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楚昭含笑道:“那孩子是瑞王弄的,聽說……咳,是瞞著福王,找了幾個福王從前一齊圈著的侍婢來……試了許久……”他將嘴巴湊到雙林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雙林臉上表情十分一言難盡,萬萬想不到居然有古人也能想得到這類似后代人工授精的方法來,而且偏偏還真給瑞王給鼓搗成功了弄出了個孩子來,也不知被圈禁在高墻內蒙在鼓里的福王若是知道這事,會怎么樣。 他十分不解道:“陛下此意究竟有何深意?” 楚昭低聲道:“那時候朕已決意不再納妃,后宮諸事,總需要一個身份高貴的命婦來統領,之前一些宮宴還能讓德王妃cao辦,只是,長公主的婚事,朕有些為難,沒想到太皇太后找到我,主動提出,只要我能讓福王這一系有后,她就替朕主持后宮諸事,凡事必以朕的意愿為主。朕想著她若是能出來cao辦了長公主的婚事,那倒是名正言順的……” 雙林想到當年洛太后對元狩帝的刻毒的辱罵,有些不可思議道:“陛下就信了?” 楚昭道:“洛家大勢已去,朝局朕盡皆掌著,她如今不過是后宮一垂垂老嫗,也活不了幾年,倒也不怕她弄什么鬼,況且她當時似乎……對父皇的早逝頗有悔意,說實話,我也算頗了解太皇太后了,她性子剛烈直接,愛憎分明,當初憎恨父親,連我們也一起嫌惡,如今這后悔,想必多少也是看父皇年輕輕便去世,晚年想起這些年母子,多少有些后悔了,但是到底還想念著懷帝,到底不甘心讓懷帝絕了香火?!?/br> “我是想著橫豎沒什么壞處,其實父皇直到最后都留著福王的命,也就想著為皇伯父留一脈,不肯斷了皇伯父的香火的。后來朕和瑞王透了透風,沒想到瑞王提出來,說他能讓福王生子,只要朕有了福王之子后,同意讓福王過得松快些,不需要一直幽禁在高墻內就行,朕想了想,反正這輩子,朕應該也不會再和別的女人有孩子了,福王……其實無辜,若是瑞王真能做到,便依了他也無妨。那孩子身子也不大好,養了幾年才算站住了才叫送進了京,如今也是單獨院子另外請乳母姑姑教養,并不會讓太皇太后一直教養,只是讓她看著心里有個慰藉罷了?!?/br> “長公主今年十九了,之前朕一直雖然定了她的婚事,卻沒有讓她出嫁,就是擔心她心智不長,若是結婚太早,受不了生育之苦,傷了身子,本想著十八歲出嫁的,結果戰事一起,又耽誤了一年,如今也拖不下去了,因此便讓瑞王將那孩子送進京,換太皇太后盡心盡力cao持長公主婚事吧,此事一了,朕后宮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些尋常宮宴節禮罷了?!?/br> 雙林沉默著不說話,楚昭看他這樣,心里暗叫不好,這事他一直瞞著雙林,就是覺得不想讓自己的事困擾到他,他拉了他的手,想了一會兒才道:“事總是一步一步地走,是我把你帶回宮的,總要盡力而為,若是將來事不成或是養虎為患了,那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你為了我放棄了宮外的自由,我難道就只會坐享其成什么都不付出嗎?” 雙林心里微微有些愧悔,低聲道:“陛下原本可以有一條更穩妥些的路走的?!彼撌莻€文治武功,樣樣齊全的盛世名君。 楚昭忽然揚了揚眉道:“你是說,娶自己不愛的女人,生一堆優秀的皇子,老的時候父子相疑,兄弟相忌這樣的一條路嗎?這帝皇之路,誰又規定那樣走更穩妥更合適?難道憑你我同心,好好教養孩子,就不能走得更穩,走得更遠?” 雙林張了張嘴,楚昭伸了手指按在他嘴唇上,笑了下剛要說什么,忽然聽到門口咔嚓一聲,楚昭沉了臉轉頭,看到存云手里拿著個香爐慌慌張張地站在一邊,楚昭惱怒道:“當個差使也做不好,自去內懲司領掌嘴二十!” 