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熄燈前,趙晉揚坐回通鋪原來的地方,旁邊一個終日縮頭縮腦、狀似病秧子的男人后腰被推一把,幾乎撲到趙晉揚身上。 “去,快上!”后頭人低聲慫恿。 趙晉揚眼神掃下,病秧子脖子梗了梗,說話都結巴了。 “你……你到……你到后面睡去!” 向來是“強者為首,其余從之”,趙晉揚傍晚才示弱一遭,這就有人上趕著來欺負人,想來眾人眼里他不過一只縮頭烏龜。 趙晉揚細瞇著眼,極盡蔑視。 “你說什么?” 病秧子挺直腰板壯膽,尖聲細吼:“我……我說……我說你到后面去!” 趙晉揚胳膊一抱,躺倒在鋪上,一副“我就不”的模樣。 “你……你……”病秧子的手指如其人一樣顫顫巍巍。 后面人又跟病秧子嘰咕了些什么,趙晉揚充耳不聞。 燈滅了,男人們如曬蘿卜干一樣躺下,你推我擠,一排蘿卜干變成了緊密的竹簡。 趙晉揚合著眼,耳朵卻豎著以待異變。 然而整整一晚,這群人想看累了鬧劇,沉沉入睡,并無動靜。 次日,管教來挑了一批犯罪情節較輕的到外面院子打掃落葉。趙晉揚和那座rou山也在其內。 哨崗上都站著持槍值班的武警,為防在押人員逃跑,每個人都上了腳鐐。 頂頭是尋常意義上的天空,不像外倉那般被鐵網分割得支離破碎。那是自由的象征,不少人駐足觀望,就連趙晉揚也加入隊伍。 院里落葉滿地,漚出一股腐敗的氣息。耙子剛耙過,又落了新的。 趙晉揚遠離rou山,也沒人敢近他,全然當他晦氣。趙晉揚樂得清靜,低頭默默耙著落葉。 風一過,跟隨落葉掉下的還有部分枯枝。剛耙完一波,又調皮地落下新的。 趙晉揚拄著耙子柄,無奈地仰頭。秋光從葉縫漏下,恍惚間好似回到云南的森林。 “喂,那邊的,偷懶呢,趕緊掃——” 聽聞身后腳步身,趙晉揚收回思緒,埋頭繼續。 窸窸窣窣又掉下一批,這回還加了料,幾條黑毛毛的東西在蠕動。 趙晉揚定睛看了好一會,蹲下挽褲腳,順道用巴掌大的落葉把那幾條東西卷了進來。 次日,內倉一聲鬼嚎伴隨雞鳴而起,如平地一聲雷,整倉人醒了大半,睡眼惺忪四下張望。 只見那座rou山拔地而起,從通鋪轟然蹦到地上。 燈光驟然而亮,rou山旁若無人地扯下底褲,幾根黑色粗線隨之飄然落地,像極黑棉褲的絮條,只是這幾根詐尸幾秒,又細細蠕動。 rou山嚎叫不止,兩只肥爪不住抓撓下/體,那原本丑陋的地方如今紅腫得更加不堪入目,大腿白皙的皮膚上像浮滿粉紅云朵。 管教被叫聲驚擾了美夢,手持警棍氣勢洶洶地趕來。 “干什么鳥?!不想睡了嗎?!” 眾人迅速抱頭列隊,只剩rou山一座猴子一樣在那東撓西抓。 管教盯著赤身裸體的他,吼道:“干嗎了?大半夜起來耍流氓了嗎?” “蟲……蟲……” rou山像巨嬰般嗚咽,抽空指指地上。 那幾條自由的毛毛蟲,正無辜地四散而逃。 “哎我cao——” 管教幾腳上去,踩扁了毛毛蟲,又嫌臟地磨磨鞋底。 顯而易見的惡作劇。 “誰干的?!” 鴉雀無聲,這成了看守所里最難回答的問題,然而眾人目光都集中到一個人的身上。 “你,出列——!” 管教用警棍捅了捅趙晉揚的后腰。 遠端那個滿身紋身的男人,眼神里睡意掩不住笑意,靜觀好戲一般。 “是不是你?”警棍又戳到趙晉揚門面。 “不是?!备纱嘤宙傡o。 管教轉向撓得滿頭大汗的rou山,過敏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浮腫。 “你說說,是不是他……” “我……我……”不知是癢的還是緊張,rou山口齒不清半天,才說:“我不知道,我都睡著了?!?/br> “別撓了!再撓雞/巴都撓爛了!” 男人肥笨狼狽的裸/體讓管教心煩,手一揮讓另一個管教帶去醫務室。 短短兩天倉里就出了兩樁異常,難以不將兩者聯系起來,雖然影響不大,但事情的莫名其妙叫人心生隱憂,怕是什么大事的導火線。 “這爛東西不會自己爬進倉里,肯定是你們中的哪個把它帶進來的?!睒尶谟种赶蜈w晉揚,“今天參加院里大掃除的人有你吧?” 趙晉揚答:“可不止我一個人參加了,他自己不也在?!?/br> 警棍一捅回應他的挑釁,這下是使了力,趙晉揚疼得弓起腰。 “我只問你有沒有你!” “有!” 趙晉揚立馬挺直脊背,管教被他的氣勢震得愣了下。 “……那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管教湊近他的臉,陰森森的:“你就沒點作案動機?” “有!” “……” 管教覺得被甩了一耳光,一張臉又虎起來。 “有作案動機你還不承認是你做的!” “這里每個人都有作案動機——”趙晉揚全然沒被震懾,“這胖子好吃懶做,睡覺占地面積頂三個人,他走了誰不開心?!?/br> 那列男人中又傳出竊竊笑聲。 “都他媽給我安靜!” 又問倉里值班那人,夜里有無異動。那人半途打起了瞌睡,自然不曉得,慌稱沒看到什么。 管教苦于抓不著證據,亂吼一氣,又往趙晉揚身上甩了一棍。 “地給我收拾干凈,睡覺!誰他媽不睡就給我打坐?!?/br> rou山在醫務室呆了兩天才回來。趙晉揚在倉里地位發生微妙變化。他成了一匹獨狼,沒人敢接近他,也沒人來找茬。 國慶后涼了幾天,這天又回暖,陽光充足,放風時間一群人在外倉享受難得的打折陽光。 趙晉揚挨著墻角,像很多人這樣偶爾抬頭,或碾碾水泥地。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個步步逼近的身影,趙晉揚轉了一下腦袋。 泰三向他走來,姿態悠然,換做在外頭他可能會給趙晉揚遞來一支煙。 泰三笑容無辜,做了半投降的姿勢。 “沒惡意?!碧┤f。 他那些跟班的確在兩米之外。 趙晉揚靠墻那只手握成拳,又悄悄松開。 “有事?” 要是拳頭能解決問題,趙晉揚一句也不想與他多說。 正是這股桀驁的氣勢,讓泰三更是兩眼放光。 “隨便聊聊,別緊張?!碧┤龔娬{,“沒惡意?!?/br> “什么時候提審?” “快了吧?!?/br> “大概判多久?” “六個月跑不掉吧?!?/br> 泰三哼了一聲,“小意思啊?!苯邮盏节w晉揚好奇的眼神,泰三張開粗短的五指,“我這個?!?/br> 五年。 趙晉揚表現出一點興趣的樣子,“干什么了?” “你猜?!?/br> “大買賣?!?/br> 泰三咧嘴,露出泛黃的牙齒。 “搶劫?!?/br> 趙晉揚噗嗤一笑,“你?” “嗯?!?/br> “不像?!?/br> “怎么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