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天啟帝之所以能夠成為開國之君,自然其本身就是個膽識謀略手段皆超人一等的一代梟雄,所以他的性情極為復雜且矛盾。在他的眼里,親情要講,但必要時讓位于利益也沒什么不妥;利益要講,但也不能全然只為了利益而沒個底線。所以,雖然他很有些看不上那一味只知逐利的鎮遠侯江封,可這并不妨礙他于朝政上用著他;雖然他敬重雷鐵山的耿直忠厚,卻也不會因此就全然接納雷爹的那些政見。對于親生兒子,天啟帝是且利用且警惕;倒是對唯一的外甥江葦青,他培養起來全無半點心理障礙。所以,江葦青父子感情不好,天啟帝心里其實暗搓搓地還挺高興的。至于江葦青最大的那個心愿……天啟帝表示:我憑什么要幫你?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我幫忙,拿利益來換! 其實要說起來,江葦青并不是沒有辦法和手段去為自己爭取來這門婚事,可受天啟帝“調教”至深的江葦青如今也全盤學了他的那點心計謀算——能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的回報,又何必勞心勞力舍近求遠?雖然他自認為自己能護得住雷寅雙,可能借著他舅舅的“虎皮”為他倆再多撐起一道屏障,他又何樂而不為? 不過,要他舅舅答應伸手幫忙,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早在當年天啟帝把雷寅雙當作一根掛在驢子鼻尖前的胡蘿卜,誘著他回京時,江葦青心里就很清楚地知道,若不能叫他舅舅在他身上得到千倍萬倍的回報,天啟帝是不會伸手的。 ……雷寅雙如果知道她在江葦青的心里,從“老虎”變成“豬”,又從“豬”變成一根“胡蘿卜”,只怕又得揮舞著梅花刀追殺他了…… 不過,在江葦青投入全部精力去為天啟帝“賣命”前,他還有一件大事要做——解決情敵! *·*·* 要說起“情敵”,那些份量不夠的不提,最叫江葦青掛在心上的,只兩個:一個是定文侯世子蘇琰,一個是淮陽王鄭霖。 那蘇琰雖然早明里暗里表示過,他和雷寅雙之間只是兄妹之情,可一味忙著看戲的他卻是忘了也告知他母親一聲。因著雷寅雙的“不當之舉”,叫長寧長公主原本都已經滅了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于是賞春宴后,她便又請臨安長公主跑了一趟忠毅公府。 雖然雷爹還是拒了這門親,可這一下算是觸到了江葦青的逆鱗上了。 于是江葦青不管不顧地給蘇琰狠挖了一連串的坑,便是蘇琰也不是個吃素的,到底還是吃了兩三回悶虧。自知理虧的蘇琰只好摸著鼻子向江葦青求和,深深表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小兩口的報復心,也忒重了! 而比起對雷寅雙并沒什么企圖心的蘇琰來,那對雷寅雙明顯生著非分之想的淮安王鄭霖,就是江葦青心里默默認定必須要碾死的一只“臭蟲”了。 蘇家舊事重提的第二天,雖然沒能請動太后做大媒,淮陽王府的老王妃還是找了個跟雷家相熟的女眷上門去為自家孫兒提親。當然,同樣叫雷爹和花姐給婉拒了。 和原本就對雷寅雙無意的蘇琰不同,淮安王鄭霖一向自認為他是個軍人,一個戰士。便是遭遇了拒絕,他依舊秉承著“不拋棄不放棄”的軍人信念,竟仍不屈不撓地纏著雷寅雙。 世間的女子,大概十有八九都愿意身邊圍繞著一些受自己吸引的蜂蜂蝶蝶的,偏雷寅雙就是剩下的那骨骼清奇的十之一二。她從不認為身邊圍繞著那些自己不感興趣的蜂蜂蝶蝶是什么值得炫耀和驕傲的事,生情干脆的她,最是反感那些明明對對方不感興趣,卻因著自己的一點虛榮而勾著對方黏黏乎乎斷之不清的事。王府的提親,雷爹和花姐是在征求過她的意見后才拒絕的,所以她知道鄭霖的心思,也知道自家已經明確拒絕了這門親,如今見鄭霖竟如此不爽利,雷寅雙的心情便更加地不爽利起來。 