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花生低頭拿個小鏟照著晚晴的樣子小心翼翼去鏟苗子,一鏟子下去,白根森森,伏泰正氣的奪了鏟子過來:“我來?!?/br> 他也做了干活的架勢,穿著短衫綁著裹腿,凝息深深挖了一顆茄子起來,連帶周圍的土一起跨過田地栽到了自家田地里。只是一個長手長腳的男子干這種活,未免有些掣肘不開。兩人干得半天大汗淋漓。伏泰正埋頭干著,花生湊在前看著,忽而一個毛絨絨的腦袋湊了過來,恰是方才那鐸兒,他手里捏著片軟軟的餅子嚼著,叫了聲:“小爺爺!” 伏泰正瞧這孩子眉眼里,似是沒有記憶中伏青山的影子,倒與他娘十分相似,摸了腦袋問道:“你爹是誰?” 鐸兒搖頭:“不知道,沒見過。不過別人說他是個狀元?!?/br> 伏泰正和花生皆叫這孩子逗的一笑,花生說道:“狀元是個大官,等你爹來必要給你糖吃?!?/br> 鐸兒聽了搖頭:“我才不要他,我娘明兒去泉市,給我看頭小豬,還有小雞,比糖更好?!?/br> 花生剛才也聽到他言要找個娘子的話,逗問鐸兒:“你想要個娘子?” 鐸兒笑著點頭:“是?!?/br> 花生大笑:“這樣小竟然也會想女人?” 伏泰正止了花生:“他小孩子懂什么,不許再說你那些流里流氣的話?!?/br> 第四章 趕集 鐸兒見這小爺爺臉變的有些嚇人,扭頭一溜煙兒跑了。 伏泰正這才又說道:“農村地方小事非多,那既是個丈夫不在家的小娘子,咱們就要離遠些,等閑莫要搭話,否則容易壞她名聲?!?/br> 花生遙遙望了眼生著炊煙的院子,低頭應道:“是?!?/br> 春季正是北方農村人們看家畜的季節,泉市上熱鬧哄天,四處皆是大籮里盛了鵝黃一片的小雞小鴨小鵝,還有大筐子里黑油油的小豬崽子們。晚晴和春山媳婦車氏一起來的,一人挑了只小豬背到筐子里,晚晴另看了幾只小雞那個小籠子裝了,集市上有外來的大蔥鮮嫩水靈,和著菹菜餅子吃起來十分爽口。 她辦完喪事后身上余錢不多,看了許久終是忍住了,尋了車氏要一起回村子。正四處摸著找車氏,忽而馬氏拽了晚晴胳膊說:“狀元夫人,你家狀元來信了!” 晚晴心中一喜:“在那里?” 馬氏故作神秘湊在她耳畔悄聲說:“我瞧見族長大人拿走了?!?/br> 族長住在上伏村,與伏泰印一輩,是個十分威嚴的老年人。晚晴自幼見了族長總是毛毛的,但聽聞丈夫來信心中雀躍,拉住了馬氏問道:“族長在那里?” 馬氏指著前路說:“只怕已經回村了,你這回趕緊追,怕還能遇到?!?/br> 晚晴聽了也顧不得等車氏,急撒了兩腿就往回路上跑。過伏村再無村落,這一條路上除了伏村人再無旁人,是以路上并未撞見一個人。晚晴一手拎著雞肩上背著豬崽子,顛的家禽們哼叫的哼叫,咕咕的咕咕。 她遠遠見前頭有個影子穿著直裰,心道村里除了族長原來是個讀書人會穿這東西外再沒有旁人,怕前面正是族長,又見那人腳大步快,身形也與族長相似,壯著膽高聲喊道:“族長大人!” 見族長不應,她又高喊:“族長大人!” 族長已經轉過彎子,晚晴又快跑一氣追了過去,轉過彎卻見路上站著個男子,恰是自己隔壁新搬來的阿正叔,恰他也穿這樣一件直裰,有些不好意思了笑說:“原來是阿正叔,媳婦認錯了?!?/br> 伏泰正見這小娘子跑的滿面緋紅氣喘噓噓,背上筐里不知什么東西在撲騰,指了前面道:“伏盛還在前頭,你要追他?” 晚晴羞紅了臉咬唇:“我聽人言我家青山哥來了信,怕正是他拿著,所以要追?!?