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體貼如斯,頗有黃鼠狼給雞拜年之感,紀澄打了個寒顫,頭卻在左右搖動,表示不冷,其實她是被沈徹突如其來的溫柔給嚇到了。 沈徹輕笑出聲,“你身子骨倒是好,不過我卻有些冷,跟我來吧?!?/br> 話說沈徹在外頭是個什么模樣紀澄不知道,但他在府內對一眾姐妹那真是沒個笑臉的,女大避父,何況還只是兄長,所以這兩回沈徹待自己那叫一個笑意盈盈,紀澄雖然不至于嚇得腿軟,但心里已經七上八下,等著他圖窮匕首見了。 等紀澄跟著沈徹走了一會兒回過神之后,臉色就徹底蒼白了下來。 竹徑幽深,七轉八彎之后,在竹叢后面現出了山石來,紀澄抬頭看了看天估算方位,此處應該就是九里院的正下方,這山石就是九里院所在的小山丘。 沈徹的腳在右前方地面上凸出來的小石塊上踩了三次,這山石壁上就慢慢顯出一道門縫來,隨著“咔咔咔”的幾聲響,那塊山石就往旁挪出一人寬的縫隙來,沈徹閃身進去,紀澄雖然頭皮發麻,但也只能跟了進去。 上回紀澄到竹林里來就發現了不妥,她壓根兒不敢深究,就怕自己撞見不該看到的,這回可好,直接就被沈徹給坑了。 紀澄已經明了,自己如果想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只是不知道沈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盤,但不管他打的是什么算盤,這個人肯定是很有信心的,否則也不敢把這秘、xue老巢展現在自己面前。 如果有得選,紀澄真想拔腿就跑,再也不管郝仁那狗屁倒灶的事兒。 山腹中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石桌,幾張石凳,不過看這房間的大小,應該是還有其他暗室,紀澄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些暗室里都有什么。 “坐吧?!鄙驈刂噶酥笇γ娴氖?。 紀澄硬著頭皮坐下,這才看到桌上擺有茶具,剛才她太過緊張都沒留意道。 沈徹在紀澄對面坐下,一座紅泥炭爐立在他的右手邊,上有銅銚,冒著熱氣,想來里面的水快要沸了。 紀澄看著沈徹分置茶盞,待水沸后澆水熱杯,沏了一杯熱茶遞給紀澄,紀澄捧入手里,那茶蓋碰著茶杯發出“咔噠噠”的響聲,這是紀澄的手在發抖。 “是姜茶,你先驅驅寒?!鄙驈販芈暤?。 紀澄不再客氣,反正伸脖子和縮脖子都免不了挨到,她索性放開了飲了一口姜茶,胃里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四肢百骸都舒展了開來。 “徹表哥?!奔o澄怯怯地開口,不管怎么樣,示敵以弱總是沒錯的。 “嗯?”尾音輕挑,以至于人精紀三姑娘都沒能解讀出沈徹的意思來。 紀澄深諳敵不動我不懂的把戲,她想今夜沈徹肯定比自己更想攤牌,所以她開口道:“徹表哥,我的披風忘在外頭了?!?/br> “那你出去取吧?!鄙驈刈宰匀蝗坏亟釉?。 “我找不到路?!奔o澄垂下眼眸,很坦白地道。 “我畫一幅給你?!闭f著話,沈徹還真從桌下取出紙筆來給紀澄描繪路徑,“這竹林里有朱先生布下的七星八卦陣,若是不懂破陣之法,轉上半個時辰神智就會受損,輕則昏迷數日,重則癡傻?!?/br> 紀澄心想這么玄乎?她從沒接觸過這樣的事情,心里隨存疑惑卻又不敢不信。 沈徹很快就畫好一幅路徑圖遞給紀澄,“這墨汁只能存留一盞茶的功夫,你盡快記住,否則如此佳人成了癡傻,倒是我的罪過了?!?/br> 紀澄聞言看向沈徹,這人臉上依舊帶笑,可儼然就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她這是作了什么孽,要遇到這樣個人來收拾她? 