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雙林看肖岡滿嘴滿不在乎的,心里一松,感覺日子總算是往好的方向走,想了想又和肖岡計劃:“我覺得小世子和王爺倒是分開兩撥的好,一撥目標太大,再則小世子也危險,怕要拖慢行程,小世子另外安排一撥人手,一個孩子,也容易帶走?!?/br> 肖岡點頭:“雞蛋不要放一個籃子么,分開也好,我會安排好人選,再選幾個靠譜的女鏢師好了?!?/br> 雙林又和肖岡說了一些,將原來和因喜商量的計劃又補充了許多,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回了宮里,又去找了因喜商議,兩邊合計定后,便先安排雙林帶人,押送一批楚昭起居的物品、家具、用具等,以提前去大寧府安置的名頭出發。 日子擇定后,雙林便開始逐一清點押送的物品財產,而原東宮上下人等,依著楚昭所言,但有想走的,都可選擇退回內務司,想就藩的,也都留下,清點人數,與內務司辦理契檔交接等。而這時,居然來了個雙林萬萬想不到的人,得喜居然親自帶著英順過來,找了因喜,讓英順跟著楚昭就藩。 這就太出雙林意外了,英順如今在宮里御茶房,已儼然主事一方,得喜幾乎已不太管事,而即便是在元狩帝前,他也算是頗得臉面的,御茶房又是個油水足的地方,得喜這個時候將一直寵愛的英順送過來在楚昭手下當差,說不出他是真的對楚昭極有信心,還是只是簡單為英順謀一個穩妥的路。 因喜帶了英順去給楚昭叩頭見禮過,便讓雙林過來說話道:“這位英順公公也是能干妥當的,泡得一手好茶,以后也在殿下身邊伺候,這次和你一同押送東西先去大寧府,你可將諸事與他交付明白了?!?/br> 雙林心里有數,因為自己實際并不到大寧府,所以必然是需要一個主事的內侍先押運東西過去,安排府邸,這事本來霧松做最合適,偏偏霧松出了岔子,英順來倒是剛好填上了,便細細地將一應交接事宜都說了給英順聽,又講了許多楚昭的喜好和布置,甚至帶著英順一間一間房親自去看過楚昭日常起居來。 英順得了得喜多年精心調教,本就聰明非凡,又有好記性,自然是一教便會,雖然人還是冷冷的,卻和雪石那等清高不同,是個能屈能伸的人,雙林本和他共事過幾年,也算熟悉他的脾氣,略說了幾句后,雙林才問英順:“哥哥如何想到要來王爺這邊?” 英順道:“得喜只說宮里接下去只怕要亂起來了,到時候又不知道要牽連多少奴才,讓我出去避一避,將來要么有大造化,要么也能安穩度日?!?/br> 雙林心下暗自佩服這得喜,果然是歷經三朝不倒之人,點頭道:“得喜公公是真心為你打算?!?/br> 英順笑了聲:“他一直對你青眼有加,差遣我來的時候還和我反復說了收斂脾氣,莫要得罪了你,叫我多和你學著點,我倒是奇怪了,你這人有時候叫人覺得心眼多,有時候又覺得太直太天真了些,到底哪里入了他的眼了?” 雙林有些尷尬笑了笑,將話岔開了。自英順來過后,沒多久連柯副使都將柯彥送到了王爺身邊,任王府良醫所醫正一職,想必早已不得不上了皇后這條船,也只能將自己兒子保全了,柯彥倒是十分興奮,一點都沒有要離鄉別井的憂傷,反而十分興奮的和他說起書上對那邊的見聞,聽說雙林要提前過去打點,還專門給他配了許多成藥來,一一給他講解了用法。 便這般打點忙碌了一番,原來熱鬧的東宮,漸漸人丁稀少下來,雙林也終于擇定了日子,和英順押送著一批家什、器具,在護兵的護持下,大張旗鼓地從出了京城,往大寧府行去。 