/br> 天地間真正千金難換的,怕正是這樣青春女子心中的愛意與她眉間的羞澀吧。伏泰正心中狂跳,伸了手道:“你將那筐子和籠子給我,或者能跑得快些?!?/br> 晚晴背眼瞧了筐子搖頭:“小豬崽子慣愛拉屎拉尿,怕弄臟了阿正叔的衣服,我背著一樣能跑的?!?/br> 言畢就要跑。伏泰正伸手扯住那筐子:“我替你拿著?!?/br> 他眉寬目正,鼻剛唇毅,混身一股森寒之氣,站在那里就有份族長都沒有的威嚴。恰又肅著一張臉,晚晴心急要追族長,又有些怕這阿正叔不敢拒絕,一橫心取了背筐遞給伏泰正:“那就多謝阿正叔!” 言畢將雞籠子一并給了他,這才甩開步子追了起來。 她這一路到了村子里都沒有追到族長,恰見高山家的二姑娘蓮兒帶著鐸兒和宥兒幾個在靈泉邊玩,過去問道:“可見族長大人了沒?” 蓮兒說:“去我家啦?!?/br> 晚晴一路追到高山家,院中隱隱聽道:“天大的好事,好事!” 她心中越發欣喜,急急的跑進院子,就見婁氏高聲問道:“晚晴來啦?” 晚晴笑問婁氏:“二嫂,族長大人可在這里,我聽人言我家青山哥來信了?!?/br> 婁氏才要言語,高山掀了簾子出來道:“男人議事,你們這些婦人總來打聽什么,他如今正在溫課,那里會日日信寫,快些回家去?!?/br> 晚晴追了一路,叫高山幾句冷冰冰的話擊的有些發怔,囁嚅著說:“我在泉市上聽人言說,青山哥來信了?!?/br> 族長也掀簾子走了出來,負手皺眉在檐下站著:“婦道人家,平日就該在家作針線,育孩童,方是為婦之本,成日四處聽閑言搬事非,成何體統,快回家去?!?/br> 這伏氏一族的族長多少年是個威嚴之人,尤其晚晴樣貌生的太好些,偶爾碰見總要訓斥一番,也是為了要叫她尊規守分之意。但今日這話說的分外狠,晚晴又是失望又是委屈,虛斂了一衽道:“那奴家告退了?!?/br> 言罷轉身,抹著眼淚回家去了。族長隨后亦出了院子,亦回上伏村去了。 婁氏見人都走了,進了廳房問高山:“不是說青山來信了么,怎么不叫她知道?” 高山瞪了婁氏一眼:“就你事非多,少問閑話?!?/br> 婁氏不敢言聲,兩人對坐了半晌,高山終是忍不住說道:“往后,咱們家不愁土地了?!?/br> 婁氏心中一喜,撲過來問:“為何?” 高山嫌棄的躲開了婁氏道:“你只知道這個就成了。青山來信的事情,千萬不敢泄露給任何一個人,你可知道?” 婁氏冷哼一聲:“我這里嘴巴是上了鎖的,就怕族長那里,今晚就能露到馬氏那個賤人耳朵里,明兒早上晚晴就知道了?!?/br> 高山道:“這是一村子千古難遇的大事,況且若真如青山所說,整個秦州都要震動,族長他不敢的?!?/br> 婁氏隱隱聽得似乎方才族長說青山真中狀元了,但見丈夫這個神情也不敢多言,仍出門到廚房里造飯去了。 晚晴拉了滾的像只小泥豬一樣的鐸兒到靈泉邊洗凈了手臉回了家,給兩人挖了點菹菜下了兩碗面吃過,哄著鐸兒睡了,出來坐在屋檐下出神,回憶方才馬氏說過的話并族長說過的話,心內暗暗埋怨這么多年,青山也不肯單獨寫一封信給自己。又疑心只怕青山也有信寄給過自己,怕是叫族長大人私藏了不給她,而這樣的可能性還極大。 再想想自己從十六歲起到如今四年時間,發送了兩個老人,帶大了一個孩子。青山倒好,不過種個種子,四年時間無音無訊也不問自己死活。