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雙林知道他已盡力,對雷愷道:“雷將軍義薄云天,對王爺忠心耿耿,果然可敬可佩?!?/br> 雷愷搖頭道:“公公才是對王爺忠心耿耿,你我憑大寧藩這一戰,只要論功,已可高枕無憂,如今公公仍要冒險去尋找王爺,我心實在佩服得很,只是雷某家累纏身,又擔著朝廷軍銜,凡事不能任性而為,還請公公擔待,若是王爺吉人天相脫險,還望公公在王爺面前開脫一二?!彼麨槿藞A滑,既不敢公然違抗武靖公軍令,心里卻又擔心楚昭若是平安歸來,將來又要清算問罪他這首鼠兩端的罪名,因此一方面又要聽令于武靖公,另一方面卻是想籠絡雙林,以至于來日不會被清算。 雙林卻道:“同為臣屬,小的自然知道將軍的難處,王爺寬厚仁慈是個明理的,定然也能理解將軍的難處,將軍只管用心抗敵,無論這領軍之人是誰,這狄戎之患總是外敵,大家齊心協力抵抗外敵,總是錯不了的?!?/br> 雷愷道:“公公是明白人,可嘆我們軍伍中人,往往在陣前拼命殺敵,卻參不透朝廷傾軋,動輒得咎,時不時被自己人暗算,被人群起而訌之,那些文臣們,不過是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我們武將在前邊拼死拼活,有時候著實不值,活到今日不容易啊?!彼饺绽飿O少指摘旁人,如今在這艱難盤錯之際,卻也忍不住發起牢sao來。 雙林點了點頭,兩人都是心事重重,帶著對前途的迷茫分了手,雙林回了王府,召了天樞來問道:“你手里五百人,前日守城,還有多少人能用?” 天樞道:“當時留了十人保護小世子,守城出戰四百九十人,殉死五十四人,重傷六十一人,輕傷不便于行動的四十八人,其余多多少少有些輕傷但并不妨礙出戰,還能抽出三百人左右,公公是有差遣?”他臉上浮現了一絲躍躍欲試的神色,顯然前日出戰的傷亡并沒有止住他的熱血,反而讓經過嚴格非人訓練的他野獸一般的嗜血本能覺醒,更期待建功立業而不是守在城內。 雙林算了下道:“王爺失蹤了,你準備三百人和我一同出城去尋找王爺,另外留二十人,分成兩撥,一撥留在府內保衛王府內眷,另外一撥暗中保護世子,世子我會暗中送出王府,你安排好人手再來回報我?!?/br> 第92章 鷹嘴崖 天樞領命而去,雙林回了后院,果然叫了安姑姑來道:“如今王爺失蹤,我將出府去尋王爺,大寧府大軍壓陣,城里是安全的,但王府里我不在,怕為jian人所乘,害了小世子,如今我欲將小世子悄悄送出府外給信得過的人看著,等王爺回來再做打算,你是跟著小世子一起去,還是留在王府?” 安姑姑忙道:“王爺臨走前就交代過,叫我一切聽你調度安排,公公說怎么樣,我們便如何辦好了,前日那事,我也覺得王府里太不安全了,內院那些女眷,誰知道還藏著什么不懷好意的人?只是小世子和我親厚,若是離了我,怕是有些不太安生,若是方便,能讓我跟過去最好不過了?!?/br> 雙林想了想道:“那就安姑姑陪著吧,在府里就說急病,怕過著小世子,所以暫時先到莊子上靜養著,還請姑姑回去收拾好需要帶的東西,今晚夜深我安排車子出府?!?/br> 安姑姑喜道:“便按公公說的辦?!北慊厝ゲ恢圹E的收拾東西不提。 雙林有條不紊處置了府中一些事宜,和何宗瑜說了自己要出去找王爺的決定,何宗瑜神情復雜地看著他,半晌才說了句:“公公高義,王爺何其有幸得公公襄助?!?/br> 雙林懶得和他說這些,又親自出去找了肖岡來,將小世子托付給他,肖崗驚訝道:“老弟!