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那是因為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我們這些商戶才能和氣生財,我雖然是隆昌號的東家,可并非是話事人,都是機運而已,并非是我有大才,也不敢談什么手握天下錢脈,表哥過譽了?!奔o澄垂眸道。 “那可未必,只怕阿澄更喜歡發戰亂之財呢?”沈徹收起笑容,瞇了瞇眼睛。 紀澄聞言眼睛不自己就睜大了,她看向沈徹,沈徹挑了挑眉,意思是你沒有猜錯。 紀澄倒吸一口涼氣。當初紀家元氣大傷,周遭更是有人虎視眈眈,想吞下紀家的商號。紀澄要獨力撐起紀家并在眾人面前立威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這種時候除了劍走偏鋒,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所以紀澄的確做了不利國也不利民之事,做起了軍械生意。也只有這種暴利之途,才能讓紀家在短短時間內重新崛起。 紀澄藏在桌下的手已經將她膝上的衣裳抓出了深深的皺紋。 “表哥有什么話就直言吧,阿澄無有不從?!奔o澄先才一直是直著脊背的,這會兒雙肩卻向下塌了不少。做軍械生意,那可是誅九族的事情。不過這件事紀家并非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另有大鱷在做,且在朝中背景頗深,紀澄不過是通過凌子云介紹,才分得一杯羹的。 “表妹是聰明人,知道若是胡人南侵,生民被屠,一切富貴都是空,所以干凈利落地收了手?!鄙驈乩^續道。但其實并沒什么用,就好像一日為娼,終生都干凈不了。 紀澄喝了一口面前的冷茶,苦得讓人心都皺起來了。她賺的的確是黑心錢,是以夜不能寐,在紀家重新站穩腳跟之后立即就結束了那種生意,其后修橋鋪路的善事雖然也沒少做,但夜來驚魂卻時常有之,而她的睡眠向來也就不好。 沈徹這次可沒給紀澄換茶了,“我是想請阿澄重新拾起這條線,將晉地的軍械生意全部囊入紀家手里,軍械不是不可以賣,但必須是我說賣給誰就賣給誰,我說什么時候賣就什么時候賣?!?/br> 紀澄自嘲地笑了笑,“徹表哥可是高看我了,當初我不過是個小蝦米,分點兒殘羹冷炙而已,可吞不了這樣大筆的生意?!?/br> “但如今紀家已經今非昔比,阿澄不必自謙?!鄙驈氐?。 “這件事風險太大,當初我們既然已經收手,就再也沒有重新拾起的打算。我在京師做下的事情同紀家沒有關系,當初私販軍械也是我一個人做主的,若是徹表哥要徹查,還求表哥高抬貴手,阿澄可以以死謝罪?!奔o澄是絕對不肯連累整個紀家的。 “阿澄是做生意的,不要動不動就提死字,我所求的是彼此雙利。何況,表妹這樣傾城傾國的美人,死了豈非太過可惜?”沈徹有些不正經地道。 紀澄在心里已經將沈徹這頭黑心狐貍罵了個半死。她若是稍微不清醒點兒就要被沈徹給迷了去,這人是在給自己灌迷魂湯呢,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著過他的道。 沈徹這時候說這樣挑、逗的話,簡直就是在暗示紀澄,她如此美貌,什么都是可以爭取的。 可是傾城傾國有什么用?紀澄可不相信自己有能力能迷倒沈徹,近而讓他放過自己,放過紀家。 而且自古傾城傾國的美人卷進家國恩仇一個好下場的都沒有,遠看西施,不就被越王送給了夫差么,再看王昭君,還不是一樣和親西域,紀澄很懷疑自己有一天可能會因為這該死的美貌而被沈徹給賣了。 “我的心意已決?!奔o澄垂眸道。今天來之前,她以為自己最多就是身敗名裂,可沒想到還是太天真了,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當初做的錯事,今日就找上門來了。 沈徹笑出聲,“阿澄是聰明人,以紀家當初做的那些事,就已經夠誅九族的了。你現在應與不應又有什么區別?