如今衛玠的身邊，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連最喜歡逗衛玠的世叔王衍都在擠不進去，他只能飲恨勉強和王二舅“玩?！?，望著衛玠那邊的熱鬧，對王濟笑嘆：“現在的小輩可真不得了?！?/br>
    王濟很含蓄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衍雖然有些奇怪王濟為什么如此反常，但還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們家景風、惠風都很欣賞你們家小娘呢。來之前一直問我和平子（王澄的字），衛家三郎真的會來嗎，一定會來嗎，他平時都喜歡什么……嘰嘰喳喳問了那么多，還不讓我和別人說她們很激動，女孩子啊?！?/br>
    王衍賣女兒賣的很痛快，眼神里卻充滿了nongnong的寵溺，要是衛家能同意，他是很樂意和衛玠結門姻親的。

    王濟還是笑笑不說話，笑不露齒的那種。雖然他極其想毒舌，你們景風和惠風不是太子妃的候選人嗎？你那個小氣的娘子能同意你做決定？再說了，你兩個女兒可比我們家小娘大。都那么老了，就別想了。但王濟最后還是忍住了。

    因為……

    牙疼。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

    王濟以前沒有牙疼的毛病，是最近幾年才有的，因為最近這二年吃糖吃的太多了。

    “那你敢不敢少吃點糖？”王澄在一邊聽到后道，毫不客氣的嘲笑起來。他是知道王濟愛牙疼的毛病的，這位說話根本不知道客氣為何物。

    王濟忍著痛，也要與王澄反擊：“你以為我不想嗎？但是不吃糖，就想服散，服散我們家小娘肯定又要不高興。我就只能吃糖啦?！?/br>
    “不讓你服用五石散？這是何故？”王衍一愣，其他人均也是奇怪不已。

    對于現代人來說，五石散是一種容易導致人上癮的軟毒品，但是對于魏晉的世族來說這是奢侈品，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服用后整個人都飄飄然的，文學創作的靈感會猶如井噴。世家身邊的人不管男女都在用，事實上，在他們的理解里，只有窮人才會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不喜歡五石散。

    王濟愁眉苦臉道：“小娘小時候也不知道從誰那里聽說的，說新安縣有個玄晏先生，是東漢明將皇甫嵩的曾孫，一生著作等高，哪怕得了病仍手不釋卷。在醫學和文學上都有極高的成就，還研究出了針灸什么的?！?/br>
    “所以？”王衍沒明白這里面的因果關系。

    “你等我說完！”王濟的牙真的很疼，說一會兒就要歇一歇，“這位沒事干的玄晏先生，寫了本‘坑人不淺’的書，叫《寒食散論》。文章里說，他一生飽受服散之苦，他自己得了風疾（中風）不說，六個表兄弟都是因服散不得法而早早亡逝，有的舌頭縮到了喉嚨里，有的肌rou潰爛，寫的極其惡心。小娘看后，就堅決不讓我服散了。說害怕失去我?！?/br>
    如果說前面的話，王濟還有點苦大仇深的模樣，那后面就純粹是在炫耀了，他總是離不開炫耀他的妹子，炫耀妹子有多漂亮，炫耀妹子有多聰明，以及炫耀他妹子有多喜歡他。

    王澄卻不以為意的撇撇嘴，覺得王濟越活越慫，被小孩子就拿捏住了。

    王濟回以“跟你這種凡人講不通”的眼神，只是對身邊的其他人道：“講真，小娘的模樣你們也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有天他因為擔心你，擔心到臥病在床，可憐兮兮的拉著你的手，用糯米一樣軟綿綿的聲音祈求說，別離開我好嗎。你們會怎么做？”

    所有人試著想了一下。

    干！不要說只是個不服散了，哪怕衛玠要上天，都必須搭人墻把他送上去??！

    ……

    其實不是衛玠無意中看到了《寒食散論》，而是他在拓跋六修的指點下，好不容易才在大肆吹捧五石散的風氣下，找到的反五石散的醫學著作。

    衛玠想阻止全家吸毒，口說無憑，孤證不立，他自然要找些理論支持自己。

    但其實哪怕有了醫學著作，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因為五石散在這個時代，在大家眼里更多的是一種能夠保命、保健康的藥品，五石散又名“五石護命散”，是由十分昂貴的材料所制成的昂貴藥品。還是東漢神醫張仲景發明的，那個寫《傷寒雜病論》的張仲景。這樣的神醫，怎么會有錯嘛。

