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雙林一邊謄抄,一邊心里腹誹,他不過是把大致意思寫出來便完了,楚昭也不知是哪里犯了好為人師的毛病,居然當真教起他寫折子起來,他一個內侍,將來又不可能做官,這奏折會不會寫,有什么關系?難道他以為自己是雪石?不過楚昭引經據典起來,的確侃侃而談,雙林那一二三四的大白話,被他修飾了一番,的確朗朗上口,文采斐然,看上去儼然是篇華彩文章了,果然不愧是多年精英教育出來的人。 楚昭不知他腹誹,看他謄抄完,拿了又從頭到尾細看了次,起身從書架上揀了幾本書來給他道:“這幾本書你拿回去看看,里頭有我一些批注,你可細讀,我知道你一貫有些小聰明,圣人言雖小道必有可觀,然則要更進一步知道理,還是須多讀些書?!?/br> 雙林接了書,有些哭笑不得,仍是恭敬應了,楚昭打發他下去,自己卻在書房又熬到三更,才歇下去。 第二日楚昭與幾位心腹幕僚、何宗瑜又議了議,仍是沒有做出決斷,然而第三日大朝回來,楚昭命人傳了雙林到書房。 雙林到書房,看到楚昭面色深沉,何宗瑜坐在一旁,楚昭見雙林行禮后問:“那養廉銀的折子,你還和誰說過,或是那折子給誰看過?!?/br> 雙林一怔,回話道:“不曾和人說過,便是霧松冰原,小的也未曾吐露過?!彼回炛斏?,雖然平日里霧松和冰原都愛說伺候楚昭時看到的事情,雙林卻一貫一字不吐,別人也只以為他不愛說話,卻不知道他是前世養成的習慣,非公事場合,絕口不提公事,不相干的人,不要閑聊。 楚昭看了他一會兒道:“有人報我,說你昨日歇息,在御街與豹韜衛侍衛裴柏年飲酒閑聊甚歡,是也不是?” 雙林心里一跳,昨日他不當值,楚昭又一天都在前殿,他便出去找裴柏年,想多問些消息,可惜裴柏年也說不出個什么來,只略微知道點風聲罷了。沒想到這又是被哪個有心人看在眼里,報到了楚昭這里,他跪下,抬頭坦然道:“殿下,小的與裴侍衛只是舊識,他聽聞我從宮外回來,約了飲酒敘舊罷了,小的絕無一字提到養廉銀事?!?/br> 楚昭道:“起來吧,不過問問罷了,并非疑你?!彪p林起身侍立一旁,聽到何宗瑜道:“書房看守的侍衛那日也問過了,并無他人進出書房,如此看來,只怕這泄密,還是在幾位幕僚身上了?!?/br> 泄密?雙林看向何宗瑜,何宗瑜和他解釋道:“今日大朝,大皇子殿下給陛下上了折子,內容正是建議增設養廉銀,那折子連字句都寫得和殿下的折子一樣,只有些許字詞改動?!?/br> 雙林吃了一驚,看向楚昭,楚昭淡淡道:“罷了,他這是故意的,無非是引得孤大肆排查東宮,猜疑諸位心腹肱骨之臣,此事就此作罷,也不必再查,查下去只會離心離德,此折子孤本來也不想往上呈的?!?/br> 何宗瑜蹙眉道:“幕僚中有人生了異心,這是必然的了,殿下不查到底,遲早會生后患,再說這養廉銀的奏折,經過我們多方參詳潤色,又增加了不少約束核驗的磨勘條款,真施行起來十分可行,如今白白讓大皇子揀了現成便宜,只看今日陛下夸贊不已,朝廷上下百官應和,大皇子聲名鵲起,我們卻是為人做嫁,還白白得罪了朝廷百官,這口氣難道就這般吞下去不成?” 楚昭嘆息道:“此事從無端彈劾開始,我們就已陷入被動,他們既然行了此計,必然本就早有應付的法子,大概和養廉銀也差不了多少,無非也就是從補償清官入手,而偏偏要用我們的折子,顯然是有恃無恐,恐怕要的就是我們查下去或者鬧到御前。真查下去,必然是什么都查不到的,只怕老鼠打不到,反而傷了玉瓶兒,被預先埋好的線誤導,倒白白折損了自己人,傷了真正效忠孤的人的心,到時候東宮上下不寧,人人離心,孤才是白白忙一場。君玉有所不知,這宮闈是天下第一骯臟之地,孤長到這個歲數,不知見了多少陰謀詭計,當年三郎無端溺死,公主被人下毒,哪一件不是認真查的,最后不全都葫蘆提了?