何不賭一賭,雖然將來若是事發,我的確會將紀家扔出去抵罪,但是也許我們謹慎些,不會事發呢?畢竟有的人已經做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意了,也沒見朝廷有什么動作。跟我賭一局,說不定還有贏面?!?/br> 紀澄道:“我沒有信心能做好這件事,只怕會令表哥失望?!?/br> 沈徹道:“只要阿澄盡了心力就行,做不好那是我識人不清,和阿澄沒有半分關系。阿澄也不用謙虛,我既然看中了你,你就一定能做好,何況還有我在后面全力幫你?!?/br> 沈徹說的是真心話,他的確是看中了紀澄。從天香樓那次開始,沈徹就見識了紀澄的冷靜和聰慧,更難得的是她這個人很有冒險精神。在馬球場上游刃有余、進退自如,控場做得既低調又精妙,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重要的是紀澄還很放得開,這于女子來說也是難能可貴的,要做好這件事,本就不能拘泥。 “我能問一問,你要控制私販軍械這件事是為什么嗎?”紀澄認真地道,她雖然是商人,也曾經做過錯事,但本心是絕對不希望大秦出事兒的,她當初是小打小鬧,但她看得出,沈徹謀劃的事情是很大的。 “你以為我要謀朝篡位么?”沈徹輕笑出聲,似乎紀澄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 紀澄淡淡地道:“我不怕你謀朝篡位,皇帝換了誰來做我都沒意見,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就是胡人來做我也無所謂?!?/br> 沈徹沉默片刻才道:“阿澄的眼界和心胸都叫我佩服?!?/br> 紀澄瞇了瞇眼睛,這是真心話? 沈徹笑了笑,“每一次朝代更迭都伴隨著大量的殺戮和鮮血,你也說現在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不管是誰想篡位都不會成的,民心向背自明?!?/br> 若是沈徹說朝堂大事來糊弄紀澄,說皇帝是他舅舅之類的話來撇清,紀澄恐怕不會信,但他只是簡單說了這樣一句話,紀澄就信了。 “不過我朝繁華,西域諸國早就虎視眈眈,而我大秦的軍隊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大仗了,勝負未料。向西域諸國輸送軍械的事,用好了就是利國利民的事兒,用壞了就是我朝的罪人。所以朝堂嚴禁私犯軍械,但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商人就能聞見味兒,哪怕會殺頭掉腦袋,也有人肯干。如今既然禁不了他們,就不如我們來吃掉他們,將這條線握在我們手里?!?/br> “我們是誰?”紀澄問。 “我們就是靖世軍?!鄙驈氐?。 紀澄眨了眨眼睛,她這就算是靖世軍的嘍啰了,呵呵,何其有幸。 紀澄回到小跨院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放水,她嚴重懷疑沈徹是故意整治自己,后來紀澄已經無力反抗,沈徹說什么就是什么,她只想得一夜壺而已。 解決了人生三急之后,紀澄已經累癱了,什么話也不想說,可是看榆錢兒和柳葉兒嚇得厲害,又不得不出聲安撫。 “無事,別怕?!奔o澄道。 “可是郝先生怎么會在那兒,而且那賬本……”榆錢兒話都說不全了。 “沒事,以后都天下太平了?!奔o澄道。這話自然是謊話,紀澄現在簡直是把紀家所有人的腦袋都系在腰帶上玩兒呢,可是有些事讓柳葉兒和榆錢兒知道了,反而會讓她們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紀澄心想,還不如讓她們傻著,傻人有傻福。 可能是因為情形徹底崩壞,紀澄反而睡了個安生覺,再也不用擔心這個,算計那個。只是早晨起床之后,又要面對麻煩多多的人生。 