這樣想著眼淚便止不住流了下來,越流越委屈,索性低頭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忽而門上有人敲門,晚晴急的兩把抹了眼淚起身:“誰呀?” 恰伏泰正一手拎著雞籠,一手拎著筐子站在門上。晚晴這才憶起自己竟然半日功夫都沒有去隔壁取東西過來,慌得讓了進來:“阿正叔里面坐,我也是混忘了,竟沒有過去取?!?/br> 伏泰正方才進門,恰見她伏了肩膀坐在那里一聳一聳的哭,怕自己進來要叫她難堪,是而退出去敲了遍門才進來。他還是頭回進這院子,見晚晴將筐子雞籠放到了墻根,指著問道:“為何這前院窄小,不住人嗎?” 晚晴道:“我們只住得正院?!?/br> 她往前走著開了正房門問道:“阿正叔可是要上柱香?” 如今伏水氏還未過七七,各房孝子賢孫們理應常來上香的,但因農忙,大家來的也少,平常晚晴都是盤好了香在香盤中,待燃完了才續。 伏正泰即已來了,也撩起直裰上臺階進了門檻:“那就上一柱吧?!?/br> 桌上長明著油燈,晚晴替他拈香點了遞到手上,自己見他撩了衣簾跪了,也跪下磕頭還禮。 兩人起身。晚晴見這年輕的阿正叔面上威嚴凝肅四周打量著屋子,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又見他盯了那高祖伏海的牌位瞧著,心中忽而憶起一事來,遂言道:“阿正叔是否要把高祖的牌位搬回隔壁去?” 伏泰正仍是盯著那牌位,卻是拒絕:“不必,先放著吧?!?/br> 言罷轉身進了西間,見炕上只鋪著張席子,問道:“這里也不住人?” 晚晴道:“這原是我婆婆住的地方?!?/br> 伏泰正點點頭出了門在檐下臺階上站了許久,雖不回頭,也聽見晚晴跟了出來,她細微的呼吸聲并因緊張哭泣過胸脯間的起伏恰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他右手自指尖到整個背上都起了酥麻,肢體脈絡中還記憶著她唇上的溫柔與彈嫩。忽而想起這侄媳早間還一臉興沖沖的追著族長,是而問道:“青山可有來信?” 晚晴抬頭望著這阿正叔的背影,壓了胸中委屈回說:“并沒有?!?/br> 伏泰正點了點頭,撩了衣角下了臺階才走了幾步,忽而就聽后面晚晴問道:“阿正叔可是從遠處來的?” 伏泰正回頭:“是?!?/br> 晚晴又問:“那您去過京城嗎?” 她方才哭過,眼中朦朧如蓄著秋水,頰上叫眼淚潤濕過的地方泛著紅氣,鼻子一吸一吸,端得還是個孩子模樣,可她如今竟膝下也有個三歲的孩子。伏泰正答說:“去過?!?/br> 晚晴又問:“那大考如今是在秋季還是春季?我聽聞人說如今春闈改了秋闈,可是這樣?” 伏泰正道:“朝中有這樣的說法,但不止改考期那么簡單,屆時不但考題,考法,規則,一并都要改?!?/br> 晚晴聽這意思,以為是果真改期了,心下大寬面上也浮起喜氣:“那就好,就算改期,也不過多等得半年而已?!?/br> 伏泰正聽了知她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科考改期,那里會那么容易。只是許多東西并不是一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他不忍叫這侄媳再有愁眉,是而略點了點頭,仍出院門去了。 第五章 功夫 自這日起,晚晴重又歡樂了起來,整日里里外外忙碌著,呼喊著孩子。