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和雷寅雙的藝高人膽大不同,翠衣看到一個黑影從窗口竄進來后,立時就閉著眼睛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卻是驚得雷寅雙的手一抖,險些本能地將刀刃往江葦青的脖子上遞去。也幸虧江葦青提防著,及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默默對視一眼,然后全都扭頭沖著翠衣喝了一聲:“閉嘴?!?/br> 頓時,翠衣的尖叫戛然而止。而與此同時,那住在院門邊的守門婆子聽到動靜,全都從屋子里沖了出來,連聲問著:“怎么了怎么了?” 雷寅雙一聽這動靜,趕緊推著江葦青離開窗口,又將他壓在通往外間的板壁上,然后拿手指用力一指他的鼻尖,示意他不許出聲,便又回身走到窗邊,隔著窗戶向那兩個高舉著燈籠的婆子道:“沒什么,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水,燙著翠衣了?!?/br> 此時翠衣也回過神來。她飛快地看了一眼乖乖貼墻站著的江葦青,便也回頭對窗外的兩個婆子擠著勉強的笑道:“還、還好,沒、燙到,就是,就是嚇了一大跳?!币贿呎f著,一邊倒也真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兩個婆子也是知道翠衣很容易一驚一乍的性情的,倒也不以為意,又安慰了雷寅雙幾句,便回到她們值夜的廂房里去了。 雷寅雙回頭瞪了翠衣一眼,正要開口,那院門忽然被人拍響了。卻原來,這大半夜的,被翠衣的尖叫嚇到的可不止院子里的守夜婆子,連院外巡夜的也給驚著了。 翠衣一看,趕緊低聲對雷寅雙道了句:“我去打發了他們?!闭f著,偷偷瞄了仍乖乖貼著墻根站著的江葦青一眼,便跑出去,領著那兩個婆子去應付來人了。 雷寅雙想了想,關上窗,又將燈移到墻角處,想著應該不會叫人看到江葦青的人影映在窗戶上了,這才扭頭瞪向江葦青。 “小賊!”她壓著嗓門兒罵道。 從她的聲音里,江葦青就聽出來了,顯然她沒有剛才那般生氣了。他微笑起來,才剛要離開那墻壁,卻只見雷寅雙猛地一抬下巴,指著他低喝道:“站著!” 江葦青趕緊收回邁出去的腳,一邊乖乖貼墻站著,一邊看著她可憐兮兮地叫了聲,“雙雙……” “閉嘴!” 雷寅雙的手猛地往榻旁的小幾上一抹,那排梅花刀便被她收進了掌心里。然后她一抬手,隨著一陣“咄咄”輕響,那七八把雪亮的利刃,立時擦著江葦青的發梢耳垂肩頭,穩穩插進他身后的板壁里。 頓時,江葦青僵住不動了,也動不了了。 雷寅雙的這一手飛刀絕活,是跟花姐學的。當年有賊人在江河鎮上鬧事時,花姐曾在雷寅雙的面前露過這么一手。為了這,雷寅雙險些把她爹“賣”給花姐。后來花姐果真做了她的后娘后,她便恬不知恥地纏著花姐學得了這手絕活兒。 別人或許不知道雷寅雙的功力如何,當年曾陪著她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江葦青可是深知,虎爺的這一手飛刀絕技,比起花姐來絕對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就像雷寅雙曾吹噓的那樣,說打蒼蠅的左眼,就絕對不會打到右眼上! 江葦青斜著眼看看那插在他耳下的梅花刀,卻是忽然就看到,他的腦袋旁邊,那墻上還掛著一個物件。那物件的四周插滿了雪亮的小刀,有些還是直直穿過那物件釘在墻上的。 雖然那物件外面蒙著的綢面已經被刀刃劃得看不出形狀了,江葦青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他斷腿那年的元宵節上,他親手給她做的生辰禮——那盞虎兔燈。 此時,外面的聲音漸漸平息了下去。隔了一會兒,他倆都聽到翠衣從屋外進來的聲音,可她并沒有到里間來,只隔著那臥室的門向雷寅雙稟道:“人都走了?!