沈徹抖了抖手里的畫紙,挑眉道:“傻愣著做什么?” 紀澄趕緊結果畫紙來,先大略掃了一遍,記了個五六分,然后再細細看了看自己最不易記住的地方,這才拿起圖紙往外走。 山門在紀澄的背后關閉,她回過頭一看,幾乎再找不到剛才的山門。其實那山門是一塊嶙峋石頭,九里院所在的山丘本就是山石所筑,這塊石頭山門就立在那里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有活動的跡象。 紀澄照著沈徹所畫圖紙回去取披風,留心了一下四周,卻見她先才進林子時拴的絲線已經不知去向,不可能是被風吹斷了或者吹走了,自然是被人取走了。 如此小心謹慎? 紀澄拿了披風裹在身上,在原地踟躕,這是走還是留?若是走了,沈徹能看在親戚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馬么?紀澄咬著下唇想了想,估計紀蘭和自己都沒那么大的臉面。 紀澄只好慢吞吞往回走,沈徹是圖財還是圖色呢?不管怎樣,紀澄已經下定決心只要價格合適,他要什么給什么了。 山石門再次打開時,紀澄臉上已經換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哪兒還有片刻前的憂愁與忐忑,談判桌上絕對不容你泄露絲毫的弱勢。 紀澄重新坐到沈徹跟前,發現他好像換了身衣裳。同樣是月白地錦袍,先前那襲是卷草如意紋,而這一襲卻是八寶紋,若是不留心很容易就忽視了。 而且先才沈徹身上隱隱有酒氣,的確如他所言是赴約剛回,連衣裳都沒換就到了竹林見她?,F在酒氣全無,應該是梳洗過了。 面前的姜茶已經換成六安瓜片,湯色青碧透亮,紀澄品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卻甘,紀澄享受了一下這茶香,這才看著沈徹開口道:“在素玉山時徹表哥說知道我找你是為何事?” “嗯?!鄙驈剜艘豢诓?。 “那徹表哥能放過郝仁嗎?”紀澄開門見山地問。 第85章 啟底細 “阿澄打算如何為他求情?”沈徹反問。 紀澄還在垂死掙扎,“他的確是罪有應得?!奔o澄其實是很厭惡郝仁對花蕊夫人所行之事的,但她是投鼠忌器,不得不為郝仁出頭?!爸皇撬缃褚呀浀昧私逃?,千金家財也散盡了,畢竟是罪不至死,徹表哥大人有大量,不能放過他嗎?” 沈徹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道:“郝仁與阿澄是什么關系,你和他非親非故,怎么這樣幫他?” 紀澄心里翻了個白眼,心想你能不知道?“在晉地時,郝仁與我們紀家有些瓜葛,后來我爹爹放了他,他對我爹爹感激不盡,到京師后一直幫襯我們家的鋪子,如今他求到我跟前,您又是我表哥,我總得來試試?!?/br> 紀澄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就是在試探沈徹到底知道多少。 “他怎么不去求你大哥,反而來求你一個姑娘家?未免說不過去?!鄙驈氐?。 紀澄咬著后槽牙道:“大哥一心求學,爹爹素來也不讓他管這些雜事兒,我雖是女兒家也不能不幫著我爹爹分憂,所以郝仁才會求到我跟前來的?!?/br> “原來紀家在京師的話事人是阿澄,真是失敬失敬?!鄙驈氐?。 的確是失敬的,他臉上可沒有任何敬意。紀澄不想再被沈徹套話,“我也知道這事是為難徹表哥了,畢竟你的話已經放了出去,今日我來也只是為郝仁盡一份心意?!毖酝庵馐切囊庖呀洷M到了,沈徹同不同意就是她不能左右的了。 紀澄這一招叫以退為進,說完她作勢就要走,卻聽沈徹道:“本來也不為難的?!?/br> 好一個本來,但是又是什么? “花蕊夫人不過是外人,阿澄卻是我表妹,親疏有別我還是知道的?!鄙驈氐?。 紀澄靜坐不動,等著沈徹繼續。 “但是后來發現他真是膽大包天,連三嬸都敢算計,阿澄知道是怎么回事嗎?”