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頃刻間,蕭阿妧的眸中便盈滿了淚水,自從入了宮,誰還會如此不懷任何目的問過她到底哪里不適。 見女兒不說話,清淚卻順著臉頰落下,瓜爾佳氏以為是出了大問題了,忙高聲喊人要出去請大夫,“紅素,快叫人去請大夫,這回不要再叫回春堂的張大夫了,他來看了那么多回,開了不知多少藥,可格格卻沒有任何起色,可見妙手回春的名頭都是虛名。去請南邊仁心堂的李大夫過來?!?/br> 紅素急急的應了一聲,步履匆忙的走了,瓜爾佳氏轉身替蕭阿妧拭了拭額頭的虛汗,滿面都是擔心之色,“阿妧,你這到底是怎么了?聽見額娘的話就應一聲,額娘見著你不聲不響的樣子心疼??!” 聽見這話,蕭阿妧再次淚如雨下,痛不欲生,想當年,她入宮之前曾大病了一場,阿娘也是用如此關懷的目光,傷痛的語氣說了這樣一句話。只如今,她再也見不到阿娘了。 女兒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不能言語只知道哭泣,瓜爾佳氏悲痛萬分,抱著女兒也落了淚,轉眼母女倆就哭作了一團。 “這是怎么了?”額爾赫下朝以后,前腳剛入府門,就撞見紅素和府里的官家出去請大夫,以為是女兒又不好了,連朝服都沒有換就直奔蕭阿妧的閨房。 “老爺,你快看看阿妧,是不是被魘了,要不要叫幾個喇嘛來做法?!惫蠣柤咽铣槠f。 此時,蕭阿妧的情緒稍微平靜,她費力的撐起身子,“多謝阿瑪額娘關心,女兒已經沒事了?!?/br> 蕭阿妧氣虛氣短,瓜爾佳氏替她拍了拍因情緒不定一直起伏胸口,后怕道:“真的沒事了?” 她低聲解釋道:“沒事?!?/br> 額爾赫亦是松了口氣,但轉眼他就嚴肅著面容,問道:“我聽說,你昨天去書房拿了兩本書?!?/br> “是,”蕭阿妧承認。 “看了武后段?”額爾赫又問。 轉眼,蕭阿妧的面色又難看了半分,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低垂著頭。 瓜爾佳氏了然,但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武后上位手段狠辣,阿妧素來膽小,怕是真嚇著了,但有一事額娘想不明白,阿妧好端端的怎會去看武后之事,可是有人在你耳邊嚼舌根,說些不該說的東西?” 蕭阿妧面色發白,兩只手死死繳在一起。 “只是前次大病,夢見了許多東西,一時想不通透,就去翻看了武后史記?!彼瓜铝搜垌骸芭畠荷藐J書房,阿瑪您打我吧?!?/br> 額爾赫緩緩道:“打,并不是妥善的解決方法,上一次打是因為你年紀小不懂事,只有痛過哭過才能記住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該做,而如今,既然你已經知道的錯在何處,又沒動其他東西,那阿瑪也不會再打你,只一點,下不為例?!?/br> 蕭阿妧的鼻頭微酸,多久沒有受到親人的關懷與包容了? 在瓜爾佳氏的悉心照顧下,蕭阿妧很快就痊愈了,但是整個人看著還是蔫蔫的,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大唐以豐腴為美,而清朝的旗裝顯胖,齊佳宜綿的身材纖秾合度,但是為了美,瓜爾佳氏特意將齊佳宜綿的衣服收縮了一些腰身,從前原主穿著旗裝正好,但當病愈的蕭阿妧穿著曾經齊佳宜綿的舊衣,腰身竟然大出一大圈出來,惹得瓜爾佳氏摟著蕭阿妧連連道:“受苦了?!?/br> 三日后,蕭阿妧身子大好的事情傳了出去,原本齊佳宜綿的好姐妹那拉氏梓儀立馬下了帖子,說二月十五花朝節,那拉府中舉辦了宴會,邀請了一眾京中年紀相近的格格賞花撲蝶。 蕭阿妧疑惑,她從前可從未聽說過有花朝這個節日,但賞花撲蝶可不就是像當年她們大唐貴女的春宴一樣,當年她們舉行春宴,閨女們齊聚一堂,可以賞花、聽曲、吃酒、撲蝶、賽馬……曾經美好的記憶盈滿腦海,蕭阿妧心中頓時對這花朝節生起了好感,問過瓜爾佳氏才知道,這花朝節,竟是緣起于武則天執政時期。 