庇终抑杩诘溃骸安锠t子不知怎么熄了,姑娘稍等,我去去就來?!眳s是就這么放任著雷寅雙和江葦青在臥室里獨處著,她竟三步并作兩步地直接避進了茶水間里。 雷寅雙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兒,倒也沒說什么。 江葦青僵直著脖子看著她,半晌,道:“我可冤死了?!?/br> 雷寅雙冷哼一聲,踱過來從墻上拔下一枚梅花刀,一邊在指間旋轉著,一邊抬著下巴瞪著江葦青。 江葦青看著她的眼又道:“不過我也不冤?!?/br> 這話不由就叫雷寅雙挑了挑眉,卻是又冷哼了一聲,仍是沒接話。 江葦青又道:“是我沒考慮周全,叫你受委屈了?!彼阉吞笳f的話給雷寅雙學了一遍,又道:“都是我的錯,我心里太高興了,就只想著你終于回應了我,卻忘了別人并不是我,倒害你受了這么大的委屈。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你怎么氣我惱我罰我都好,可你千萬別不理我,好嗎?” 雷寅雙心里哪能不知道,其實這件事上他也挺無辜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生氣。于是她拿手指戳著他的胸口怒道:“我干嘛要理你?!你是誰?你是那天上的云,我不過是地上的泥,任著你踩著玩呢!你可再別靠近我,小心我濺你一臉的泥點子!你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你呢!你有什么好?居然敢嫌棄我!嫌我配不上你,你去找那個馬鈴兒啊,讓她理你就好,你干嘛來找我?!還三更半夜翻墻頭,你當我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我戳死你也不過是戳死一個夜闖的小賊,官府都不會治我的罪……” “是,”江葦青趕緊接著她的話,“是我配不上你,我一直都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br> 頓時雷寅雙一啞。 江葦青看著她又道:“你性情好,待人也好,大家都是真心的喜歡你,和你比起來,我根本就是一無是處。我性情孤僻,除了你,對誰都沒辦法放下防備,你的朋友都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做朋友的,可我呢?那些想跟我做朋友的人,其實大多數都不是想跟‘我’本人做朋友。他們之所以接近我,不過因為我是某人的兒子,某人的外孫,某人的外甥,就連最疼我的外祖母,也因為我是我母親的孩子才百般容忍于我。只有你,眼里看到的就只是我。我喜歡你,不僅因為你是你,也因為你是唯一一個真心當我只是我,唯一一個讓我覺得我也是有個家人的人,,如果連你也嫌棄我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雙雙,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把這些梅花刀全都戳在我身上也好,我只想求你,千萬別不理我,我做錯的事,我會想辦法去彌補,可你別因為別人就把我推開,我就只有你了……” 被雷寅雙刻意調暗了的燭光下,江葦青看著她的眼神炙熱而可憐,叫雷寅雙的心頭驀地一顫,頓時,那憤怒的神色不自覺間就軟化了下來。 江葦青凝視著她,看著她的雙眸道:“雙雙,你都不知道,昨晚我忽然明白過來后有多著急。我猜到老太太可能會做什么,可我又沒辦法及時趕過去阻止,我想著你會怎么受到傷害,你會怎么生氣,怎么難過,我恨不能掐死我自己。你能原諒我嗎?如果你不原諒我……” 說著,他橫過腦袋便要往緊貼在他臉頰旁的刀刃上撞去。 雷寅雙大吃一驚,趕緊伸手按住他的頭,怒道:“你瘋了!”卻是再顧不得跟他生氣了,七手八腳地就將那插在他頭側的梅花刀全都清掉了,又恨恨拿手指一戳他的眉心,怒道:“你劃了自己的臉事小,回頭你家那個護犢子的老太后還不滅了我家滿門?!” 