你還真為那皇家賣起命來了?按我說,你如今已算得上是盡了你自己的責任了,總該為自己考慮考慮?!?/br> 雙林心頭涌起一種難言的滋味,按說他的確應該感覺到解脫才對,若是楚昭真有什么事,因喜只怕也不會獨活了,楚昭又將兒子托付給了自己,自己只需要照顧好世子,以他現在的基礎,在民間逍遙自在一輩子還是不難的……如今他卻真的仿佛是個被洗腦過的忠仆一樣,居然兢兢業業為主子打算起來,居然自己親身要去找,按說因喜在那邊,定然也會竭盡全力找楚昭,自己去不去,分別應該不太大,從理性角度來說,著實沒什么大的意義。 然而楚昭……這些年的主仆,楚昭的確已不是自己生命中普通的過客,也不單單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貴族主人。他看著楚昭從一個孩子在荊棘叢生的路上緩緩行走,成為熠熠生輝的太子,卻又墮落云霄就藩異鄉,他不知不覺參與了他的生活,見過他的喜怒哀樂,感同身受過他的挫敗和成就,甚至……還陰差陽錯和他滾了床單,之后又拒絕了楚昭的好意,便是前些日子的托孤,他當時覺得楚昭看低了他,事后想來,楚昭將自己最看重的兒子托付給他,何嘗不也是另外一種信重。不能否認,他其實對楚昭,有著一絲愧意。 雙林嘆了口氣對肖岡道:“他待我算是有恩……”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矯情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和肖岡道:“大抵人生在世,有些事情若是不做,心底有愧,一輩子大概都會耿耿于懷,倒不如盡力而為,將來問心無愧吧,等這次事了,我也覺得無愧于他待我的恩情了,到時候再徐圖歸去吧?!?/br> 雙林一貫寡言少語,卻極重情義,肖岡一貫是懂的,如今聽他難得說了這些,想了想笑道:“也對,當年我棄了邊關武職逃入京城想要劫法場,那會兒何嘗不知我將要面對什么?只是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快意恩仇,無非是大好頭顱一個罷了,你只管安心去,這孩子我讓妙妙照顧著,無論如何總不負你所托便是了?!?/br> 雙林一笑,心下一松,知道肖岡重承諾,又最重妙妙,但凡應了,無論如何也會護住世子的,加上如今城內還算安全,交給肖岡,自己是可以放心出門的。 傍晚王府一臺不起眼的馬車從側門出去,王府里安姑姑因為得了會過人的病,要去莊子上養病,出了王府繞了幾圈,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另外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又從巷子口另外一邊出了去,往城外莊子去了,安姑姑則抱著小世子,牽著如意,在幾個死士的掩護下,悄沒聲息的進了一所宅子里。 第二日拂曉,武靖公帶了大軍出征,雙林也悄沒聲息帶了三百騎從另外一邊門出了城,在向導韓海生的帶領下,往東疾馳而去。 一路上靠著靠著探子機敏,他們避開了許多股游兵,終于第三日上到了軍報上傳說楚昭失蹤的地方,一個叫鷹嘴崖的地方。 韓海生道:“這鷹嘴崖下頭險得很……若是掉下去,只怕兇多吉少……這里亂石堆砌的,再說也難下去……恐怕說難找就是因為這個緣由了,再下去又靠著海,若是掉入海中,那就實在沒法子了?!?