這些天養病,征得額爾赫同意,蕭阿妧又去拿了好些關于武氏的書。漸漸的,對武氏也略有改觀,雖然蕭阿妧確實欽佩武氏一介女流能夠改權立政,所開創的盛世也有“貞觀遺風”的美譽,但是這不代表她能夠原諒武氏對她做的事情,對她三個孩子做的事情。武氏害她害到如此地步,蕭阿妧還是對花朝節沒有了任何好感。 但是那拉梓儀是原主最好的姐妹,從原主的記憶里可知道兩人的關系有多好,若不去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隨即蕭阿妧便笑了,她自嘲道:真是換了一個身子,連思想都變了,從前的她哪里會考慮這么多! 瓜爾佳氏聽她推說不想去那拉府的宴會,略有憂心道:“不去便不去罷,但你成日都悶在家里也不是辦法,明兒額娘就帶你出門走走?!?/br> “明日?額娘可別忘了,額娘明日要赴郡王府的宴?!笔挵€回身,就看到一名穿著金緞冠服的少年站在床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十分瘦削,但俊秀如玉樹臨風,此人正是原主的親兄長,剛剛從宮里面換班回家的齊佳牧瑾。 瓜爾佳氏拍拍額頭,直道自己忘性大,又思量著撿個好時辰帶阿妧出門逛逛。 當瓜爾佳氏問起蕭阿妧想要去哪兒的時候,蕭阿妧目光一閃,“額娘,我想去騎馬?!?/br> 從前她心中煩悶的時候便會出去跑馬,但是入宮以后,便再也沒有去廣闊的馬場跑過一回。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大清的格格也能大大方方出門騎馬,而出生武官世家的齊佳宜綿也正是一名騎馬好手,這正合了蕭阿妧的心思。 滿人是騎射得的天下,齊佳氏一族是開國功臣,個個都是騎馬的好手,不說別的,就說眼前的齊佳牧瑾,身為康熙欽點的御前一等侍衛,馬上功夫怎么會弱! 正巧牧瑾明日休沐,因此時正是好些天沒見過meimei,他滿口答應了。 第二天,難掩興奮的蕭阿妧換了一身水藍蜀錦騎馬裝,月白色絲線與淺米分色絲線繪成一朵朵楚楚有致的海棠花。 牧瑾帶著蕭阿妧來到京郊的馬場,從馬廄中牽出一匹白馬,道:“這馬溫順,你大病初愈,性子太烈的馬恐怕沒力氣降住?!?/br> 蕭阿妧忽而一笑,“哥哥也太小瞧我了?!苯舆^韁繩,蕭阿妧一撩衣袍,翻身上馬,“哥哥,我先去跑兩圈?!?/br> 馬場的另一側,有兩人慢慢悠悠的騎著馬,兩人都是面冠如玉的翩翩公子。但仔細瞧,其中一個人腰間竟系著龍紋的玉佩,原來竟是微服私訪的玄燁以及納蘭府的大公子納蘭容若。 玄燁與納蘭容若并排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兩人早已經切磋過了兩回,跑得很是盡興。 “還是在宮外舒服。納蘭公子,我們要不再去跑一圈?!毙畹?。 納蘭容若失笑,道:“三爺今兒可是輸給我兩回了,難道還想要輸第三回?!?/br> “咱們再比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輸給你了?!毙畈桓市?,說這話時目光一轉,正好看見了蕭阿妧和齊佳牧瑾在說話,玄燁仔細確認了那個石青色的背影,道:“容若,那不是牧瑾嗎?身邊怎么跟了位姑娘?我記得牧瑾的婚期不是在今年六月的下旬,怎么?如今大婚前新人可以見面了嗎?” 納蘭容若的母親愛新覺羅氏是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容若算是玄燁的表弟,兩人從小相熟,而齊佳牧瑾則是玄燁身邊的一等帶刀侍衛,三人幾乎天天在宮里相見,故而親如兄弟,面對玄燁的調侃,容若失笑:“三爺,依我看,那位姑娘大概就是牧瑾常常掛最嘴邊念叨的meimei了?!?/br> “就是那位成天病怏怏的格格?”