    所以，衛玠跟家里人說五石散有問題，就跟在現代對家里的老人苦口婆心的勸說，市面上很多保健品都是騙人的一樣，老人根本不會聽，有的甚至還會覺得你這是在舍不得給他花錢。

    但哪怕再難，衛玠也要勸下去，因為五石散不是吃了雖然沒什么用、但也不會害死人的保健品，五石散是實打實有害的東西，它會損害正常人的健康，會侵蝕一個人的意志力，會徹底轉變一個本來性格很好的人。魏晉名士的過于任誕，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五石散所致。

    所以，衛玠不會考慮以一己之力能不能改變這種社會風氣，而是一定要改變！

    幸好，衛玠最后找到了笑面狐貍晉疾醫，作為他的醫學后盾。晉疾醫也是反對服用五石散的醫者，他覺得張仲景發明五石散的初衷是為了治療傷寒病，普通人吃了反而有害。為此，他獨立研究了解毒之法數十年，最終從西域找到了一種相生相克的五行花。

    但是根本沒人愿意配合晉疾醫的治療。

    王濟是第一個試驗體，也是最成功的，九年間，自王濟答應衛玠絕不服散之后，他就再沒有一次服用過，再難、再痛苦，最終也挺了過來，并在五行花的幫助下，快速從戒毒后的萎靡，恢復到了正常狀態，甚至比過去更好、更健康。

    王濟就這樣挺過了歷史上他應該死去的年紀，如今依舊活的好好的，神采飛揚，并且會一直精神下去。

    前邊與眾人策馬的衛玠，則終于得到了片刻與自家兄長說話的安寧。

    棗哥表示：“我打聽過了，這次裴修也隨他阿娘來了，就在后面的車里?！?/br>
    衛玠點點頭：“好的，我先裝體力不支，去車上與他談談‘詩詞歌賦’?！?/br>
    結果，衛玠一說要坐車，剛剛還在精神奕奕的陪著騎馬的一眾世家公子、娘子，也都紛紛表示自己累了要坐車了，并積極的對衛玠自薦，如果衛玠覺得旅途漫漫太無聊，他們正好可以陪他一起解悶。

    “……”你們是認真的嗎？

    眾人：很認真。

    大家都在競相效仿著衛玠。衛玠騎馬，大家就起馬；衛玠坐車，大家就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想辦法坐車。不管衛玠說什么，都是一片的好好好，對對對。

    這導致衛玠最后也還是沒能與裴修同車成功。

    以前衛玠還覺得他長了這么一張臉很占便宜，如今看來，顏值高也是有顏值高的無奈的。

    第58章 古代五十八點都不友好：

    等到了王家別苑，衛玠就以身體不適為名，召喚了隨行的晉疾醫。

    這些年晉疾醫基本就算是和衛玠綁定了，衛玠走到哪兒，晉疾醫就會跟到哪兒，出游前后的例行診脈也已經成了常態。不需要衛玠召喚，晉疾醫就已經在車隊到達目的地后，準備帶著兩個藥童，去給衛玠檢查身體了。

    在看到衛玠完全是多此一舉的派來找他去診脈的下人時，比狐貍都精的晉疾醫，頓時就心領神會了衛玠的潛臺詞，明白了衛玠在玩什么把戲。

    于是，他就改變了策略。先是派身邊比較機靈的藥童，去私下里給王氏透個底——您兒子要裝病啦，我會努力說的玄乎點，您千萬別當真。然后準備了讓另外一個老實的藥童從車上拿來了一大堆看上去特別唬人的醫用器材。最后才帶著這些吃飯的家伙去找到了衛玠。

    正常人接下來的步驟肯定是配合衛玠，幫他裝病，擺脫被人圍著的囧狀。但是吧，晉疾醫……他就不是個正常人啊。

    一如衛玠當年對晉疾醫的第一印象，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個好人。

    晉疾醫“急匆匆”的帶著藥童，跑到了衛玠身邊，看上去就好像他真的以為衛玠又犯病了。在他搭上衛玠的脈后，他故作詫異、驚訝，看了一眼圍在衛玠身旁表示出了足夠的擔憂之情的世家公子，間或還有一二大膽的娘子。意思已經十分明確，晉疾醫想嚇唬嚇唬衛玠，讓衛玠以為他會戳穿他。

