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不用了……”拒絕得生硬,趙晉揚不自然地指指貨架,“給我來倆罐頭吧?!?/br> “要什么樣的罐頭?要是貓貓生病了,可以吃術后恢復罐頭。還有它多大了?”店員滔滔不絕,“幼貓和成貓不一樣,還有懷孕貓的也不同?!?/br> “公的?!?/br> “哦?!?/br> “六個月?!壁w晉揚說,“隨便來倆吧?!毕褓I倆包子一樣。 店員裝了兩個中等價位的,看著男人拎著袋子出門。 “……就買個罐頭還拎只貓來?!钡陠T嘀咕。 趙晉揚倚在護欄邊抽了一根煙。夕陽曬得他額頭泛起油光。 公車來了,他遲鈍地看了看,沒踏上去。 一條路走得比來時慢了許多,仿佛整個卸了力。 黑貓依然嚎叫,趙晉揚不耐煩地拍拍貓包。 “別叫了!” ** 趙晉揚把貓放回店里,回到住處。 這間一房一廳的租房,平常他一個人顯大,姜敏來了倒顯擁擠起來。 姜敏聞聲從廚房出來,手里還握著鍋鏟。 “怎么就你一個?郭躍呢?” “……這就叫?!?/br> 趙晉揚給郭躍打了電話。 姜敏按兩個男人的食量做了啤酒魚、芋頭扣rou和固定的鹵牛rou。郭躍提了兩瓶啤酒來。 趙晉揚問:“晚上還用不用去?”他指巡邏。 郭躍點頭。 “那還喝酒?” “就這點沒事?!?/br> 趙晉揚懷疑又警告地說:“你悠著點?!?/br> “難得阿姨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菜?!惫S說,“平常食堂那點油水不夠啊?!?/br> 趙晉揚擠兌,“也沒見你瘦?!?/br> “哪里,比去年在醫院見他的時候瘦多了?!边€沒等趙晉揚反駁,姜敏又接著說:“你也是?!?/br> 聽著姜敏語氣里藏不住的心酸,趙晉揚扯開話題,“吃飯吃飯,多吃點就胖了?!?/br> 趙晉揚和郭躍沒多少直接對話,都是姜敏像檢查功課一樣問問兩人工作和生活。 “你倆在這邊互相多照顧照顧?!弊詈笙穹愿莱鲩T闖蕩的兄弟倆。 郭躍表情很誠懇,“嗯?!?/br> 次日一早,趙晉揚送姜敏去車站。 姜敏也不嘮叨,只留下兩句話:“好好吃飯,生意順利?!?/br> 趙晉揚回:“你也注意身體?!?/br> 上車前姜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趙晉揚出門拿鑰匙時,看到她壓在飯桌玻璃下的名片——玻璃下唯一的東西。六年過去,名片格式未變,只是多了一個微信二維碼。 “我知道了?!睕]頭沒尾冒出一句。 姜敏點點頭,說:“走了?!?/br> 下午,趙晉揚接到何彥鋒的電話,還是要上次的東西。 一根煙的交情讓趙晉揚對這個男人印象深刻,半是揶揄:“您煙癮挺大的?!?/br> 那邊意外,嘿一聲:“老板,你還記得我???” 趙晉揚說:“不跟你抽過煙嗎,我記得你的床號?!?/br> 這一問一答,緣分就濃了。 “哎,我這倒霉的……上回剛回來就碰到我兒子,我就夾褲腰帶那吧,上廁所就忘了,褲子一拉——”傳來拍打什么的聲音,“這不掉坑里了嗎!” 趙晉揚不禁笑出來,“看來你還忍了幾天啊?!?/br> “別提了,你有空就過來吧?!?/br> “行,馬上給您送去?!?/br> ** 趙晉揚拎著一盒榴蓮和香煙再次去了那間病房。 “喲,真快?!焙螐╀h收好手機,在床上坐直一些。 “不是怕你等不及么?!?/br> 何彥鋒嘆了一聲,無奈:“你說我本來是腿有病吧,在這呆小半個月,我的心都快悶出病了?!崩项^捶捶自己胸口。 