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八歲的孩子對著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說“我們身為男人”，這個場景其實有點搞笑。但是李浩卻沒有覺得任何不對。他平時也動不動會用“男人”來自居，他心里住著一個能拯救世界的奧特曼。

    其實，沈靈心里還有一些話，卻是不能和李浩說的。如果他說了，那才是真的把李浩染黑了。

    沈靈不愿意和嚴老師計較，說白了還是因為嚴老師沒有真的把他惹急了。如果嚴老師做得非常過分，過分到讓沈靈忍無可忍，他肯定是要報仇的。砸窗戶、弄壞自行車什么的都太小兒科，如果沈靈要報仇，那么他會選擇收集嚴老師的黑料，然后直接告到教育局去，讓嚴老師從此失業成為家里蹲。

    陽謀固然好用，對付小人時也可以試試陰謀。沈靈大概就是那種天生的盛世名臣亂世梟雄了。

    現在不過是嚴老師還沒有把沈靈惹到那種程度，因此沈靈覺得沒必要出手罷了。

    “復仇是一門美學??！”沈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配上他萌萌噠小臉，別提有多詭異了。

    李浩身為一個四年級生，雖然腦子里偶爾會冒出一些諸如“大人們真愚蠢”、“如果哪天世界末日了我說不定能成為救世主”等中二想法，但在部分時間里，他的腦子里還是被“昨天的作業好多啊今天的作業更多啊明天的作業又來了”、“徐聞好兇啊雖然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像表妹家的洋娃娃”、“奧特曼又放完了我還想再看一遍啊”、“老師們講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才開了五分鐘小差怎么就像是錯過了一輩子啊”、“零花錢都留著買干脆面吧我一定要把全套卡片集齊”等想法充斥著。

    但是，在這一刻，他心中隱藏的中二因子被沈靈挑動了。他忽然意識到一點，他是小團體中的老大，而沈靈是他團體中的軍師……軍師如此牛掰，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肯定要征服世界沖出宇宙了？

    說不定他真的是被選中的救世主……新一任奧特曼什么的……

    李浩忍不住圍著沈靈轉了一圈，一臉神秘地說：“沈靈啊，你說我們要不要設置一組特殊的暗號什么的？當以后有突發情況發生時，我們說話前就先對各暗號，這樣才能確保我們行動的安全??！”

    沈靈：……

    哪怕機智如沈靈，也完全不知道李浩又腦補了什么呢。

    “咦，沈靈你還沒有走??？你來一下，老師有事找你商量，本來打算明天早上再找你說的?！蹦蠋熣驹诮淌彝饷娴淖呃壬?，沖著沈靈喊了一句。她站在那里是聽不到沈靈和李浩之間的對話的。

    沈靈背對著李老師，揉了揉自己的臉，飛快地把自己臉上多余的表情揉沒了。然后，他跑到莫老師面前，端著一副嚴肅的表情問：“老師，你找我有什么事？”李浩也跟著他一起跑了過來。

    “之前當著嚴老師的面，我說過，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勝任高年級的課程。后來我回辦公室里仔細想了一下……覺得你真的可以跳級呢，高年級更適合你去發揮。你覺得呢？想不想要試一試？”莫老師帶著一點點興奮地說，“當然，這也只是我個人的建議而已，主要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決定?！?/br>
    沈靈想了想說：“老師，我考慮下吧?！?/br>
    莫老師又說：“事實上，跳級時也不能光考慮成績，還要考慮你能不能融入高年級的集體中。畢竟他們班上的學生都比你年紀大，你作為一個新加入的，萬一和他們相處不好，這很影響心情的?！?/br>
    沈靈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李浩就先跳了出來：“咦？莫老師，如果沈靈要跳級的話，可以跳到我們四年級來嘛！我們班的男生都聽我的，沒有人會欺負沈靈的！”他們班的男生也不是全部都聽李浩的，有幾個成績特別好的，平時就和李浩玩不到一起去。不過，大部分男生確實都和李浩關系很好。

    莫老師以前帶過李浩，還記得這孩子，如今又知道沈靈是住在李浩家里的，便笑著說：“老師相信你說的話呢！以前你在我班上當體育委員的時候，老師就看出來你很會照顧班上的同學了呢！”

