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黃mama在外看著車老夫人與車賢皆是瞧上了的樣子,悄悄到廚下又吩咐了一番,待晚晴車氏等中午落坐時,桌上有雞有魚,便是一桌席面。 伏村每年除了各家辦酒席之外,每逢中元節前后,總要到大明山中峰上的老祖墳中去開席面,村中的男子皆要入席,而去備席的,除了廚子多外,就是各家年齡大些茶飯手藝好的媳婦們。晚晴雖未去過,卻也聽車氏形容過那席面,豐盛無比。 她見這桌子上有雕的威風凜凜炸的金黃的魚,又有焦香無比的乳羊,并蒸的糯軟的南瓜,又有烤的金黃的鴨子,還有些自己叫不出來的菜式,雖身邊車賢一再讓著,卻遲遲不肯動筷,心內還有些酸楚。 有了孩子的女人,但凡有了好吃好用,第一個想到的總是自己的孩子。她不知中午鐸兒要怎樣吃飯,孫氏可會喂飽他,又想他有沒有受車家兩個大子的欺負,眉間便有了些愁色。在車老夫人眼中瞧著,卻以為這女子沒有看上車賢,不然自己這樣年輕清俊一個兒子,還是個富戶,怎的這女子都不肯多看一眼。 車賢挾了一筷子魚道:“姑娘多用些?!?/br> 晚晴頜首謝過,抬頭見車氏與樊氏離自己皆有些遠。她身邊一邊是車賢這個陌生的男子,一邊是車雨蓮,索性便微微側了首離車雨蓮近些,悄聲問道:“大姑娘可有想吃的菜?” 車雨蓮悄聲道:“嬸娘,我想吃那南瓜里甜甜的百合?!?/br> 晚晴持了調羹起身,替她裝了半碗來道:“快吃吧?!?/br> 車雨蓮越過晚晴瞧了車賢一眼,臉上滿是別有用心的笑。晚晴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本是個嫁了人的媳婦,又自來少到這樣的場合,也不知這樣場合的規儀,焉能知道自己這三嫂正在悄悄的賣她,圖她的孩子? 好容易熬到用完了午飯,晚晴以為這下總可以告辭了。誰知車老夫人眼瞧著自己兒子是看上了晚晴,而晚晴卻還混然有些沒瞧上的意思,又她待車雨蓮樣上還算誠心,遂又起了心思,悄悄在樊氏耳邊言道:“下午再叫我兒看看,可好?” 樊氏自然求之不得。她替車氏跑這一趟,原也是為了個鐸兒。天下間自然沒有那種一眼就能情根深種的事情,況且晚晴還是個嫁過人生過孩子的,若想叫車賢有些想頭,自然是呆的時間越久越好。 是而吃過午飯,車老夫人嚷著要打雙陸,樊氏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晚晴又急又慌,跟著車氏等到了一處梧桐高種的院子里,院中一大排葡萄架下,兩個小丫頭并一個黃mama正在那里鋪排桌子,支了兩桌雙陸棋。 車賢自然知道車氏的意思,抬頭問晚晴道:“姑娘可會頑這個?” 晚晴搖頭:“奴家并不會頑這些?!?/br> 車賢伸手讓著,一雙眼睛目光柔柔盯著晚晴:“我教你?!?/br> 晚晴覺得這男子盯著自己別有些深意,又恐她自己如車氏所說整日瞎想,側瞧了眼車氏,車氏道:“這是我娘家哥哥,與我哥哥是一樣的,你坐在這里頑一會子,我們看著?!?/br> 晚晴心有惴惴的坐了,心中暗暗有些疑惑道:我莫不是發神經了,為何瞧這些男子們,個個都是對我有意的樣子。 旋即又自我否定道:只怕真如三嫂所說,我一個人呆著有些呆傻了。 她本生在農村,伏水氏拿她當童養媳養,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出伏村的事情,所以各樣事情上只要不亂了大形亦不管她。她到了這種集市上的大戶人家,都有些不會走不會說話的忐忑,悄悄搖了車氏袖子問道:“咱們什么時候回家?” 車氏還未張嘴,車賢又笑道:“既是來作親,主家都未招待好,怎能叫你們就此回?用過晚飯再走吧?!?