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沈徹用手絹輕輕替紀澄擦了擦嘴角的殘汁,看著紀澄一副不想喝湯卻又被豬腸嚇到的模樣就覺得好笑。她眼睛水汪汪的亮,喝得又快又急,生怕不讓她喝似的。 沈徹傾身在紀澄嘴上啄了啄,“你吃飯可真乖,不哭不鬧的?!?/br> 紀澄面對這樣的贊揚簡直不知該如何反應。 按照沈徹的意思,紀澄最好是吃了就睡,可她已經連著睡了好幾天了,哪里還有瞌睡蟲,便被沈徹抱到了頂院。 “我自己能走?!奔o澄感覺自己在沈徹面前仿佛成了嬰兒一般,連去凈室都是他抱著去的。 沈徹道:“懶得給你穿鞋了?!?/br> 穿鞋難道比抱著走路還費神?紀澄也是無語了,只能由著沈徹高興。 開門的時候,紀澄的眼神在密道的那道門上流連了片刻就叫沈徹察覺了,只聽他道:“這道門從來沒有鎖過?!?/br> 紀澄心想這人該不會是失憶了吧? 沈徹挑挑眉頭道:“就是個響聲而已。你連試都沒試過怎么知道我就鎖上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闭f完,沈徹還冷哼了兩聲。 紀澄想了想,她好像真的再沒試過,當時哪里還有勇氣去試啊。只是如今秋后算賬,倒是處處顯出了紀澄的不是了。 紀澄也是不甘示弱的,腳一落到地上就去找自己當初看賬本寫的節略,此刻這一摞依舊整整齊齊地碼在柜子旁邊的小幾上,也就是紀澄翻看賬本的地方。 “你也不用說我。當初我辛辛苦苦寫的節略你不是也沒看么?”紀澄也想扳回一城地道,以免處處都顯得自己罪無可赦。 沈徹俯身從那疊節略里捻起一根頭發道:“你說的是這根頭發吧?” 紀澄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種小把戲我很久以前就會玩了?!鄙驈夭粺o得意的道。他這個人在人前慣來裝深沉,唯獨在老太太跟前會有一點兒晚輩的樣兒。至于在紀澄面前,以前那也是裝得高高在上的,如今兩個人的心意明朗后,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竟然還帶上了孩子氣。 紀澄道:“我不信,指不定你是剛才才發現的呢?!?/br> 沈徹隨手抽出一本節略遞給紀澄,“你說第幾頁第幾行,我來背?!?/br> 紀澄一看沈徹那胸有成竹的模樣本就像打退堂鼓,可是又知道這人jian詐得厲害,萬一唱的是空城計呢?所以果真就翻了一頁,念了一句。 沈徹緊跟著就把后面的一段都念了出來,一個字不差?!斑€有什么話說?” 紀澄悶悶地道:“那你為何總讓我誤會?” 沈徹心想,自然是為了逼你啊,傻姑娘,或者應該叫傻婆娘了。不過這種話當然不能對紀澄說,只委屈地道:“自然是抹不開臉,連楚得那胖子都看不起我了?!?/br> 紀澄還能說什么,簡直是被沈徹吃得死死的,誰讓她沒那么無恥,可以拉得下臉來裝委屈。 打不過、說不贏,紀澄只能乖乖地窩在沈徹的懷里道:“什么都不做,真是不習慣?!?/br> 沈徹放下手里下頭送過來的消息冊,以手上下撫摸紀澄的背脊安撫道:“如今你空了下來,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難道不好?” 紀澄想了想,還真沒想出自己想做什么事情。 沈徹道:“不會是想不出來吧?你會的東西不是很多嗎?” 紀澄的確會很多東西,琴棋書畫樣樣涉獵,而且都還不差,且廚藝也極為不錯,可認真說起來這都不是她喜歡做的,她只是“迫不得已”而已。騎馬打球以前是她的最愛,可自從在大草原上徹夜奔馬之后,她從心理上就產生了一種不愿碰觸的情緒。 紀澄揉了揉腦袋最后道:“想來想去,我可能最喜歡打算盤?!?/br> 沈徹的表情愣了愣,然后很無奈地道:“好吧。不過現在暫時不能打算盤。我明日抽空陪你去逛逛街吧?!?/br> 紀澄打了個哈欠,實在不覺得逛街是什么樂事。因著這張臉的事情,祝吉軍之后她就甚少出門,嫁入沈家后身為人媳,如無必要她也很少出門。 以前在紀家她的穿戴都是家里專門養的繡娘做,至于首飾也是每年相熟的鋪子畫好了樣子送到紀家去,這大概就是銀子多的好處。 “困了?”沈徹低頭親了親紀澄的臉蛋。 紀澄都懷疑自己的臉蛋要發青了,因為沈徹動不動就這里啄一下,那里吸一下,手也不規矩,明明是摸脊背的,一個沒留神就轉到前面去了。 “還不困,就是你懷里太暖和了,叫人就昏昏欲睡了?!奔o澄還不想睡,睡多了腰背都疼。 “你還挺會嫌棄人的?!鄙驈剌p輕咬了紀澄一口。 