第三卷 見龍在田 第64章 就藩 雙林和英順押送東西出京沒多久便分道揚鑣,由英順繼續押送家什箱籠,他自己則帶了一隊護衛,悄沒聲息離了隊伍,住進了一處之前置辦的莊子上,肖岡早就帶著鏢隊在那里接應。 過了幾日,果然一個深夜,楚昭在一隊護衛的護送下到了莊子上,雙林過來接應,楚昭看到雙林,點頭道:“因喜和我說已交代了你在此接應,一應事宜都有你安排好,孤還有些不信,如今看來,能和因喜沆瀣一氣,欺上瞞下,擅自做主安排了這一遭,果然是一貫眼里沒主子的你做得出來的?!?/br> 雙林默默跪下也不說話,此事因喜一力承擔說是由他向楚昭稟報,但因喜這人大概在王皇后身邊呆久了,對楚昭不免總有些失了恭敬,大概也怕楚昭反對,因此一切事安排好后出發了才與楚昭告知,這事換了哪個上位者,你安排再妥當,理由再充分,他們心里都不會舒服到哪里去。因喜無所謂,楚昭心軟,看在王皇后份上總不會把他怎么樣,日子長了就難說了,他和因喜不同,還是不要抗辯的好。 楚昭看他只是垂著頭不說話,反氣笑了:“起來吧,每次明明陽奉陰違的是你,偏偏還一副委屈樣子,給我說說你們的安排——只是這欺瞞主子的事,等到了藩地,再和你們算賬?!?/br> 雙林起身拿了堪輿來,一一和楚昭說了一路上的安排,楚昭點頭道:“安排得算是周密,只是因喜堅持留在那邊,實在有些險了?!?/br> 雙林道:“他是您貼身大總管,總不出現沒人會信的,再說了這次陛下也派了精兵禁軍沿途護送您,這警告之意甚濃,洛家也未必就敢有大動作,只怕還是動些下毒刺殺之類的小動作,因喜總管一貫縝密,定能化險為夷,您另外走小路輕車簡從就藩,無非是求個萬無一失罷了。假若您堅持跟著王駕儀仗走,真的出了事,咱們這些伺候的,又有哪個能逃過一死的?” 楚昭點頭,過了一會兒感嘆道:“孤在你們心目中,是不是不是個雄主,既沒手段,又狠不下心,以至于你們要做些手段,還要小心翼翼瞞著孤?!?/br> 雙林遲疑了一會兒道:“小的聽說,朝中為了易儲一事,多位內閣重臣上疏勸諫陛下,甚至有人以辭官表達抗議,民間也有宿儒名士上了萬言書力保您,殿下離京之時,送別者甚眾,不顧洛家勢大,一送送了數十里,殿下這些年展現的能力風采,所得的人心,豈是他人能比?洛家自然懼怕忌憚,這不單單是陛下和先皇后苦心十來年為您鋪就的局面,更是您自己本人一貫的才能魅力,令人心悅誠服。殿下從前不也教過小的,陰謀詭計不過是小道,得道多助,仁者無憂,殿下胸襟廣闊,仁厚寬容,所以才有人愿為殿下效忠赴死,我們也才敢放手施為,而不是擔心被殿下懲治而但求無功無過而毫不作為?!?/br> 楚昭臉色微霽,凝目于他笑道:“你平時不言不語,其實會說話得很,明明是心里主張大得很眼里沒主子,說得倒像是因為孤寬仁大度所以你們才敢欺瞞主上,別以為先把孤吹捧了一陣,這罰就能少了,權且記下了,夜也深了,先就寢,明日等孤見過那崔總鏢頭,再來改裝?!?/br> 雙林點了點頭,上前服侍楚昭脫衣,楚昭轉頭看他低頭替他解靴子,忽然輕輕道:“只剩下你了,你怪孤把你從宮外帶回來嗎?是不是因喜脅迫你了,還是被霧松嚇到了?如今因喜不在,孤還是可以做主讓你走的,真想走,你就走吧?!?/br> 雙林聽他說話,心里微微有些酸楚,這些時日天翻地覆,一直壓在自己頭上的王皇后終于不在,他卻也并未覺得輕松,對楚昭的心情,他著實有些復雜,過了一會才道:“宮外生活不易,跟著殿下在藩地,又得殿下信重,應該過得不錯的?!?