終于從刀鋒下得了自由的江葦青心頭頓時一喜。他就知道他的雙雙心腸最軟了,只要他把自己說得如何可憐,她是再不可能惱他的。于是他一伸手,便毫無顧忌地將雷寅雙給抱進了懷里。 遭遇襲擊的雷寅雙哪肯就范,皺著眉頭就要推開他,卻忽地聽到他在她耳旁軟弱地低喃道:“雙雙,別不理我,我就只有你了……” 那聲音,比一只慘遭遺棄的小狗還要可憐。 頓時,雷寅雙心里便是有著千般的氣惱,這時也發作不出來了。被他抱在胸前,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撫著他如今變得愈發寬厚的背,再想著他剛才的話,雷寅雙忽然就覺得,其實小兔真的挺可憐的,人前看著風光無限,背后卻遠沒有她這般幸運,既有疼她愛她的家人,更有一幫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直到外面巡夜的婆子敲著梆子打過三更兩點,那在茶水間里蹲得腿都麻了的翠衣想著,世子和她家姑娘之間應該把話都說透了,便提著一壺熱水進了上房。隔著門簾,她用力咳嗽了兩聲才進了臥室。而叫她意外的是,臥室里竟只有雷寅雙一人,至于那世子,簡直就像是她憑空想像出來的一般,哪還有個人影。若不是那墻上明顯扎著一個人形輪廓的窟窿,翠衣差點就以為剛才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個夢了。 她有心想問個究竟,可看看自家姑娘那已經晴空萬里的神色,她立時把話吞了回去。一個該知道什么時候說什么,什么時候又什么都不該說的,才是個真正合格的好侍女。 而,雷寅雙的好心情其實也只維持到第二天醒來而已。醒來后的她,看著那墻上扎出的人形,卻是忽然就醒悟到,這該死的小兔,給她玩著哀兵之計呢! 手上把玩著梅花刀,看著那被戳得只剩下個骨架的虎兔燈,雷寅雙狠狠地瞪起眼——一回兩回地沖她耍著同樣的手段,顯見著是虎爺久不發威,叫人真拿她當個病貓了! ☆、第126章 ·賞春宴 第一百一十九章·賞春宴 其實要說起來,雷寅雙不過是被傷了自尊而已。如今見江葦青頂著一臉叫人不忍目睹的青紫,大半夜的翻墻來找她解釋道歉,便是她事后反應過來,知道他這是對她擺著哀兵之計,可他的心意總實實在在在那里的。雷寅雙又不是那性情刁蠻之人,江葦青這里一番伏低做小,她心里也就原諒他了。 不過,便是原諒了他,該計較的仍是要計較的。 話說那江葦青自以為他已經用哀兵之計打動了雷寅雙,便是雷爹和花姐那里對他仍是一點兒松動也沒有,他也沒覺得有什么可懼的,甚至還偷偷繞過兩個家長,給那雷寅雙遞紙條,約著她“老地方見”。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在那和春老的茶室里枯等了一天也沒等到雷寅雙。半夜里再想翻墻去找雷寅雙問一問情由時,卻是忽然發現,原本守衛很是疏松的忠毅公府,不知因著什么情由,忽然就成了銅墻鐵壁。以至于他一個大意之下,險些叫雷爹的親衛給捉了個現行。 唯一叫他略有安慰的是,雷寅雙找著機會回了他一張紙條,只說那晚他翻墻之事到底落了痕跡,家里人以為她家被賊惦記上了,所以才嚴守了門戶,叫他切不可再半夜爬墻。至于說她失約,則是花姐忽然盯她盯得緊,她脫不開身的緣故。 而雖說花姐和雷爹看雷寅雙看得緊,叫江葦青想要與她私會而不能,可她家里倒并沒有不許她出門??傆幸鉄o意在細柳胡同附近打轉的江葦青,已經好幾次在路上遇到和石慧或者蘇瑞等約著逛街玩耍的雷寅雙了。只是,因他臉上青紫還未退盡,加上他家里如今正處于風頭浪尖之上,他不想惹來更多閑話,便總戴著一襲冪籬遮住身形,以至于雷寅雙都沒有注意到他,他也沒有主動上前招呼她,只坐在路邊的茶攤上默默看著她快活地跟人說笑而過。 古詩有云,熱戀中的男女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雖然因著種種原因,叫江葦青沒辦法直接跟雷寅雙說話,如今只這么隔著街口遠遠看上她一眼,見心上人笑靨依舊那么明媚,江葦青心里就已經很是受用了。