紀澄但笑不語,不過這會兒夜深人靜,有一種歲月靜好的寧謐,什么都不做,只是靜靜地窩在沈徹懷里,就覺得什么都好。這一生,紀澄還從來沒有過這種安全感呢。 紀澄將頭埋入沈徹的臂彎里,嗅著他的氣息,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到就睡了過去。 沈徹伸手又替紀澄摸了摸脈,眉頭漸漸皺緊。這種病癥就好比溫水煮青蛙,初時無所察覺,到嚴重時也不覺得有多危險,只會誤以為是疲倦,真正到了最后只要一點兒誘因就極可能發生猝死而沈徹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傳回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沈徹輕輕抱起紀澄將她送回臥云堂,替她除了鞋襪和外裳。 早晨紀澄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大腿上傳來濕漉漉的感覺,倒是不涼,溫溫熱熱的,只是那手指卻太過恣意,紀澄不得不夾緊大腿來制止他。 手指?!紀澄突然醒過神來,一下就睜開了眼睛,翻身就坐了起來瞪著沈徹道:“你在做什么?” 沈徹慢條斯理地將手指從紀澄的大腿內側抽出來,又從旁邊盛著藥膏的碗里挖了一團青亮色的藥膏在紀澄眼前晃了晃,“給你上藥。你那疤痕日子有點兒久了,如果再不上藥就很難消掉了?!?/br> 紀澄結結巴巴地道:“那你也不用……”因為沈徹的手指可沒有他嘴上說的那般正經。 沈徹欺身過去看著紀澄,近得紀澄都能感覺到他鼻息的熱氣?!澳阋詾槲夷茏鍪裁??手指上還有藥膏呢?!?/br> 紀澄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能雙手捂臉地往后一倒重新躺到床上,這還不夠,干脆扯過被子來把自己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的。 沈徹繼續替紀澄上藥,還一邊警告她道:“你別礙事了,等會兒真惹出火來,你倒是沒所謂,我昨天晚上可是洗了兩次冷水澡的?!?/br> “閉嘴,閉嘴?!奔o澄實在是被沈徹氣得踢腳,掀開被子猛地坐起來,結果頭一暈,眼前立即天暈地轉起來,連坐都幾乎坐不穩。 沈徹趕緊用手肘扶住紀澄,“以后再生氣也別起這么快?!?/br> 紀澄道:“沒事,可能是餓了。餓了就經常這樣?!?/br> 用過早飯,榆錢兒伺候紀澄更衣,沈徹道:“我去老祖宗那里說一聲兒,就說帶你去找大夫再診診脈?!比绱艘粊砟切┯虚e言碎語的也就不好再碎嘴。 沈徹一走,榆錢兒就跟放了風似的,表情自然多了。 紀澄看著榆錢兒的模樣就忍不住笑,“你怎么就那樣怕郎君?” 榆錢兒搖頭道:“不知道呀。郎君也從來不朝我們發脾氣的,可是我見著他就想躲,他那雙眼睛就好像能看到人心底去似的,什么都瞞不過他?!?/br> 紀澄笑而不語,榆錢兒才真是個機靈鬼。 “柳葉兒好些了嗎?”紀澄問道。 “好多了?!庇苠X兒道:“明日大概就能來伺候少奶奶了?!?/br> 紀澄點點頭。 榆錢兒替紀澄梳著頭發,心里充滿了好奇,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少奶奶,真是看不出郎君會是那樣有心的人?!?/br> 紀澄“哦”了一聲,側頭看向榆錢兒。 “少奶奶吃的藥膳都是郎君寫的方子,每一頓做什么他都寫好了送到廚房,沒有一頓是重樣兒的,就怕你吃膩了?!庇苠X兒道。 紀澄“唔”了一聲。沈徹要對人好的時候,那的確能叫人如沐春風??衫淦饋砟且彩菚腥送感臎龅?,她其實都不知道沈徹最后會心軟的。 榆錢兒見紀澄一點兒沒有要順著話題展開的意思,便賊兮兮地朝紀澄笑道:“少奶奶,你和郎君是怎么和好的呀?你們吵得那樣厲害,你不是說已經……” 榆錢兒可真是好奇死了。 紀澄想來想去最后只總結出了一條讓自己臉紅心跳的經驗,“床頭吵架床尾和唄?!?/br> 第226章 陰與陽(五) “少奶奶!”榆錢兒害臊地跺著腳跑了。 紀澄卻是心里一驚,這丫頭居然聽懂了?而且并非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懂,該不是沒把持住同大黑個兒有了首尾吧? 到底是女大不中留,紀澄原本還打算再等一等的,結果現在不得不將榆錢兒的親事提前了。 畢竟紀澄同沈徹才和好,她也不知道沈徹心底的芥蒂有沒有徹底根除,將來會不會新賬老賬一起清算。