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在他們僅有的相處里,趙晉揚在家務活一事上保留著大多數男人的惰性,不喊不動,動了打折扣。 兩人倒沒為此吵過——也許相處時間短得看不完男人的劣根性——一直都是分工合作著來。 茶幾上擺著兩杯檸檬紅茶,許連雅耐心等他干完活。 她看著趙晉揚一步一步朝沙發走近,拍拍旁邊,平靜地說:“你有話要說吧?!?/br> 雙人沙發上的兩人還隔了半個人的距離。 趙晉揚緩沖似的把另外一杯茶灌了一半,舔舔嘴唇,“連雅,工作上的變動,我可能要離開這里一段時間?!?/br> 這次回來前,許彤又找她談了一次心。許彤的態度前所未有的溫和,也許是顧及她剛失去父親的感受。 許彤說,像你爸這類人,整日整月在外面跑,本質跟居無定所的流浪漢沒什么差別;以后如果你有了孩子,你更會懂其中的艱辛,他不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及時趕回來,會缺席孩子成長過程中很多重要的時刻,孩子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自己會走;甚至可能像你爸一樣,就回不來了…… 許連雅也罕見地沒有反駁,靜靜聽完了。 馮一茹聽從家里意見,回南寧工作了。許彤希望她也能回來,畢竟根在這里。 縱使她再追求獨立,父母也是她不能割舍的根系,輸送養分,供養她成長。如今她這棵樹不僅根須生生被除掉一半,就連約定和她互相依靠的另一棵也要遠離了。 趙晉揚放下杯子,去握她空出的手。手掌因為杯里的冰塊還留著一層涼意,但體溫又讓之漸漸暖起來。 許連雅沒掙扎,手背清晰感覺到兩種的溫度。 “連雅?” 以前,許連雅從沒問過他幾時出任務、都去了哪里、什么時候回來,趙晉揚也從未提起。 這是他第一次提前打招呼。 “去哪里?” “……云南?!?/br> “去多久?” 趙晉揚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上一次他在那邊呆了兩年。 也許很久,像上回一不留神兩年就過去了;也許很快,只不過以另一種形式回來…… “我也不知道……” “是嗎?”她輕輕地說。 “……” 許連雅看向那杯紅茶,搖了搖還剩的冰塊,慢慢抿了一口。 像是從未有過上面的對話。 “你去吧?!?/br> 趙晉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憂參半地看著她,手上如爬她游走般緊緊握著她的手。 “但是,我不會等你?!?/br> 許連雅轉頭看進他沉郁的眼睛里,重復:“阿揚,你聽好了,你去哪里都可以,什么時候回來都行,但是我不會等你?!?/br> 第57章 第三十二章 沒有挽留,沒有質問,更沒有歇斯底里,冷靜的聲音從她嘴里發出,趙晉揚幾乎以為許連雅沒有聽懂他的話。 過后回想,許連雅的淡定只是表象。她的決定多少注入了賭氣的成分,她一生氣,便如氧化出的一層鈍殼,將真實心情嚴密罩在心里。 許連雅沒去問她是不是最后一個知道,他也只在塵埃落定時周知她一下,怕她阻礙他的決心么? 也許她真的成了攔路石。 許連雅甚至也沒有提及他們遙遠的婚約,那顆平安扣依舊安然貼在脖頸上,汲取了她的體溫,暖得和她融為一體。習慣了的東西總會認為它似乎不存在,像他們的信物,像他們的約定。 “你認真的?”趙晉揚蒼白地反駁。 許連雅的反應叫他失望??删烤蛊诖鯓拥幕貞?,趙晉揚也迷惘了。 他當然想她能等,等他回來,該有的路還能一起走。 可他又不愿讓她蹉跎,究竟哪天才是盡頭他也無法回答。 人總有貪念,雷毅鋪下的路,他想往前走,又奢望她成為退路。這個計劃中的女朋友不是許連雅,只是他的美好幻象。 緊抿的嘴唇、靜默的神情告訴他答案。 趙晉揚無法憤怒,即使心頭郁氣膨脹。 他和她雖相逢于偶然,命運的齒輪在一定程度是因為雷毅的關系咬合在一起。如果許連雅不是緝毒警察的女兒,也許難以理解和接受他的居無定所和來去無蹤,更會在第一次看破他的秘密時與他分道揚鑣。 她的出身是把雙刃劍,也因為她是雷毅的女兒,他要面對的危險她比尋常女人認識得更深刻。 雷毅曾是他和她的支柱,如今支柱倒了,這輛前車留下戛然而止的車轍,許連雅在他身上看到相似的未來,她退縮了。 頃刻間,趙晉揚想到了他的母親。姜敏動過改嫁的念頭,只不過機緣不湊巧,沒成。很難將這樣的獨居定義成守寡,她心里還是有他爸的位置,只不過不會死守著了。 他又何嘗看不到相似的未來? 那只斷腿貓溜到她的腿上,臥倒下來,冷冷瞅了趙晉揚一眼,自顧自舔毛。 許連雅低著頭,一遍又一遍撫摸著貓的后腦勺,這屋子仿佛只剩下這一人一貓。 