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奶奶還塞了幾雙自己做的鞋墊給沈真，說：“你雖然過年了就是十一了，不過你來的時候還是十歲。我們這里有說法的，十歲的娃娃要穿姥姥親手做的鞋。我年紀大了，鞋做得慢，怕趕不及就給你做了幾雙鞋墊。你墊著點穿??！這就是個心意。以后的路還長著呢，你要好好念書，好好做人?！?/br>
    沈真這才知道，原來張奶奶這些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她自己的房間里，是為了趕制鞋墊！

    沈真并不是張家人。哪怕他跟著張倩一樣叫人，也是叫張家老太太為奶奶。奶奶和姥姥是不一樣的。十歲的鞋得姥姥做?？墒?，沈家已經沒有老人了，沈真也沒姥姥了。于是，張奶奶便自己上手做了鞋墊。因為，大家都說，穿了姥姥做的鞋，以后走路才不會輕易跌倒，孩子才會平平安安長大啊。

    這鞋墊中包含著老太太最樸實最真摯的祝福！

    沈真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澀。明明他早已經過了會輕易哭泣的年紀了。

    張奶奶把目光放在沈靈身上，說：“乖孩子，等你十歲了，奶奶也給你做鞋子?！鄙蜢`過了年才八歲，他的鞋子可以慢慢做。張奶奶雖然現在眼睛不行了，但用兩年時間做雙鞋還是沒有問題的。

    沈靈乖乖地點著頭說：“奶奶做的鞋子一定很漂亮！”他也不想說什么“奶奶你不要做鞋子了那樣太辛苦”，對于這位老人的善意，沈靈想不出任何的理由來拒絕。他只想帶著感恩的心去接受。

    老人都喜歡乖巧的孩子。雖然只相處了幾天，但她是真的喜歡沈真和沈靈。

    “是啊，奶奶很會做鞋子的！我小時候的鞋子都是奶奶做的，每一雙都很精致，可惜現在穿不了了。那些鞋子放到現在也沒壞，我還時不時地會拿出來曬曬太陽，去去霉味?！睆堎灰荒槕涯畹卣f。

    沈真打趣說：“姐，那些鞋子就好好留著唄！等你以后結婚嫁人了，如果生了女兒，鞋子正好能留給你女兒穿呢。如果生了兒子，那就再耐心地等一等，說不定幾十年后就能給你的孫女穿了！”

    “還早呢還早呢，倩倩哪能這么快嫁人??！”張倩自己還沒說什么，張明立刻搶著說。

    張奶奶雖然普通話說得別扭，聽卻是能聽懂一部分的，便說：“鞋子放到那會兒早舊了??！”

    “要的就是這個感覺！在國外，如果一個女孩子能穿著奶奶那輩留下來的衣服去參加宴會，這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所以倩倩姐完全可以把奶奶做的鞋子當成傳家寶傳下去??！”沈真笑著說。他還記得，過些年某國的王子生了兒子，那孩子洗禮的時候就穿著一件傳承了一百多年的裙子。

    “喲，原來我做的鞋子還能當傳家寶??！”張奶奶笑得整張臉都皺成了一朵大菊花。

    “別說是奶奶做的鞋了，就是奶奶給我做的這幾雙鞋墊，我都想當傳家寶傳下去呢！”沈真發現自己其實還挺會哄老人開心的，不就是舍下面皮彩衣娛親么，可惜上一世的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機會。

    沈靈聽著沈真的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拆起了臺子：“你這是要遺臭萬年??！腳臭的臭?！?/br>
    兄弟倆的玩笑話倒是叫離愁散去了不少。

    出門要趁早。早上六點多鐘吃過了早飯，張奶奶和張倩就把將要出遠門的人送到了村口。張明的行李太重了，根本拎不動。沈真和沈靈力氣有限，也無法幫著分擔太多，張明只好用一根扁擔挑著。

    “姐，我會給你寫信的?！鄙蛘驵嵵氐卣f。

    “行??！我等著你??！”張倩對于能收到“信”這件事情顯然充滿了期待。

    離開的路曲曲折折，繞過一個彎便看不見小窩村了，再爬上一座坡竟又能看到小窩村了。沈真站在高處回頭一看，還能看到張奶奶和張倩站在村口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有些舍不得離開。