/br> 楚昭沉默了許久,才道:“藩地那邊沒那么多規矩,以后……你也自在些——將來,如果有機會……”他倏地住了口,不再說話,只是一個人沉默著,仿佛也對自己的未來有了一絲迷惘,他自幼就被培養成為一名儲君,如今不當儲君了,他應該做什么?國家人民,似乎已不再是他的責任了,他應該做什么? 第二日清晨,楚昭見了化名崔剛的肖岡,他當年被擄上山的時候被蒙著雙眼,并沒有和肖岡打過照面,因此也沒有多想,只聽因喜說是王皇后暗自經營的產業,因此勉勵了崔剛一番,又商量了一些細處,商定將小世子、安姑姑、乳母等人裝成官眷,由一隊鏢師遲一天護送就藩,而他們這一隊喬裝為去關外采辦的商人,楚昭則扮成第一次出來行商的富商小公子,由老家人、小廝們服侍著出來行商,請了鏢師護送貨物,楚昭饒有興致一樣樣看過那些三七、茶葉、絲綢、陶瓷、銅器等物,又叫拿了貨物賬冊上車要看。 連肖岡看到他如此平易近人,不恥下問,也有些意外,尋機悄悄和雙林道:“看起來倒是個好性子的,沒怎么為難你吧?” 雙林笑道:“這些貴人講究身份,輕易不和人動怒,但是若要動了真怒,那也不是隨便能息怒的,還是莫要接近的好?!?/br> 肖岡吐了吐舌頭,他身上還背著當年擄走太子的罪過呢,哪敢湊上前,天亮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已啟程,因著才出京沒多久一路上還有人,所以楚昭先在車里呆著,雙林扮成了小廝打扮在車里陪著他。車中無聊,楚昭看著那些貨物賬冊,有些好奇道:“火腿居然也有?云南火腿也不知是怎么制法,和浙江那邊的味道有何區別?!?/br> 雙林道:“我聽他們說過,這火腿生制的,在天然石洞風干制的,一只火腿要做三年才最好,關鍵是鹽好,聽說是當地產出的鹽,多了也不苦,風味十分特別,那邊火腿做得出名的就有宣威、諾鄧好幾處。少爺想嘗,一會兒歇息我讓他們送一道去廚房做了給少爺嘗嘗,還有普洱茶聽說也是難得的,不過普洱茶拿到北邊獲利會昂貴些,這云南火腿也就是圖個味道新奇,北邊臘rou風干rou多得很,普通牧民肯定不會花錢買這個,大概只能賣給一些富貴人家,所以沒帶多少?!?/br> 楚昭看他如此流暢的轉變了稱呼,覷了他兩眼笑道:“路上麻煩,不好辦也不必勉強?!?/br> 雙林道:“不難的,這一路還是有客棧歇息,少爺只當是出外四處游玩,散散心罷了?!?/br> 楚昭笑了笑,連日抑郁的眉眼果然舒展了些,忽然有些感慨道:“父母在,不遠游……”看了看雙林,忍下了問他父母的情況,這些自幼進宮的內侍,哪一個不是身世堪憐,只怕問了又想起霧松,這人生一團亂麻,他自詡尊貴之人,這些年卻處處掣肘,并無一事順心如意過,卻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是否也是如此。 雙林卻不知道他一個人在胡思亂想,只低著頭替他烹茶,楚昭看他烹茶忽然想起:“差點忘了你在御茶房呆過,前兒因喜帶來的那個英順,和你應當也有些交情?” 雙林道:“是曾在一處當差過幾年,還算說得上話?!?/br> 楚昭卻想起一樁許久以前的往事來:“你們是都在御茶房的得喜手下當差吧?聽說那得喜風評不太好?那英順我看了下,長得也很是清秀……”他看到雙林抬了頭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一雙眼睛很是清澈,他有些說不下去,雙林輕輕咳嗽了一聲道:“茶好了,少爺喝一杯?” 