/br> 雙林看了看,不覺有些疑惑,他們這里兩天一路行來,狄戎軍遇到不少小隊,但是大寧軍卻一支未遇見,難道是這地方已找過了?然而看地圖,其他地方較為平坦,若是楚昭真的失蹤,似乎也只有這個地方了。 橫豎都已到了這里了,還是找一找,雙林想了想道:“我們下去尋人?!碧鞓械溃骸案倒?,您留在崖上,我們先派二十人下到崖底尋人,其余人在上頭哨探保衛,輪班尋人比較合適?!?/br> 雙林想了下道:“如此安排甚好,我要下去,你放心,我日常有鍛煉,身子靈活,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br> 天樞知道他一貫說一不二,又不是任性的人,便也安排了人手,分成兩隊,一半在上頭身上系了繩子,繩頭綁在懸崖的一株大樹上,緩緩從山崖上往下攀援,其余人在上頭看守。天樞親自替雙林系好繩子,看雙林身體輕便靈活,下去的時候步步謹慎卻身姿輕快,不像是普通人第一次攀巖,不一會兒已經下去了很遠,心里也放心了些,剛要自己下去。忽然遠方隱隱傳來了馬蹄聲,他臉色一變,喝道:“有人來了!”又看了一眼已經繩子已經放下去很遠有些看不見的傅雙林,有些著急道:“死守住繩子!保護好下去的人!” 話音未落,已有一群狄戎小隊約有兩百多人,從遠處風馳電掣地飛奔過來,數枝羽箭閃電般襲來,嗚嗚凄嘯,“奪奪”的釘在樹上地上,兀自微微顫抖著,天樞唰的一聲將長刀厲然出鞘,翻起刀光一片雪亮劈開一枝亂箭,咬牙喝令道:“起陣迎敵!弓箭手準備!護好繩頭!” 訓練有素死士們沉穩老練自聽到馬蹄聲起便已行動開來,一部分人圍住了那株大樹,拔刀背靠背迎戰,又有一隊弓箭手也已拉了弓箭射向馬隊,另外一百多人已翻身上馬在天樞帶領下沖上前悍然迎敵!瞬時間,已是和那小隊的人短兵相接! 混戰開始了,天樞喘著氣揮著長刀,凌厲強橫地將對面來的一名狄戎軍從頸側狠狠地斜劈開,將對方劈成兩半,血噴得他一頭一臉,卻激出了他的血性,他大喝了一聲,又沖向下一個狄人,鋒利的刀鋒狠狠砍飛敵人手中握著的弓箭! 混戰持續了一炷香時間,天樞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只是牢牢守著崖頭,忽然聽到遠處又傳來了馬蹄聲,他吃了一驚心底一涼,以為來的又是敵兵,他大喝道:“死守!” 卻看到遠方一支黑色洪流一般的隊伍沖了過來,上頭紅黑交加旌旗獵獵,一只蟠龍怒伸爪子,迎風招展,上書大大的一個‘肅’字,有人驚喜交加喊道:“是大寧軍!” 天樞心頭巨震,反手又劈死一個狄人,喘著氣往來人看,果然看到數百人遠遠奔來,領頭一名青年男子,從遠處手挽長弓疾馳而來,連連疾射,急風驟雨般的連珠疾射中,動作仍透出從容不迫的優雅與冷靜,周身涌動著威嚴氣魄,他忽然心頭涌起巨大狂喜,嘶聲喊道:“是王爺!” 看到有援軍來,狄人見勢不妙,已轉身四散潰逃,卻被緊緊圍上追殺,楚昭縱馬直沖到天樞邊上勒住馬,銳利雙目飛快環顧了一圈四周,微微喘息,沉聲問道:“傅雙林呢?” 天樞喘著氣道:“傅公公下崖去找您去了!” 楚昭一看那大樹,臉色已變了,翻身下馬直接沖了過去,天樞轉頭,臉色唰的一下已變白,只看那大樹上纏著的數道繩索,已被狄人投擲火把,燃燒了起來,卻不知被燒斷了幾條繩索,只剩下寥寥幾道繩索還勉強捆在樹上,幾名死士白著臉正拉扯加固剩下的繩索,看到楚昭過去,已告罪道:“屬下等疏忽了,竟被狄人得逞,護持不及,斷了幾根繩索?!?