    重活一世，哪怕沈真有著成年人的心理，他依然無法拒絕那些真心待他的人。

    沈靈敏銳地察覺到了沈真的心情，孩子氣地問張明：“叔，以后我們還能跟著你回來過年嗎？”

    “哈哈，你們不跟著我回來過年，還能在哪里過年？反正我肯定是不放心你們兩個單獨在外頭過年的。不過，咱們的目光要放得長遠一點。等你們一個個大了，碰上喜歡的女孩子了，和女孩子組建家庭了，你們就得去女方家里過年咯……時間總是很快的?！睆埫魈糁鴵幼呱铰芬廊缓芊€健。

    “那我不要結婚了?！鄙蜢`故意說起了孩子話。

    張明也樂得逗他：“你不結婚還能跟著你哥過一輩子??？”

    沈靈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沈真也跟著開起了玩笑：“行啊，我還真能養他一輩子！”

    “哈哈哈，到時候你婆娘該有意見了！婆娘知道不，要和你睡一個被窩的！”張明大笑了起來。

    沈靈小聲地嘟囔著：“和他睡一個被窩的明明是我?！?/br>
    “是呢，所以你哥日后要是敢重色輕友，你就拿這話堵他！”張明笑著說，“做男人呢，確實該疼老婆，不過也不能忘了兄弟親人。你們能成為兄弟不容易啊，要守望相助，要記得現在的情誼?！?/br>
    張明之所以說這些話，其實是存著小心思的。沈真已經沒什么親人了，現在多了沈靈這樣一個弟弟也是好的。只要兄弟倆和和睦睦的，日后沈真就能多個依靠多條臂膀。張明是一心盼著沈真好的。

    張明雖然憨厚，但自覺看人還是準的。照著目前的形式來看，這兩個孩子的關系肯定是好的。但人心經不起折騰。村里村外也不是沒有齊心的兄弟最后被他們的媳婦唆使得鬧了矛盾打死不往來了。

    張明便想給他們打一劑預防針。

    沈真揉了揉沈靈的頭，開著玩笑說：“叔你不用擔心，要是哪個女人容不下小靈，我肯定也不會看上她。再說了，小靈比我厲害啊，以后的發展一定比我好，我還擔心他哪天飛遠了不要我了呢！”

    沈靈道：“哼，我才不會?！本右恢Z重千金，都上了你家族譜了，自然就是你家的人了。

    族譜這種東西是非常嚴肅的！

    張明忍不住笑了，不由覺得這兩孩子的感情是真好啊。

    嗯，今天的天氣也很好啊，天空可真藍??！多年以后若是回想起來，這絕對是個極好的日子。

    返城路其實有些折騰。張明的行李實在太多，再加上沈真和沈靈保證自己不會迷路，所以他只把孩子們送上了前往嘉城的火車，并沒有直接把他們送到嘉城。張明自己則隨后坐上了去安城的火車。

    雖然只是初三，但年后的每一天都是返城高峰期。沈真和沈靈照樣是只買到了站票，好在他們還有小馬扎。沈真找了地方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說：“是不是又困了？趴在我腿上睡一會兒吧?！?/br>
    沈靈并不和沈真客氣，打了一個哈欠，靠在了沈真的身上。

    他們坐的地方靠近了火車上的廁所。這種綠皮火車又不像后世的高鐵那樣全車禁煙，很多煙癮大人的都會跑來廁所附近抽煙。所以，這附近的味道非常不好聞。沈真非常機智地帶了個橘子。他把橘子剝開，然后用橘子皮捂住了鼻子。獨屬于橘子的清香沁入了鼻子中，沈真頓時覺得舒服了好多。

    沈真還把另一小塊橘子皮放在了沈靈的鼻子附近。

    哐當哐當的聲音，搖搖晃晃的車廂，沈靈以為自己睡不著的，但其實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拙耕表弟，諸棋已入局中，你我靜觀其變即可?！笔钦l笑著說了這話。

    沈靈下意識地想要抬頭，夢中的自己卻將目光落在棋盤上，黑白子交錯間江山可奪。

    此去兇險，然落子無悔。

    那些刻在骨血中的祖訓誓言，都化作一句“愿墜修羅道，保四海升平”。

    那些被隱沒的時光，也不過是任人嘆一句“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那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已遠，那些蒼生大義家國天下已空，唯有活在當下才是真實。

