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周陽致奇道:“為何?” 那人笑道:“我剛才聽了一耳朵,仿佛是薛二的那個心尖子貴妾來了。許是那美人求情求到了那貴妾跟前兒,有那人在薛二跟前兒說上幾句好話兒,薛二還有甚個不答應的?!?/br> 周陽致一聽來了興趣:“薛二當真極寵愛那貴妾?” 周圍的人都笑了:“可不是,寵得恨不得摘了月亮星星去討那貴妾的歡喜?!?/br> 周陽致便坐不住了,招呼一聲:“我出去更衣?!北汶x了席面,往院子里去了。 黑夜濃烈如墨,咻忽的涼風卷著寒意吹得周陽致不住地打冷戰。院子里掛著幾盞紅燈籠,照得一片朦朧。 周陽致左右瞧瞧,見得堂屋那里亮著燈光,恍惚有幾道身影來來晃晃,便順著走廊往那里去。不多時,便聽得細細索索的說話聲來。 堂屋里,顧揚靈正在勸說薛二郎。 “好歹她肚子里是你的骨rou,你怎能這時候將她贈給別人,便是不在意玉鳳,可以后孩子生出來,你要拿什么樣的面目去見他?” 薛二郎皺著眉:“我何必再去見那孩子,我聽那玉鳳說,這孩子已有三個月了,豈知是不是他命硬,害了你我的孩兒?!?/br> 顧揚靈哭笑不得地道:“你這是什么話,咱們的孩子命苦,還不是你造的孽,那玉氏難道不是你千里迢迢帶了回家的?把罪責往一個未曾出世的孩子身上推,好生沒道理?!?/br> 薛二郎不高興了:“我就奇了,你傳出了喜訊,她們個個皺眉喪臉,恨不得你立刻跌了一跤,沒了那孩子??扇缃袼性辛?,你也不說吃醋,我要把她送走,你竟還幫忙求起情來。靈娘,你如此不在意,可是因著你的心里頭根本就沒有我?” 第65章 顧揚靈匪夷所思地瞧著薛二郎, 見他表情認真,不似是在說笑, 不由得大奇。 此時此景, 這男人怎就把話題繞到了這上面來了, 皺起眉道:“不是說著玉鳳的事兒,二爺怎的說起了這個來?” 薛二郎一雙眼緊盯著顧揚靈,見她面露不耐, 不由得心里有些泛酸, 繃起臉皮不悅道:“我曉得你心里沒我,故而我寵愛了哪個女人你也不放在心上, 便是被我厭棄的, 你也要來說上幾句好話兒, 叫我再去看她幾眼。如今玉鳳有了孩子, 你也不酸不醋的。你這般大度賢良,可是因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顧揚靈蹙眉抿唇,只覺得薛二郎怎的突然就變得不可理喻了。 薛二郎卻好似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 愈發揪住了不肯放, 往前逼近了幾步,臉色沉郁難看,問道:“靈娘,你心里頭究竟有我嗎?” 薛二郎身量高大, 又是沉著一張臉立在跟前,眼睛也死死盯著自己,一副逼債的模樣, 顧揚靈頓覺一股壓力鋪天蓋地地卷來。 眼珠子一轉,瞧見紅英低垂著頭,正立在陰影里裝木樁,不覺臉上一紅,皮子一熱。當著丫頭的面,問她心里有沒有他這樣私密不能外露的話兒,真真是不要臉得很。不由得惱羞成怒,當真不耐煩了。 偏過頭側過眼,顧揚靈故作淡定地道:“說的是玉鳳的事兒,二爺總扯這些有的沒的做甚?她懷著孩子,二爺看著孩子的份兒,也不能把她就這樣送給了旁人,總要叫她把孩子生下來再作理論才是?!?/br> 隔著蒙蒙夜色,周陽致的一雙眼正在發直發呆。 屋里頭的女子一身兒杏粉色緞子長襖,纖腰裊娜,半垂螓首,真真兒是別有一番楚楚仙姿。滿頭的烏發高高挽起,僅插.著一根赤金簪子,露出一段兒潔白如玉的頸子,好似剛出鍋的白嫩豆腐叫人望而生津。 這女人生得可真好看! 好似著了魔一樣,周陽致一步一步就往堂屋里去了。 