    在衛玠小時候，晉疾醫沒少這么逗弄過衛玠，性格的惡劣程度和他高超的醫術并駕齊驅，根本怨不得他師兄江疾醫要和他“相愛相殺”。

    衛玠卻不為所動的坐在胡床上，淡定以對。

    這倒不是總是上晉疾醫當的衛玠，終于鍛煉出了“抗藥性”，能看穿晉疾醫的把戲了，而是衛玠有恃無恐。他根本不怕晉疾醫當豬隊友出賣他，因為他的神隊友拓跋六修已經上線就位，他正站在晉疾醫身旁，做好了隨時給晉疾醫【造念】的準備。

    晉疾醫……他以為衛玠是真的沒上當，便也就撇撇嘴的放棄了。

    他遺憾的在心里道，長大還真是可怕啊，以后沒辦法再看到衛玠像小時候那樣，睜大眼睛忐忑又不安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的可愛模樣了。沒由來的，晉疾醫感受到了一股歲月的殺豬刀威力。

    晉疾醫順著他一開始詫異的表示，道：“怎么這次這般嚴重?！?/br>
    引起一眾嘩然。

    “衛公子沒事吧？”

    “三郎君可是需要什么藥嗎？”

    “可有什么我們做的嗎？”

    接下來就是晉疾醫鬼扯的時間段了，他對著這些不懂醫理的公子娘子說了一堆玄而又玄的醫學術語，在把眾人詐唬的一愣一愣的。在見他們已經暈頭轉向之際，就開始見縫插針的埋私貨，讓眾人跟著他的思路就順順利利的走了下去，覺得一定要讓衛玠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去王家的客房休息一下才行。誰要是在這種時候還忍心非要拉著衛玠討論哲學，誰就不是人！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衛玠就終于如愿以償的告別了各個小尾巴，帶著拓跋六修和石勒，跟著王家的婢子下去休息了。

    魏晉以病態為美，所以不少貼心的世家在邀人過府做客時，都會準備讓客人能稍事休息一二的客房，王家甚至還貼心了備了疾醫和藥材。雖然衛玠已經自備了，但王家的婢子還是盡職盡責的對衛玠介紹了一下，如果還有什么需要，請一定不要客氣，隨時都可以吩咐她去準備。

    棗哥在衛玠走后，智商難得上線了一回，對晉疾醫裝某做樣的表示，我師弟身體也不好，晉疾醫要是不忙，還煩請跟著我再走一趟。

    晉疾醫長住衛家，對于衛家三兄弟最近受罰的理由心知肚明，稍微一聯想，就明白了衛璪的意思。

    晉疾醫給了衛璪一個，我配合你能得到什么好處的眼神。

    衛璪早有準備：“我聽說您師弟快回來了?！睗撆_詞是，我沒有就我掌握到的某些情報，去和你弟弟聊聊，就已經對你的友好表現了。

    世間萬物，不過一物降一物。衛誰也知道，看上去十分扎手的晉疾醫，卻會被天性逗比的衛璪拿捏的得心應手。衛璪那個熱愛八卦的天性在關鍵時刻還是有些作用的。晉疾醫笑瞇瞇的上前，在衛璪耳邊道：“難不成您還想用這事威脅我一輩子？”

    衛璪也笑瞇瞇的回看，鏗鏘有力的給出了一個：“恩?！?/br>
    晉疾醫……晉疾醫還真沒轍。他覺得他上輩子一定是欠了衛家，這輩子伺候這群熊孩子就在還債。

    衛璪卻覺得自己做的沒錯，下次晉疾醫要是再逗他弟弟，他還會繼續的！不要以為他沒看出晉疾醫剛剛的打算！

    晉疾醫到了裴修那邊之后，都不需要裴修開口，裴修那個當郡主的娘，當下就表示了衛家提供疾醫診脈的感謝。

    晉疾醫為人低調，大家一開始知道的更多的也只是他的文采，他的佛緣，直至幾年前他師兄江疾醫因為救活了命在旦夕的晉武帝，成為宮中如今風頭最盛、圣眷正隆的江神醫后，眾人這才開始覺得晉疾醫的醫術肯定也十分精湛，畢竟他與江神醫可是師出同門。