    第三十章

    沈真閉著眼睛養神。

    沈靈已經睡了，沈真就絕對不敢入睡了。這種火車上的人員流動性太大，防人之心不可無，同一時間總得有個人醒著看行李。雖說他們的行李中并沒有什么特別值錢的，但若是被偷了也夠糟心的。

    不多時，列車員來檢票。

    兩人的車票都在沈真身上。沈真把車票放在羽絨服的口袋里，正好被沈靈壓住了。為了拿票，沈真不免有點小動作。本以為他只要動作輕點就不會吵醒沈靈，沈靈卻第一時間揉著眼睛直起了腰。

    沈靈其實是個很警醒的人。他在小窩村里能昏天暗地一睡一整天，那是因為小窩村的環境讓他覺得安全和放松?？苫疖嚿系教幎际悄吧?，唯有沈真的懷里這么一小方天地是能讓他覺得安全的。沈真一動，哪怕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但對于沈靈來說，安全的地方已經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不安全。

    所以，他立刻就醒了過來。

    列車員看了票卻沒有走，只皺著眉頭問：“怎么就你倆??？家長呢？”

    “那什么……就是家長送我上的火車，那邊也有家長來接，不過車上就我們倆?！鄙蛘鏌o辜說。

    “你們家長的心可真大??！怎么就放心讓你們倆孩子一起出門？”列車員繼續皺著眉頭問。

    沈真繼續無辜地笑著：“他們這不是忙嗎？叔叔你放心吧，我和弟弟能照顧自己呢?！?/br>
    列車員環顧了一下四周，見他和孩子們說話的這功夫，周圍人的注意力已經全部放到了他們身上，便略顯嚴厲地說：“我可放心不了！這樣吧，你們兩個都站起來，把東西拿著，馬上跟我走?！?/br>
    沈真猶豫了下，不再多問，拉著沈靈起身，拿上行李，一切都按照列車員說的做了。

    列車員身上穿著鐵道職工專用服，胸口還掛著工牌，肯定不會是騙子。雖然不知列車員想要做什么，但沈真覺得他不至于去欺負兩個孩子。而且，列車員雖眉頭皺得厲害，沈真卻覺得他是善意的。

    沈真和沈靈的行李不輕。張奶奶用心張羅了好些土特產讓他們帶著。

    火車上的過道很狹窄。尤其是這種春運高峰期，就連過道里都坐滿了人。大家只能選擇單人依次通過。列車員走在前面，見孩子們走得慢，便又回來接了一把手。大概是已經想好要如何安頓這兩個孩子了，列車員也不皺眉了，笑著問：“你們這是帶了些什么??？這么沉？我拎著都覺得重?！?/br>
    “重的就是半拉火腿，別的都還好?！鄙蛘嬲f。

    列車員一直把他們帶到了某節車廂的前部。他拿出鑰匙開了門，一個很小的單間就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列車員幫著他們把行李放好，說：“這里是我的休息室。你們兩個就先在里面坐著。我繼續檢票去了。你們把門鎖上，不要給別人開門。如果我回來了，我有鑰匙能自己開門。知道了嗎？”

    沈真和沈靈乖巧地點著頭。列車員便又迅速離開去檢票了。

    休息室里的空間很小。門上掛著人員值班表。

    沈真對著表格研究了一會兒說：“剛剛那個人的名字是萬高飛。等我們下車后，給他寫一封表揚信寄去單位吧？”列車員明明可以不用管他們的，但他出于安全考慮，卻把自己的休息室讓了出來。

    沈靈打了一個哈欠，說：“行啊，等會兒把他的工號記一下?！?/br>
    中飯是在火車上吃的。沈真上一世是個普通人，普通人當然會嫌火車上的盒飯又貴又難吃，而且他一坐車就沒有食欲，再加上沈靈對于食物沒什么追求，于是兩人喝著牛奶就著餅干就湊合一頓了。