/br> 楚昭站在大樹邊上,陰沉著臉看著軍士們拉繩將下崖的死士一個一個拉上來,卻每一個都不是雙林,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最后一根還連著的繩索上系著的人也拉了上來,仍是沒有傅雙林,一名之前下崖的死士跪下稟告:“傅公公身子輕,下得很快,我們沒跟上,興許已到了崖底也未可知……” 楚昭鐵青著臉,忽然轉頭給了天樞一鞭子:“我叫你護好他和小世子,你就是這么執行王命的?”天樞默默跪下并不敢抗辯,楚昭冷冷道:“備好繩索,孤親自下去找人!” 第93章 沉靜 雙林感覺到頭疼得猶如被斧頭劈開一般,身又仿佛在蒸籠里蒸著,熱得若臨火窟,口渴得難忍的時候,仿佛有人給他喂了水,卻十分苦澀,等到好不容易頭腦似乎清醒了些,感覺到四肢百骸疲弱之極,身體每一個部位都持續的鈍痛,耳朵嗡嗡嗡的鳴叫著,頭上又一陣銳疼,他低低呻吟了聲,伸手去摸頭,卻被人按住了他的手,低聲問:“醒了嗎?你頭摔傷了,包著呢,別碰?!?/br> 頭摔傷了?雙林蹙起眉頭,許久仿佛才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這里是哪里?對了,自己摔傷了,他下懸崖的時候,聽到懸崖上頭的刀擊呼喝聲,知道來了敵人,他知道自己處境不妙,連忙迅速往下沉,那懸崖實在太陡,確實找不到暫時停留的地方,只能飛快往下攀援,結果繩子還是斷了,他只能盡量抱著頭滾落下去,后來……就人事不知了。他這是被救了? 他努力睜開眼睛想去看面前的是誰,卻只看到一片黑暗,有人將他的手放回被子內,問他:“醒了嗎?頭還疼得厲害嗎?” 這聲音很熟悉,他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殿下?” 楚昭輕輕嗯了聲:“是我,你要喝點水嗎?”他看雙林蒼白的臉上緊緊蹙著眉頭,雙目茫然,問他:“是頭疼嗎?還是頭暈?” 雙林微微轉了頭,眼睛仿佛對不齊焦點一般,茫然看了一會兒,才有些猶豫而遲疑地道:“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br> 楚昭皺起眉頭,伸手在雙林面前擺了擺,瞬間繃緊了下頷,吩咐道:“去叫柯彥過來?!?/br> 雙林聽到英順的聲音應了聲:“是?!弊吡顺鋈?,原來英順也在,他都沒感覺到,這房里還有多少人?他在哪里?楚昭不是失蹤了嗎?為什么忽然出現了?還救了他?他在懸崖底下經歷了什么?天樞他們怎么樣了?他的身體傷得如何了?他耳朵里仍然嗡嗡地響著,腦子許久整理不清楚,仿佛很多疑問,然而卻都被眼睛看不見這件事給遮住了,胸口又煩悶欲嘔,卻嘔不出來,一時也不知應該如何舉止,只聽到楚昭溫聲和他說話:“你別著急,柯彥就來了,這里很安全,你別擔心?!?/br> 過了一會兒聽到柯彥進來行禮后過來給雙林把脈,又翻了他的眼皮看了許久,低聲問了他幾句話如是否想嘔吐,他卻好像聽不清楚一般,半日才回了一句兩句,楚昭問:“怎么樣?” 柯彥道:“眼睛并無外傷,脈象也已平穩,熱也已退了許多,只還有點低熱,眼睛看不見,怕是摔下去的時候腦子里頭有了淤血,這……得徐徐圖之……待他熱退了以后,傷好些了,便替他用針看看,能否將腦中淤血化了……” 楚昭聽他這話,心里卻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打起精神安慰雙林道:“沒事,既是眼睛沒傷到,就希望很大,等回了大寧,孤再多找幾個名醫替你診治?!?