楚昭端了茶掩去那尷尬,雙林低聲道:“私德有虧,難持公器,但不過一個內侍罷了,少爺不必對英順有所成見。王府那邊聽說已改建得差不多了,小的已和英順說了許多注意的地方,等您過去以后,看看再添置些什么?!?/br> 楚昭耳尖微紅,卻也不好再問下去,便順著雙林的話題道:“差不多就行,何宗瑜何先生前日得了任命也已過去,他任王府長史,也是老人了?!?/br> 雙林點了頭,楚昭便說起一些這次跟去藩地任職的官員來,倒是有好幾個一直都跟著楚昭的,雙林聽楚昭說了些閑話,又看了一會兒書,在車上用了些點心,服侍他歇息了,自己便悄悄出了馬車,到外頭,肖岡看到他出來,笑問:“快到后頭車子去,我給你留了你最愛吃的油雞樅,切了碟火腿,還有點蜜汁糍粑?!?/br> 雙林也不和他客氣,知道這在路途中已難得有這么妥當的食物了,自去用了餐出來,車隊已下了官道,取了一段鄉間道路,路上人煙稀少,肖岡卻拉了他和自己共騎一騎道:“上來,上次教你的騎術,你進宮后,也不知還有空練沒,如今難得在路上走,咱們再熟悉熟悉?!?/br> 楚昭午休并不用太久,只是小憩了一會兒,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雙林沒在,便掀了車簾往外看,看到雙林與白日見過的崔總鏢頭共騎一騎,崔總鏢頭拉著韁繩似乎在給他指點著什么,雙林臉上露出笑容,不知和他說著什么,兩人相處居然十分和諧,楚昭心下微微詫異,自己這位小內侍,在宮外和在宮里,似乎一直有著兩副面孔。 第65章 夜奔 當夜他們在一處客棧落腳,客棧坐落在一個頗為繁華的小鎮上,這小鎮名喚張家堡,乃南北往來要道,也是客商云集之處??蜅iT口前臨大路,后接澄溪,門前青旆招搖,幾叢楊柳有著新綠,又有數點桃花依著窗邊,軒窗明亮,桌椅清潔,客舍敞亮,即使入夜,客棧里仍有著不少的客人在飲酒作樂,出出進進,甚是鬧熱。 楚昭他們一行鏢局趟子手和客商進去,店家包括眾人都是見慣了的,也不奇怪,甚至那掌柜的尚認得崔總鏢頭,忙著上前笑著打招呼,又早已預訂下了足夠寬敞的客房,雙林服侍著楚昭上去屋內簡單梳洗,換了大衣服,又叫了一桌極精潔的飯食上來,楚昭果然看到內中有一碟子的火腿,再看看別的菜色,心里已有數,笑問:“難道這一路,我的飲食都要自備不成?” 雙林道:“少爺飲食,自然是重中之重,我們這一路除了備了火腿、風雞、臘鴨、香腸等rou食外,另有一些油鹽腌漬的素食,雞蛋鴨蛋也備了不少,蔬菜就有些難了,除了菘菜、筍子、蘿卜、干木耳、金針菜這些能囤的以外,還發了些豆芽,只能一路委屈少爺了?!?/br> 楚昭點頭嘆道:“果然是個滴水不漏的,難為你了?!庇纸须p林坐下來一起吃,雙林卻沒應,只站著伺候他吃完后,便出去讓伙計進來收拾了去,看著天也黑了,便去廚房催熱水準備讓楚昭洗洗便睡覺。 雙林出了廂房,走到廚房催熱水,在樓梯上與一名女子帶著一名丫鬟擦身而過,那女子身上披著觀音兜斗篷,全身包得嚴嚴實實,低著頭,身上用的香卻十分幽遠清淡,看上去倒像似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她和雙林擦肩而過后,忽然駐足轉頭,然后十分驚喜地壓低聲音喊了聲:“雙林公公!” 雙林吃了一驚,轉頭一看,那女子將兜帽往后揭了揭,露出一雙黑如點漆,靈動非凡的明眸來,十分詫異問道:“公公怎么在這里?