    臨近傍晚，沈真和沈靈才回到嘉城。

    屋子里幾天沒有住人，瞧著有幾分冷清。李奶奶見他們回來了，用竹編的筐子裝了一些自家種的蔬菜過來，笑瞇瞇地說：“過年好啊。大家都回家過年了，這幾天農貿市場里都沒什么人做生意的，要到初七初八以后才會熱鬧起來。你們去農貿市場里也買不到什么菜，就拿我家種的先吃著吧?！?/br>
    沈真接過蔬菜，又趕緊拆了行李，拿了兩包茶葉、兩包山核桃出來，說：“這茶葉和山核桃都是我們叔叔家那邊的特產……我和小靈拿不了太多的東西，就只買了點土特產而已。你們嘗嘗看?！?/br>
    李奶奶高高興興地接過了禮物，卻又忍不住說沈真實在是太客氣了。

    算著張明這會兒還在火車上，沈真沒有給張明打電話報平安。張明沒有手機，沈真之前每次給他打電話時，其實都是打到他房東家里。房東先接了電話，再把張明喊過去接。聯絡一次非常不方便。

    張明租的房子的條件要比沈真沈靈的住處差很多。他的房東把兩室一廳的房子重新裝修隔成了六個單間，張明就住了最小的那個單間。房間里只能放下去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小柜子，大部分的東西都只能塞在床底。不過，張明作為一個單身男人，吃得住苦，所以面對這么簡陋的環境也能安之若素。

    等到第二天，沈真才給張明打了電話。

    張明估計從把兩個孩子送上火車時就一直提著心，等知道沈真和沈靈安全回到嘉城了，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先說了一些讓沈真好好照顧自己和沈靈的話，忽然話鋒一轉，說：“我這邊已經開始上班了，我也不敢請假。所以，只能等到這周末歇息的時候，我再把那個古董盆子抱出去給人瞧瞧?！?/br>
    就知道張明還惦記著這事兒呢！沈真都覺得無奈了，有氣無力地說：“叔你自己看著辦吧?！?/br>
    “我不敢去古玩一條街。他們都說，那街上盡是騙子！我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萬一真有人那么壞心地想要騙我，我肯定發現不了?？墒?，如果不去古玩一條街，我又不知道該去哪里了?！睆埫鞣浅殡y地說，“真真啊，你說我自己在路邊擺個攤子行不行？碰上個識貨的，我就賣給那人好了！”

    沈真不確定自己的嘴角有沒有開始抽搐，問：“叔，你不會就打算抱著那個狗盆蹲在路邊了吧？然后碰上有人感興趣的，你就說這是家里祖傳下來的古董，現在急需要用錢，才打算把古董賣了？”

    “是啊是啊，我就是這么想的！你覺得可行不？”張明高興地問。

    沈真嘆了一口氣：“叔啊，如果你真這么做……你或許是碰不到騙子了，但人家肯定會把你當成騙子的??！你小心被公安局抓起來！”這是一個經典的騙錢模式，警方年年科普，還年年有人上當。

    “??？那我怎么辦？這古董還賣不出去了？”張明嘆氣。

    “還不一定是古董呢?！鄙蛘嬗X得自己有些心累。

    張明想了想，說：“我再去打探打探吧。唉，反正我周末才有空，什么都得等到那時候再說?！?/br>
    掛了電話，沈真忍不住揪了揪沈靈的小鼻子，無奈地說：“現在我倒是希望你的判斷是正確的了。如果那狗盆不是古董，雖然我覺得這種情況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張明叔叔肯定會非常失望?！?/br>
    沈靈笑著說：“你放心，他不會失望的。他自己都說了，只要那狗盆能賣個千把塊錢，他就心滿意足了?！比羰莿e人這么說，沈靈或許會當他口是心非；但張明這么說，沈靈卻覺得他是真心的。

    “回家吧，我得開始畫畫了?！鄙蜢`付了打電話的錢，牽著沈靈回了家。

    去小窩村過年的這些天，沈真都沒有動過筆。他一來是打算給自己放個假，總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畫畫吧，二來是覺得把工具背來背去太過折騰。反正他還有存稿，就算任性地歇上幾天，也沒有什么妨礙。不過，存稿是有限的，為了以后不至于開天窗，沈真從現在開始又需要努力工作了。

    沈靈猶豫了一下，說：“我想要去城里?！?/br>
    “去城里干嘛？”沈真問。

    “城里有圖書館?！鄙蜢`說。

    沈真捏了捏沈靈的小爪子，問：“莫老師不是借了很多書給你嗎？都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