沈徹問。 紀澄打從骨頭里升起一股寒意,她想沈徹恐怕并不是在靖世軍有什么朋友,而是他本人可能就在靖世軍中吧?否則怎么能知曉這等秘密的事情? 紀澄不知道沈徹到底知道多少,但她只懂一條,有些事兒你就只能抵死否認,“郝仁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并不知情,不過既然徹表哥如此說,那他的確是該死?!奔o澄道,不過在紀澄心里已經瞬間做下了決定,要么是遠遠地將郝仁送走,要么就是先下手為強,總之不能叫郝仁落在沈徹手里,讓他掌握人證。 不過紀澄行事這么多年,雖然稱不上光明磊落,但要人命的事兒卻從沒干過,所以她腦子里一下子想出了好幾條路子,都是怎么送郝仁離開。 “是。不過咱們都是天朝子民,掌握生殺大權的只能是圣上,即使我捉住了郝仁,也不會動私刑的,自然是要將他教給衙門去審?!鄙驈赜值?。 紀澄已經冷得連腿都僵了,沈徹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讓衙門審訊郝仁,不僅紀澄跑不了,連紀蘭害她的丑事也會抖出來。 不過紀澄很快就冷靜下來,沈徹這是嚇唬她呢,且不說紀蘭是他三嬸,打老鼠害怕傷了玉瓶呢,紀蘭的事情抖出來,沈英、沈徑還有沈萃怎么辦?他們可都是姓沈。 “這是應該的?!奔o澄穩住心神道。 沈徹先才的表情一直淡淡,直到此刻臉上才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阿澄,果然與我預料的一般沉穩,是篤定了我會捂住三嬸的丑事么?到底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做姑母的暗害自家侄女,卻不知道做侄女的早就防范在先,將計就計地反算計于她了?!?/br> 果然沈徹什么都知道了。紀澄反而安下一顆心來,這下不用提心吊膽了,情況已經壞到無可再壞。 “狡兔三窟,那郝仁做了這許多年的富家翁,沒想到還能屈能伸,連南郊的叫花子窟都肯蹲,為了找他著實費了些功夫,當然這還得感激阿澄?!鄙驈靥婕o澄重新斟了一杯茶,“試試這第三道茶湯,雖然味道淡了些,但勝在去苦留甘?!?/br> 一邊是腥風血雨的內容,另一邊卻還有閑情逸致品茶,紀澄可沒有沈徹這樣的風度。 “不敢當。我想以表哥的能耐,早就能抓住他了,放過他就是在等他聯系上我吧?”紀澄冷著臉問,好叫她自投羅網。 “也算是吧?!鄙驈貨]否認,“只是沒想到阿澄會對他如此情深意重,連那等地方也肯去。明知山有虎,卻依然硬著頭皮進來了?!?/br> 沈徹轉了轉石桌上的燭臺,一道小門在山壁上打開,郝仁就站在門外。這會兒郝仁已經重新穿上了他的錦袍,戴上了他的玉帶,哪里還有落魄的樣子。 門一打開,郝仁就走了過來,給紀澄磕了個頭,“多謝三姑娘救命之恩?!?/br> 紀澄哪里就救了郝仁的命,她自己也不過是甕中鱉而已,再回想先才她說過的那些話,若是郝仁聽見了,只怕是很容易誤會的,沈徹可真是害人不淺吶。 紀澄看向郝仁,郝仁也看向紀澄,彼此雖然什么也沒說,但紀澄已經知道郝仁肯定是什么都抖出來了,這是他在向沈徹輸誠。以前是紀澄握著郝仁的把柄,現在則是沈徹換做了當初的紀澄,依舊給郝仁留了一條命,備作他用。 郝仁給舊主磕過頭,就站到了新主的身后。 “姑母對阿澄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地道,若僅只這一條我也不會偏幫她,只不過阿萃是我的meimei,她贏得中壇選藝雖然不太光彩,但錯不在她,她并不知情,還望阿澄高抬貴手,將當初截留的證據交給我?!鄙驈氐?。 紀澄只覺得寒冷刺骨,頭疼欲裂,竭力冷靜地道:“我沒帶在身上,可以讓榆錢兒回去取?!?/br> 沈徹向郝仁使了個眼色,紀澄將印信遞給郝仁,他便走了出去。 