薛二郎本被顧揚靈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激怒,正要發作,不想一撇眼,竟瞧見周陽致走了進來。立時不悅,心尖子還在這里,怎能叫外男把她的容貌給瞧了去。 不曾想再一細看,那廝一雙色瞇瞇的眼睛正直勾勾望著他的心肝寶貝,不由得大怒。大步往前走了幾步,把女人擋在身后,薛二郎不悅道:“周兄怎的來了此處?” 周陽致正在看美人兒,被人擋了視線,十分不悅,然而一抬頭看得一張怒氣沖沖,狠戾冷光不斷流轉的一張臉,登時變得清醒,一時有些訕訕,道:“呃,薛兄?!?/br> 薛二郎肚子里翻騰著怒火,勉強按捺住揍他的沖動,不耐煩地道:“許是夜色深沉周兄迷了路,福安,為周兄帶路?!?/br> 福安上前,然而被周陽致一擺手拒絕了。 周陽致此人,乃是滿西城里赫赫有名的一方富豪,家里頭又是獨子,父母雙親一向溺愛,向來便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本是最愛艷麗無方妖媚風情的女子,然而剛才那一眼,頓叫他覺悟,原來梨花秋月般純凈冰清的女子,竟比芍藥般艷麗的女子更能勾魂攝魄。 若是能把這樣的女子按在身下不停地揉搓……周陽致忍不住閉上眼,唇間低低地溢出了一聲極為銷.魂的低吟。 薛二郎瞧得他模樣不堪,跟著就聽到了一聲銷骨攝魂般的低吟,立時皺起眉峰,心道這廝莫非是喝醉了酒,要發酒瘋不成,示意福安上前把這人弄走。 然而周陽致向來是個敢想敢做的,哪里肯走,又想起這女子不過是薛二郎的一個妾室,并非是正頭妻室,腦子一熱,推開福安對著薛二郎一抱拳。 “方才那女子畢竟懷著薛兄的孩子,又對薛兄一心一意,小弟實也不忍心薛兄和未出生的孩子生生別離。不如薛兄把身后的這位姑娘送給小弟,生意上的事兒好說,薛兄想要如何咱們便如何,必定叫薛兄賺得盆豐缽滿,小弟……” “咚——”的一聲,周陽致飛出了門外,重重落在了地上,然后便“嗷——”的慘叫出聲。 福安閉上眼打了個哆嗦,再睜開眼,薛二郎已經大步跨出了門外,揪住周陽致的衣領子,沙包一樣的拳頭正往周陽致臉上砸,那拳頭一下一下瓷實而又迅速,周陽致的唇口處很快便鮮血肆溢。 顧揚靈立在屋里嚇得一臉雪白,扶著她的紅英也瑟瑟發抖,看著門外的薛二郎把那人按在地上暴打,一臉的煞氣,雙眼仿佛有火星不時在迸濺飛躍。 而地上那人,只開頭慘叫了幾聲,后頭竟是悶悶的連叫聲也聽不到了。顧揚靈怕出了人命,忙道:“福安去攔著二爺,打一頓便罷了,可不能鬧出了人命?!?/br> 福安咽得一口唾液,硬著頭皮奔了上去,抱住薛二郎,一疊聲地喊道:“二爺消消氣兒,周少爺是喝醉了酒,說醉話呢,咱們兩家生意上常來常往的,可不能傷了和氣?!?/br> “去你.媽的和氣?!毖Χ杀桓0怖p住了手腳,立時暴怒,一用力掙開福安,飛來一拳頭就砸在了福安的頸子上,把福安打倒在地,又要回過身再去打那登徒子。 當著他的面兒就敢覬覦他的心肝子,還敢張口問他要,薛二郎紅著一雙眼,牙齒咬得“咯吱”直響。 眼見著薛二郎仿佛失去了理智,馬上就要鬧出人命來,顧揚靈也顧不得其他,奔上前一把握住薛二郎的手腕:“二爺——” 入手鐵石一般的堅硬,顧揚靈瞧得薛二郎一臉的猙獰,好似地獄里爬出來的黑面夜叉,心里頭油然生出了一股子懼怕來。 薛二郎腦子正在發蒙,感覺有人又攔住了他,不覺大怒,手臂往后大力地一甩,顧揚靈被彈開,身子便好似枯葉般往地上落去。 好在紅英緊追在后,厲聲喊道:“姨奶奶——”忙上前抱住了顧揚靈,二人相擁著倒在地上,紅英墊在地下,顧揚靈便壓在了紅英的身上。 那一聲喊倒是叫回了薛二郎的魂魄,轉過頭看到地上的顧揚靈,忙上前抱在懷里,緊張地問道:“可受傷了,哪里痛?摔到了哪里?”