/br> 晚晴聽了更加擔心,只是方才她的悄言叫車賢聽到,此時不敢再說,扭了雙手盯著那棋盤,咬了牙惴了心坐著。車賢拿了篩子在手中搖了搖扔到桌是棋盤中,問晚晴道:“姑娘瞧著是幾點?” 數字晚晴還是會數的,拿指尖點了道:“三點?!?/br> 車賢將篩子捏起放到晚晴手中道:“姑娘來擲,你若大于三點,便是你先出棋?!?/br> 晚晴拈了篩子扔到盤中,兩只篩子加起來六點。車賢笑道:“看來要姑娘先走了?!?/br> 晚晴搖頭道:“奴家真不會這些?!?/br> 車氏湊了過來道:“我幫你?!?/br> 言罷拈了棋向前走了一步對車賢道:“該你擲篩子了?!?/br> 車賢擲的一手,又是三點,苦笑搖頭道:“看來我要輸了?!?/br> 晚晴拈過了篩子擲了,是個八點,車氏便又替她走了一步。她坐在這里全然沒有意思,心里想著鐸兒,連丫頭捧了茶來都不知,還是車賢端了遞給她,才回過神來。車賢見晚晴混然沒有要應承自己的意思,推了棋盤道:“既姑娘不喜雙陸,不如我陪姑娘走一走?” 晚晴才要推讓,車氏拉了車雨蓮起身道:“咱們一處走?!?/br> 車賢也站了起來瞧著晚晴,伸了手出來道:“姑娘請!” 伏村本是個小村,又居的有些偏遠,村子里男人祖祖輩輩皆是大男子心性,走路要走在婦人前頭,說話呵聲喊語,皆是將女子當個物件兒一樣,當然各處村子里風氣皆是如此,祖祖輩輩下來,嫁進來的又都是些鄰近山村女子,婦人們在家聽地位自然與牲口無二。 就連青山在外讀書多年,身上也帶有這樣一個臭毛病。在炕上情話說的*,出了屋子便是冷臉。 車賢自幼長在車家集,家里不但有良田還有綢緞莊銀樓開著,做的正是女子生意,最知女子們的心性,對待女子們自然就更有一份溫柔小意,不比那村子里的魯男子們。 晚晴在村子里男子們尤其是伏盛面前,皆是老鼠見了貓一樣,以為天地間男女之間皆是如此。那見過車賢這樣又會看女子眼色,又會拿正眼瞧女子的男人。她跟著起了身出了院子,跟著車賢并車氏和車雨蓮幾個向后走著。 車府院中多有粗柳,高聳入云,垂枝逶地,風送柳枝搖動,便是絲絲清風拂面。幾人穿行在這柳簾之中,腳下一股水潺潺遠流。不知何時車氏與車雨蓮不知去了那里。車賢見晚晴走的慢,自己也慢慢踱著,問晚晴道:“姑娘家在那里?” “伏村?!蓖砬缗滤`會自己還是個未嫁姑娘,補了一句:“奴家是那村的媳婦?!?/br> 車賢有些震驚,停下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笑著:“原來是春月meimei同村的媳婦?!?/br> 他白費了半天心思,還以為樊mama送來個相看的女子,結果竟是別人家的娘子。既是有主的花兒,他自然不能造次。況車府頗大,家中雜務龐多,又只有他一個獨子理著家務,要抽時間在這里閑逛也是件奢侈事情。 車賢性溫謙合,當下也不表露出來,陪晚晴又走了一段,繞著彎子回了方才院子門口,才揖首道:“在下還有事情要辦,我另叫人來陪著小娘子,可好?” 晚晴斂衽道:“很不必,我們也該走了?!?/br> 她是一門心思要回去找鐸兒了。 車老夫人和樊mama正打的起勁,見晚晴一人回來,車賢并未跟著。車老夫人心道怕是兒子深問了幾句之后沒有看上,便也沒了再支應她們的心思。而樊氏見此也不好再留,喚丫頭尋了車氏回來,閑談過幾句之后便起身告辭回了集市后巷的家。 晚晴回去見鐸兒跟車鵬家兩個大的在小小院子里頑的正歡,抱起來狠親了幾口問道:“中午可吃飽了?吃的什么?” 鐸兒道:“黃米糕,雞湯,還有rourou?!?/br> 晚晴抱著他回了屋子哄著睡了,出來不見樊氏與二嫂車氏兩個,拿起掃箒將小院灑掃的干干凈凈,又見孫氏門外堆著許多孩子們穿臟的衣服,抱了木盆過來自井里搖了水上來,連帶著鐸兒的兩件一并洗的干干凈凈掛了起來。 