    李浩被莫老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難得帶了幾分靦腆地笑了起來。

    在這個年代，大部分老師都不喜歡成績差的學生。莫老師的表揚對于李浩來說非常難得。

    莫老師揉了揉李浩的腦袋，轉而又看向沈靈，說：“總之，你回家好好想一想吧?！?/br>
    “沈靈，如果你來我的班上，那你和你哥哥就是同班同學了！”李浩趕緊鼓動沈靈說。其實腦子相當活泛的李浩立刻抓住了沈靈的七寸。雖然沈真平時不來學校，但沈真確實算是李浩的同班同學。

    與此同時，在學校門口支起攤子的沈真身邊也圍了一群學生。

    “沈靈被嚴老師叫去談話了……去過嚴老師辦公室的人都是哭著回來的?！庇腥烁嬖V沈真。

    “上次嚴老師班上的人把垃圾倒在了我們班的包干區，我們都看見了，衛生委員就跑去找他們……結果在走廊上碰到了嚴老師，嚴老師非說是我們誣陷了他們班的學生。衛生委員都哭了?！?/br>
    “還有一個六年級的女生也被罵哭過！她是那種自然卷的頭發，嚴老師非說她燙發了！”

    “他們班的人都被罵得很慘的吧？還好我不是嚴老師班上的！”

    ……

    一群小學生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一時間關于嚴老師的各種新的舊的黑料都冒出來了。

    沈真等了又等，原本總會第一時間跑出校門的沈靈這一次偏偏一直都沒有出現。

    沈靈不會真的被老師罵哭了吧？

    一想到沈靈正躲在學校的某個角落里嚶嚶嚶，身為家長的沈真就覺得非常心疼。他家的小孩多乖啊，他都舍不得說自家小孩一句重話。要是嚴老師給予的是正常的教導也就算了，可聽這些學生話中的意思，雖然嚴老師找了沈靈，但只怕錯誤并不在沈靈，很可能是雞蛋里挑骨頭，更有可能是無中生有。

    呵呵，那個什么姓嚴的老師，果然需要畫個圈圈詛咒他吧？

    第三十七章

    沈真打算暫時把攤子交給其他人看管一會兒，他自己好去學校里找沈靈。

    不過，沈真才走到校門口，沈靈和李浩就哥倆好似的勾肩搭背從學校里走了出來。李浩一邊走，一邊還不斷地和他認識的同學打招呼，那樣子有幾分像是明星走紅毯。他在學校中的人緣可見一斑。

    沈真把沈靈拉到路邊，略微打量了一番，不怎么放心地問說：“你沒哭吧？”

    沈靈有些莫名其妙，他哭什么呀？

    沈真特意注意了一下沈靈的眼睛。如果他哭過了，眼睛周圍會有些紅腫。好在沈靈看上去一切正常，沈真松了一口氣。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粒牛奶糖，遞給沈靈說：“如果受到了委屈要和哥哥說?！?/br>
    沈靈捏著糖果，一臉懵逼。他能受到什么委屈？他在學校里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

    沈真還以為這孩子是嚇傻了，只好把自家小孩摟在了懷里，盡量放柔了語氣，說：“我都已經聽說了……據說那個嚴老師是個特別討厭的人，不管他說了什么，你都當是一個屁那樣的放了吧！”

    原來這事兒都已經傳到哥哥耳朵里去了嗎？沈靈的內心是無比郁悶的。到底是誰這么嘴快??！

    戴著紅領巾的耿直小學生們：是我，是我，就是我。

    “我難道會因為被老師不分青紅皂白地批評了兩句就哭嗎？”沈靈黑著臉問。

    說吧，哥哥你對我到底存在著怎樣的誤解？！

    身為家長的沈真純粹是關心則亂啊。有一種“餓”叫做“你媽覺得你還餓”，有一種“冷”叫做“你媽覺得你一定要加秋褲”，有一種“委屈”叫做“你哥覺得你肯定偷偷躲起來哭過了”。

    沈靈只好把整件事情重新解釋了一遍，并且弱化了自己的反抗，強調莫老師來得非常及時，第一時間就成功地從嚴老師手里“拯救”了他，把功勞全部推給了莫老師。當然，就算莫老師沒有來，事情接下去的發展，也很有可能是沈靈把嚴老師刺激得心臟病突發，而不是嚴老師把沈靈罵得哭了。