說著高聲喊:“福安——” 薛二郎的拳頭可不是好挨的,福安齜牙咧嘴,強忍著痛爬了起來,薛二郎一臉急色,道:“去把福興找來,快!” 顧揚靈窩在薛二郎的懷里,伸長了手臂去拉紅英,一臉著急,急切地問道:“可摔了哪里?剛才可有壓壞了你?” 紅英身子酸疼,然而并未受傷,坐起身握住顧揚靈伸來的手,道:“無事,姨奶奶輕得很,哪里也沒壓到?!?/br> 借著屋里頭透出的燭光,顧揚靈看見紅英臉色正常,略略放了些心。轉眼又看到地上躺著的那個男人,想到剛才那男人色瞇瞇一雙眼緊緊黏在自家的身上,又出口問薛二郎討要自己,不由得心生厭惡。 然而鬧出人命就不至于了,推了推薛二郎,道:“叫福安把那人找個廂房安置了,再尋個郎中瞧瞧,看打得如何?” 薛二郎聽了十分不悅:“你慣會好心腸,卻只會對著別人好,那人口上無德,竟敢覬覦你的美色,還問我討要你,不打死他便已經不錯了,還要給他找郎中,做夢吧!”吩咐福安:“找幾個小廝來,那這賊人給我扔到大門外頭去!” 福安深覺不妥,怯怯道:“二爺,這可是周少爺啊,咱們的生意……” 薛二郎“嘖”了一聲,瞪著眼厲聲喝道:“你膽子肥了,爺要做甚還要你教,屁個生意,這生意爺不做了??煨┤フ胰藖?,遲了小心爺揍死你!” 也不回暖閣了,吩咐聞聲趕來的福慶:“你去照看著暖閣的一幫人,同他們說,爺醉了,回后宅歇息去了,叫他們自便?!狈愿劳?,抱起顧揚靈往東院兒里走去。 顧揚靈想起玉鳳還在東院兒的屋里頭等消息,怕得薛二郎撞見了要遷怒她,她那里正是傷心,再叫二爺一頓好罵,不定還要如何想不開。 忙轉過頭吩咐紅英:“酒席上向來是吃不到甚個好東西的,不如紅英先一步回去,叫廚房準備些飯食,等著二爺去了,便能快一些上桌兒?!闭f完眨眨眼,一對眸子里水光流轉,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玉—鳳? 紅英呆了呆,然后瞬時領悟,點點頭道:“知道了,我這就趕回去?!庇谑勤s在薛二郎到達東院兒前,玉鳳抹著眼淚兒,悄悄兒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這一番折騰,府里頭的人哪個能不知道。翌日,蘇氏便在五福堂聽到了薛二郎怒打周家少爺,白白斷送了一筆好端端的生意,叫薛家損失了好大一筆銀子。 再一問,便挖出了事情的起端,原是東院兒的那位動了善心,去了吟風閣替那通房說情,卻叫那周少爺看中,出口討要才惹出了這后頭的一攤子事兒來。 “攪家精啊,果然是攪家精?!碧K氏恨恨地在桌上一捶,當初就該在那養生湯里下了老鼠藥,那賤人若是早早兒就一命歸西,哪里來的后頭這么多細細碎碎叫人心焦的事兒。 春月瞅了她幾眼,想著那次跟著太太去瞧黃嬤嬤,臨走前黃嬤嬤偷偷兒交代她的事兒,頓覺這真真是個敲邊鼓的好時機。 說起來,這春月近些日子過得十分不如意。 本來太太這里漏了口風,說是要把她給了二爺,先做個通房,等懷了孩子,就正經的擺桌升為妾室。她自然是百般樂意的,二爺年輕英俊,又是個會持家立業的,她一個十七八的女孩子,哪里能不動心呢? 再則,二奶奶又是個不能生育的,若是她能生下個男孩兒,便她是個姨娘,也能和那二奶奶比肩而立了,到那時候,這薛家里頭哪個不看著她的眼色行事。 便是那東院兒的姨奶奶她也是不懼怕的,那位身嬌體弱,又那般慘烈的沒了孩子,身子能不能調養好還要兩說,更別提太太這兒厭惡她厭惡到了極致。 二爺那性子,最是風流不羈,便是一時愛她不行,松不開手,等著過了一兩年,她若還是沒有生下孩子,必定是要色衰而愛馳。到時候自家抱著薛家的長孫,可不是薛宅里頭的第一人兒。 春月想得美美的,可一想起那晚上二爺略帶威脅,冷漠如冰的目光,頓覺兜頭一盆冷水。 