沈徹看向紀澄,微笑道:“怎么不飲茶,涼了就不香了,而且傷胃?!?/br>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紀澄哪里還有心思飲茶,但輸人不能輸陣,紀澄嘗了一口,緩緩地道:“果然只余回甘?!?/br> “卻非所有六安瓜片都如此。這幾斤茶是我試了三年才找出來的,只霍縣那云山村產的才有此異處?!鄙驈刭┵┒?,強行灌了紀澄一腦子的茶經,簡直就是憋死人不償命。 可嘆紀澄還得較勁腦子地回應沈徹,表示自己這淑女不是白當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飲茶蒔花都是信手拈來。 時間過得太慢,慢得紀澄肚子里都裝了一包水了,郝仁那邊才回來。 什么冷靜、鎮靜都已經從紀澄腦子里飛走了,人生三急,鎮定如苦修老和尚估計也只能夾緊雙腿,紀澄實在沒臉跟沈徹說她要去放水。 郝仁將榆錢兒取來的賬目交給沈徹,沈徹掃了他一眼,郝仁點了點頭,表示這本賬目是真的。 這本賬目是隆昌號的一本賬冊,上頭記的是記名銀票客戶的往來賬目。紀家出的銀票都是記名的,這種銀票如今在整個大秦朝的許多票號都可以通兌,這是以紀家商號的信譽和紀家的財力做保障的。 既然是記名的,在票號里就很容易查清是什么人出的票,又是什么人兌的票。話雖說得容易,可是票號的賬目哪里是普通人能查到的,這可是人家的命根子,信譽的根本所在,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拿出來,這隆昌號早就關門歇業了。 紀澄之所以能保存這一本紀蘭出票,七寶盟管事兌票的賬目,是因為她乃是隆昌號的東家之一,而且所占份額很大。 到此郝仁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差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紀澄開口問:“徹表哥,你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你了,這件事能否到此為止?”說實話,事情至此,吃虧的只是紀澄,紀蘭和沈萃再無什么把柄被捏在紀澄手里。但紀澄也不是那傻天真,接著又道:“我會盡快離開沈府?!彼矝]臉待下去了。 沈徹合上賬目,笑看向紀澄,“我發現,阿澄似乎沒什么好奇心?!睂λ侨绾沃浪c郝仁的事情的,對這九里院的腹地,乃至對他這個人都保持了沉默和認命,如果不是太蠢,就是太聰明。 “好奇心有時候對人沒什么好處?!奔o澄避其鋒芒地垂眸道。 “不過就這樣回晉地,你怎么向你父親交代?那祝家并未連根拔除,你就不怕將來再生事端?”沈徹問。 紀澄已經震驚太多所以麻木了。這可真是調查得夠徹底的,連這些事情都挖出來了。 “不知道徹表哥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紀澄直視沈徹問道。 沈徹笑了笑,這一次嘴角的弧度稍微大了些,表示他是真的有點兒歡喜了,“并不需要什么,只是想請阿澄幫我的忙?!?/br> 紀澄抿唇不語。 沈徹的眼睛又掃了一眼那賬本,然后開口道:“三年前紀家只是在晉地頗有些產業而已,最后又因為分了一半家財給你姑母而大傷元氣,你父親因為祝家的事,得了頭疾,無力再經營紀家的商號,阿澄不得不以女子之身出面打理,僅僅三年的時間就重振了家業,而且還讓紀家的生意廣布大江南北,近日更是有意將商號發展到西域諸國,實在是有大才在胸。當初隆昌號建號之初,大家都不看好,只有阿澄力排眾議大力支持,如今天下之錢脈就握在表妹掌心里?!?/br> 第86章 曲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