/br> 雙林蒼白著臉,輕輕說了聲:“是?!北阋矝]再說話,也沒問這是什么地方,也沒再問楚昭為什么在這里,楚昭心里打點了許多話,看雙林這精神不濟的模樣,知他才醒來,又經歷了看不見的惶恐,恐怕神智也不是很清醒,便又輕聲安慰他道:“你好好歇著,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只管說,孤叫人好好服侍著你?!?/br> 雙林眨了眨眼睛道:“是?!?/br> 楚昭看他臉色紙一樣白,長眉緊蹙,襯著墨色雙瞳極是幽深,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心中愧憐之意大盛,只是外頭又有人來回報有軍情回報,只得起了身匆匆道:“孤沒有失蹤,只是個障眼法,武靖公故意在途中拖延時辰想削弱我大寧府的藩軍實力,孤便借著失蹤保全兵力,讓他們不得不去對上狄戎軍的主力,你莫要擔心,在這里好好養病,大寧府那邊突圍的事,你做得很好,等戰事告一段落,孤定重賞你?!?/br> 雙林反應有些遲鈍而木然,仿佛有些很難聽懂這么多的話,半日沒有反應,楚昭也沒時間和他慢慢解釋,匆匆先出了帳子到了中軍帳。那里諸將已在等著,見到楚昭紛紛上前施禮,駱文鏡稟道:“武靖公十萬大軍已出征,分了五路去圍那女真八部聯軍了,朵顏三衛那邊如今似乎和女真人鬧了別扭,已分開了?!?/br> 楚昭冷笑道:“草原這么大,他十萬大軍分了五路去圍,怎么可能圍得上?他這是存心磨著呢,沒關系,讓我們那幾萬兵馬也繞著走,只要城守著就行,等到狄人累了,我們再坐收漁翁之利,如今且好好養著?!庇謱卓N道:“你傳信給雷相,教他穩穩地打,一切以保存兵力為上,sao擾狄戎,他們退就追,他們進就避其鋒芒,總之總不要正面對上,洛承恩那邊若有軍令,只管敷衍著便是,如今我們不急,急的是女真人!糧草補給跟不上,城池他們打不下,人心又不齊,遲早要敗,還有洛承恩,孤倒要看看他遠道而來,寸功未立,如何好意思班師回朝!” 諸將們都笑了起來,楚昭卻沒覺得輕松,明明如今局面和自己之前布局的一般,他卻沒有任何成就感,心頭沉甸甸地仿佛壓了什么一般,揮手命諸將且先退下。雷云看他神色,小心翼翼問道:“傅公公可醒了?” 楚昭點了點頭,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煩惱道:“他眼睛看不見了,恐怕有些麻煩?!?/br> 雷云吃了一驚道:“眼睛看不見了?” 旁邊駱文鏡也忙問道:“怎么會看不見?是傷到眼睛了?” 楚昭搖頭:“眼睛并無外傷,對光也有反應,聽柯彥說,應當是腦子里頭有淤血?!?/br> 洛文鏡皺了眉頭道:“這人腦為身之首,十分重要,如今眼睛看不到,卻不知里頭情形如何,只怕有些難診治……就怕除了眼睛,還影響到了別的地方,他神智可清醒?說話清楚么?四肢可能行走如常?胸口可有嘔吐之感?” 楚昭一聽心下更是煩悶,搖頭道:“他才醒來,看著很是軟弱疲累不勝,話也不太能說,還看不出具體癥狀,柯彥只說再養幾日看看?!?/br> 雷云迫不及待道:“我去看看他去!” 楚昭忙阻止道:“他身上傷口多,人又才醒,你們還是莫要去打擾他,叫他靜靜養幾日再說?!?/br> 雷云有些失望,卻仍是應了,楚昭起了身走出中軍帳,又往雙林的帳子走去,進去看到雙林閉著雙目又已睡著了,他輕聲問英順:“如何了?” 