而他卻是不知道,后世還有一句話,叫“熱戀傷智商”,便是聰明如他,又哪里想得到,那雷寅雙只肯回他一張紙條卻不肯去見他,原是早打定主意要故意折騰他一番的。 不過如今江葦青身上可是擔著差事的,自然不可能整日里只耽于兒女情長。最多不過是在查到雷寅雙跟朋友約著見面的消息后,他找著機會靠過去看她一眼罷了,平常該上差的時候他依舊還是要當差的。只太后那里聽說那“調虎離山”之計根本沒起作用后,招著他過去,祖孫二人明里暗里地交涉了一回。太后依舊沒有點明她不滿意雷寅雙,江葦青也沒有挑明了此事,更沒有像太后以為的那樣,找著機會在她面前替雷寅雙說好話,甚至還有些像是忘了那天他如何在她面前袒露心扉一般,竟是再不曾提起此事,倒叫一直暗暗提防著他生氣,心里早想了無數對策的老太后有種撲空的悵然。 江葦青于太后那里做著冷處理時,也找著機會在他舅舅那里舊事重提了一回。他對雷寅雙的心思,他舅舅天啟帝是早就知道的,且當年他就說了,他并不反對這門親事,但如果江葦青自己搞不定他父親和長輩,天啟帝也不會為了他而做那個惡人的。如今舊事重提,多少察覺到江葦青和太后之間的小摩擦的天啟帝便再次重申了這個態度——想要我的支持,可以,前提是,你自己去搞定你外祖母和你爹! 就在江葦青籌劃著自己的未來,想著如何叫太后和侯爺點頭時,雷寅雙也沒閑著。 太后要辦賞春宴的消息,早引得京城里那些有資格受邀的名門世家的女眷們激動不已了。照慣例,春秋兩季原就是世家的交際旺季,各家以各種名目舉辦的各種宴會,除了交際外,最大的一個目的,便是“相親”了。往年太后只樂呵呵地看著別人家里辦宴會,她坐在一旁聽八卦就好的,今年卻不知為什么,竟主動提出要辦這么一場賞春宴,若真有人家在這場合里看中了誰家子侄,到時候若有機緣,請太后做媒人,那可是一件無比風光之事。 因此,一時間,竟似連京城的街頭都繁華了許多,各家長輩帶著晚輩添衣裳、制首飾,好一派春光無限。 而受著太后“好意”,必須得去賞春宴上相親的雷寅雙,自然是不肯錯過這個熱鬧的。如今三姐有孕在身,小靜做了王妃娘娘難得出王府大門一回,好在她還有宋二宋三石慧孫瑩等人。 說起孫瑩,在沒了程十二這件事之前,明白了自己心意的雷寅雙想到孫瑩看向江葦青那含情脈脈的眼就膩味??山涍^程十二這件事后,她忽然就覺得,所謂“知好色而慕少艾”,孫瑩喜歡小兔其實也沒什么錯,甚至對她這種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的行為,她還挺欽佩的。特別是,孫瑩最多不過是愛在江葦青的面前打轉,且還時不時拿那種愛慕的眼神勾著江葦青而已,比起程十二的下作來,雷寅雙覺得,孫瑩簡直就是一個真正的淑女。因此,不管孫瑩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才約著她逛街的,雷寅雙倒也沒有刻意去拒絕。 許是別有機緣的緣故,雷寅雙雖看著一派天真,可她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想法總是有些與眾不同,有時候甚至顯得格外的成熟。她待人待事總是一分為二,比如她對孫瑩的看法,再比如,雖然她已經不再生江葦青的氣了,可她卻并沒有原諒他對她用那哀兵之計,所以她早就打算好要于暗處擺他一道的。 對于太后,雷寅雙同樣也是一分為二來看的。雖然她惱恨太后看不起她,可與此同時,她也很能體諒太后的心情。不管怎么說,與她無關的太后是不可能像她爹和花姐那樣以寬容的眼來看待她的,太后只會以江葦青的外祖母的身份去挑剔她。 而從太后的角度看來,雷家不過是近兩年才冒出來的新貴,雷爹雖有名,卻到底不像江葦青的爹那樣是建國的功臣。這樣的身世背景,顯然對江葦青的前途沒什么太大的幫助。除此之外,雷寅雙也知道,自己的性情可能也不入太后的眼。