六月時,宋三兒及笄,兼著李健訂親。雷寅雙幫著花姐忙里忙外招待客人時,還得分神應付那只煩人的“蒼蠅”。最叫她氣惱的是,這鄭霖人前人后總擺著副“護花使者”的模樣,叫全京城的人都看出了他對她的情意。偏雷寅雙的那些小伙伴們又恰都處于青春年少之際,對這種事是格外的敏感,加上雷寅雙平常就是個很能開得起玩笑的,于是便不止一個人拿鄭霖跟雷寅雙開起玩笑來。這些不帶惡意的戲謔,惹得雷寅雙是惱也不是不惱也不是,她不好沖朋友發火,便把所有怒氣都積到了鄭霖的身上,只恨不能尋個機會套了那鄭霖的黑麻袋才最是暢快。 偏那鄭霖竟是個沒眼色的,便是雷寅雙對他不加辭色,他對她依舊如忠犬一般地不離不棄,以至于雷寅雙每每偷溜出家門想要去和江葦青私會時,十回里總有六七回會被這小子盯上。 這一天,雷寅雙原和江葦青約好了去馬場騎馬的,才剛出門便又和那鄭霖“巧遇”上了。于是忍無可忍的雷寅雙一言不發地撥轉馬頭就出了城——她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揍鄭霖一通出出氣。 鄭霖倒是沒有多想,反正每回他跟上雷寅雙時,雷寅雙對他總沒個好臉色。但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雷寅雙早晚有一天會被他的癡情所打動。所以,當他發現雷寅雙帶著他越走越偏,越走周圍越沒什么人煙時,心里還小小的期待了一下,只當是他終于感動了雷寅雙,她這是找著機會要跟他獨處來著。 直到雷寅雙忽地下了馬,一臉殺氣地甩開一根長鞭,又沖他勾著手指,一副要找他決斗的架式,他才微微意識到似乎有哪里不對。不過他依舊沒有在意,還當她是要考較他的武藝,便真個下馬應了雷寅雙的挑釁。 虧得江葦青的情報工作做得不錯,就在雷寅雙見鄭霖居然不知死活地把跟著他的人全都遣開,她正想著其實她可以順勢就地殺人埋尸時,江葦青騎馬急奔了過來。 直到看著江葦青急急奔到雷寅雙的面前問著她的安危,看著雷寅雙一直板著的臉上對江葦青露出那種從來沒有對他露出過的燦爛笑容,鄭霖才忽然意識到,他好像真忽略了什么…… 要說起來,雖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江葦青和雷寅雙兩個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且雷家對江葦青還有養育救助之恩??善婀值氖?,除了當年雷家剛進京時,曾有人別有用心地說及他倆將來必定是一對兒的話,可近兩年來,卻忽然就沒人這么說了。連鄭霖在內,便是大家都知道他倆一向比別人親近,多數人也只當他倆是幼時的情意,是兄妹之情…… 之所以會有這種奇怪的現象,其實大多數還該歸功于太后。因太后不看好這一對,自然就沒人把他倆的關系往那個方向去想了。加上江葦青是個穩得住的,那穩不住的雷寅雙又是最近才“開竅”的,所以才沒叫旁人看出什么痕跡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也是太后覺得他倆不般配的一個不太重要的原因:他倆那相貌氣質看著就不像一家人。 如今的江葦青雖然比前世時生得要高,可那唇紅齒白的小模樣自幼就沒怎么變過,看著就透著一身的文弱氣息。而雷寅雙則明顯是武將家的姑娘,渾身的活力四射。所以,也難怪太后會認為,該給江葦青配個文雅秀氣的小姑娘,雷寅雙則正適配鄭霖這樣行伍的…… 安撫住暴躁欲怒的雷寅雙后,江葦青回過身來,卻是又挑戰了鄭霖的另一個認知——他竟主動向鄭霖下了戰書。 鄭霖又不是瞎子,只沖著剛才江葦青當著他的面,毫無顧忌地把手放在雷寅雙的肩上,且雷寅雙不僅沒生氣,二人間還一陣眉目傳情,他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至于江葦青的主動挑釁,顯然是針對他最近總纏著雷寅雙的一種報復了。 