也許她知道他去意已決,所做的決定并不是逼他回頭的幌子。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她也不愛玩女人口是心非的把戲。 好久,許連雅才吐出幾個字:“你走吧?!?/br> 趙晉揚沒有馬上走掉,可也無法呆更久,氣氛壓抑得無法將對話繼續。 也許他該過段時間再來。 然而這并非游說,他和她又都是執拗的人。 換鞋子的時候趙晉揚磨蹭了一下,不住想:走出這個門他們是不是就完了? * 接下幾日,許連雅醒得很早,睡眠不足讓她視線帶上重影,連臉上雀斑的色澤似乎都暗了許多。 這天走去店面路上還有點恍惚,一近店門卻瞬間困意全無。 拉下的卷閘門前,有個拄著拐杖的人正在噴油漆,已經快完工了,鮮亮鮮亮的一大片橘黃色刺入眼底。 許連雅懵然片刻,瞧瞧左右門面,美容店和窗簾店,中間的確是自己的寵物店,綠地的招牌還在頂頭穩妥地掛著呢。 “喂,你在干什么!”許連雅快步上前喝道,憤怒讓她忽略了油漆工的姓名。 油漆工轉身,瘦削又不陌生的臉露出羞赧又憨厚的笑意,一拐一瘸的狼狽樣堵得許連雅的火氣無處而發。 “吉祥,你這是在干什么呢!”忍著噴漆刺鼻的氣味,許連雅掩鼻問道?!霸趺窗盐业拈T噴成這個顏色?” “沒,沒什么?!?/br> 吉祥潦倒的笑容讓許連雅一拳都打在臟兮兮的棉花里。 他晃了晃手里的噴瓶,夾進腋下,拎過旁邊一把藍色塑料高凳子和一袋噴漆瓶,往不遠處那輛三輪車走去,不時回頭沖她歉意地笑,看來不打算解釋。 阿康也傻乎乎地蹲在車斗里,像為它的主人求情。 “喂!”許連雅又喊了一聲,無濟于事,吉祥已經踩車遠離,前后舉動像瘋子一樣。 她又回望那扇橘黃色的卷閘門,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吉祥跟她認識的許多人都不同,不僅身體不便,還有他不一般的謀生之業。因為趙晉揚當他是朋友,許連雅自認一直沒有輕視他,可這一次許連雅不得不往這方面想,也許他真的是有點問題的。 許連雅上前用紙巾沾了一下,噴漆沒干透,氣味讓她躲到一邊。 估計還得個把小時,許連雅想,幸虧不是油漆,不然厚厚的一層今天都別想開門了。 正好隔壁窗簾店的中年老板娘開門出來買早餐,也被嚇了一跳。 “喲!”老板娘不相信眼睛似的端詳片刻,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重新裝修啊?!?/br> 許連雅勉強含糊應了一句。 老板娘忍不住笑了,“這顏色……”一副無法茍同年輕人審美的難堪,“夠鮮艷??!路邊一眼就認出來了。底下橘黃色,上頭綠色,像個大橘子!嘿嘿?!?/br> 許連雅:“……” 不想再丟人,許連雅進超市枯坐一個小時才返回。 噴漆已經干得七七八八,她再也等不及,開鎖將門升上去。 門窗大開通風,店里準備工作差不多妥當,許連雅摁亮了電腦的顯示器——當初何津替她介紹了一家的攝像頭,就安在門口,監控視頻傳輸到這臺電腦,所以她很少關機。 估摸也就昨夜關店后的事,許連雅找到大概時間點,調出視頻開始快進播放。 夏玥來了,一進門便大驚小怪:“咦,雅姐,怎么好像一股油漆味???” 許連雅的監控視頻才看到凌晨十二點多,她趕忙將窗口最小化。 “沒什么,”沒想她自己也用上了吉祥的說辭,“……門上噴了點油漆?!?/br> “唔,難怪?!毕墨h在鼻端扇了扇風。 “今天很早呢?!?/br> “天越來越熱了,睡不了懶覺?!毕墨h把挎包收進柜臺邊雜物柜鎖上,“雅姐,我去買個早餐,要幫你帶點什么嗎?” “不用了,沒什么胃口?!痹S連雅大概是氣飽了。 夏玥求之不得地離開異味未散的屋子。許連雅也涌起解脫感,繼續看起視頻。夏玥只是一個普通員工,許連雅不想她看到什么不堪畫面,節外生枝地影響工作情緒。 許連雅偶爾拖動進度條,終于來到了凌晨兩點多,一直空蕩蕩的店門前突然多了兩個人。因為攝像頭斜對著門口,畫面可以看見整扇卷閘門,也就只能拍到那兩人的背面。 兩人中等身材,衣著無可辨性,加之特意戴著黑色鴨舌帽,黯淡燈光下壓根看不清相貌。 許連雅隨著兩人的動作不由挺直腰背,手掌略顯焦慮地掩上嘴巴。 兩人一人放哨,一人從懷里摸出一瓶噴漆搖晃幾下,開始在依舊維持原樣的卷閘門上噴畫。 許連雅知道有這么一群藝術愛好者,專門在夜深人靜時候出動,在馬路欄桿、隧道內壁、甚至建筑工地防護圍欄上噴涂帶個人標志的巨型噴繪,或宣泄不滿、或向當局者耀武揚威、或僅僅是惡作劇。 要是她門上的字屬于以上任何一種都是走大運了。許連雅手心沁出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