存云瞪大了眼睛,眼淚唰的就流出來了,慌慌張張跪下來磕頭道:“是小的失儀了!”聲音里帶了哽咽,楚昭更是有些煩躁,外間早有大太監聽到不對,走進來將他帶了下去,楚昭轉頭看雙林抿了嘴含笑,嘆道:“因喜也是我母后身邊的老人兒了,帶出來的人朕還想著定然省心,誰知道這人接二連三的出錯,還沒個眼色兒!趕明兒還是讓薛早福和李軍上來伺候吧?!?/br> 雙林笑道:“陛下……就沒覺得這存云像一個人?” 楚昭茫然道:“像誰?”他回憶了下看了眼雙林道:“難道像你?不像啊?!?/br> 雙林笑了聲,轉頭對楚昭道:“今兒我看到如意確實沒什么精神,只怕的確就是這幾日了,我有個想法,大概能讓太子殿下緩一緩?!?/br> 楚昭登時也忘了存云那事,問道:“什么辦法?” 雙林道:“陛下叫幾個宮廷畫師來,就著太子殿下和如意在生活中嬉戲休憩的場景,多畫一些工筆畫,細細將如意形貌畫好,再讓工部照著這畫做個屏風什么的,給太子殿下將來也留個念想?!?/br> 楚昭一想贊道:“這法子好?!边^了一會兒他又道:“我如今見到父皇母后畫像,也時時想念?!?/br> 雙林伸了手輕輕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楚昭卻道:“讓畫師也給你我畫個小像吧?!彪p林道:“你還是先把如意那事辦了吧,怎的又是如此……”楚昭看他眉目不知為何帶了些揶揄,想起昨夜他說自己婆婆mama被自己整治得淚漣漣來,不由心下又有些旖旎起來,伸手去抱了他低聲道:“今晚是在宮里宿嗎?” 第147章 人倫大案 從御書房出來,雙林便遇到了許久不見的瑞王楚霄。 楚霄一身深紫親王服,細腰削肩,細眼狹長,清極秀極,手里牽著個穿著緋衣皮膚雪白的小娃娃,他長得比一般孩子要瘦弱一些,但臉上卻不顯瘦,而是稍稍有些嬰兒肥,一雙眼睛與楚旼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雙眼皮的痕跡很深,眼角微微翹起,耳朵扎了耳洞,塞了米粒大的白玉,脖子上也掛了記名符長命鎖之類的東西,想必楚昭之前說的這孩子身子不好的緣故才扎了耳洞以求瞞過鬼神,菩薩保佑長命百歲。 楚霄含笑道:“傅公公?!?/br> 雙林微微躬身施禮道:“瑞王殿下?!?/br> 楚霄看著雙林笑道:“許久不見,傅公公恪忠恪勤,風采依然?!?/br> 雙林道:“一別經年,王爺也依然是智謀多端,成竹在握?!?/br> 楚霄笑道:“不敢,托公公的福,小王如今得償所愿,今后還要仰仗公公?!彪p林看著他手里牽著的孩子道:“這位想必就是靜安郡王了?!?/br> 楚霄抿嘴含笑低頭道:“是,他不大愛說話,公公勿怪?!膘o安郡王有些好奇看著雙林,卻仍是友善地給了個笑容,臉頰一側露出淺淺的酒渦,和當年的楚旼越發相似。 雙林不由心里微微一軟,低聲道:“王爺倒也舍得?!?/br> 楚霄道:“有舍才有得,小王已心滿意足,這孩子還望公公以后宮里多照拂憐惜了?!?/br> 雙林道:“不敢當?!?/br> 楚霄道:“聽說如今公公和董閣老不大對付?” 雙林笑了笑道:“他的女婿去年在京里犯了不法事,依稀聽說是強買店鋪什么的,被五城兵馬司拿了,后來想使錢脫罪,偏偏正好撞到都察院的御史張熙手里,其實事原不大,偏巧都察院當時要拿人作伐,被問了罪奪了功名,也不知他在哪里聽了風聲,說張熙是我指使的,莫名其妙就和我對上了?!?/br> 楚霄道:“我才進京,便聽說一群翰林學子弄了個什么破冰詩社,取的履霜堅冰至的典故,隱隱以董大人為首,說要淸君側,除jian佞,整日里寫一些酸詩譏諷朝政,依稀聽說好像德王也參加了過他們幾次詩社來著,京城囂囂,道路險惡,公公還當步步謹慎才是?!?