不過,江葦青不知道的是,他這里不過是找著機會平息心里的醋意,順便替雷寅雙出氣罷了,鄭霖那里卻是誤會了,竟把他的挑戰當作是二人間爭奪雷寅雙的一場賭注。只不過因為雷寅雙還在,兩人才不好挑明了而已。如此一想,他哪有不應之理。 何況,在他的印象里,江葦青這個遠房小表弟一向以才學出名,可沒聽說他會武。加上他幼年時給人留下的弱雞印象太過深刻,便是如今他看起來已經全然是個健康的少年人了,鄭霖可不認為他能跟自己相比。他甚至跟江葦青打賭,江葦青絕不可能在他手下走過三個回合。 他的自信,沒刺激著江葦青,倒先刺激著雷寅雙了。雷寅雙叫囂著,說江葦青于十招內肯定能打敗鄭霖……她是一時嘴快,不顧現實才那么隨口吹牛的,江葦青又豈能不知道自己的實力,他更知道鄭霖的實力。也許雷寅雙跟鄭霖對上,兩人還能旗鼓相當,他對上鄭霖,百十來招內應該沒問題,時間一長,他肯定是要漏餡的。于是他便就著雷寅雙的話偷梁換柱,卻是三言兩語,便把她叫囂的內容竄改為鄭霖“若十招內拿不下他便自動認輸”。 江葦青十歲起才開始練武,且之前他一直是體弱多病之身,先天就不如雷寅雙和鄭霖。好在他跟雷爹學的是一身游走避讓的輕巧功夫。若跟鄭霖硬碰硬他肯定不行,要躲過鄭霖十招,哪怕百招,他倒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十招后,鄭霖果然沒能拿下他。 面對這樣的結局,鄭霖肯定是口服心不服的,便恨恨地一跺腳,回頭對旁觀戰局的雷寅雙道:“明明我比他更適合你!” 雷寅雙立時不客氣地沖他翻了個白眼兒,道:“鞋適不適合腳說了算,旁人說了可不算!”說完,便一臉歡欣雀躍地跳到江葦青的身旁,直把鄭霖給醋了個夠嗆。 “我肯定比他更喜歡你!”鄭霖咬牙又道。 “這可未必?!边@一回,卻是江葦青搶在雷寅雙之前答著他道,“而且你都不明白雙雙是什么樣的性情,就說喜歡她,你不覺得你這話說得太突兀了?!雙雙已經明著跟你說過,她不喜歡你這樣糾纏著她了,偏你竟還當她是那種明明心里沒那個意思,卻黏黏乎乎不愿意放手的造作女子。雙雙從來就不是那樣虛榮的性情,她尊重別人,更尊重自己,她心里對你沒那種意思,自然就會很干脆地拒絕你,絕不會像別人那樣拖泥帶水,給人虛假的希望。 “也或許你是覺得,只要你‘精誠所至’,她一定會‘金石為開’??赡阌袥]有想過,你這樣做對雙雙公不公平?你覺得你喜歡她,你就有權利纏著她,在她面前爭取好感,可你想沒想過,你這樣做給她造成的麻煩和困擾?你喜歡她,是你的事,可她并不欠你什么,偏你這樣纏著她,倒好像她真欠了你什么似的……” 江葦青的話還沒說完,雷寅雙就從他身后探頭出來,瞪著眼對鄭霖道:“就是就是!你喜歡我,我很感謝你,但我并不感激你。而且我也不覺得我有那個義務非要去回應別人的喜歡,偏你這樣糾纏不休,叫我覺得我好像平百無故倒欠了你一份債似的??蓱{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喜歡我的,憑什么你給我造成那么多的麻煩后,我倒成了欠債的那個了?!我爹說,世間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偏偏你這筆債,還不是我自個兒背上的,是你硬栽到我身上的。告訴你,我可不認的!” 那鄭霖看多了京城女孩子欲拒還迎的把戲,卻是從來沒想過,雷寅雙是真沒把他放在心上。之前便是看到她對江葦青有所不同,他原還覺得自己未必不能再爭取一下的。如今雷寅雙這般一說,他哪還能不明白,他是真沒機會了…… 他看看被江葦青遮在身后,雙手抓著江葦青腰側的衣裳,只露出半張臉的雷寅雙,再看看護在雷寅雙身前的江葦青,心里微微一嘆,暗道一聲“到底錯過了”,卻是爽朗一笑,沖著雷寅雙抱拳道:“那倒真是抱歉了,再沒想到,我會給姑娘造成困擾?!?