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噴漆的人動作夸張且肆意,他要將字噴得越大越好。 三個字噴完,噴漆的人后退幾步,招呼同伴來欣賞他的杰作。兩個人肩膀顫抖——他們在笑,隔著無聲的視頻,許連雅似乎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她不禁咬住自己的虎口邊上,忍住不叫出聲。 燈光不足,監控視頻呈現出蕭條的明暗兩色,男人所用噴漆的真實顏色已經不可究,卷閘門上鮮血般暗紅色的三個字陰森森地霸占了整個鏡頭—— 死全家??! 許連雅扶著額頭耷拉下腦袋,心臟怦怦亂跳,不詳的預感涼氣一般爬上她的脊背。 “??!這——這是什么?!” 夏玥不知幾時回來,還站到了她的旁邊,兩眼瞪得又圓又驚恐。 許連雅被她嚇得忽然抬頭。 雖然以三倍速播放,但空無一人的畫面像靜止一般,定格在那三個字上。 “……” “雅姐,發生什么事了?這是我們門口吧……” 夏玥湊近一些看,指指監控畫面又觸電般縮回手,“我們店……是不是惹上什么人?” 硬解釋這是惡作劇,怕是小孩子也哄不了。夏玥問得直接,許連雅倒順著這條思路迅速冷靜了下來。 她說:“我不知道?!狈艞壛俗钚』シ糯翱?。 夏玥欲言又止。 許連雅繼續:“我不知道惹上什么人了,但是你放心,要有什么事也是沖著我來,你只是在店里幫忙的,跟你無關,不會連累到你?!?/br> “哎,雅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毕墨h辯解道,但不可否認這句“不會連累到你”給她打了一針速效安慰劑。 人都怕麻煩,更怕麻煩找上門。知道能及時脫身,總是免不了慶幸——還好這事沒攤到我頭上。 許連雅對她說:“你先回去吧,今天這一屋子油漆味也上不了班,不扣工資。我還有點事要處理?!?/br> “噢——那明天呢?” “明天?”許連雅想了想,蹙眉道:“等我通知你吧?!?/br> “哦?!?/br> 夏玥從柜子取出挎包,有些后悔剛才喜出望外太過明顯,表忠心般說:“雅姐,你要需要幫忙,盡管找我。雖然……雖然我勢單力薄,但是跑跑腿總是沒問題的。我們要報警的吧!” 許連雅擠出一個笑,“你快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處理?!?/br> 監控視頻已經跳到凌晨四點多,鏡頭里出現另外一個人。 他費力地爬上塑料高凳子,顫顫巍巍地往那三個字上噴上另一層顏色。 他一直忙碌,幾乎不停歇,直到那三個字被完全覆蓋,直到許連雅出現…… 第58章 第三十三章 兩段視頻反復看了許多遍,許連雅支著腦袋苦思冥想。 剛開店的時候的確有人來找過茬,但這幾年許連雅一直很小心,把那些小嘍啰都仔細打發了。要說同行競爭,這幾個月她這邊算不上景氣,遠進不了敵手的視野。 除此以外,只有另外一種可能了。這些人不是直接與她結仇的,她更有可能被當做相關人遭恐嚇了。 許連雅捋了捋劉海,額角一片涼汗。 她還上小學時,父母沒離婚,她家有段時間收到過一些奇怪的包裹——風干的白菊花、腥臭的生豬肝塊……許彤打開包裹嚇得面無血色,許連雅好奇問是什么,許彤不答,直接將包裹丟棄,還是她偷偷下樓翻垃圾桶看到的。她獨自在家時,也會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通常都是同一句內容:讓你爸出門小心腦袋!許彤為此曾一度將電話線切斷。 再后來,類似恐嚇近乎絕跡,大概因為雷毅和許彤離婚了。 來這邊讀書工作后,許連雅和父親的見面雖不至于像臥底接頭,也一直小心翼翼。她玩笑過雷毅的謹慎,但還是乖乖配合。 現在似乎被人尋到蹤跡。 也不盡然準確。許連雅兀自搖頭。也有可能是趙晉揚的關系…… 許連雅一動不動,想體會思維的流動。 一閉上眼,近乎黑白兩色的監控畫面就閃現眼前,接連著笑容討好的吉祥,眼神復雜的趙晉揚,還有常拈著香煙的雷毅。 幾條線盤根錯節糾纏在一起,加之近來父親的失蹤、和男朋友的冷戰——或許分手更為合適,許連雅不再糾結差別——以及母親的勸告,幾件事如固實的壁壘,橫亙在心頭,擋住思維的溪流,許連雅無法冷靜思考。 玻璃門外已經掛上“今日休息”的牌子,門庭冷落讓許連雅徒生一種無力的孤獨感。 夏玥提醒她報警,許連雅不寄希望,關外這片城中村的地方集中的地方治安差強人意,入室盜竊數見不鮮,許連雅一來不知對方何人,二來還沒有經濟損失或受到人身傷害,報警立案只是在程序上走一遭。 