這也實在不怪紀澄多心,只因她老覺得沈徹原諒她原諒得太快,而且反轉之劇烈,叫人匪夷所思。 這段時日沈徹對她簡直太好了,好得紀澄都不太適應,生怕哪天沈徹沒了這樣的耐心和溫情,她會因為失去而倍加痛苦。 紀澄還是比較理智的,天底下但凡這樣的熱情從來都不會持久的,趨于平淡還好,就怕愛而成仇,所以紀澄原打算再觀察些時日的,可眼瞧著榆錢兒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她也不能做那拖著人姑娘不放的主子。 所以馬車上紀澄悄聲對沈徹道:“柳葉兒和榆錢兒的年紀也不小了,最近我正好閑著,就想把她們兩人的親事給辦了?!?/br> 沈徹將紀澄摟到自己的懷里坐下,把玩著她的手指道:“是該辦了。袁勇在我這里都求了好幾遭了,我一直在拖延,他都快跟我急了。不過你現在不宜cao勞,先將他們的親事定下來好了?!?/br> 紀澄心想那可不行,她真怕榆錢兒半推半就地從了袁勇,萬一像沈萃那樣弄出孩子來,那可就太丟人了。紀澄搖頭道:“我不會cao勞的,榆錢兒的爹娘都還在,我只負責出銀子,先給她置辦一處小宅子,再叫她爹娘和哥嫂來料理親事?!奔o澄可不傻,她連沈蕁的親事都沒料理,怎么能在這當口替榆錢兒cao心成親禮。 “做什么這樣著急?”沈徹立即發現了不對勁。 紀澄吞吞吐吐地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br> 沈徹一下就笑了起來,低頭含住紀澄的耳垂道:“那倒是,發乎情,卻不可能止乎禮的。早點兒成親也好?!?/br> 紀澄偏過頭,從沈徹嘴里硬生生將自己的耳垂扯出來,這人簡直是咬上癮了。 沈徹倒也不以為意,轉而抓過紀澄的手指開始啃,“榆錢兒的事情好辦,柳葉兒要說給什么人家,你心里有數了嗎?” 這個紀澄還真沒有數。 沈徹一看紀澄的表情就明白了,“我那邊倒是有不少適合柳葉兒的,如果你覺得可以,我來安排讓她挑一挑?!?/br> 說實話這都是因為柳葉兒是紀澄的大丫頭,若換了旁人,沈徹的人怎么可能叫人隨便挑選。 然而紀澄可不想領情,榆錢兒的將來已經全靠沈徹開恩了,紀澄不想再讓柳葉兒也受制于沈徹,萬一將來她和沈徹不諧,那就苦了自己的丫頭了。 紀澄道:“容我想想吧,還得問問柳葉兒的意見呢?!?/br> 沈徹道:“怎么了?怕我的人配不上你的柳葉兒?” 紀澄趕緊搖頭道,“怎么會?總得問過柳葉兒的意思才行啊?!?/br> 沈徹盯著紀澄看了良久,紀澄被他看得心虛無比,不得不低下頭,沈徹一口咬上紀澄的脖子,“你個小沒良心的,以為我的人是大白菜呢,還挑三揀四?” 紀澄心里只覺得沈徹討厭,這人就不能笨一點兒嗎?叫人好生難堪呢。紀澄也張牙舞爪地咬回去道:“我這樣不安心是因為誰?還不都是因為你,紅顏知己遍天下,指不定各州各府都有一個呢。不對,指不定是京師的每個樓館都有呢?!?/br> 沈徹笑瞇瞇地任由紀澄咬他,“我真喜歡你吃醋的樣子?!?/br> 紀澄被氣得一個倒仰,但好歹是把柳葉兒的親事給混過去了。 馬車停在晉陽街上的巴蜀會館前頭,沈徹將手邊的帷帽拿起來給紀澄戴上,這才抱了她下馬車。那帷帽的帷簾長長的,已經齊及紀澄的腳踝,將她整個人都掩在了帽子里,從外頭看去還頗有點兒滑稽。 cao著一口巴蜀話的堂倌小跑著迎了上來,“二公子,包廂都給你準備好了?!边@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連眼風都沒掃一下沈徹帶來的姑娘,這些跑堂的要熬到進門迎客這個位置,至少得歷練三年以上,心里很清楚什么人該看,什么人不該看。所以盡管紀澄的外表看起來很奇怪,他似乎也絲毫不好奇。 沈徹點了點頭,領了紀澄徑直上了二樓。二樓的包廂是面對樓堂開窗的,坐在窗前就能欣賞樓堂里正在唱的戲。 待面對窗戶坐下來,跑堂的上了茶水點心之后沈徹才替紀澄揭開帷帽,附耳到她耳邊道:“今日他們請了川劇大家駱家芳來京唱戲,還有劉新,他最擅長唱丑角兒,待會兒有他的‘九流相公’,場場都爆滿?!?/br> 紀澄完全沒想到沈徹是帶自己來聽戲的,她還沒聽過巴蜀之地的川劇,心里頓時也有產生了興趣。 那九流相公劉新的妝容畫得十分滑稽,鼻頭白白的,兩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還沒開口,就已經叫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