    可是，不管沈靈怎么說他沒有事情，沈真還是覺得非常氣憤。

    身為一個寵愛孩子的家長，自家孩子被“小偷”了，這種事情根本沒法忍??！

    尤其是，沈真自己當初就受過這樣的委屈。

    上一世，在沈真還生活在宋尾村的時候，他奶奶方石菊愛喝一點小酒。有時候興致上來了，她就數出幾枚硬幣來，叫沈真去村里的小賣部中打散裝的黃酒。有一次，沈真打了酒回家，沒過多久就被小賣部的老板找上門來了。原來，在沈真離開后沒多久，小賣部的老板發現自己的零錢箱失竊了。

    小老板自己就是宋尾村的人，或許是鄉里鄉親的不想鬧得太難看，或許是他沒什么證據因此不敢咬著沈真不放，說話時倒也還客氣，只是問：“下午的時候，真真來打過酒，所以我就想問問真真，他有沒有看見誰進了柜臺，拿了我的錢？”他這話里也沒有指名道姓非咬著說沈真就是那個小偷。

    按說，既然小老板都如此客氣了，家長更應該要護著自己的孩子才對。

    不然，他們也該先給孩子一個辯解的機會。

    結果，方石菊立刻就炸了，二話不說甩了沈真一巴掌，氣急敗壞地說：“你這死孩子，是不是你忍不住偷拿了錢？我們老宋家就沒有你這樣眼皮子淺的！真是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狗屁教養，哼！”

    沈真當時都被打懵了，一點證據都沒有，親奶奶就一巴掌打過來了，就好像認定他是小偷一樣。

    繼母聽到動靜，立刻跑了出來，難得替沈真說了句公道話，只說沈真不是那樣的人。結果方石菊就連著她一起罵。繼母見說了兩句不管用，眼看著火要燒到自己身上了，便躲去廚房中不再出頭了。

    小賣部的老板或許一開始對沈真只有一兩分懷疑，甚至他或許一開始都沒有懷疑到沈真頭上，只是急病亂投醫地問一問，但見方石菊如此肯定是沈真拿的，他便也開始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沈真。

    很快，在地里干活的宋根榮被叫回了家。沈真含著眼淚說自己沒偷錢，宋根榮雖然平時對他都很冷淡，這會兒卻站在了沈真面前，也說他相信沈真沒有偷錢。委屈的沈真心中難得涌出了一絲感動。

    方石菊見兒子不和自己一條心，繼續罵罵咧咧，說什么宋家的風氣都被沈真這個不懂事的帶壞了，宋根榮竟然還幫他說話，小心老祖宗都被氣活什么的。她在外人前也從不給自己兒子留面子。

    宋根榮壓低了聲音說：“媽，你少說兩句。你要是死咬著這錢是真真拿的，那你來還錢??？”

    沈真心里剛剛冒出來的那一點點感動立刻煙消云散。

    此后無數年，沈真都一直記得宋根榮說的這句話。

    方石菊未必不知道沈真是被冤枉的（如果他沒有被冤枉，那么他只要把贓款交出去就行了，只有他是冤枉的，拿不出所謂的贓款，才需要家長墊付），她只是看他不順眼，所以要在他身上踩一腳。

    宋根榮那句話無論是不是他為了說服方石菊才突發急智想出來的借口，沈真卻被徹底傷到了。原來宋根榮信任他，不是因為他是他的兒子，不是因為他看重他的品行，僅僅是因為不想還那筆錢。

    呵，他早該明白這一點的，不是嗎？他對這家人還能有什么期待呢？

    兩個小時后，事情真相大白。錢是小老板的侄子偷的。家賊難防，侄子偷了錢給自己買玩具槍。

    ……

    雖然沈真當初是“被偷錢”，沈靈現在是“被竊文”，兩件事情并不相同，但沈真覺得它們所帶來的傷害是一樣的。相似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也就忍了，但在自家孩子身上發生卻讓沈真義憤填膺。

    看著沈靈被冤枉，沈真仿佛就看到了當初那個被人惡待的自己。

    沈靈并不知道沈真的前世過往，但他卻能感知到沈真的情緒變化，于是，他像只萌萌的小動物那樣在沈真的懷里蹭了蹭，岔開了話題說：“哥，我真的沒事啦。莫老師說我的文寫得很棒，她想要幫我投稿呢！說不定什么時候我也能拿到稿費了！而且，莫老師夸我聰明，她還問我想不想要跳級?！?/br>
    “莫老師讓你跳級？”沈真的注意力果然被帶開了一些。

    沈靈笑著說：“她是這么說的。不過，她沒有強制要求我，只是給了我一個建議而已?！?/br>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沈真帶著沈靈往他支起的攤子走去。