/br> 看著他打馬跑遠的身影,雷寅雙不禁一陣眨眼,將下巴擱在江葦青的肩上,笑道:“其實他人還挺不錯的。你若待我不好,我就找他當‘備胎’去?!?/br> 雖然不明白“備胎”是什么,但順著她話里的意思,江葦青大概還是能猜得到的。于是他一斜眼,看看她擱在他肩上的腦袋,又看看四周,卻是忽地一側身,回手撈過她便往肩上一扛,往那林子深處鉆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6章 ·出征 第一百二十九章·出征 都說外甥像舅,其實骨子里的江葦青跟天啟帝很像,都是那種萬事謀定而后動的。對于如何爭取天啟帝的支持,江葦青心里早有打算,只是,如今時機未到而已。 所以,當秋風起處,關外傳來消息,說韃子殘部突然襲擊位于大興和韃子之間的那些草原部族,且還一連滅了三個親大興的部落時,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早在兩年前,韃子死灰復燃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朝堂之上。只是,在經歷了多年戰事,好不容易天下承平后,大興朝野上下普遍都存在著一種厭戰情緒。便是人人都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可仍有不少人抱著僥幸心理,認為便是韃子東山再起,想要再像當年攻進關內則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朝中短視之徒有之,那高瞻遠矚之輩自然也不缺,特別是身為開國之君的天啟帝。別人可以耽于安逸,他則再不可能不居安思危的。而一直被他培養用來做著資料收集分析工作的江葦青,自是要比別人更早知道他舅舅的心思和打算——這一仗,遲早肯定是要打的。 韃子之所以會在蟄伏多年后突然有所動作,卻是因為年前蘇琰受命出使關外,與關外不少的部落達成盟約一事。為殺雞儆猴,韃子才發起了這么一場突襲。 天啟帝那里正愁沒個借口出兵,如今見關外結盟部落求援,加上韃子的來勢洶洶,叫大興百姓忽然就回憶起當年韃子的兇殘來。為免重蹈覆轍,朝中上下很快就達成了出兵的共識。 只是,天啟帝費了十來年時間,才好不容易以水磨功夫從朝中大將們的手中收回了大部分的兵權,如今又逢戰事,看著那些紛紛要求出征的老將們,便是人家沒那個重奪兵權的意思(何況還是有的),作為天子的他難免也要有些顧忌的。于是,這一回的領兵之權便落到了“后起之秀”雷爹的身上——誰叫雷爹光有個響亮的名聲,可于軍中卻并沒有什么根基呢。 朝中一陣吵吵嚷嚷后,北伐之師的名單便確定了下來。卻是以雷鐵山為主將,忠勇伯王朗為先鋒,定文侯蘇文山為軍師兼監軍。 其實姚爺很想重上戰場的,可他再過幾年就該七旬年紀了,天啟帝豈肯放他涉險,于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江葦青,便毫無異意地入了蘇文山帳下做了個參軍。那定文侯世子蘇琰因曾出使關外,對關外各個部族十分熟悉,便也入了他爹帳下隨軍。 另外,姚爺的孫女婿,武狀元宋欣誠,和淮陽王鄭霖于大營中一陣較量比武后,二人各得了一個左右先鋒之職,歸在王朗帳下聽令。 江葦青之所以看中這樣一個機會,是因為他知道,比起于太平年間想要建功立業來,戰時更能讓人脫穎而出。而他能想到的,沒道理別人都想不到,所以那幾位盯著儲君之位的皇子們也紛紛行動起來,一時間是人人爭先,個個恐后,幾位皇家貴胄們幾乎就差要當場咬手指寫血書來表決心了。而朝中眾臣們也拿此事當著個試金石,紛紛看著天啟帝的反應。 天啟帝的反應是:只要請戰的,他統統都允了。卻是并不曾讓他們獨領一路人馬,只統統塞到雷爹的麾下,命雷爹把他們當個普通部卒相待…… 原還感激著天啟帝啟用之恩的雷爹接到這道旨意后,差點兒撂挑子不干了——合著把他當成個看孩子的了! 