首先就得提筆給遠在晉地的父親紀青寫信,要重拾軍械生意,紀青不點頭是絕不可能成的。 紀澄絞盡腦汁,破天荒地歌頌了一番我大秦的豐功偉績,又說無國哪里有家,即使是商人也有拳拳愛國之心,不能總讓人說他們只逐利。接著紀澄又說在京師尋到了貴人鼎力相助,此中暴利無以復加,簡直就是利國利民利己的絕世好機會。 待紀澄將這封家書用和紀青約定好的暗碼寫好以火漆封好之后,自覺頭發已經抓掉了一半。 憶及昨日沈徹的陰險,紀澄只覺得牙癢癢。這人的手段真是特別下三濫,可紀澄不得不承認很有效,她那是尿憋得慌,沈徹又是一副商量不妥就別想走的欠揍態度。 紀澄咬著牙不知忍了多少不平等的條款,只小小地提了兩三個要求就落荒而逃了。她想,有時候真不能小看了這些手段,改明兒要是能讓沈徹試試被尿意憋死的感覺就好了。 紀澄打小兒就有在犯了重大錯誤之后自虐的習慣,上午從學堂回來,她就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柳葉兒躡手躡腳地進去看過,出來同榆錢兒嘀咕道:“昨晚姑娘到底是遇著什么事兒了?這回折騰得也忒狠了?!?/br> 榆錢兒從外頭也偷瞄過幾眼,紀澄已經保持雙腿兩側劈直的姿勢很久了,光是想一想就疼,還有好些動作,榆錢兒覺得不是骨折的人估計都擺不出來。 兩個丫頭在外頭愁得不得了,紀澄在里面疼得額頭冒汗,卻一點兒沒放松,還在不停自醒。 這一會都是她驕傲大意了,其實紀澄第一次見沈徹的時候就有他在外的名聲和他這個人本身很不一樣的感覺,后來她也直覺出一些危險來,但也許是沈徹實在太風流了,也或許是她自己心里對沈徹不滿意就處處覺得他無恥下流將他往低了看,如今想起來,紀澄真是恨不能扇自己兩耳光。 輕敵,這是最不能被原諒的錯誤。 紀澄在寫給紀青的信的末尾,也簡略地交代了一下紀家曾經私犯軍械的事被人捉住尾巴了,她不得不妥協,還不知道她老爹看完信之后會不會后悔得捶胸頓足,當初怎么就把紀家暫時交到了她的手上。 柳葉兒最后一次進去看紀澄時,紀澄的兩只腳正掛在彩帶上,身體懸空劈腿,看得她直搖頭。 紀澄一直將自己折騰得有氣無力,手腳都直哆嗦后,這才放過自己,洗漱之后去紀蘭的屋里用飯。 紀蘭正在東次間和沈萃一塊兒在挑首飾,這是為了赴南郡王府的菊花宴準備的。 紀澄剛進去就聽見紀蘭不陰不陽地道:“哎,入秋之前本來應該給你多打幾套頭面的,眼瞧著你也是大姑娘了,可惜,哎……”可惜銀子不趁手。 其實紀蘭哪里就差了那打頭面的銀子。 紀澄只不接話,用過晚飯,紀蘭攆了沈萃去休息,說是睡飽了臉色才好看。 紀澄最近一直忍受著紀蘭的陰陽怪氣,打從上回“半撕破臉”開始,紀蘭就一直冷著她。 “坐吧,澄丫頭?!奔o蘭指了指靠著東墻的那一溜椅子道。 紀澄坐下后就聽紀蘭道:“過兩日南郡王府的菊花宴你想去嗎?” 紀澄微微睜大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她姑姑看來還真是紀家的人,凡事都要將交易,紀澄由不得開始反思自己,可千萬別學得她這樣討人厭才好。 紀蘭嫌惡地看著紀澄那“你能奈我何”的笑容,冷著臉道:“你該知道,我不讓你去,你就進不了王府的大門?!?/br> 紀澄點點頭。 “阿澄,以前的事情你有錯,我也有錯,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也別瞧著姑姑好性兒就裝癡賣傻。你爹爹那邊我已經寫過信去說了,這是他給你的回信,你自己看看?!奔o蘭將紀青的回信遞給紀澄。 紀澄展信細讀,紀青自然是先責怪了紀澄一番,然后讓她將紀蘭鋪子虧損的銀子都補給她。 紀澄合上信紙,聽得紀蘭道:“你怎么說?” 紀澄冷笑地看著紀蘭,其實她是怨恨紀蘭的,若非彼此內訌,沈徹又怎么會注意到她身上去,也就不會牽扯出紀家當初私犯軍械那么隱秘的事情。即使是有靖世軍相助,沈徹要查到證據肯定要是費了很多周折的。 其實有一件事沈徹沒說,紀澄卻知道,靖世軍本事這么大,上天入地無孔不入,花費絕非小額,沈徹看上紀家,看上軍械生意,絕對也少不了是為了利字奔波。 