英順回:“柯大夫開了藥給他服下,就又睡著了?!?/br> 楚昭道:“沒問什么?” 英順道:“問了這里是哪里,又問了天樞他們如何了,傷亡了幾人?!?/br> 楚昭皺眉道:“你如何回答?” 英順忙道:“只說有幾人受了輕傷,正養著傷呢,并無人傷亡,天樞大人也沒事,在外邊當差呢,只是王爺因為他沒護好人,罰了幾日訓練。他聽了也沒說什么,不過應該是放心了?!?/br> 楚昭點了點頭,滿意道:“等他睡醒了再換藥,動作輕些,這幾日你只在這帳子里照應他,我那邊不必你負責了?!?/br> 英順低眉順眼道:“是?!?/br> 楚昭看了眼闔目睡著的雙林,想起那日在崖下看到昏迷不醒滿臉鮮血的他,當時一顆心似乎緊緊縮成一團,后來發現他還有心跳時,又是如何慶幸僥幸,背著他回去的時候,他一路都時不時試他的鼻息,就怕他忽然死在自己眼前,幸好……總算救回來了,雖然眼睛……但是總算是活著,總還有辦法。他坐在床邊看著雙林良久,直到外頭再次有人來報有軍情需回報,才起了身走了出來。 這之后數日,雙林一直十分平靜,無論吃藥、換藥都十分忍耐安靜,話也十分少,楚昭一得空就過去看他,他態度依然和從前一般,待楚昭恭敬而沉默,似乎對自己可能眼瞎這件事處之泰然安之若素,楚昭許多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似乎除了許下重賞,他也沒什么更好地獎賞雙林,滿心愧悔,卻又沒辦法補償,心里一日一日的越發煩悶起來。 這日柯彥卻和他請示:“如今傅公公身上的外傷也好轉了些,雖然行動仍有些困難,卻也不妨挪動。四肢舉動行走應當無大礙,只等外傷好便能走了,說話也思路清晰,看著應該只有眼睛有問題,需徐徐調養,只是如今我們行軍在外,又要避人耳目,這所需的藥材如熊膽、珍珠等明目的藥材許多都沒有,大多都是治療外傷內傷的傷藥,每日軍營cao練嘈雜,治療和休息都有些跟不上,我聽說這幾日又要拔營換地方了,這樣對傅公公養病著實有些不佳,且這里伺候的人少,里里外外都靠英順公公,其他軍士等人,傅公公又不愿意讓人近身,我看著他也不好意思總煩勞英順公公,因此總不肯下床行動麻煩到人,著實不太方便,不如派人將傅公公送回大寧府,命人好好伺候著他養病,我再傳話給王府里的良醫,開上方子,用些名貴藥材,替傅公公好生調治,您看如何?” 楚昭想起這些日子看到雙林那平靜沉默的樣子,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有什么地方覺得不對,可是又說不出來,似乎人人都覺得傅雙林一向都是如此舉重若輕沉穩謹慎,即使是遭遇如此大變,也能安之若素。 他說不出自己為什么不安,似乎只要讓他回城,脫離了自己控制的范圍,就會失去這個人一般,他皺了眉頭想了下道:“靜養的地方和藥材孤會想辦法,你先開好方,送他回城的事不必再提,孤在哪里,他就在哪里?!?/br> 第94章 憤怒 雙林醒了過來,感覺到了喉嚨焦灼一般的干渴,但他卻只是闔目靜靜躺著,并不叫人……這幾日他都如此,不愿意喝水,因為喝水要叫人,過了一會兒如廁又要叫人拿了凈桶來,一日總有許多事需要麻煩人,喝水吃飯換藥擦身屎尿都要人伺候著,楚昭行軍在外,伺候的人帶著本就不多,因喜似乎又帶了死士在外頭不知當什么神秘的差使,因此實際上楚昭身邊只有英順一人伺候著,如今卻都在他帳中陪著他,時不時也還是有事要出去。 