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可是這世界上,感情如果能被控制,那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美麗而悲傷的傳說了。 紀澄不由又想起了凌子云,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她心里只覺得對不起他。當初被迫嫁給沈徹時,紀澄的心至少是在凌子云身上的,而如今連她自己也掌握不了了,心里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子云哥哥的愧疚就更是無以復加了。 一次次被拋棄,一次次堅持的等候,讓紀澄有種承受不起的痛苦。 噩夢反反復復的,也睡不了多少個時辰,五日之后終于有了好消息傳來,紀澄撒出去的雪花銀見了回效。 南桂拿著那信手都有些抖,“我這就安排人去找馬神醫?!?/br> 紀澄搖搖頭,“先不急,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兩日還會陸續有消息傳回來的?!?/br> 前些日子最急的就是紀澄了,連趕幾日幾夜,馬不停蹄地撒銀子,這會兒收到消息了,倒是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模樣,南桂就又不解了。 紀澄道:“這消息是真是假我們都不知道,人手又不夠,咱們不能收到一個消息就去一個地方,那樣會來不及的?!?/br> 果然不出紀澄所料,緊接著的兩日又從各地傳來了消息,但馬神醫一個人居然同時出現在了將近二十個地方。 “少奶奶怎么看?”南桂將所有的信都放到了紀澄面前。 紀澄沉吟不語,只是摸著下巴靜靜看著那些信。 “少奶奶,其中有三處來的消息都說的是馬神醫在張掖,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先派人去那里?”南桂問道。 “你手上有幾處人馬可以用?”紀澄問南桂。 南桂垂頭道:“喆利那邊最近動作頻繁,我們僅有的人手都派出去了,現在能用的只有一撥?!?/br> 紀澄道:“把我身邊的人都派出去?!?/br> 南桂立即否決道:“不行,公子離開前再三吩咐,保護你是第一要務,決不許他們離開你身邊?!?/br> 紀澄嘆息道:“喆利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郎君心里有國有家,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已經感激不盡?;舻略傧胗梦彝{郎君已經不可行,所以我現在的危險不大。如今最關鍵的就是找到馬神醫替郎君解毒,否則后果不堪設想?!?/br> 南桂擰不過紀澄,“可是即使將他們都派出去,人手也是不夠的?!?/br> 紀澄從那堆信里揀選了幾封出來,“這幾個人送來的信應該有五分可信,你安排咱們的人先去這幾個地方?!?/br> “是?!蹦瞎鹨呀浽诓恢挥X中對紀澄言聽計從了,后來她回憶起這段經歷時,時常想著這大概是因為在此種情形中,紀澄不僅沒有崩潰,反而比她還來得鎮定,且指揮自若,讓你無條件地就信任她能帶你走出困境。她身上有一種和沈徹相似的氣質。 二十來個地址里,已經有八、九處能有人去搜尋了,但也不過是五五之數。紀澄彈了彈手里揀出的信,眉頭一直擰著。 南桂悄悄看過去,只見那上頭給出的消息說馬神醫就在曲漫山附近,那是西突厥的地盤,也就是喆利的地盤。 “這肯定是想引咱們入蠱,少奶奶千萬別信。一旦我們進入西突厥的地盤,被喆利的人發現了就慘了。