/br> 雙林微笑正要說話,卻聽到后頭一陣腳步聲,他轉頭一看,看到太皇太后被一群宮婢簇擁著過來,臉上一團喜氣,雙林連忙退后行禮,楚霄也抱了孩子行禮,太皇太后卻根本無心這些,只忙忙地要去抱那孩子:“這便是楠哥兒嗎?” 楚霄道:“是?!钡皖^叫楚楠道:“快來見過太皇太后?!碧侍髤s抱了他起來笑道:“不必,你祖奶奶等了你好些天呢,你這名字還是祖奶奶起的,知道嗎?”又微微皺了皺眉道:“輕了些。想是身子骨不夠壯實,趕明兒讓太醫院派人來看看?!?/br> 楚楠懵懵懂懂,依然并不開口說話,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是最好的武器,給太皇太后露了個大大的笑容,薄唇翹起,酒渦閃現,太皇太后一看唰的就落了淚:“和旼哥兒一模一樣……”旁邊的女官們忙上前勸解一番,又笑著說家宴要開始了,一陣風地將人又給簇擁回慈安宮去了,楚霄也沒空和雙林打招呼,只忙忙給他了個眼色,便跟了太皇太后進去了。 因著雙林腿腳有舊傷,雖然并不妨礙行走,但楚昭是再不讓雙林當值伺候的,就怕他久站傷了腿,因此一應宮宴等事,他并不讓雙林隨侍一旁。今晚楚昭必是要參加這皇室家宴了,雖然嘴上說著希望他宿在宮里,其實今晚定是忙得很無瑕顧及他的。 他想著外間的事,仍是換了牌子出了宮去,果然戶部那邊已遣了差人來送了折子回復,自然是如假包換的父子,李明周的確是當年入贅傅家的贅婿,連當初在灌縣被楚昭授意叛過的案卷都命人謄抄了過來,果然三年前因謀奪家產被判了杖責,枷號三十日,凈身出戶。他笑了笑,知道楚昭到底是脫不了古人那父子血緣的思想,念著是他的生父,因此到底還是饒過了這喪盡天良禽獸不如的男人。 他合上卷宗,想了下,忽然門口聽到喧囂聲,他怔了怔,走出去,看到門口有幾個刑部皂衣官差在門口,敬忠在一旁高聲道:“我們公公堂堂正三品提督太監,你們說傳就傳?還是先去遞了折子得了陛下恩準再來說話!” 雙林皺眉看了一會兒問道:“什么事?” 只看到為首一個穿著從五品官府的中年官員上前行禮道:“下官刑部員外郎柳原見過公公,今日順天府報上來命案一宗,因事涉公公,我們尚書請公公過去問問話,還請公公恕罪?!?/br> 雙林抬眼看了看天色疑惑道:“今日天色已晚,什么驚天大案非要現在夜審?” 柳原低頭道:“下官不知,只知事涉公公,人命關天,因此上官有命,還請公公體諒我們的苦處?!?/br> 敬忠道:“我們公公是內官,刑部幾時管得到內官了?按例應當先呈大理寺,由大理寺奏請陛下同意,才能傳我們公公到堂問話!” 雙林看那柳原神情閃爍,身后帶的寥寥幾個官差,顯見早就知道不可能傳他到堂,這是故意而為。刑部尚書鄭躍乃是董秉靜的門生,自從他女婿事后,一直像個瘋狗一樣咬著自己,也不知今日這么一番做作,又是為了計算什么,若是自己拒絕到公堂去,明日只怕朝上又有一番說話,到時候楚昭什么都不知道,措手不及,白白被人算計了去,倒不如先和他們過去,看看究竟是何案子,也好早作安排。 他心里一番計較定了主意,便道:“既然是人命大案,那我就和你們走一趟吧?!蹦橇樕等?,但隨即低頭道:“有勞公公了?!?/br> 雙林便叫了幾個侍衛跟著,上了轎子,去了刑部,刑部那里正開了大堂,鄭尚書坐在中央,看到雙林過來,勉強站了起來行禮道:“傅公公,今日突發一大案,因著人命關天,近日部堂事情繁多,只能夜審,勞煩公公移步了?!?/br> 雙林一眼看到公堂上跪著的卻是昨日才見過的這具身體里同父異母的弟弟李旭升,心里狐疑,笑道:“鄭大人職責在身,不必客氣了,有什么只管問話便是?!?/br> 李旭升看到他,臉上又懼又惡,大喊道:“青天大老爺!就是他!就是他不顧生身之恩,心狠手辣,害死我父母!” 