于是天啟帝學著江葦青擺了個哀兵之態,找來雷爹一番詳談,又大大吹捧了一陣雷爹的正直不阿,再擺著一副煩惱父母心的模樣,把歷練孩子的心思給雷爹細細一講,那比雷寅雙耳根還軟的雷爹就這么被忽悠著點了頭,心甘情愿地替天啟帝去試練他那幾個兒子去了…… 關外報來消息時,是八月上旬。經過一個月的排兵布陣,叫大家連中秋節都沒能安生得過,到了九月,北伐軍便已成型了。 九月初九重陽這一日,天啟帝親于西山大營檢閱北伐軍,然后大軍便向著北方關外開拔而去。 *·*·* 十里長亭外,送別親人北上的北伐軍親眷家屬們全都聚在路旁,等著大軍開拔而過。 那路旁,各家搭起的長棚延綿出去近一里多長。 雷寅雙站在自家的涼棚下,踮著腳尖往西山大營方向張望著。在她身后,李健抱著小石頭,正扭頭和姚爺說著話。 她家涼棚的左邊,是宋家的涼棚。如今懷孕已足六個月的三姐和宋夫人坐在兩張椅子里,正頭靠頭地竊竊私語著。宋二站在宋夫人的身旁,宋老太爺則被宋三兒拉著,和雷寅雙并肩而立。幾人一同往著西山大營的方向。 在雷家涼棚的右側,則是王家的涼棚。如今剛滿十四歲的板牙王凌志沒能撈著機會隨父出征,這會兒正噘著嘴滿臉不痛快地跟他娘鬧著別扭。板牙奶奶在一旁勸慰著他。板牙娘和小靜則也跟雷寅雙一樣,站在最靠近路邊的地方,看著大營的方向。 十皇子敬王也請戰隨軍出征了。只是,比起其他幾位有母族的皇子來,沒個母族的他難免顯得勢單力薄,所以敬王妃王靜美便沒有讓王府專門搭個送親棚,只擠在自己娘家的涼棚下面。反正她爹是先鋒,她是既送夫又送父。 隔著一條馬路,雷家對面是定文侯蘇家的涼棚。那長安長公主幾乎和板牙一樣地板著張臉。在她的身后,花姐和安國公夫人陳英,以及以前曾參過軍的一些娘子軍女將們正聚在一處頗為氣憤地爭論著什么。 李健隔著馬路看看那些嘰嘰呱呱罵著娘的婦人,然后一臉鎮定地伸手去捂小石頭的耳朵。他也曾請戰來著,只因如今翰林院中尚未散館,他才沒被選上。 這一次出征北伐,以前的那些娘子軍女將們都動了心,也紛紛跟著請纓出戰。連雷寅雙都在偷偷謀算著,只要天啟帝一點頭,她立馬報名從軍去。不過,天啟帝到底沒肯點這個頭。別人還罷了,長寧長公主這個好戰份子心里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所以直到現在還在罵罵咧咧著。 其實花姐也于背后抱怨了許久的,只說“世間男人都一樣,用得著女人時才拿女人當人看,用不著時,只當個花瓶似地收著”,說得雷爹一陣憨笑,卻是到底也沒肯松口帶上她。 被擠在一旁的蘇瑞伸手掏了掏耳朵,見雷寅雙聽到罵聲向她們這邊看過來,她便一貓腰,丟開她娘,竄過路這邊來,湊到雷寅雙的身旁問著她:“你見過打仗嗎?” 她出生時,天下已經承平了。 說實話,便是雷寅雙出生在戰亂年代里,她對戰爭也沒什么印象了。她記憶里最早的事,就已經是他們家在江河鎮上落戶以后的事了。因此,其實她對戰爭并沒有什么特別深刻的認知。不過三姐和小靜都還記得的,特別是三姐,當年是被姚爺從死人堆里救回來的??杀闶撬齻z曾跟雷寅雙描述過戰爭,這到底不是她的親身經歷。 但比起像蘇瑞這樣出生在戰后的孩子,她到底要比他們多知道一些戰爭的殘酷面。只是,她天性樂觀,且也堅信著這支由她爹領著的隊伍一定能夠凱旋歸來。于是她仿佛不知道戰爭的危險一般,只開心地和蘇瑞以及不知何時擠過來的板牙、陸崇等講起戰爭,以及戰爭里的英雄人物來,卻是激勵得這群少男少女們恨不得立時也拿起刀槍跟著一同去北伐。 她這里正發揮著說故事的天賦,把個北伐吹噓得如摧枯拉朽般容易時,遠處忽然就傳來一陣鼓響。有人喝了聲“來了”,于是,她的“聽眾”們立時一哄而散。蘇瑞飛快地竄過馬路,花姐也從蘇家回到自家涼棚下,那被派來維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們則用水火棍重新架起一道屏障,不許眾人越過屏障沖撞了部隊。