想了想,還是覺得黃嬤嬤說的對,若是沒了那顧氏,二爺必定能變回往日的風流模樣,到那時候,有了太太的支持,二爺他必定會對她另眼相待的。 于是走上前,一面給蘇氏捏著肩胛,一面輕聲說道:“太太可是有些日子沒去靜心庵看望黃嬤嬤了,不如選個日子去一趟,既看望了黃嬤嬤,太太這里不正好心煩,也好向黃嬤嬤問一問,該要怎么解決了這心煩事兒不是?” …… 周陽致鼻青臉腫的被扔到了薛家的大門口,還是福安心覺不妥,背著薛二郎偷偷兒給周陽致帶來的下人捎了口信兒,這才及時的把昏迷不醒的周陽致抬回了下榻的客棧。 薛二郎下手不輕,打得周陽致半月不能下床,自然是在心里頭憋了一口氣的。然而榮陽縣畢竟是薛二郎的地盤兒,他便是個富甲一方的主兒,奈何那一方并非是榮陽縣城。 虎落平陽還要被犬欺,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家底豐厚的財主罷了。于是憋著一肚子火氣養好了傷,便憤憤不平地去了。 第66章 眼見著周陽致那廝終于離了榮陽縣的地盤兒, 薛二郎心里頭的那口氣兒總算是消了一半兒,另一半兒的怒氣, 在他暗地里把周陽致懷揣重金的消息, 偷偷泄露給了一個暗地里交好的土匪后, 也慢慢地消退了。 那土匪好幾月沒抓到肥羊了,聽罷立時滿面笑容,這么只大肥羊, 不宰可是太虧了。于是收攏了人手, 把周陽致堵在路上,搶走了他帶著的所有財寶。 好在只丟了錢財, 沒傷人命, 倒是周陽致, 剛剛養好了身子, 這就又受了驚嚇,回到家就跟著大病了一場。 等著病好了,周陽致想起這一趟榮陽縣之旅, 半兩銀子沒賺到, 反而被人給揍了一頓,還碰上山賊,被人劫走了一箱子珠寶,當真是霉運當頭, 不劃算得很。 雖是又氣又恨,然而想起那一夜,脈脈燭光下, 那美人兒略垂螓首,低眉婉轉的模樣,又覺得手指奇癢。鋪了宣紙拿起畫筆,竟是給顧揚靈畫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畫像。 自此,這周陽致便常常坐在書房里,對著畫中人長吁短嘆,感慨緣分淺薄。這原本還很正常,然而怪異的事兒卻是,這幅畫在某一個天黑風高的晚上,突然消失不見了。 …… 因著顧揚靈的摻和,玉鳳最終留在了薛府,然而不管是蘇氏,還是薛二郎,對她,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十分的冷淡。對此顧揚靈也是無法,只得交代紅英,不時地留意著玉鳳那里的情況。 如此隔得兩三日,不想玉堂居那里竟也傳出了喜訊來。 “玉堂居傳出來的消息,說是三奶奶有了呢!”虎丫的消息一向靈通,興沖沖跑了進來,和嫣翠咬耳朵。 這倒真是個大新聞,嫣翠詫異反問:“當真?” 虎丫道:“當真,請了郎中搭脈,太太都去了呢!” 嫣翠心下歡喜,忙去講給顧揚靈聽,顧揚靈想起那個有著一雙柳葉美目的薛三奶奶,心里頭也生出了一抹喜悅,笑道:“果然如此,三奶奶的日子倒也有盼頭兒了?!?/br> 因著那信箋的事情,嫣翠對那薛三奶奶一直心有愧疚,聽著安氏如今終于熬出了頭兒,也是笑意盈盈,滿心歡喜地道:“那我們要不要送些賀禮過去?” 顧揚靈略一皺眉,想起薛三郎怪異的脾性,再想想那次鬧得沸反盈天的烏龍,抿了抿唇,終是搖了搖頭。 “罷了,三奶奶那里好容易撥開云霧見月明,咱們還是不要給她添麻煩了?!?/br> 等著薛二郎來了東院兒,一問,果然是真的。顧揚靈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笑了笑,道:“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