而紀澄這回用手段擠兌紀蘭的鋪子時,的確是暴露了紀家的經濟實力的,rou多自然就招來了狼狗。 想到這兒,紀澄弄死紀蘭的心都有,她根本不知道為了她的私心,紀家將陷入什么樣的困局。而紀澄當然也想弄死自己,也怪她自己思慮不周,驕傲自大。 “我不給?!奔o澄緩緩吐出三個字。 第87章 重陽宴 “你?!”紀蘭一巴掌拍在榻上的小幾上。( 小說閱讀最佳體驗盡在) “商場如戰場,是姑姑自己的人本事不濟,即使今日不被我紀氏弄垮,將來也少不得被別家吞噬,與其那樣,還不如便宜我是不是?”紀澄道。 “你簡直強詞奪理!”紀蘭氣得嘴巴都要歪了。 紀澄向昨日的沈徹學了一招,既然已經撕破臉,也就別把王牌握著了,要打得敵人落花流水,回不過神來才好。 “此外,姑姑也別威脅我。當初五meimei是怎么贏得中壇獻藝的你心里最清楚吧?你說我要是把證據交給王家,結果會如何?”紀澄笑著問。 紀蘭只覺得紀澄的笑就像毒蛇的信子一般可怕?!澳?,你能有什么證據?” 紀澄但笑不語,“姑姑只要知道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就行了?!北M管證據早就被沈徹給沒收了,但是紀蘭肯定不會知道,紀澄不過是詐她。 紀蘭完全沒想到紀澄的城府如此之深,頹唐地道:“我真是引狼入室啊?!?/br> 紀澄也是苦笑,“原本我不是狼,姑姑也不是兔子,咱們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斗自家人不過是被別人撿了便宜?!奔o澄這回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 紀蘭恨恨地盯著紀澄,恨不能將她戳出洞來,“你要怎樣才肯交出證據?” 紀澄垂下眼眸,“那個東西我誰也不會給的,只要姑姑不要逼我。咱們就像尋常姑侄相處下去便可,我也不指望姑姑能幫我什么?!钡拇_,當初要不是紀蘭一心想將紀澄送入宮,紀澄根本不會動她的。 紀蘭眉頭皺得越發厲害,紀澄這意思是絕不肯交出證據么? 紀澄抬起頭直視紀蘭,“姑姑也不用打什么小算盤,咱們斗得你死我活,看笑話撿便宜的都是外人。東西么?” 紀澄頓了頓,她看紀蘭那閃爍的眼光,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在打餿主意,紀澄不愿再跟她斗,她后頭可站著沈徹那混蛋呢,于是紀澄只好安撫紀蘭道:“當然,若是姑姑能助我尋到一門好親事,那東西我自己會還給姑姑?!?/br> 紀蘭聞言松了口氣,只要紀澄肯還就行,否則說不得她只好讓她哥哥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到菊花宴這日,紀蘭自然沒有難為紀澄,相反這幾日對紀澄還客氣了許多,一路在馬車上還給紀澄說了些京城世家的情況,省得她兩眼發懵。 今日南郡王府菊花宴的座上客,又同素日沈家來往的人有所不同。沈家若非是因著安和公主在,只怕也是不會同南郡王府過多往來的。 這帝王雖然無償供養著這些宗室子弟,卻又在心里忌諱同樣的楚氏王孫。不過南郡王府情形好些,如今的南郡王同建平帝是堂兄弟,比建平帝一個父親所出的那些兄弟還過得好些。 建平帝前幾年無子時,朝中大臣屢屢勸他立儲,畢竟他身體不太好,萬一哪天龍馭上賓,這大秦的擔子可落在誰的肩上喲? 建平帝無子,就只能在同父異母的兄弟生的侄兒里面挑那合適的來抱養,所以當初建平帝也養了幾個侄兒,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骨rou,多少還是有隔閡的,在王淑妃生下大皇子之后,建平帝立即將那些侄兒都送出了宮。 可就是因為養了幾年侄兒們,建平帝心里一直有芥蒂,怕那些侄兒被養得心大了,所以這幾年那幾個親王都是夾著尾巴在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