何況,如今草原這么亂,馬神醫也不會去西突厥的?!蹦瞎鸬?。 紀澄也有南桂的顧慮,只是她拜托的這些人都是人精,這樣一封看著就像陷阱的信不該是出自這些人之手。 “我想去這個地方試試運氣?!奔o澄站起身道。 南桂自然不同意,急急地反駁道:“少奶奶,我不能讓你去冒險?!?/br> 紀澄道:“你不要急聽我說,黃越這個人我打過幾次交道,對大秦故土有比較深的情意,他的可信度比較大?!?/br> “可是少奶奶也說過,已經有三、四年沒聯系過了,人都是會變的?!蹦瞎鸬?。 紀澄笑了笑,“可是你也說過,馬神醫和你家公子是至交好友,他又是出京往北走的,是不是可以推論,他如果關心你家公子的話,大概有機會也會到草原來。而曲漫山我聽你長春堂的掌柜的提起過,是西突厥產藥之地,馬神醫身為醫生,出現在曲漫山也很合乎情理?!?/br> 南桂有點兒被紀澄說服了。 “走吧,如今你手里也無人可用了,你如果自己一個人去曲漫山,你放心我一個人?”紀澄問道。 南桂不得不承認紀澄說得很對。 去曲漫山的時候,紀澄裝成了一個突厥大漢,身上穿了很厚的夾棉襖子以顯得很魁梧,這種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然后又讓南桂找了件充滿了狐sao臭和奶腥臭的陳舊的突厥男裝,戴了頂皮氈帽,只要不細看絕對認不出她是誰了。 南桂也是如此裝束,兩個人一路騎著馬往曲漫山去。這一路倒是有驚無險,只是紀澄的大腿內側早已是血rou模糊,一直強忍著沒說。上回連夜趕路的傷口都還沒好,這就又磨壞了。 曲漫山不是小地方,要尋人實在無疑是大海撈針,南桂又堅決不肯離開紀澄身邊半步,紀澄只能妥協,領著南桂從山南麓向北走碰運氣。 山有岔路,南桂不知道該如果抉擇,下意識就轉頭看紀澄。紀澄身為主子,也不好推諉,便閉著眼睛瞎指了一條路,反正都是碰運氣。 只是每逢岔路,紀澄總要在馬上雙手合十向上蒼祈求一番,但愿菩薩指引明路。人面對無能力為的事情時,就只能求助于虛無了。 紀澄和南桂在曲漫山了一日,到晚上山上起了風,冷得人發抖,連馬都不愿再走,只好停下生火取暖。 紀澄倒是不冷,她穿得太多,在埡口處往四周打量,見不遠處的山腰畔隱約有火光閃爍,她轉頭叫住正在收拾柴火的南桂,“那邊兒有人,我們去看看,說不定就是馬神醫呢?” 南桂可沒有紀澄那么樂觀,只不過她不忍打擊紀澄,也不忍拒絕,便又將剛才好不容易生起的火用腳踩熄。 這世上大概再也沒有比“運氣”二字更好的東西了,哪怕你千算萬算,絞盡腦汁,有時候也不如簡單的“運氣“二字。 什么叫踏破鐵鞋無覓處,今兒個南桂可總算是見識了。 在剛才紀澄在埡口處指的那團火光旁邊,紀澄和南桂還真就見到了馬神醫。 很瘦小的個子,聽說還是沈徹的師弟,卻留起了一小部胡子。自古醫生都愛裝老,神醫也不例外。 “我背時慘了,采個藥都把腿摔斷了,幸虧遇到了金珠?!苯鹬楣媚镎驹谝贿呅邼赝R元通,黝黑的皮膚上連紅色都顯不出來了,所以紀澄也只是推測她在臉紅。 馬元通的左腿上夾著木板,也幸虧他腿摔斷了,紀澄她們才得以找到他,否則也不知道他如今會在哪里。 紀澄聽不太懂蜀地的話,只能以最簡潔的話將沈徹的處境告訴了馬元通。 馬元通狐疑地看著紀澄,打量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師兄那個龜兒子不是說他堂客是天下第一美人得嘛,咋個我覺得你看起來不像喃?!?/br> 南桂在紀澄背后沖著馬元通使勁兒眨眼睛,這位馬神醫的嘴巴可真是不把門兒,什么話都能說。 紀澄也是一愣,臉上有些火辣辣的,她最近的狀況極差,風吹日曬的,哪怕是天仙,姿色也要減個三分。 “馬神醫,你能解那種毒嗎?”紀澄并沒介意馬元通的話。 “我連是啥子毒都不曉得,喊我咋個解嘛?”馬元通道,“再說了,我師兄不是能得很得嘛,咋個連個毒都解不到嗦?!瘪R元通到現在心里還過不去那個坎兒呢,他這輩子都沒毒到過沈徹,而沈徹卻中了兩次毒了,這讓馬神醫的面子往哪里擱嘛。 紀澄聞言一愣,她其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再回頭看向南桂,南桂也是一問三不知,她只記得紀澄的癥狀。 馬元通理了理自己的小胡子道:“聽情況,像是半日散。但是半日散的配方有很多種,必須曉得半日散用了哪些藥,才能對癥解讀。本來嘛,也不是難事,讓我看一看他吐的血,我就曉得是用了哪些藥?!瘪R元通得意地道:“這可是我的獨家本事,就是我師兄都辦不到?!?/br> “可現在哪里去找血???”南桂急了。 紀澄道:“我中過半日散,說不定現在血液里還有那些毒素輕微的殘留,神醫你能從我的血里看出霍德用了什么藥嗎?” 馬元通道:“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都過了這么多天了,況且我師兄又替你渡了毒去,你血液里就算有少量殘留也是少得可憐的?!?/br> “沒關系,您要多少血才夠?” 最后紀澄在手上割了道口子,擠了大半碗血出來,馬元通才喊夠,而她的臉色已經白得都讓人不忍看了。 馬元通看著被南桂扶著的紀澄道:“你身體虧虛嚴重,如果不好好調養,壽數會大減?!彼D了頓又道:“不過我是咸吃蘿卜淡cao心,等我師兄好了,啥子都能給你補起來?!瘪R元通沖著紀澄一笑,笑得頗為猥瑣。 紀澄是壓根兒沒明白馬元通的話,她只當馬元通說的是沈徹也會開藥方給人調理身子的本事。 “好,從現在開始都不要來打擾我,我要配藥?!瘪R元通揮揮手就把金珠、紀澄還有南桂都攆了出去。 南桂扶著紀澄去了隔壁的石屋躺下,“少奶奶,我早就說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連老天爺都在幫他,馬神醫居然就在草原上,咱們肯定來得及救公子的。說來也真是巧,曲漫山這么大,竟然叫咱們第一天就找到了他,這都是少奶奶會指路?!?/br> 紀澄雙手合十望著窗外的月亮道:“這都是老天保佑,我心里許了愿的,如果郎君得救,回京后,要去給菩薩塑金身?!?/br> 第二天一大早,滿眼血絲地馬元通就敲開了紀澄她們的門,一臉燦爛笑意地道:“我師兄龜兒子就是有運氣,霍德用在半日散里頭最關鍵的一味藥的克星,就是害我摔斷腿的那株藥。哎,我要是有他這個運氣,那天下第一美人就該是我的堂客了?!?/br> 紀澄沒說話,她可沒敢自封天下第一美人。 馬元通將裝著解藥的瓶子遞給紀澄,“我腿腳不便,跟著你們去也是拖后腿,解藥就在瓶子里,但是只有一顆,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要不然,就只能回大秦去尋藥了,那就花時間咯?!?/br> 紀澄和南桂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看著這兩人的背影,馬元通又捋了捋他那部小胡子,心想這種姿色都能被沈徹那瓜娃子吹成天下第一美人,他真懷疑自己師兄的腦瓜子是不是摔壞了。 瘦不拉幾的的,要胸沒得胸,要屁股沒得屁股,就一雙眼睛大得嚇死人,馬元通嘖嘖兩聲,沈徹都不嫌晚上睡覺抱到起硌rou咩? 不過癡情倒是夠癡情的,千里迢迢地跑來找自己要解藥,流那么多血,一聲兒都沒吭,眉頭都不帶動一下的。 馬元通咂摸半晌,回頭看著一直盯著他看的金珠,心想剛才那位如果算是第一美人的話,那金珠也就能排進天下前兩百名了,他是不是可以適當降低一點兒娶媳婦的要求? 畢竟大夫也還是有需求嘛。 