玄燁驚訝的瞥了一下遠處那個瘦削的身影,見她正在上馬,玄燁還替她驚了一把,就這看著風一吹就能倒下的身子骨,真能和其他滿洲姑奶奶一樣在馬上馳騁嗎? ☆、第4章 第四章:煮酒烹茶,人生幾回 玄燁也聽說過齊佳氏的這位格格,既是齊佳氏這一輩唯一一個格格,自然是千嬌萬寵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聽說齊佳格格容貌出眾又精通漢學,只不過身子骨不大好,常常有大病小痛,好像有幾回都差點挺不過去,他記得牧瑾在宮里當值時收到消息臉都白了。 如今牧瑾帶她出來跑馬,就這么幾日身子就全好了? 蕭阿妧利落地上馬,一手拉著韁繩,揮著鞭子,沖著齊佳牧瑾笑了笑,就揚長而去。 “阿妧!”齊佳牧瑾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騎得這么快,meimei這幾年身子一直不好,已經極少騎馬了,就算去赴宴也最多只是騎著溫順馬繞著馬場走上幾圈,今天這是怎么了? 他緊跟著上馬,飛快的往蕭阿妧的方向騎過去,額娘把meimei交給他,他可不能讓meimei出任何事情。 “駕駕駕” 蕭阿妧拼命地用鞭子抽打著馬匹,馬兒吃痛,四個蹄子撒開了跑。 眼前的一切迅速一動,耳邊只能聽見呼嘯的風聲,世界越來越安靜。 如果可以,蕭阿妧真的想問問老天,為何要這么戲弄于她? 她才剛剛接受了自己重生為齊佳宜綿的事實,卻又知道了一個更為殘忍的事實! 大清開國,滿人翻身,而漢人則是淪為奴才,愛新覺羅氏當家作主,其余的滿人都是奴才,而漢人則是奴才中的奴才! 雖然先帝順治一直在提倡“滿蒙漢一家親”,但滿蒙漢真的能夠一家親嗎? 身為漢人,占著滿人的身子,她該怎么辦? 沒有目標,只是拼了命地往前沖,沒騎多久就闖進了馬場外的樹林,一棵棵粗壯的樹木高聳,排的十分的緊密,稍有不慎就會卡在兩棵樹之間。 齊佳牧瑾緊趕滿趕,看見蕭阿妧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他心中咯噔一下:壞了! 馬場周圍都有圍欄圍住,方才蕭阿妧馬速非???,竟然直接越過圍欄沖了過去。 齊佳牧瑾拉著韁繩停下來,準備先找人去回家叫人來一起幫忙找,那片樹林那么大,如果阿妧真的闖進深處的話,他一個人恐怕無能為力,再說了,阿妧身為女子,失蹤的事情被人傳了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牧瑾,怎么回事?”齊佳牧瑾驚訝回身,竟然是玄燁和納蘭容若,拱手準備行禮,玄燁忙擺手,“在外面不必多禮,快說發生什么事了?我剛剛好像看見一個女子沖進去了?!?/br> “沖進去的是臣meimei,可能是馬失控了?!饼R佳牧瑾管不了那么多了,多個人多一份助力,況且玄燁身邊侍衛暗衛可不少。 “一起找!”玄燁一聲令下,齊佳牧瑾明顯感覺到有幾陣勁風掛過。 蕭阿妧并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引得皇帝都出來找了,她只是想要一個人靜一會,想想到底要怎么做。 前兩日聽瓜爾佳氏說,明年宮里就要選秀了,她也在參選之列,除非是皇上和太皇太后開恩讓她入宗室為嫡福晉,否則齊佳氏掌握著軍權,滿門榮光,出身齊佳氏的女兒除了入宮,已經沒有半條路可以走。 剛從一個深淵出來就要走入另一個深淵了嗎? 蕭阿妧想得入神,就連馬什么時候停下來的都不知道,等她回神看到自己的處境,茫然無措。 最苦惱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那匹性子溫順的馬兒竟然只顧著吃地上的草,一動也不肯動,連頭都不肯抬一下。正當她準備拉著馬一起尋找出路的時候,凌空降下來一個黑衣人,對她抱拳道:“齊佳格格,主子叫我帶你回去?!?/br> 她謹慎的后退兩步,質問道:“你的主子是誰?” 黑衣人說出四個字:“你的兄長?!庇帜贸隽她R佳牧瑾貼身帶著的家傳玉佩,牧瑾貼身之物從不交給陌生人,就連親近之人想要把玩他都要思慮再三,若這黑衣人不是牧瑾信任的人,他如何能拿到兄長的貼身玉佩,蕭阿妧這才相信他。 