作為一個警察的女兒,許連雅也覺抱著這樣的想法甚為諷刺。 這件事的關聯人還有一個,也許他能知道些什么。 就算報警,許連雅也想先問問他。 許連雅抓過鑰匙,鎖好門窗后開車往荔花村去。 上一次和趙晉揚來這已經是一年前,也許是分手成既定事實,兩廂差別她才深刻體會到已經一年過去了。 許連雅停好車,循著印象中的位置走去。 那棟破舊的小樓容易辨認,許連雅還是猶豫了一下。同樣老舊的大門緊閉,她上前敲了敲門,喊吉祥的名字。 無人應答。 許連雅不死心,用力再敲,聲音也拔高一些。 “吉祥——吉祥——有人在家嗎?” 快午飯的時間,屋里依然毫無動靜。 吉祥沒有避開她的理由,應該是真不在家,不然她這幾嗓子,阿康也應該吠起來了。 許連雅等了一會。隔壁獨棟的房子有個老阿姨端了盆洗菜水出來,潑在門口地板,天太熱,村里的老人都愛這樣潑水降溫。 也許聽到這邊動靜,老阿姨扭過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阿姨——” 許連雅趁機走過去,恭敬地問:“請問你知道住隔壁的人去哪里了嗎?” 老阿姨仔細看了吉祥的破樓一眼,仿佛不相信她問的是那一處。 “我不知道哦?!崩习⒁踢呎f邊將洗菜盆里的殘葉丟地上。 “這樣啊……”許連雅本也沒報希望。 “你是他什么人?” 許連雅?一時語塞。 “親戚嗎?”老阿姨好奇地盯著她,“都沒見過什么人來找他?!?/br> 許連雅謝過她,離開了荔花村。 許連雅一邊開車一邊思忖著下一步。如果她有兄弟,她可以求助他們。 沒錯,她需要依靠男人。她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涉及暴力的事情上,體格和力量差異讓男人比女人管用。 明知這不是賭氣的時候,許連雅踟躕許久還是打算不聯系趙晉揚。 即使她示弱,趙晉揚也不會嘲笑她,而她能想象他們的關系會變得更黏糊。 分手的決定是她在自己身上劃的一刀,錯誤的選擇會是**,腐蝕行將愈合的傷口,余下只會是爛rou一片。 話說回來,她真要出事的時候怕他的電話還在服務區外呢。 遠水救不了近火,許連雅自嘲地笑了。 許連雅沒再往荔花村跑,那之后又過了幾天,她在店里等到了吉祥。 那晚十點半過,夏天宵夜攤大有不休眠之意,隔街都能聽到打包桌布時一次性消毒碗碟碰撞的聲音,許連雅?這邊街都是些藥店診所,相對冷清許多。 夏玥已經下班,許連雅照顧病號晚了點,也準備回去。 門口的大鐵籠寄養著一條薩摩耶,關門前她要搬進店里。 許連雅只是往馬路隨意掠一眼,一輛藍色小三輪車在行道樹和垃圾桶的綠色里凸顯出來。 許連雅走出幾步,喊:“吉祥——” 垃圾桶邊的身影頓一下,卻沒回頭。 許連雅又走進些,“吉祥——!” 這會吉祥再裝蒜也無濟于事,車斗里的阿康早替主人應了聲。 吉祥只好抬頭,臉上掛著一貫的憨笑。 “你過來一下?!痹S連雅朝他招手,先行回了店里,吉祥不得不跟上。 吉祥把肩頭的蛇皮袋擱回車斗,三輪車來到許連雅店門前,阿康又吠了幾下,吉祥用教育的口吻道:“你留在車上,不能進去?!?/br> 阿康委屈地嗡一聲,百無聊賴地臥倒。 正是天熱,吉祥身上那股汗酸和垃圾帶來的腐臭味發酵出來,自己習慣了聞不出,進去別人的地盤才窘迫地發覺,這讓他如坐針氈。 其實寵物店也有一股濃重的味道,混合著藥水、動物毛發、寵物糧甚至寵物排泄物的復雜氣味。多一種許連雅一點也不介意。 “坐呀,站著不累呀?!痹S連雅隨意道,“這么晚還沒收工嗎?” 她越是客氣,吉祥越是如做錯事一樣不自在。 吉祥依舊拄著拐杖立著,說:“許醫生,你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吧?!?/br> 許連雅也不再勉強他,挨在茶幾邊平緩地開口。 “我只是想問問你門口涂鴉的事?!?/br> 吉祥臉色一頓,笑容消失了。 “吉祥,我不是懷疑你,我知道你跟寫字的不是一伙人?!痹S連雅說,“門口裝了攝像頭,我都看到監控了?!?/br> 吉祥干燥的嘴唇張了張,滿眼驚訝,不自在地換了一下拄拐杖的姿勢。 “你干嗎把字都涂掉呢?”許連雅特意放輕語氣,使之聽上去更像嘆息,而不是質問。 “哎……”吉祥為難地說,“那些人,太壞了!寫得太難聽了……我怕你看到了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