    擔心兒子身體的郡主，幾乎都快把江疾醫推到了裴修身上，雖然魏晉以病為美，但是當娘的又有幾個會希望自己的兒子整天病怏怏的呢？

    順便的，郡主也在反思，自己對兒子的關系是不是還不夠。明知道兒子體弱，出門竟然都不曉得帶個疾醫?？纯葱l家準備的多全面？她也要多多學習才行??！今天正好抓緊時間和王氏請教一二育兒心得。

    裴修一看郡主的模樣，就知道他娘在想什么，頭皮一陣發麻，心累的可以。

    和衛玠這個穿來的、從小就知道要積極配合治療的人不同，裴修是個真土著，從小吃藥吃到大，周身總數帶著揮之不去的藥味，還要飽受各種古怪的醫術治療……這些種種都讓他對疾醫這種生物，產生了不太好的生理反應。哪怕長大后知道了疾醫不等于苦藥和難受，他也是已經很難改變心理上的習慣了。

    好比當下。

    裴修覺得自己毛事沒有，有些抗拒晉疾醫給他診脈，最抗拒的則是他娘打算給他也陪個隨身疾醫，他可比衛家三郎身體好多了好嗎？

    咳，雖然患者不太配合，但晉疾醫還是出色的完成了他的本職工作——忽悠人，他是專業的。

    晉疾醫三言兩語的，就讓本來覺得自己沒什么的裴修，開始質疑起了人生。也讓護兒心切的郡主覺得，她兒子一路舟車勞煩，不躺一下是別想熬過去了。

    于是，裴修就這樣“被休息”了。

    衛璪跳出來對郡主表示，我照顧人最有經驗了，還是我來吧。然后就在郡主覺得衛家都是好人的眼神里，一路好師兄模樣的殷勤護送著裴修去了衛玠所在的客房。不過，等裴修進屋后，門一關，衛璪就分分鐘變了臉。

    裴修看著前有衛玠，后有衛璪的困局，無奈揚天長嘆，語氣帶著某種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佩服：“我就知道，還真讓阿賢給說對了?！?/br>
    “你叫什么？！”

    “阿賢也是你叫的！”

    阿賢是熠姐的小名，由外祖母鐘氏親起，她希望能用這個小名，壓一壓衛熠身上過重的戾氣。

    不過，收效甚微。

    棗哥有些不想面對現實，他對衛玠道：“不不不，修之叫的一定是別人，阿xian的xian可以是很多個字”

    衛玠卻格外的清醒：“他和阿姊私下里有接觸，而阿姊已經事先就猜到了我們要找他說什么了?！?/br>
    沒辦法再自欺欺人的衛璪只能把一腔的悲憤對準了裴修：“你你你什么時候和meimei有聯系的？！”

    “就這兩天?！迸嵝迵嵰愿?，眼前站著的這兩個，很有可能會成為他未來的妻舅，他自然要努力討好。據說他們的舅舅王濟十分難搞，裴修從性格繼承學的角度已經分析過了，并且做好了所有被刁難的心理準備，絕對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阿賢讓我告訴你們，她的事，她自己就能處理，不需要誰來幫她出頭?！?/br>
    衛熠與一般習慣性依靠父兄的古代女子不同，從小她接收的信號就是，她要保護好體弱的弟弟，要給蠢貨哥哥收拾爛攤子，長大后她也就形成了這種萬事都喜歡自己解決的性格。

    所以，在衛家三兄弟因為懲罰而沒辦法去找裴修麻煩的時候，衛熠已經自己設法聯系上了裴修，并和裴修解開了誤會。

    “你不喜歡我meimei？”

    “誰、誰說的！”裴修一下子就急了，無論衛璪嫌棄他什么他都會認下，但惟獨懷疑他對衛熠的心他不能忍！他從八歲那年認識了衛熠就一直喜歡她，只不過當時礙于覺得衛熠是個男的，有些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因為他很確定是他個直的。等后來知道衛熠是女的后，簡直喜不自勝，順便就多揍了害他糾結了快一年的師兄衛璪。

    小時候，是有人造謠裴修喜歡衛璪，并且模仿裴修的語氣寫了一封情書給衛璪，雖然被裴修提前發現，毀了信，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裴修喜歡男人的八卦還是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