這虧已是吃定了,還是站穩腳跟,步步為營,小心提防,莫要亂了陣腳才是?!?/br> 何宗瑜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殿下還是宅心仁厚,若是我,拼著鬧到御前,也非要辨個明白?!?/br> 楚昭苦笑:“你當父皇還和當年那樣寵我信我?這一年來我動輒得咎,君心莫測,若是真鬧起來,到時候失了圣心,百官前面目無存,才真真兒的是沒臉了?!?/br> 何宗瑜微微有些動容:“殿下還當放寬心,陛下也是對您寄予厚望,才分外嚴厲些?!?/br> 楚昭也沒說什么,只與何宗瑜又閑話了幾句,便送了他出去,回了書房看雙林還站在那里,叫他到跟前吩咐道:“那裴柏年家里,和洛家多少有些關礙,你是我貼身內侍,以后莫要和他太過關聯,如今孤重用于你,少不得許多人盯著你找錯,孤也知道你一貫謹慎,還需再謹慎些更好?!?/br> 雙林低聲應了是,楚昭看他臉色,又忽然道:“這次養廉銀的主意本來挺好,只是碰上小人作祟,沒用上,將來還有大展拳腳之時,你放寬心好了?!?/br> 雙林有些摸不著頭腦,細想起來,楚昭這居然是在安慰他?這事不是本來最難過的人應該是他嗎?雙林哭笑不得,這養廉銀的主意,也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剽竊的雍正帝的,自己有什么難過的,雙林道:“小的只是替殿下難過罷了?!?/br> 楚昭笑了笑道:“這有什么,這等小人之道,能用一次兩次,難道能用一輩子嗎?治國不靠這種小道,其實換個想法,這事孤不好提,提了若是讓父皇猜疑,怕孤借此收攬人心,反而不肯用此策,如今皇兄提了,父皇采納了,真能施行了,吏治一清,也算得上是造福黎民,有利于國庫了,我個人的一時得失,算不得什么?!?/br> 忽然聽到如此憂國憂民的圣母言論,雙林微微有些愕然,看了下楚昭的表情,發現他面上并無勉強之色,而且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他并不與何宗瑜說,而是和自己這樣貼身內侍說,可見并非說出來貼金,等人傳揚出去為自己造勢,而實實在在的是真的這么想的,這是當真將黎民百姓的責任放在自己心上了?雙林一時覺得楚昭未免有些迂腐了,然而細想想,又為自己的功利市儈有些慚愧,一時也是有些百感交集,他畢竟兩世都是普通平民,國家民生,與他無關,他從來都是獨善其身,顧的都是自身利益,卻忘了,如今自己面前的,的的確確是一國儲君,他的工作,思考的就是國家大事,百年民生,皇家利益,和民生大計,其實從根本上說是一致的,只是偌大國家,真要運轉起來,本就非一人之力可行。 楚昭注意到雙林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下道:“你這是又怎么了?孤發現你這次從宮外回來,比從前倒是更像個人些了,從前年紀小,雖然謹慎小心點水不漏,卻讓人覺出用心得不是地方來,老氣橫秋得不像個孩子,如今總算有些七情上臉了,倒更像孩子一些了?!?/br> 雙林低了頭,楚昭還要說話,外頭冰原卻送了帖子來道:“殿下,大皇子殿下邀您三日后在浣葛山莊打獵,送帖子來的內侍在門房立等回復?!?/br> 楚昭蹙眉接過那帖子,草草看了一眼,扔到桌面上道:“告訴他,孤應了?!?/br> 冰原忙轉頭奔出去回話不提。楚昭看了眼雙林道:“你也準備下,到那日孤帶你去散散心,也省得你回宮憋悶了,怪孤帶你回來,楚昀那莊子是洛家先祖那會兒傳下來的,地方大,修得精心,還是有些看頭的?!?