太后喜歡的那個馬鈴兒,是個安靜懂事又乖巧的孩子。別說太后,連雷寅雙自己都挺喜歡這孩子的。而雷寅雙卻是那種活潑到有些跳脫的,有時候她甚至跳脫到連花姐都有些吃不消,太后看不上她,其實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當然,對于太后的看不上,雷寅雙心里很是不服氣…… 賞春宴這天,看著太后笑盈盈地跟各家上前問安的女孩兒們拉著家常,卻在輪到她時故意裝作回頭和別人說話而忽略過她,雷寅雙忍不住就暗暗撇了一下嘴。 陽春三月,正是一年中風光最好的時節。上曲江池旁,柳枝低垂,繁花似錦。便是不受太后待見,能趁著這大好春日游一游皇家上苑也是件令人賞心悅目之事。所以雷寅雙的心情倒也沒怎么受到影響,倒是和她同一批上前向太后問安的其他姑娘們,因她們沒有像之前那幾批姑娘那樣得太后的青眼,而多少都有些失落。 問完了安,雷寅□□快抬眸往太后那里脧了一眼,卻是立時就看到了站在太后身旁的江葦青,以及被太后叫到身旁,正跟太后說著話的那個馬鈴兒。 沒看到江葦青之前,雷寅雙倒還淡定的,這會兒看到他,再看到太后一臉親切地跟馬鈴兒說著話,頓時,太后傳給花姐的那幾句話就化作一根硬刺,實實扎在了雷寅雙的心上。她原就計劃著要教訓一下那總拿她當白癡耍著的江葦青的,如今這念頭就更強了。 于是,她假裝沒看到江葦青巴巴望著她的眼,只低眉順眼地隨著眾人一同退了出去,又在江葦青追出來之前,飛快地穿過人群,只眨眼間就跑得沒影兒了。 江葦青原想向太后告罪一聲去追雷寅雙的,可一扭頭,看到太后偷偷打量他的眼,他立時便從雷寅雙的身上收回了眼,卻是暗暗看了一個小內侍一眼。那內侍微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至于雷寅雙,跑出江葦青的視線后,她便背著手,站在曲江岸邊看著對岸的市井繁華一陣發呆。 在她身后,那些已經覲見過太后和正等著覲見的人們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閑話著。既然這是一場以相親為目的的盛宴,往常那壁壘森嚴的男女大防于今兒也就沒那般嚴苛了。這會兒站在雷寅雙身后的,除了各家女眷外,還有不少正當適齡的少年人。自然,這些男子全都規規矩矩地陪在他們的母親姐妹身邊——便是知道今兒是赤裸裸的相親宴,該有的那一層遮羞布還是少不了的。 雷寅雙心里正冷笑著時,身后忽然就傳來了蘇瑞的聲音。 “雙雙姐,干嘛一個人站在這里發呆呀?” 雷寅雙一回頭,卻驚訝地看到,原正陪著太后說話的馬鈴兒被蘇瑞拉著向她跑了過來。 其實論起來,馬鈴兒只比雷寅雙小了半歲而已,可她生得格外嬌小,又是一張帶著嬰兒肥的娃娃臉,和蘇瑞站在一處,竟似跟蘇瑞一般年紀似的。而這兩年來,雷寅雙卻是竄得極高,如今于京中同齡的女孩子里,竟已經少有比她還高的。和這嬌俏玲瓏的馬鈴兒站在一處,雷寅雙忽然就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根可以去戳天的撐衣桿了。 蘇瑞拉著馬鈴兒跑過來,她倒是連大氣兒都不帶喘一下,可馬鈴兒就不行了,扶著膝頭一陣喘息,喘得蘇瑞對她一陣看不上,推著她的肩道:“叫你平常多走兩步,偏你只信你娘說的什么貞靜淑德,輕易不肯動彈。瞧你這小身板兒,弱得跟只雞似的,風吹吹都要倒了!” 頓時,雷寅雙心理平衡了。 她正要問馬鈴兒怎么出來了,就聽那蘇瑞搶著道:“太后說,離開宴還有些時候,且這園子也不常對外,叫我們自己先去逛逛去呢。jiejie應該是頭一次來吧?我和馬jiejie都是來過的,我倆給你當向導可好?” 蘇瑞是長寧長公主之女,馬鈴兒是臨安長公主的侄女,二人都是皇親國戚,自然比起別人更有機會來這片皇家園林。 不等雷寅雙回應,蘇瑞就已經連珠炮般地又道,“別處的景致倒也罷了,我只單愛溢池那邊的風景。不過聽說今兒的午宴是設在溢池邊上的,還要曲水流觴作戲什么的,所以這會兒那邊已經圍上了,一時也過不去。