鄭尚書一拍驚堂木道:“安靜!” 雙林心下吃驚,面上卻一派寧靜,鄭尚書也不廢話,只道:“堂下這名男子,傅公公可認得?” 傅雙林道:“曾有一面之緣,前日這名男子與其父來我府上投親,說是在下生父和弟弟。因在下自幼入宮,年紀太小,并不記得籍貫父母事,因此只命人送他們回了客棧,送了銀錢安置他們,請他們寫了族譜來請戶部替在下察驗后再做道理,今日戶部的核驗折子剛送到我那邊,若是鄭大人要看,可命人送來?!?/br> 鄭尚書道:“這男子名為李旭升,為灌州灌縣人士,一家七口進京投親,結果昨夜在客棧里,李氏夫婦莫名中毒夜里床上暴斃,李氏之子則到了順天府報案,聲稱父母為其同父異母兄弟所殺,口口聲聲正是傅公公您派人毒殺,不知傅公公可有話說?” 傅雙林淡淡道:“昨夜戶部核驗未到,我并不知此二人和我是何淵源,如何無端痛下殺手?今日看到戶部的折子,這人倒真的是我生父,我無緣無故為何又要毒殺生父?” 鄭尚書道:“今日我也已派人到戶部了解線索,得知這李明周,確然正是傅公公的生身父親,當年因家貧入贅傅家,生下一子,卻因為傅家兩老和妻子先后死去后,貪圖家財,將親子賣入宮中,改回本姓,另娶妻室生子,貪昧下了傅家家財。而三年前,忽然有鄉老出首官府,指證其贅婿謀奪家產,被官府判了凈身出戶,之后流離失所,貧困潦倒。而這鄉老如今也已拿到案,承認當年是受了京里人的指使,收了巨額錢財,因此才敢出首告官,顯見得傅公公早已知道自己身世,懷恨在心,因此暗自授意,整治李家,奪回家財?!?/br> “如今李旭升指認,說你因當年被送入宮之事懷恨在心,故意指使人出首告得李家,害得李家流離失所一貧如洗仍不滿意,看到李明周進京投親,便挾憤派人毒殺生父繼母,是也不是?” 雙林忽然笑了下:“兩個籍籍無名的草民,昨夜被毒殺,今日報案順天府,這案子立刻就呈到了刑部,而那遠在灌縣的出首檢舉告官的鄉老就已到案招供,連夜開堂,不經大理寺便擅自傳喚中官,刑部什么時候辦案效率如此之高,鄭大人如此為民做主,青天朗朗,真是令人佩服。若是將來所有案子都能有如此效率,想必盛世之治舉目可見了?!?/br> 鄭躍被他一番譏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拍驚堂木大喝道:“公公莫要以為受陛下寵愛,便能一手遮天,為所欲為,子殺父有礙天倫!如此驚天逆倫大案,陛下一貫仁孝治國,若是知曉,也定然不會輕饒你的!” 第148章 大理寺 雙林譏誚道:“大人,傅某不才,卻也忝居內廷總管,知道這斷案是要講證據的,憑一個小民空口白牙,隨意推理,就敢將這惡逆大罪說是我做下的,請問毒藥是什么,仵作驗尸報告在哪里,我又是如何指使人下毒的?什么真憑實據都沒有,您也太看不起我身上這三品職務了,朝廷體統何在呀?大人若是拿不出真憑實據來,那我可要懷疑刑部這幾年斷的案子,到底有多少是葫蘆提斷的了?!?/br> 鄭躍臉上有些心虛,他們原本是認為雙林自持身份,絕不會應了刑部的傳喚到堂應訊,專程讓刑部的差人在門口故意鬧大,然后明日上朝,立刻便能參劾他一個驕橫自大,恃寵而驕,殺人心虛的罪名,而這駭人聽聞的殺父弒母逆倫的惡逆大罪,依律當凌遲,更會讓朝中官員高度關注,而不會去關心這案件的細節了,沒想到傅雙林居然絲毫不懼,到了大堂唇槍舌劍,言辭犀利,著實有些不大好對付,不過也不怕,他們自有后招。 鄭躍心里轉念,稍稍安定道:“公公若是問心無愧,那還請今夜便留在刑部細審?!?/br> 雙林笑道:“鄭大人打的好主意,只要今晚傅某人留在刑部,就猶如魚在砧板上,只怕明日就能有我簽字畫押的口供呈上御前了——甚至極有可能仿著前朝御史先斬后奏了皇帝寵宦安西德,再把污水往死人身上潑,案子辦成鐵案,木已成舟,皇上再怎么想護著也沒辦法,你們倒能賺個剛正不阿的鋤jian誅佞的千秋清名??