妾聽說,您不是已提前去了大寧府安置王府嗎?” 雙林看到她的面容也吃驚不小,慌忙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問她:“昭訓娘娘……您怎么會在這里?”這名女子正是前些早已被遣回尚寢局的昭訓許蕉心,因她們未曾承寵,聽說是要賞了銀子,遣回本家的。如今在這緊要關頭,忽然出現在這敏感要害地方,叫他怎么不嚇一跳。 許蕉心嘴角含笑道:“殿下倉促就藩,定是憐惜妾身們柔弱,不堪千里驅使,所以才遣了我們回家,只是妾身既已是先皇后賞給殿下的,一身既許,終身不貳,豈可再另許他人?奴出身軍伍家庭,也并非殿下想的那樣嬌弱不堪,因此自己帶了丫鬟,千里投奔殿下王駕去,如今能路遇小公公,那再好不過了,正好結伴同行……妾知道這條路,很快便能趕上王駕?!?/br> 雙林嘴角抽了抽,四處看了看,低聲對許蕉心道:“娘娘請跟小的來?!闭f罷也不顧什么嫌疑了,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一路拉到了肖岡的房中,肖岡也剛用完飯,看到他拉了個女子進來,有些詫異,雙林直接道:“崔總鏢頭,這位姑娘是小的一位親戚,因故流落在此,請您撥兩名鏢師,連夜將她們護送回京,到時候我家主子必重重有賞?!?/br> 許蕉心聽到雙林如此冷酷說出送她們回去的話,吃了一驚,連忙道:“我不回去!我是要去……要去投靠我夫君的!” 肖岡看雙林面容嚴肅,早已不動聲色站到了門口,對外頭喊道:“韓三兒!叫老五老六過來!” 外頭應了聲,那許蕉心一看不好,慌忙沖向門口,肖岡訓練有素,早已伸了手去拿她手臂,輕輕反剪過來,另外一只手眼疾手快已堵了她的嘴不許喊叫,許蕉心帶著的那小丫頭卻忽然沖了上去,對著肖岡虎口狠狠咬了一口,肖岡哧地抽了一口氣,手上卻半點沒松,雙林伸手去抓那小丫頭,小丫頭見事不好已一低頭從肖岡腋下穿了過去,沖出門口大喊:“來人呀,有人強搶民女??!” 雙林頭皮一麻,好在幾個鏢師機警,早就圍了過來將那小丫頭抓了堵了嘴迅速往屋里塞,只是隔壁楚昭已被驚動,推門走了出來,看向他們,下頭有個伙計探頭探腦地上來,肖岡使了個眼色讓人去打點伙計,一邊將門推上了,楚昭走了進來,看到許蕉心,怔了下:“怎么是你?” 許蕉心滿臉通紅,含著眼淚,嘴里也被堵了帕子,嗚嗚叫著,楚昭看向雙林,雙林有些尷尬道:“小的在路上遇到許娘子,她說要往大寧去投您……我怕誤事,請崔總鏢頭派兩名鏢頭護送許娘子回去?!?/br> 楚昭看了許蕉心一眼,十分驚奇意外,他想了下對肖岡道:“有勞崔總鏢頭,這是……我的房里人,大概有甚么誤會,我先問清楚始末,再勞煩崔總鏢頭遣人送回京去?!?/br> 肖岡聽到,便松了手道:“我在門口守著,少爺有事叫我們?!北銕е鴰讉€鏢師都退了出去,一邊又吩咐人去打點樓下掌柜伙計們。待到屋里只剩下雙林楚昭和許蕉心主仆,許蕉心將嘴里帕子吐了,淚漣漣沖上去撲在楚昭腳下道:“殿下……奴一路行到這里不容易,更是萬萬想不到會遇到殿下,能遇到殿下也是緣分,求殿下莫要送我回京,我爹娘一定不會再讓我出來的……殿下,皇后娘娘將奴賜給殿下,一身既許,終身不貳,豈可再另許他人?妾千里而投,只為到了藩地,見了殿下,殿下才知妾的心,我已心許殿下,矢志不渝,若是殿下非要送奴回去……”她目中含淚,忽然從發鬢上摘了根金釵來,對準自己的喉嚨道:“妾便死在這里!” 