除了那邊,大概就得數正德殿那邊桃花林值得一看了。jiejie要不要去?” 雷寅雙原也沒個特別的計劃,回頭看到長寧長公主正拉著花姐說著什么,她便和花姐招呼一聲,被蘇瑞拉著往正德殿那邊過去了。 一路閑聊中,雷寅雙才知道,太后原是指著江葦青,叫他帶著馬鈴兒和蘇瑞以及其他幾家姑娘出來逛園子的。不過蘇瑞自認為她對這園子極熟,不需要“逸哥哥”做向導,便和那還不知道太后的意愿,同樣自認為不需要向導的馬鈴兒自顧自地跑開了。至于江葦青,一向心大的蘇瑞一開始還沒注意到,那心細的馬鈴兒可是立時就注意到了,除了她倆,其他幾個姑娘可都是巴不得由世子作陪呢。 看著兩個小姑娘笑得一陣怪模怪樣,雷寅雙看著馬鈴兒也不由得一陣眼神古怪——得,太后老人家倒是相中這姑娘了,可人家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看上江葦青的模樣呢! ☆、第127章 ·桃花林 第一百二十章·桃花林 這時節,正是桃花開得最為茂盛之際。正德殿旁的那一大片桃花林,遠遠看去燦如一片云霞。春風過處,落英漫天飛舞,又于地上鋪就一層叫人不忍落足的嬌嫩。 顯然認為這片桃花林景致最佳的人不止蘇瑞和馬鈴兒,她們過來時,那邊已經聚了許多的人,卻是有男有女,甚是熱鬧。有人于樹下鋪了氈墊坐著飲茶賞花,有人鋪開筆墨當場吟詩作畫,看著倒是風雅得緊。 因心里記掛著江葦青和那些纏著他的女孩兒們,雷寅雙的眼便本能地往人堆里找著江葦青的蹤影,因此,當宋三兒宋欣悅和石慧雙雙攔在她面前時,她一時竟都沒能注意到,直到她險些撞上這二人。 宋三兒之所以也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她爹宋二老爺剛剛遷升為戶部侍郎。宋二老爺完全出乎他家老爺子的意料,竟極是適合當官,進京后他的官位幾乎一年一升,如今已是妥妥的正二品高官。大興開國至今也不過十來年時間,比起立朝之初那些一年升三級,三年位及人臣的,宋二老爺這種穩扎穩打的升遷速度倒也不算是十分惹眼。不過,京中那些精明人士,倒是立時就看出了宋二老爺的潛力,甚至于私底下打賭這宋二老爺何時能再進一步,甚至入內閣為相…… 此乃閑話,雷寅雙并不關注。叫她關注的,倒是如今宋老爺這么一升職,宋家幾個尚未婚嫁的姑娘就變得格外吃香了。她表哥李健和宋三兒的事雖然兩家早有默契,可未定下婚約前,萬事都有變數的。 宋三兒見雷寅雙盯著自己的臉看個不休,便伸手摸了摸臉,道:“怎么了?我臉上粘東西了?” 雷寅雙這才收回眼,看著她和石慧笑道:“你倆怎么湊到一處去了?你二jiejie呢?” “誰知道呀,”宋三上前,習慣性地抱住雷寅雙的胳膊,抱怨道:“原還在身邊的,可轉眼就不見人了。還是慧jiejie告訴我,說是她跟她那幾個朋友上畫舫游船去了。真是的,走開也不說一聲兒!” 石慧也笑道:“倒也怪不得她,她原是被我那幾個jiejiemeimei拉上船的,一時沒找著你罷了?!?/br> 宋三兒心里不以為然,臉上也不好表示,只笑了笑。 石慧和宋三兒都是因著雷寅雙才認識的,彼此間并不算是十分了解,所以二人說話都是有所保留的。雷寅雙卻是對雙方都很了解,她甚至還很了解宋二。見宋二這般急得連招呼都沒打就上了畫舫,便猜到湖上肯定有什么人吸引了宋二。不過她也懶得理會,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宋二的想法原就與她無關,她也管不著。倒是石慧提到她的那幾個jiejiemeimei的神情,叫雷寅雙忍不住扭頭看了石慧一眼。 石慧家里嫡出的女兒就她一個,所以她嘴里的jiejiemeimei,肯定不是一母同胞的,要么是旁支別系的,要么就是她家那些庶出姐妹。雷寅雙本人沒什么嫡庶觀念,可她知道石慧心里是有的,甚至因著家里的一些瑣事糾紛,叫她跟她家那些jiejiemeimei的關系還頗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