然后,眾人便看到,隨著一陣煙塵四起,北伐大軍在軍鼓的催促下,緩緩開了過來。 打頭的,自然是騎在黑色大馬上的雷爹。先鋒官王朗和軍師定文侯蘇文山分左右列在他的身后。再往后,則是四人一排的將官們。將官們后面,是同樣四人一排的騎兵。騎兵過后,是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步兵。 瞬間,只見那路面上一片盔甲閃亮,槍尖如林。路邊的眾人被這支軍隊的威武之氣震懾得靜默了片刻后,卻是“轟”的一聲,人群如潮水一般沸騰起來。被攔在路邊送著親人出征的家眷們,此時再也顧不上往日的矜持,卻是一聲聲地呼喚著“兄弟爺叔”,紛紛祝愿著親人們平安歸來,祈愿著大軍早日凱旋。 雷寅雙也不例外。她站在水火棍后沖著她爹一陣用力揮手,又學著那些百姓的模樣,把手攏在嘴邊上,把明明昨晚已經跟她爹交待過無數遍的那些話又大聲地叮囑了一遍,卻是也不管她爹能不能在這片吵雜聲中聽到她的聲音。 在她的周圍和對面,花姐、長寧長公主,甚至包括一向講究個淑女風范的小靜,也都跟她一樣,像個瘋婆子似地,把手攏在嘴邊上,沖著軍隊里的親人們叫喊著、囑咐著、叮嚀著。 雷爹領著幾位主將和王爺過去后,后面便是先鋒營諸人以及江葦青他們這些參軍參將們了。 立時,宋家人呼喚著宋家人,蘇家人呼喚著蘇家人,不遠處淮陽王府的老王妃也激動地叫著自家寶貝孫子的名字,吩咐著他注意安全等等——雖然其實于這一片吵雜中,誰也聽不到誰在叫喊著什么。 不過,便是眾人于一片吵雜聲中什么都聽不清,便是軍容整齊的大軍不允許東張西望,那軍中之人仍是控制不住地四下里轉著眼珠,尋找著自己的家人。 和蘇琰、鄭霖、宋欣誠并肩而行的江葦青,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在人群里找著家人的人。因為他知道,這里不會有他的家人——他家唯一一個會做表面功夫的鎮遠侯,此刻正在西山大營里護衛著天啟帝的安全。而他祖母據說因他出征之事病了,所以他大哥要在家里侍奉祖母,自然不能來送他。 不過,這也沒什么,反正他也從來沒拿他們當親人。 江葦青微笑著,目光于人群中掃過,只專注地找著一個人的身影。 只是,眼前幾乎人山人海,且人人都在揮舞著手臂,竟叫他一時很難于人群里找到他想看到的那個人。正皺眉間,他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幾乎蓋過了全場的喧囂。 “小兔,小兔!” 人群中,忽然躍起一個身影。那醒目的大紅色衣袖,于秋風中用力揮舞著,仿佛是新嫁娘的喜服一般。 江葦青兩眼一亮,立時便盯著那一身大紅再轉不開眼了。 見他看過來,雷寅雙便不再蹦跳了,只站在那里看著他皺著鼻子開心地笑著,一邊比手劃腳地囑咐著他注意冷暖,注意安全……她頓了頓,然后看著他又開心地皺了皺鼻子,用最大的聲音沖著他大聲喊道:“我等你!” 頓時,她的聲音再一次蓋住了四周的喧囂。也虧得這種場合下各家都只顧著關注各家的親人,暫時倒沒人有那個好奇心去找誰的嗓門這么大。 再次聽到雷寅雙的聲音,看著她那笑得格外燦爛的笑臉,江葦青悄悄違了軍紀,沖著她不甚明顯地揮了一下手,然后提著唇角無聲地應了句:“等我?!?/br> *·*·* 隨著最后一個人影遠去,大軍過后,塵埃落定。送別的親人們紛紛收拾著涼棚準備打道回府。直到這時花姐才發現,雷寅雙仍癡癡盯著大軍遠去的背影,臉上依舊掛著那燦爛得如晴空萬里般的笑容,只兩只眼里亮晶晶的,似隨時能滴下淚來一般。 “怎……” 花姐的話還沒問出口,雷寅雙就已經回過頭來了,卻是伸手捂住臉頰,皺著眉頭露出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樣,揉著腮幫抱怨道:“壞了,臉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