楚昭看她如此剛烈,有些意外,仍是款款道:“大寧府地處邊關,時有戰事,氣候惡劣,居住大不易,你跟過去,離鄉別井,隨著孤是要吃苦的,再者孤如今走的小道,一路都是騎馬,你弱質女流,帶著不便,反要拖累我們,你的心,孤已知曉了,只是孤如今重孝在身,無心于此,未免誤了你們的花期,所以才遣了你們回去,你既不肯另嫁,那等孤到了藩地,再另外遣人接你就藩好了?!?/br> 許蕉心卻含淚仰頭道:“殿下……妾身自幼習過弓馬,不怕吃苦,給妾一匹馬,妾一定能跟上隊伍,絕不拖累行程?!?/br> 楚昭看許蕉心面白柔弱如紙,雙眼淚水中有著剛烈,一只手執著金釵對著柔弱脖頸,微微顫抖著,卻想起因自己猜疑而逼死的太子妃譚氏來,有些猶疑,他自然是不想帶著她的,但是他卻怕因自己一時狠心行事有差,又要害死一名無辜女子,只聽到雙林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殿下,此行機密,來者出現時機奇怪,身份不明——未必無辜?!?/br> 楚昭心下明白,這是提醒他許蕉心出現得太可疑了,自己出行本是機密,若是巧合還好,若是故意撞上的,那自己已是身處于危險之中了,他心下做了決斷,剛要開口,許蕉心卻已聽著不妙,搶先開口道:“殿下,妾本就是要一路追著王駕投靠殿下的,殿下已出發了,妾要趕上殿下的王駕,本就要抄近路,這里是必經之地,的確是巧合!求殿下莫要聽信讒言,懷疑妾身,妾寧愿以死證明清白!” 楚昭一頓,他自太子妃莫名自縊后,對這以死證清白的話頭就很敏感,卻看到許蕉心瞪了雙林一眼,又張口道:“殿下莫要信這jian佞小人所言!他看到當日雪石公公得了殿下的寵,就想著雪石公公死了,他就有機會了,所以才給殿下進讒言,將殿下親近之人都驅離了,才好巧言媚上,博求殿下獨寵!” 雙林噎了一下,許蕉心卻已嘩啦嘩啦地仿佛不說不快一般:“殿下有所不知,殿下幾位貼身內侍里,這位公公最是厭惡我們這些服侍殿下有名分的侍妾,仗著貼身伺候殿下,每次侍寢總要在其中作梗,我們這些低級侍妾,根本無緣見殿下一面,自從雪石公公走后,他得了殿下獨寵,更是變本加厲起來,連太子妃娘娘都要受制于他,遣了扣兒去再三求情,又賞了他許多東西,才得見殿下一面……” 雙林張口結舌,這關他什么事?除了太子妃,低級侍妾侍寢是安姑姑安排的,之前他在宮外肯定不關他事了,回宮以后因為雪石死了,楚昭心傷,好幾次安姑姑來稟報侍寢的時候,正好是他值夜,楚昭心里難過,自然不會召人侍寢,傳話的是他……許蕉心卻還繼續道:“就仗著他生得好,又和雪石公公有幾分相像,得了殿下的倚重,連先皇后娘娘也時常召見他問殿下的情況,如今連霧松、冰原兩位公公都被他排擠走了,只剩下他一個,妾早就聽說了,福王府派了人想叫他去福王府當差,他卻根本不去,一心只想霸著殿下。他對殿下這貪心,咱們當時東宮上下,誰人不知?連冰原公公霧松公公都要讓著他,但凡出去或是貼身伺候的差使,都要霸著不許別人靠近殿下……如今也是,看到妾千里來投奔殿下,卻稟報都不稟報一聲便擅自做主要遣送妾回去,可知他狼子野心……” 雙林開始聽他越說越離譜,看向楚昭,楚昭卻也一副吃驚的樣子看向雙林,雙林看他神色,咯噔一聲,這瘋女人胡言亂語,楚昭該不會信了吧!再聽到說到福王府事,心里一驚,臉色已變了。 楚昭看他臉色變了,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輕輕咳嗽了聲喝止道:“夠了!