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原打算把車換回來的。 在這條相對車少的路上,皮卡速度快得像撒野。 姜揚也不慢,迅速點火踩下油門,路燈桿一根一根被拋諸身后。 平常擁堵的車道終于空曠起來,每個司機心頭都會涌起蠢蠢欲動的飆車欲望。 筆直車道上的兩輛車,一前一后,一紅一白,像剛連通輸液管中的兩顆氣泡,追逐與被追逐,奔向同一個出口。 前頭紅燈,知道無法超越,皮卡才放心地慢下來。 雪佛蘭停在它左邊,姜揚喊:“悠著點?!?/br> 許連雅轉了轉臉,不知作何表情。 路口人行道綠燈閃爍,映得姜揚的臉一綠一暗的。 綠燈放行,皮卡又箭一般飛出去。 “瘋了?!彼焐线@么罵著,腳下卻不肯留情。 他與她并肩而行。 夜風作響,從車窗灌進來,風干了細汗,他的劉海后翻,標志性的美人尖讓他多了幾分英氣。 如果忽視限速牌,就能超越。但他沒有,一旦并行,他便松懈下來,卻死死咬著,不會落后。 又行一段,耳邊傳來“滴滴——”的尖銳提示音。姜揚左右看了看,定位到胎壓監測器。以為是誤報,但左前輪胎壓差不少。他罵了一句,只好降下速度,漸漸落后許多,直到皮卡消失在街角。 姜揚到達寵物店前時許連雅已經站到車外,抱著胳膊目光一路相隨。 他拎著鑰匙走到她跟前,說:“你開那么快干嗎?” 許連雅往皮卡方向示意一下,“空調壞了,開快點涼快?!?/br> “……”姜揚無法反駁,交換鑰匙和錢包后說:“你的車胎漏氣了,不然我可以跟你同時回來?!?/br> “慢了就是慢了?!?/br> “嗯,我認輸?!苯獡P爽快地說,“但是你的車胎真的漏氣了?!?/br> 他沒說“誰跟你爭”,而是大方認輸,他并不排斥參與到她幼稚的游戲里。 許連雅一愣,“真的?” 姜揚一副“騙你是小狗”的表情。 “我前幾天才打的氣?!蹦且馑?,你撒謊。 “沒準今天挨釘子扎的?!?/br> 看他答得認真,許連雅迷惑了。 “荔花村那不是有個修車鋪?”姜揚說,“有需求就有市場,懂嗎?” “陷阱?” “沒準?!?/br> 許連雅涼涼地說:“你也是同行?!?/br> 姜揚忍不住笑了,“我了解行情?!?/br> 許連雅進車檢查了胎壓監測器,果然異常。又開了手機電筒,光柱掃了掃前輪,沒發現異常。 “怎么認識你之后,我的車都沒一天太平日子,”許連雅說,“不是被蹭就是漏氣?!?/br> “前面一個我認,后面一個可怪不了我。這樣吧,我幫你補胎,免費?!彼D了一頓,“就當是為今天的事賠罪?!?/br> 許連雅直起腰,視線堪堪觸及那顆平安扣,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頜和粗黑的胡子。她的眼神最終落進他的眼里。 姜揚不躲避,看著那雙被黑夜染透的眼,拋出曖昧的橄欖枝。 “你有空就約我?!?/br> 第6章 第五章 許連雅剛送走一只做絕育手術的公貓,一個眉毛紋得跟眉骨成銳角的女人抱著一只瑟瑟發抖的小狗上樓,嚷嚷著要看病。 寵物醫院有兩層,一樓左邊是籠舍、美容間和洗手間,右邊擺著貨架,柜臺中間靠里,背后一道狹窄的樓梯通往二樓。二樓一邊分別是手術室、藥房和隔離室,小廳擺放兩張不銹鋼桌子,作候診用。 紋眉女可能抱累了,就要把狗放地上。 許連雅伸手制止,“別放地上,放這里?!彼谧雷由箱伭伺f報紙,“剛拖了地……” 離開懷抱,咖啡色小狗抖得更厲害,眼睛濕潤癱坐著,了無精神。 許連雅問她小狗幾時出現病狀,紋眉女一一作答。 “初步推斷是細小病,具體要做化驗才能確診?!?/br> 紋眉女眼神閃爍,立馬問:“要多少錢?” “化驗五十?!?/br> 紋眉女縮了縮下巴,“那么貴啊?!彼掍h一轉,“醫生,你看這狗也不是什么名種狗,怎么就那么貴呢。我從老家抱來的,在老家都好好的,哪知道會得這種病?!?/br> 口罩擋住半張臉,許連雅面無表情,“無論什么品種,都是一個價格?!?/br> “又不是名種狗,花那錢有點不值得?!奔y眉女喋喋不休,“醫生,你幫忙看下,能看出是什么品種嗎,看上去像土狗又不像?!?