上У览聿煌?,你激我也沒用,沒有真憑實據,刑部豈能隨意扣押、審問內官?你們當傅某人掌著的十二京營,是擺著好看的嗎?” 鄭躍冷哼了聲:“李氏一家進京,在京城與人無冤無仇,如何會無端被謀害?再看當初授意告官,將李明周凈身出戶一事的時間,正是你奉了皇差出外辦差不在京城之時,可見你銜恨蓄謀已久,唯有你一人動機最充足,嫌疑也最大,指使手下買毒藥毒殺兩人更是輕而易舉。今夜本官就為民做主,不得不截拿審辦,請傅公公留在刑部問案!”說罷周圍的衙役們都已圍了上來,雙林身后的四個侍衛立刻站到了雙林面前,拔刀警戒。 雙林戲謔道:“鄭大人是包青天的戲看多了,以為隨隨便便便能鍘了陳世美?俗話說殺人見傷,捉賊見贓,捉jian見雙,沒有人證和物證,傅某人并非白身,刑部無口供無證據便擅審朝廷命官,不說鄭大人來日受不受得住皇上雷霆一怒,只怕將來朝廷官員人人自危,鄭大人上頭那人,又能保住大人這頂烏紗帽多久?” 鄭躍原本打的正是這主意,如今聽雙林這么一說,忽然背上起了一層汗,然而事已至此,他們這一案,要么傅雙林不回應,他們朝上發難,讓朝中輿論都站在這邊,逼著皇上讓步;要么就扣留傅雙林,將此案辦成鐵案,正因為傅雙林不是一般人,手里掌著京營和天子親衛,又深得皇帝寵幸,一旦放虎歸山,此案就算口供齊全證據齊全,只要皇上護著他,他們就拿他沒辦法,至少史書上能有輝煌一筆,皇上又一貫仁厚,到時候迫于輿論,未必就會為了一個宦官遷怒自己,因此冷冷道:“傅公公口舌生花,挑撥離間,果然深諳人心,可惜你一介佞寵權閹,人人殺之后快,如何能與朝廷文武百官相提并論?本官今日正要為民除害!” 雙林含笑道:“大人看來是鐵了心要做這誅殺權jian的清官豪杰了,可惜傅某人卻不是那任人宰割的人……大人難道沒聽說過,傅某人在遼東,也是打過勝仗的嗎?今日刑部若想要強留傅某人,只怕今夜京營就能將刑部大堂給砸干凈了,到時候你我對質御前,卻不知鄭大人手里的證據,能讓陛下讓文武百官相信您擅審強留內官的理由足夠充分?” 刑部這邊兩邊劍拔弩張,氣勢洶洶,宮里的認親宴卻是一派慈祥和樂,在京里的宗室和宗室誥命夫人都到了,太皇太后慈愛之極全程都將靜安郡王放在身邊,當然對楚昭也是一派慈祥,對嘉善長公主也是呵護有加,一派子孫繞膝、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仿佛那些已經過去的看不見的腥風血雨,都已隨著時間掩埋。 楚昭正聽著嘉善長公主和他咕噥:“皇兄,那個穆照峰真的好嗎?皇祖母說他人很好,很會玩兒的,以后我嫁給他就能有人陪我玩兒了?!?/br> 楚昭含笑道:“他是云陽侯的嫡次子,一表人才,聽說蹴鞠打球、弄笛吹簫,樣樣都好的,你不是見過他嗎?” 嘉善長公主道:“他話好少,開始也并沒有陪我玩,后來我一個人無聊在樹下吹笛子,他就過來找我說話了,問我吹的什么曲,我說我也不知道啊,隨便吹的,他就和我說什么大拙若巧,我也沒聽懂,不過他后來一直陪我說話,我就把我做的草蚱蜢送給他了,他很有興致,一直問我怎么疊的?!?/br> 楚昭點頭道:“那個草蚱蜢是做得挺不錯,你都沒給皇兄,居然給了他?!?/br> 嘉善長公主低聲道:“皇兄其實根本不喜歡,是哄我的……他是真的想知道那草蚱蜢怎么疊的?!?/br> 楚昭大奇,正要追問,忽然一眼看到英順走了進來,臉色有些難看,低頭和他道:“敬忠拿了傅公公的腰牌連夜進了宮說傅公公被刑部傳了去問話?!?/br> 楚昭一怔,斂了笑容,問道:“什么案子要這時候夜審?” 英順道:“不知道,只說是人命大案,刑部差官態度很是強硬,敬忠的意思是沒經過大理寺,不去,但是傅公公還是去了,不過還是帶了侍衛的,敬忠也沒敢掉以輕心,立刻就進宮了?!?