趙晉揚對這個說話像演戲的老頭莫名有好感,把袋子擱桌上,說:“你才呆小半月,我去年在這都困了小半年?!?/br> “那不一樣,你年輕人,我都一把老骨頭了?!?/br> “我還年輕啊?!?/br> “啊,比我小的都年輕?!?/br> “這定義夠寬容的?!?/br> 何彥鋒拿過錢包,動作比前幾日靈活了點。 趙晉揚接過錢,說:“要我推你去樓梯間嗎?” “好??!”何彥鋒把煙盒拿在手里。 知道趙晉揚手不方便,何彥鋒這回關注多了些,不時暗嘆不容易。外頭護士和誰的說話聲險些錯過。 “又來看何老師啊?!?/br> “嗯,剛好有空?!?/br> “哎——”何彥鋒就近拍拍趙晉揚胳膊,剛好是右手,情況緊急鈍化了這特別的觸感?!拔遗畠簛砹?,煙先幫我收著——” 阿揚的出世潤滑了許連雅和許彤之間的摩擦,何彥鋒對阿揚的慈愛也終于讓她接受了父親的角色。 何彥鋒尤其重視在女兒面前的父親形象。 趙晉揚接過強行塞來的煙盒,只見何彥鋒迅速扒開塑膠袋,擠開一次性包裝盒,挖了一小塊榴蓮塞嘴里。 病房里味道更濃郁了。 才含到嘴里,何彥鋒忽然又發出哀鳴,“哎,我……”做賊心虛的他忘了剛才沒抽煙,只得狼狽咽下。 短短幾秒,變臉似的一幕,趙晉揚不由發笑,替他收好煙盒。 “爸,又吃榴蓮啊,門口就聞到——” 許連雅掩鼻進來,看到床邊站著的男人,最后一個“了”也像被掩住,突兀消失了。 意外重逢的感覺仿佛被相機閃光燈晃了一下,眼前、腦海瞬間空白。 這些年的愛和怨還沒浮上來,第一印象狠狠撓了她一下。 趙晉揚老了。 他只比許連雅大三歲,看上去比三十九歲的何津還蒼老。 人的外表像這大地一樣,千溝萬壑還是青山綠水,背后的歲月是侵蝕還是滋養一覽無遺。 他比以前還瘦些,不是羸弱的瘦,那站姿和身板依然帶著莫名的力量感,但她總覺得如果再稍微胖些,他會更好看——讓她心安的福相,證明他這幾年不完全是磨難。 當然她也不見得年輕了,每次一笑,眼角的細紋也跟著戲謔她的年齡。 同樣震驚的還有趙晉揚,剛插/進褲兜放煙盒的手遲緩地掏出來,無措地拉了拉衣擺。 何彥鋒看她瞅向那老板,忙說:“這是外面水果店的老板,叫他幫帶個水果的?!?/br> “哦……”許連雅站到床的另一邊。 兩個人一左一右,如門神一般,何彥鋒像一個剛拉開門探頭張望的老頭,跟門上沉默的兩位不是一個世界的。 老頭看向左門神,“那個麻煩你了,一會我讓我女兒來就好了?!?/br> “哦……”趙晉揚點點頭,又看著對面人一眼,低下頭走了出去。 “今天怎么得空來了啊?!?/br> “哦……”這像她詞庫唯一的存貨。 “……” “沒什么?!?/br> 許連雅不記得何彥鋒說過些什么,好像他只是嘴唇一張一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不記得呆了多久,時間有沒有短到讓他覺得敷衍。甚至連榴蓮味道也稀薄了。 許連雅別過何彥鋒,匆匆下了樓。 她幾乎是沖出大樓,出了樓宇卻強行停下。 趙晉揚果然還在門口那,他捻滅了煙頭,喚了一聲:“連雅?!?/br> 許連雅又大步往門外去。 “連雅——” 趙晉揚跟上去。 他們之間只有幾步之遙,趙晉揚跑一下就能追上她,但他沒有。他就這樣跟在她身后暴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口。 這樣的速度讓心跳加速,讓胸口起伏,仿佛這樣就能掩蓋重逢帶來從心底至全身的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