/br> “串串吧?!?/br> 紋眉女的眼神看不出多少憐惜,依舊重復那套“非名貴不花錢”的邏輯,聽在許連雅耳朵里煩過蒼蠅的嗡嗡。 許連雅暗暗嘆氣,攤開說:“再怎么說那也是一條生命,你養了它就應該對它負責。這樣吧,你決定看不看再來找我,我還要給其他的看病,行不?” 也正巧,紋眉女身后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棍棒敲擊地面的聲音。 許連雅不再搭理紋眉女,大步走至樓梯口。 她一下子訝然失語。 上來的是一個撐著單邊拐杖的中年男人,只有一條腿,滄桑得像田里破敗的稻草人。 稻草人提著一個紅藍條紋的編織袋,袋口沒鎖上,里頭不知裝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 這個形象,似曾相識。 雨夜的公車站,拾荒者,紅藍條紋編織袋,報刊亭的阿揚。 許連雅腦海里點菜一般羅列著。 樓梯不寬敞,許連雅不知道他怎么爬上來的,更疑惑樓下接待的人去哪了。 稻草人臉上堆起笑,褶子更深了,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客客氣氣地說:“醫生,我家狗腿斷了,您幫看看?!?/br> 想必編織袋里就是那條狗。 說罷,稻草人倚著拐杖就要卸下袋子。 許連雅反射性地說:“別放地上?!?/br> 稻草人拘謹地提著袋子不動,估計實在沉,表情吃力。 許連雅連忙幫他扛上另外一張桌子。 紋眉女探究地打量稻草人,抱著狗湊過來,問:“你的是什么狗?” “就是普通的小狗?!钡静萑说故菧啿辉谝獾亟榻B,笑呵呵的。 許連雅下巴指指紋眉女,“你讓開一些,小心傳染給人家?!?/br> 編織袋打開,果然露出一條農村里隨處可見的大黃狗,渾身毛耷拉著,像打了結,耳朵被剪了一個豁口。紋眉女興致缺缺地抱著狗讓到一邊。 大黃狗蔫蔫地躺在袋子里,雙眼無辜,左前肢夾在兩塊木板中間。 許連雅問:“什么時候傷的?” “我也不知道,”稻草人頗為無奈,“它每天出去玩,晚上都會回來,這次出去玩了兩天,我找到它就成這樣了?!?/br> 許連雅解開夾板的繩子,露出猙獰的傷口,血已凝成臟兮兮的血塊,散發出腥臭味。 “挺嚴重的,”許連雅皺眉,“具體情況要拍片才能確定,我先給你算一下總費用,到完全治好可能需要至少兩千?!?/br> 稻草人愣了片刻,猶豫道:“兩千啊……” “對?!?/br> “我可能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稻草人羞愧地降低聲調,搓著兩只手,“能不能先給一部分?醫生,我不是賴賬,這是一定要治的,藥費能不能……一次一次地結?” 稻草人踟躕跟紋眉女的不同,他是怕付不起錢,她是怕花錢。 許連雅聽明白了,說:“沒關系。要看小狗的恢復情況,費用只是一個大概范圍,完全恢復也需要十天半個月,費用就日結吧?!?/br> 稻草人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卻叫人覺得憨厚,“可以可以?!?/br> 紋眉女在旁幽幽地說:“你可真舍得,花這錢都可以買一條新的了?!?/br> 男人可能不善于爭論,只笑:“阿康挺好的?!?/br> 紋眉女自討沒趣,抱著狗噔噔噔下了樓。 許連雅坐到辦公桌邊開單,問小狗的名字。 “阿康?!钡静萑藫崦哪X袋,“吉祥安康的那個‘康’?!?/br> 筆尖頓了一下,“阿康,好名字?!?/br> 回應她的是稻草人淳樸的笑。 麻醉藥、止痛針、消炎藥等一條條確認后,許連雅把清單讓他過目,并簽手術知情同意書。 稻草人細細看了所有,才簽下名字。 “吉祥?”許連雅不由脫口而出。 吉祥點頭,“嗯,我就叫吉祥,真名?!?/br> “這姓氏挺少見的,您哪兒人?” “普洱,云南普洱,就是普洱茶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