/br> 楚昭長眉蹙起道:“鄭躍朕記得是董秉靜的門生,這些時日董秉靜似乎一直和雙林過不去?” 英順不答,楚昭當機立斷道:“你帶朕的口諭立刻出宮去刑部,就說朕有要差事傳雙林,刑部那邊甭管什么驚天大案,明天上呈大理寺再說?!?/br> 英順低頭應了出去,往后退了兩步,楚霄因是皇叔身份,近支長輩,又有左宗令的職務,正坐在楚昭下首,聽到楚昭說話,已是輕聲道:“陛下,此舉不妥?!?/br> 楚昭一雙眼睛冷如秋霜看向楚霄:“瑞王是想質疑朕?” 楚霄道:“刑部既然敢夜里傳喚傅公公,只怕早有打算,如今事態不明,陛下讓身邊內侍去傳令袒護,只怕正中他人的下懷,明日朝上怕是要被動,陛下到時候反白白擔了袒護內宦,輕慢朝廷刑律的污名?!?/br> 楚昭冷冷道:“那又如何?他們如此做作,必有不對,萬一有個閃失,到時候才是追悔莫及?!?/br> 楚霄笑道:“陛下稍安勿躁,既是刑案,事涉中官,不如陛下立刻傳命大理寺魏少卿,讓他接管此案,名正言順將傅公公帶回,緩上一緩,才好做準備——魏武與傅公公很有些交情,陛下應能放心,比直接讓內侍去傳旨的好,也省得讓陛下白白受了污名,反陷傅公公于眾矢之的?!?/br> 楚昭一想果然更穩妥些,是自己關心則亂了,叫了英順過來即刻出宮去給魏武傳諭旨。 魏武接了楚昭旨意,心里了然,果然帶了人去了刑部大堂,正遇上兩邊對峙,傅雙林站在幾個侍衛當中,面色從容,并無懼色。鄭躍看到魏武過來,心里咯噔一聲,問道:“魏大人今夜來此,所為何事?” 魏武含笑拱手道:“陛下聽說刑部有人命大案涉及中官,十分重視,命本官前來,道既然事涉內官,案子由刑部辦理不妥,因此讓大理寺接管此案,一應涉案人等,暫送大理寺,案情明日上奏,若是事關重大,則三法司會審?!?/br> 鄭躍臉色數變,然而卻知道大理寺出面插手此案名正言順,明知道這是皇上偏袒,卻也無可奈何,魏武問了案情,笑道:“大人也太過心急了些,這樣大案,又涉及陛下近侍,還是人證物證再準備仔細些才好?!?/br> 鄭躍道:“正是因為事涉陛下近侍,才需如此雷厲風行。試想想若是此事為真,犯下如此惡逆之罪的人,心中無父,豈能有君!定是大jian大惡肆無忌憚不怕因果報應之人!如此jian人偏偏掌著宮廷禁衛,若是知道案發,狗急跳墻,做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可怎么得了!本官一接到報案,也是一片赤膽忠心,心系龍體安危社稷大事,才事急從權,當機立斷。還請魏大人上復皇上,臣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 魏武聽他說得正顏厲色,竟是將自己的行為粉飾得忠君愛國一派正氣,心下也是暗自佩服這做官的說話本事,笑著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派大理寺的下屬與刑部交接了公文和李旭升等一干涉案人等,才施施然離開了刑部大堂。 第149章 重審(修) 第二日果然刑部尚書就在大朝上折子參劾御前提督太監傅雙林因私憤毒殺生父繼母,犯惡逆之罪,該當凌遲之刑,明正典刑。 朝廷震動,此案案情離奇曲折,先是贅婿謀奪家財,將親子送入宮中為宦,之后此子長大,得成權宦,懷恨在心,將生父逐出后尚不解恨,干脆將生父繼母都毒殺,犯下駭人聽聞的逆倫之罪。這故事猶如傳奇一般,偏偏這名宦官,正是如今皇上身邊最為寵幸的權宦傅雙林,誰都知道這傅雙林自幼就服侍今上,就藩遼東,十分得陛下寵幸,一般人是不敢得罪他的,如今刑部居然如此大膽,難道就不怕被傅雙林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