第200章 輕與重 紀澄和南桂拿到解藥時,當時就啟程了。 紀澄將解藥遞給南桂,“你收著吧?!蹦瞎饡涔?,她拿著解藥會安全很多,同時紀澄還有其他顧慮,“我想霍德那邊應該時刻有人在盯著我們,我也不確定咱們這裝束能否瞞過他,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霍德再次用我威脅你,你只管逃你的,不要管我?!?/br> 紀澄這是未雨綢繆,她在南桂張口欲言之前打斷她道:“沒拿到解藥的時候,霍德殺了我也沒用,現在咱們拿到了解藥,如果我是他,一定會想法子逼你的。你得記住,如果郎君沒了,就什么都沒了。而我,只要郎君活著,霍德就不會殺我,他只會用我威脅他第二次?!?/br> 紀澄說得一點兒沒錯,她活著對霍德才有價值,死了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南桂卻只是保持沉默。 紀澄也不難為她,這本就是假設的情形而已。 出了曲漫山,南桂問紀澄,“少奶奶,如今我們的人也不知道公子的下落,不過公子雖然不告訴我們他的下落,但他必定一直掛記著你的,我想他如果知道咱們拿到了解藥,肯定會派人來接應咱們。只是現在,我實在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br> 現如今局勢緊張,早一分就是運氣,晚一分就可能萬劫不復,也難怪南桂有些不敢做決定。 紀澄勒馬緩走,思忖片刻道:“如果我是郎君,此刻只有大秦的征北軍里最安全。但征北軍里肯定有喆利的探子,所以他即使進入了征北軍,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往南走,你一路留下記號?!?/br> 南桂點了點頭,跟著紀澄這樣的主子雖然有很多不好,但有一點好卻是不能否認的,她總是勇于承擔責任,而且道理還說得一套一套的,讓你打心眼兒里信服。 往南走的第一日一切都很順利,只是奔馬到第二天夜里,穿過羊腸逕時,卻有了異動。 這里是敵人最好伏擊的地方,但同時卻是往南去的最近的路,南桂一進羊腸徑就很警惕,此刻更是把精神提到了極限,將紀澄護在身后。 “何必鬼鬼祟祟,既然來了就出來吧?!蹦瞎鹄事暤?。 風里有“咯咯”的笑聲出現,本是銀鈴一般悅耳,可夾雜在呼號的夜風里,就顯得十分瘆人了。 一襲紅袍從暗處的樹上飄了下來,手里還提溜著一個麻袋。 扎依那看了看天上的圓月,再看了看南桂背后的紀澄,“今天是八月十五,聽說是你們大秦的中秋節是不是?” 紀澄看著扎依那手里的麻袋時,心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你究竟想干什么?”南桂厲聲道。 扎依那沖著南桂笑了笑,那笑容被恨意所扭曲,她最在乎自己的臉,而南桂卻劃花了她的臉,現在她臉上還有淺淺的疤痕。那還是南桂在沈徹的示意下手下留情了的。 扎依那因為喜歡沈徹,所以沒想著去怪罪罪魁禍首,反而把一腔怨恨就專家在了南桂身上。 不過今晚的重頭戲不是南桂,遲早她會叫南桂生不如死的,扎依那用掃螻蟻一般的眼神掃了掃南桂,然后笑得頗夸張地道:“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聽說中秋節在大秦是團圓之節,我特地為二少奶奶送一位故人前來相聚?!?/br> 扎依那極為得意地看著紀澄,“二少奶奶也不用感激我,將來咱們都是一家人?!?/br> 紀澄面無表情地看著扎依那,她知道自己現在只要露出一絲怯懦,就會如了扎依那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