樊氏此時與車氏恰在自己屋子里臨窗坐著。樊氏悄聲問車氏道:“外出走了會子,怎的是晚晴一個人回來了?!?/br> 車氏道:“我有心叫他們獨走一會兒,所以帶著大姑娘躲了會子?!?/br> 第二十二章 綢衣 樊氏年級大些世故些,握了車氏手道:“怕是晚晴說漏了嘴,叫車賢知道她是個有主的就麻煩了?!?/br> 車氏哎喲一聲道:“怕果真是。要不然,打雙陸的時候我瞧車賢還十分有意,怎的后來就先走了?” 兩人相對愁眉,許久樊氏才道:“她容樣是好的,若你執意想給她攀這個富戶,我再替你跑一趟也使得?!?/br> 樊氏與車老夫人黃氏私交甚好,知她稟性脾氣,也知她心底里的cao心。車氏道:“如此就有勞娘了,真讓高山他們嫁,不知要嫁到那里去?!?/br> *** 京城,中書府。成親不兩月,伏青山已叫魏蕓發落過許多回,這院子里的丫環們自會替他送來熱水茶點,叫他舒舒服服住上一夜。不知為何,今夜院中一個丫環也無,也無人送一盞熱茶給他,夜里上床,開間的蚊子侵擾的他煩不勝煩,床上連個夜壺也無。 伏青山口干舌燥忍了半夜,次日五更起來悄摸到了南樓,守門的婆子們自然不敢攔他。他一路到了臥室門外,上夜的正是深紅。深紅睡在魏蕓臥榻門上,見是伏青山進來,忙擺手道:“姑爺,小姐還在熟睡中,不要驚吵?!?/br> 伏青山道:“我不過來看看她睡的可好,你讓開?!?/br> 深紅那里敢,哀求道:“姑爺,曹mama不刻就要進來,叫她看見,又要給你好一頓排喧?!?/br> 不提曹mama還罷,提起曹mama,伏青山冷聲罵道:“那個老貨,整天教唆著蕓兒與我失合。如今蕓兒都這樣大了,又不需要吃她的奶,很該黜她回家養老,換兩個年輕得力的來?!?/br> “年輕得力的?”曹mama不知何時自外走了進來,冷笑道:“年輕得力好給伏姑爺做通房?” 伏青山本是溫性,但見了這老貨總忍不住要發火,甩了袖子道:“mama這是何話?我不過是怕您老整日早起晚睡太辛苦了些?!?/br> 曹mama聽著內里魏蕓在喚她,推門往內走著,揮了手道:“老身打定了注意伺候小姐一輩子,若覺得辛苦,早就不干了?!?/br> 魏蕓聽得伏青山在屋外,叫道:“君疏你且進來?!?/br> 曹mama聽魏蕓在喚伏青山,忙小聲勸道:“小姐,您該給他好好下個臉,才能叫他長了記性,往好知道尊著您?!?/br> 魏蕓睡了一夜氣早消了,畢竟夫妻情份在那里擺著,輕易也不能叫這老奶媽左右了自己。只是昨日曹mama一番言詞十分有理,她這樣嬌貴的身子,到了過年時大冷的寒天往北走上一千多里路去一個貧寒山村,與流放又何區別。 只是魏蕓性淺藏不住事,想到了就要說。這會招了伏青山進來,便閉了眼睛伸了胳膊叫深紅替自己套著衣服,展了展腰身道:“君疏,過年我不會去你那清河縣的。我勸你也別去了,咱們在京中過年,十五上元節還有五天歡樂,咱們好好樂一樂?!?/br> 伏青山一朝中高,又貴妻在懷,如此榮華富貴至極,若不還鄉,鄉中又有誰知? 所謂錦衣夜行也不過如此。他自四月間在親到現在也有兩月,那一日不是屈意迎合,那一日不是小心翼翼,恨不得將個魏蕓捧在手心,心窩割個洞藏進去。唯一的一點想頭,就是要叫她與自己攜奴使婢,香車大馬還鄉,好叫整個秦州乃至清河縣都轟動一番,也不枉自己四年離鄉背景的辛苦,也叫鄉里鄉鄰們震動羨慕一番。 誰知他籌畫了幾個月的大事,竟叫魏蕓一句話輕輕否定。他才思忖著如何乖勸,婢子們已經替魏蕓穿好了衣服,兩個婢子兩邊攙著,一個曹mama旁邊指揮著,另有一群小丫頭魚貫而入,端盆的端盆,持帕的持帕,捧盒的捧盒,開始給魏蕓凈面上飾。魏蕓嘟了嘴道:“咱們須得早些去給父親送行。大嫂那里必然還在睡懶覺,就算起來,沒有兩個時辰也梳洗不好。我們也不必等她,自已去自己的?!?