春田耕的早,當時伏水氏還在,皆是高山與春山兩個幫忙耕種的,如今菜已種齊,她抽了幾日自己將豆子也種上,春季的活就剩下給新苗的粟與麥子鋤草,卻還得過個十天半月。趁著這幾日的農閑,又春光大好,四處花開蝶舞蜂飛著,她將自家蓋了一冬的被子拆了曬棉花洗被里被套,并掛了炕上的羊毛氈出來拍土。 鐸兒去跟高山家的宥兒幾個頑了,她一人在后院忙著,就聽院子里有個女子高叫道:“家里有人沒?金銀財寶都叫人搬空了?!?/br> 晚晴聽著是馬氏,在后院高應道:“快來,我在這里?!?/br> 馬氏夾著片子鞋面進了后院,見她晾曬的四處都是,撿了只小扎子坐了道:“你竟然還做這些?” 晚晴拍著孝布問道:“我不做誰做?” 馬氏扭腰戳著鞋面:“反正我就不用做?!?/br> 晚晴嘆道:“這就是有婆婆的好,她雖老了弱些,卻能幫你許多忙,我里外如今只得靠我一人?!?/br> 馬氏叫日頭曬的有些慌,靠到墻根大槐樹的蔭涼下坐著說道:“那老太婆整日盯我如盯賊一樣,我巴不得她早些死了才好?!?/br> 晚晴壓好了棉花也取只扎子過來坐到她身邊摘自己身上的棉花:“等她死了才有你哭的時候,晚上一個人睡嚇死你?!?/br> 馬氏湊過來神秘兮兮說道:“我瞧你三嫂這些日子對鐸兒可好了,剛自河邊過來,我就見她揣了一把糖要給鐸兒,他抵死不要?!?/br> 晚晴不信:“她慣不愛孩子,怎會給糖,怕你看錯了吧?!?/br> 馬氏:“真的?!?/br> 晚晴見風要吹跑了棉花,起身忙去上下跳腳撈著,就聽馬氏問道:“你隔壁的阿正叔,如今可在不在?” 晚晴將棉花壓了,回走抿嘴笑著走了過來:“我就說你從不登門的人跑到我家來,原來是為了這個?!?/br> 言罷猛的一把提馬氏站起來:“你瞧瞧在不在?” 她們坐的這墻根另一側,恰就是伏泰正家的正院。馬氏叫她嚇的花容失色,見院子里并無一人,氣的虛捶了晚晴一把:“你竟要嚇死我?!?/br> 晚晴這才笑說:“不在,我許久都沒瞧見過他們了?!?/br> 她話音才落,就見伏泰正帶著花生,兩人推了后院角門,恰從墻另一側走了出來。這兩人面面相覷,嚇的慌忙蹲倒在地,晚晴忙忍了笑解釋:“這些日子我真沒有瞧見過他們?!?/br> 馬氏也是低聲吃吃笑道:“我瞧見了,他們背了許多皮子,想是上山打獵去了?!?/br> 晚晴起身來看,果見院子里攤了許多皮子,皺眉道:“春季正是萬物繁衍的季節,他們這時候打獵,也不怕報應?!?/br> 馬氏也起身忍不住往里瞧著,見伏泰正身姿高挺,綁腿一直綁到了小腿腕上,腿長腰纖,背寬體健,這一村子里也再找不到如此一個相貌又好身材又壯的男子,咬了口銀牙在那里覷著,忽而見伏泰正目光一掃,恰向這邊而來,自己隨即拋了個媚眼給他,心怦怦的跳著。 她見晚晴正在收被面被里,招呼過來故意高聲說:“你可知,你那三嫂如今跟伏銅好上了?!?/br> 晚晴最怕聽馬氏說這些東西,推了她一把:“你別亂造謠,我不信這些東西?!?/br> 馬氏雖是說給晚明聽,實則是要將這話音送到隔壁,意欲要逗弄了那隔壁之人,勾搭個同好,又放大了聲音:“真的,前兩日我去趕集,見他們遠遠進了大明山半山腰那個小洞子?!?/br> 晚晴啊了一聲就要堵馬氏的嘴:“你若再說這些就快回家去,我最不愛聽這些東西。我瞧他們都是正正經經的人,那里像你編排的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