等黑衣人帶她出去的時候,蕭阿妧見牧瑾站在馬場圍欄處來回的踱步,視線時不時轉向林子里,可見對她的失蹤緊張萬分,而身后竟然還跟著兩個陌生人。 看見meimei出來,齊佳牧瑾狠狠的松了一口氣,“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會沖進林子里去?有沒有哪兒傷著了?” 蕭阿妧搖搖頭,道:“沒事,就是剛剛顧著跑,忘記看路了,直接就沖了進去?!?/br> meimei這么老實,齊佳牧瑾就是想說責備的話也無從下口,無奈的拉著她指了指旁邊兩個陌生人,道:“阿妧,這是我兩位好兄弟,納蘭容若,還有黃三!”牧瑾指著兩人介紹道。 納蘭?這是滿人! 黃?是漢人嗎? 蕭阿妧不由對玄燁多看了兩眼。 玄燁雖然才十六歲,但后宮佳麗不知凡幾,美色在他面前幾乎已經沒有了誘惑力,但是第一次還是沉溺于蕭阿妧的眼睛里面,那雙眼睛清亮明澈,可再仔細看看,卻能發現她隱匿在深處的傷痛。 “實在是對不住了,讓你們跟著我擔驚受怕,不如去那里茶棚坐一坐?!饼R佳牧瑾道。 其他人皆無異議,幾人一同走到茶棚,齊佳牧瑾示意蕭阿妧為他們烹茶。 這樣的小事自然難不倒蕭阿妧,從前在唐宮,閑來無事也就只能烹茶,倒是讓她練就了一身極好的煮茶功夫,煮茶、酌茶、斟茶、沏茶……動作猶如行云流水一般,連齊佳牧瑾都沒有想到自己的meimei真的能煮出這么好的茶。 見旁邊有酒壇子,蕭阿妧問清店家知道這是上好的松苓酒,便自作主張燙了一小壺。 茶香熏人,酒色甘醇,納蘭容若豪飲一口,“美酒茶香,人生能有幾回?” 玄燁自制力驚人,已經不在外面喝酒了,是以他只是品了茶水,沁人的茶香,甘甜的茶水,竟比宮里御茶坊專門調|教出來泡茶的宮女泡的還要好,他贊道:“格格這泡茶的功夫還真是高,但觀格格煮茶的手法與順序,好似是自創的?” 蕭阿妧手略微一頓,道:“三爺過譽了,阿妧自小愚笨,哪兒會自創什么煮茶之法,只因從前看過些唐朝的古籍,覺得甚有趣味,便學了些,阿妧不才,只學了些皮毛,不敢班門弄斧?!?/br> 在御前行走,牧瑾早就知道meimei將來會入宮,如果真的改變不了的話,為了meimei能在宮里的日子少些難處,他只能讓玄燁和阿妧培養感情。他看了看玄燁與阿妧兩人,然后低頭喝茶,掩住眼中的不平靜,現在看來,阿妧入宮之事已經成了定局,只是希望皇上如今對阿妧的印象還好,將來初封的位分高一些。 傍晚三人各自回府,當齊佳牧瑾在府里書房的暗室里面,將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給瓜爾佳氏和額爾赫聽的時候,兩人嚇得三魂不見七魄。 瓜爾佳氏壓低聲音道:“你真的確定皇上會讓阿妧入宮? 齊佳牧瑾肅容,“額娘,深宮險惡,有些事情,還是開始教起來吧?!?/br> 瓜爾佳氏捂著胸口哀嘆,“宮里的幾位娘娘都不是好相與的,我的阿妧性子平淡,如何能與她們去爭?” 盡管如此,瓜爾佳氏還是每天開始給蕭阿妧將一些內宅爭斗的事情,并且教授她如何處理府中諸事。 這些事情原本蕭阿妧就學過,如今再拾起來也不難,再說了,在唐宮浸yin了近三十年,蕭氏深知宮廷詭秘,連王皇后和武氏都曾在她手下吃過虧,她手段能低?但瓜爾佳氏的話還是讓她的心驀地一沉,難道她真的永生永世都逃不開皇宮的牢籠嗎? 時光匆匆流動,轉眼到了六月,早從兩個月前,府上就為了牧瑾的婚事忙開了,到今早,紅綢紅燈籠都已經掛上,誰知就在這個檔口,親家喜塔臘府那邊卻出了狀況。 齊佳牧瑾原本被賜婚內閣學士之女喜塔臘貞嫻,孰料在大婚前,喜塔臘格格突然重病,口中囈語不斷,新娘重病,大婚無奈延期。 花絮將外面聽來的一一說給阿妧聽,“喜塔臘府那邊說是喜塔臘格格重病,但外面傳出了些風聲,說是喜塔臘格格自己不愿意嫁,便裝作重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