/br> 她的大嫂,自然就是伏罡的前妻高含嫣。魏仕杰再娶,高含嫣再嫁,兩人自幼青梅竹馬卻各自嫁娶,最后魏仕杰前妻逝去,高含嫣合離再嫁,兩人也算成就了一段破鏡重圓的佳話。 伏青山忍了許久硬吞了嘴里的話出門,見大門上自己的小廝水哥牽了匹高頭大馬站在門口上馬臺邊,自己撩了燕服上馬,揮手道:“往吏部去?!?/br> 他如今借著岳父魏源的職便在吏部做個郎中,是同科進士里做的差職謀的最好的。 *** 這日吃過晚飯歇了一夜,次日起來晚晴已有歸意。如今她不再是上有老人護著的無憂少女了,家里的豬和雞皆是cao心。孫氏和樊氏自然極力挽留他們又呆了一日。第三日又逢車家集趕集,車鵬夫妻要做生意,她自然更不好提走的事情。 晚晴抱了鐸兒出后巷到集市上,看來往過路的人客熱鬧,正瞧著,忽而有人高聲喚道:“晚晴!” 晚晴回頭,見馬氏穿著水紅的薄長衫蔥綠的灑腿褲子,腳上一雙繡鞋尖尖正在那里瞧著自己,迎過去笑問道:“你這趟集趕的遠?!?/br> 馬氏遙指了身后的馬車道:“自然是順了別人的車來的?!?/br> 晚晴順那馬車見著一個穿黑色無領直裰的老人,恰是族長伏盛,忙拉了馬氏轉頭道:“要死,你竟坐了族長的車來?” 馬氏道:“我叫他們在炕上吃了許多甜頭,要這點便宜又不為過。走,咱們到綢緞莊里扯些綢料去,我好做秋衣?!?/br> 晚晴叫她強拉著,兩人一起往前走。馬氏指了一間店子道:“這是車家集最大的綢緞莊,我得尋匹最貴的綢料?!?/br> 言罷拉了晚晴進門。 這里伺候的皆是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們,容樣俊俏眉眼靈光,見了馬氏與晚晴進門,先就躬身唱喏道:“兩位夫人安好,小公子安好?!?/br> 晚晴鄉里女子沒見過世面,已經嚇的有些要縮起來。馬氏挽了她道:“在這里,只要愿意花銀子就是夫人,你想要什么也選一匹,一會兒有人替你付錢?!?/br> 晚晴推了道:“我才不要,你自己選吧?!?/br> 馬氏拉著晚晴進了內間,一排矮案上卷的皆是布匹,墻上還掛著料子花樣顏色。馬氏在幾間柜面上足足逛了有一個時辰,晚晴心急催促了幾回,見她選了幾匹料子量過尺數,那小伙計都替她裁好了放著,小聲催問道:“你要扯多少?為何還不走?” 馬氏望了眼門外道:“等花銀子的人?!?/br> 晚晴驚道:“你竟沒有帶銀子來?若給你付銀子的人不來,你當怎么辦?” 馬氏湊到晚晴耳邊悄聲道:“我這樣一個人,圖個什么,就圖件衣服穿,一碗好飯吃,他怎會不來?!?/br> 晚晴聽的沒頭沒腦,再想一想方才瞧見的伏盛,猛的驚醒過來:付銀子的人的正是伏盛。 想到這里,她忙抱了鐸兒道:“我們等不得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等吧?!?/br> 言罷急走幾步才要出柜頭,恰就見伏盛從門外走了進來。既碰見了,晚晴自然得行禮:“族長大人安好!” 伏盛似也不意外會碰到晚晴,伸手招了伙計來問道:“一共多少銀子?” 那伙計道:“二兩六錢并三十個銅板?!?/br> 伏盛自褡褳里往外掏著銀子,側身問晚晴:“晚晴也扯上一匹,我這里一同算銀子?!?/br> 馬氏也走了過來說:“正是,替晚晴也扯一匹吧?!?/br> 晚晴忙擺手:“奴家衣服多,不用這些。族長大人先在,媳婦要走了?!?/br> 言罷抱著鐸兒出了門,自言道:“這族長大人在村子里還裝個威嚴樣兒,到了外面怎么公然跟著馬氏一同出沒,難道就沒有人管他么?” 她才走著,后面誰人扯她胳膊,晚晴回頭見是馬氏,嫌惡的掙開:“我要回去了,你再莫要拉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