別胡言亂語胡亂掰扯了?!?/br> 許蕉心哭倒在地板上,婉轉哀啼:“殿下不信妾也可以,只是要提防這jian佞小人媚上弄下,巧言令色,哄得殿下不近女色,有礙子嗣,有礙國體……” 第66章 抱背之歡 許蕉心最終還是被楚昭命兩個鏢師帶著下去了,為了穩住她,楚昭既沒有讓人護送她回京,也沒有答應讓她跟著走,而是讓留了兩名鏢師將她押送回之前京外的秘莊內,派人專門看守于她,待此后命令再處置。 許蕉心雖然滿腦子情情愛愛,大概也還是從本應在王駕的楚昭居然穿著便裝行蹤詭異在此,品到了些別的意思,心知自己怕要壞了楚昭的事,因此也不敢再堅持非要跟著楚昭一同前往藩地,而是鏗鏘有力道:“妾家世清白,當年也是先皇后選了又選,忠心無二的,殿下若是疑我,可派人立刻回京查看,妾從家里留書私跑,若有一字一句欺心,便教天打五雷轟了妾,死無葬身之地!” 許蕉心能成為昭訓,自然是王皇后千挑萬選查探過家世的,再則若是洛家真的知道他的行蹤,大可不必派一名弱女子來打草驚蛇而是一擊必中,因此楚昭和雙林還是基本相信,許蕉心在這里遇見他們,很大幾率,還真的是巧合。 等兩名鏢師帶了許蕉心和那丫鬟下去安置后,楚昭才帶了雙林回房,轉頭問他:“福親王招攬過你?” 雙林知道這關肯定逃不過,楚昭心地仁厚,卻不是個糊涂人,他雖然沒有當面追問許昭訓,此事仍然含糊不過去。 他默默跪下道:“霧松一事后,福王府那邊有人送了帖子來給我,說福王惜我才干,愿以王府內侍副總管職位招攬于我。我想著此事恐怕是想挫殿下的銳氣,離間主仆,因此沒理那帖子,雖并沒有往外說過,但那帖子從門房過的,常聽說內院侍妾們喜歡打點門房小廝以知道殿下回來的時刻,許是如此才被她知曉了,那段時間東宮上下都在忙著打發人,想是也沒管住人口?!?/br> 楚昭眉目深斂,疑心道:“他若是要離間主仆,那自然是要給孤知道此事,那才叫離間,他無緣無故來這么一招做什么?當初山洞那一出,應該沒被發現吧?再則福王一直裝癡作傻自詡風流……這個時候不該撞上來白白讓我猜忌他才是?!彼久紒砘仵獠?,陷入了沉思中,瑞王福王以及大皇子,各懷心思,如今忽然來此一招,卻是為何? 雙林默默無言,他當時忙于安排諸般事宜,此事太小,招攬人只是簡單發個帖子,看著只像投石問路廣撒漁網,并沒什么大的誠意,因此他沒放在心上,想著不理便好,之后便被打發去大寧府了,沒有稟報楚昭,可見自己也是百密一疏,習慣了楚昭不是個多疑的主上,因此托大了,如今卻也只能無言以對,只好道:“想除了此帖,小的此前此后都不曾與福王的人有所勾連接觸過,也實不知福王為何給小的下了帖子?!逼鋵嵥睦镆裁靼?,楚昭不會為了那女人的話猜疑于他,不過福王身份敏感,他作為下屬,當時的確應該立即稟報才對,不得不說他當時也有私心,畢竟他是知道福王的另外一層身份,因此下意識地不會將每樣事情都稟報楚昭,如今細想起來,福王那個時候忽然給自己下帖子,難道是發現了自己在鏢局的另外一重身份?這么一想,就令人深思了。 楚昭低頭看他跪在那里,脊背單薄,月光下看著側臉蒼白俊秀,睫毛微垂,薄唇倔強的緊抿著,心里倏地冒出剛才許昭訓說的仗著和雪石有幾分像的話來……平日里并不覺得雙林和雪石相像過,如今看起來,那一種有話只埋在心里不說,叫人猜不透的情態,倒有些相似……雖然那許昭訓滿嘴的胡言亂語,十句話沒一句聽進去的,但是聽說女人在這情愛之事上分外執著敏感,莫非,雙林真的對自己有意? 