但是若是叫其他人來替他擦身把尿,他更覺得恥辱,唯有同時宦官的英順能教他恥辱感稍微輕一些,仍是不喜。 淤血壓迫視神經導致暫時失明他是知道的,以未來醫學之昌明,尚不能保證眼睛恢復,更何況是這古代? 這不是武俠小說,失明也能像花滿樓一樣,聽聲辨位,行動如常人,更不能像聞香識美人一樣,天賦異稟,只靠靈敏的鼻子就能博得人的尊重,用天賦才能來換取酬勞,這里是古代,失明意味著他下半輩子去哪里都需要人引導,完全成為一個什么都不能做的廢人,沒有盲文,沒有電腦,連消遣都只能聽聽戲,一切依賴于人,一切主導于人,他只能被一群人圍著,做一只被供養起來的米蟲,整日無所事事,只需要活著來滿足主人的那點慈善心。 而這一切的緣由,只不過是他一時圣母心發作,傻乎乎跑去找人,偏偏別人布了一個巨大的局,將所有人玩弄在掌心,何其運籌帷幄,何其英明神武!他算什么?一個有點傻有點憨的忠仆,跑去救人反給人添了麻煩,好在主子有的是錢和權,可以讓他下半輩子猶如一只米蟲一樣供養在屋子里。 然而這樣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他再也看不到五顏六色的世界,再也沒辦法自由自在去探索去周游天下,他從此以后就是一個事事仰人鼻息,只能靠人的憐憫生存毫無尊嚴毫無存在價值的廢人了! 還是一個可悲的宦官!曾經他有心臟病,許多豐富多彩的事不能做,許多地方不能去,他淡漠寡情少欲,朋友少,無親緣,但是即便是那一世,也比現在好! 這些日子他表面上若無其事,心里卻翻江倒海,也不知是后悔還是痛苦,他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就是離開這個世界!也許死掉,他就能回到現代了?便是回不到,重新換個世界投胎也好!就算都走不掉,也是一種解脫!哪怕是永恒的安眠呢,也比這樣恥辱所有事情都要依靠人,在所有人的憐憫下廢物一樣活著的好。 他尋死的心越發堅定,只差機會而已,因為楚昭十分關心他,帳內時時有人,他沒法子,那日雷云來看他,他借口說行軍在外,怕帳里來了敵人,無人護持自衛,和他要個匕首,雷云看他談笑如常,不疑有他,真的拿了個鑲銀匕首給他,因怕他割傷自己,還教了他半天如何使用,如何拔開刀鞘,讓刀口朝外。又道他這帳子緊鄰著王爺的,便是有危險,也會有人護著,笑他杞人憂天了。 他將那匕首緊緊藏在床墊下,只等著沒人的時候,一刀致命,不會給人救回的機會。 而如今,機會好像來了,他大概睡了一會兒,英順看他睡著出去了,他動了動坐了起來,沒有人和平時一樣立刻過來扶他,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輕輕試探著問:“水?” 帳中一片靜默,無人應答,只有遠處傳來士兵cao練的聲音,他心里微微有些喜悅,稍微提高了點聲音問:“有人在嗎?” 楚昭走過雙林的帳篷前,聽到雙林在里頭問話,皺了眉頭心里想著不是叫人一直在跟前伺候嗎?一邊有些不滿的掀了簾子進去,結果才進去還未做聲,便已看到雙林飛快地從床墊下拿出了一把匕首,嫻熟地拔開刀鞘,反手準確而迅疾的向心口刺去! 他心臟急速緊縮,整個人已飛快沖了過去死死抓住了雙林的手,雙林吃了一驚,已被他有力的手鉗制著,將匕首強硬而干脆地奪了下來,反手卻又急又怒抓了他的手腕喝道:“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