    沈真之前把攤子托付給了村里的一個高年級的孩子看著。那孩子名叫李大壯。

    李大壯是個女孩子。

    十多年前，他們家的長輩招待了一個過路的老道，從此他們家的小輩們都被坑慘了。原來那老道給李家算了一卦，稱李家日后會有一劫，若想破解劫難，就要在小輩們的名字上動手腳，女娃娃的名字必須取得很陽剛，男娃娃的名字必須取得很陰柔。只有照此做了，他們家的劫難才會自動過去。

    長輩們對這位老道很信服，于是隨后幾年出生的小輩們都慘了。女孩子們都叫了李大建、李大壯、李大剛、李大軍、李大權等陽剛無比會讓人腦補成摳腳大漢的名字，男孩子們都叫了李小夢、李小蕓、李小悅、李小柔、李小倩等陰柔得讓人覺得是肯定是萌妹子的名字，說起來真是一臉血。

    沈真謝過李大壯的幫助，隨手抓了兩包小包裝的上好佳塞給了李大壯。

    李大壯高興極了，就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樣！然后，她就和李浩他們一起先回家了。

    沈真和沈靈兩人一起收錢，配合非常默契，等到放學的高峰期過去，他們攤子上的茶葉蛋也賣得差不多了。見茶葉蛋賣完，沈真就把攤子收了。今天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沈真想早點帶著沈靈回家。

    回家的路上，沈真又想起了之前的話題，便問：“對了，你想要跳級嗎？”

    沈靈心里其實早就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說而已。此刻聽沈真再次問起來了，沈靈便說：“一年級的課程對我而言確實太簡單了，每天這樣上課也是浪費時間。只是，莫老師對我這么好，我還沒怎么報答她呢，結果就要離開她所帶的班級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原來沈靈苦惱的是這個！

    或許別人聽到了這樣的話以后，會覺得沈靈實在是想得太多了，他能報答莫老師什么呢？可是，沈真卻明白了沈靈的赤誠之心。而這頓時就讓沈真心里感慨萬千。他家的小孩果然是個好孩子??！

    一直以來，沈真都覺得沈靈這孩子實在是太聰明了，學習能力很強，光靠看書都能認出張家的狗盆是古董。沒錯，在沈真心里，就是這樣把沈靈的種種行為正?；摹驗樯蜢`聰明，所以一切皆有可能。沈真雖然自己有重生的經歷，卻沒有聯想到沈靈身上，主要是沈靈偶爾還會有些孩子氣呢。

    話題扯回來，聰明的孩子是家長們的驕傲，可問題是，沈真覺得沈靈實在是太聰明了。而人們都說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所以沈真有時候很擔心沈靈。太聰明，則容易敏感；太通透，則容易受傷。

    但是，當沈真在此刻聽到沈靈說他擔心自己無法報答莫老師時，沈真的心忽然就定下來了。

    其實，沈靈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孩子。一個懂得感恩的人肯定會活得比其他人都要快樂。

    沈真便笑著說：“但是，就算你繼續留在莫老師班上，你在短時間內也回報不了她什么吧？如果你現在是高三的學生，那么只要你在高考中取得驕人的成績，莫老師作為你的班主任自然會受到相應的嘉獎?？墒?，你畢竟才讀一年級，即使你表現得優秀，對于莫老師職業生涯的幫助也是有限的?！?/br>
    “所以我才覺得苦惱啊?！鄙蜢`說。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的，而是真的在思考。

    “其實，莫老師也沒指望你會回報她什么。對于她來說，這就是她的工作，換成是另外一個孩子，只要是她的學生，她也一樣會對那個學生好的?！鄙蛘骖H為認真地說，“或者說，只要我們活得漂漂亮亮的，那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了?！蹦蠋煹纳埔馐欠浅＜兇獾?。

    沈靈鄭重其事地說：“如果她一直當老師，那么她以后還會遇到更多的學生，成為更多學生心中的好老師。也許等到很多年以后，她甚至都已經忘了我，也忘了她對我的幫助，因為我不過是她無數學生中的一個。但是，對我來說，她卻是唯一的。我會記得她。所以，我要報答她?！?/br>
    好的引路人可以改變孩子的一生。

    雖然沈靈的情況有些特殊，不是那么輕易會被人改變的，但他不會忘記莫老師的好。

    沈真說：“那你還是跳級吧?，F在的你真的報答不了莫老師什么，等你功成名就時，就什么都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