傅雙林一貫寡言少語,面上是完全看不出,但是在這人人離棄的時候,他為什么還留在自己身邊?真的是被因喜嚇到了嗎?他看起來并不像熱衷于權位財富的樣子,而且明明看起來,他更喜歡宮外的生活,為什么自己讓他走,他卻不走?當時他為什么留在宮外不肯回來?是怨怪自己保了雪石,棄了他?自己帶他回宮,雪石又不在了,所以他又改了主意? 難道……他真的和雪石一樣也喜歡自己? 這個驚悚的念頭一起來,便再也按捺不下去,他忽然有些怕揭破這層紙,這個還算好用最后剩下來的內侍,萬一也和雪石一樣,揭破以后惱羞交加,再也無法和從前一樣相處下去,可怎么得了?會不會也會死? 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 楚昭終于強行截斷了自己那些胡思亂想的念頭,轉頭看仍然默不作聲跪著的雙林,胡亂說道:“罷了你的忠心孤是信得過的,明日仍按原計劃走吧,許昭訓……便是沒問題,也暫時不讓她近身了,且先看押在秘莊,等我們走遠了再說?!?/br> 他看了眼雙林,不知是為了叫他安心還是什么的,難得地解釋描補了句:“孤也不是信了她的話,她是母后賜下的,從前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就算此事冤枉了她,孤也不會再納回她了,前有譚氏的例子,孤實在有些怕了,女人……不知道她們心里想的什么?!?/br> 就像嬌嫩的花朵、柔弱的藤蔓一樣,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認準了你纏住了你,然而你一個不注意,就枯萎了凋謝了……他想起許蕉心那莫名其妙矢志不二的愛意,又覺出十分荒謬來,自己和她才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她就要莫名其妙將終身托于自己身上,千里來投,要死要活,在戲本子里,大概稱得上是貞烈女子,然而那個莫名其妙要被擔上責任的他,卻有些覺得突兀,卻也說不出哪里不對來,從一而終,貞潔剛烈,至死不渝,書上人們也是這么要求女人的,他本應該覺得驕傲而以此為榮才對。 雙林看楚昭居然沒有追根究底,就此放過了福王私底下招攬他的事,有些奇怪,但是楚昭有個好處,不愛秋后算賬,說話算話,因此既然說信他,那就肯定是信他,他磕了頭,下去拿了熱水來服侍楚昭睡下,又在房內打了地鋪,和從前值夜一般睡下了,因為在外頭,因此他和肖岡早說好了,他這些日子將會寸步不離地跟著楚昭,睡覺也會同居一室,而外頭以及鄰近的客棧房間,更早就包了,夜里也有鏢師保持警醒巡邏值夜,確保安全。 白日累了,又經了許昭訓這一遭兒,他很快便睡著了。然而就算累,回宮以后,他漸漸恢復了從前警醒的睡眠,因此半夜他還是醒了過來,發現楚昭正坐在床邊,低頭看著他。 他嚇了一跳,起身道:“殿下要喝茶?還是要起夜?” 楚昭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睡吧,白日也辛苦了?!?/br> 雙林看他神色似是有事,仍是強打精神問他:“殿下還想著許昭訓的事?應當是巧合,殿下不必太過憂慮了。外頭崔總鏢頭為保萬一,還派了人出去查看過周圍,并無可疑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