/br> 雙林對陪著楚昭去打獵并沒什么興致,不過楚昭一片熱心,他也不能表現出太興致缺缺,只好勉強笑了下,下去準備不提。 雙林回了房,卻看到一個小內侍在院子外探頭探腦道:“雙林哥哥,我們因喜公公說了,請你回來了過去找他一下?!?/br> 雙林心中咯噔,知道是皇后要找他,連忙略略收拾了下,便往坤和宮去了,進去的時候看到皇后一身秋香色半舊常服,釵環已卸,斜倚在榻上,屋里燈光昏暗,想是本就要歇息,看到他進來跪下,淡淡道:“起來吧,本宮聽說今兒昭兒受了委屈,恍惚聽了些首尾,聽說是楚昀那邊獻了個養廉銀的折子,得了意?昭兒那邊怕我擔心,不許人和我稟報,且傳了你來問你其中備細?!?/br> 雙林不敢隱瞞,他自是知道皇后肯定知道彈劾的事以及大皇子出養廉銀奏折的事,但是養廉銀這折子是自己寫了雛形,太子親自潤色修改,又命了心腹幕僚反復改過的,恐怕皇后不知被大皇子算計了去,堂而皇之據功為己有,便將來龍去脈以及其中細節一一稟報了王皇后,還特意將太子和何宗瑜的對話一一詳細復述了一番。 王皇后聽到太子與何宗瑜說的動輒得咎于父皇的話,久久不語,過了一會兒,雙林低著頭,只聽到她忽然說了句:“我兒被小人計算白白為人作嫁,受了這般大委屈,心里這般苦,卻只是忍著不說……更不曾與我訴過一句苦,是我護不住他……” 她聲音凄惻,近似于哽咽,話音未落,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旁邊因喜和剪云慌忙上前替她撫胸倒茶,卻忽然聽到她劇咳了一聲,剪云輕呼了一聲,雙林聽那咳嗽的聲音不對,抬頭望去,看到王皇后面色孱白,眼圈發紅,手里捂著嘴的帕子里猩紅一點,卻仍是咳嗽不已,因喜已是幾步走出外頭喚人傳太醫,剪云臉上淚珠滿面,卻一聲不敢再出,只替王皇后撫摩胸口。 坤和宮時常傳太醫,因此雙林也只能在那里看著太醫院柯院使急匆匆的趕來了,連柯彥也拿著藥包一同過來,看到雙林在,柯彥也無瑕和他私下交流,只是忙著替王皇后診治,施針。 王皇后經過太醫一番施針后,又緩了過來,叫人傳了雙林進去道:“本宮生病之事,莫要和皇兒說,只說我是問問你養廉銀和起居之事,莫要讓皇兒憂心?!?/br> 雙林也只能低頭稱是,看了眼臉上憂心忡忡的柯彥,出了坤和宮。 楚昭果然知道王皇后叫了雙林去問話,問了幾句情況,倒沒想太多,笑道:“你下去準備吧,明兒打獵呢?!闭f罷低了頭又繼續看書。他這幾年六部幾乎都走過一遍,政事嫻熟,如今時不時會接巡查外地的差使,因此每日里略閑下來,便拿了許多地方風物志、縣志來看,手不釋卷,十分勤勉,雙林看過他看的書,批注都是密密麻麻,不得不說心下也是佩服的,只是如今一想到王皇后之事,心里也涌上了一股陰霾。 第54章 追獵 第二日風和日麗,倒是個打獵的好日子,他果然帶了雙林前去浣葛山莊打獵,還親自給雙林挑了一匹溫順的小馬,讓雙林騎了跟在自己身邊。 他今日穿了一身修身精致的寶藍騎裝,愈發顯得他寬肩細腰,尊貴俊美,清晨陽光照得他熠熠生輝,長臂揚鞭之時,英姿勃發,雙林騎術卻是一般,勉強控制著馬慢慢走著。 到了山莊,遠處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群人迎了出來,為首的一人著銀白色蟠龍騎裝,高瘦挺拔,正是楚昀,直至他們面前才橫馬收韁,翻身下馬,笑道:“太子殿下駕到,為兄有失遠迎了?!睙o論對這個弟弟心里如何,他依然得對楚昭這一國儲君畢恭畢敬的行禮,雖然平日里楚昭溫和寬厚,大多免了,今日卻偏偏騎在馬上,端端正正地受了楚昀的禮,然后才微微笑道:“皇兄多禮了,今日有勞皇兄做東,孤一向聽說浣葛山莊養有許多奇珍異獸,種有許多奇花異草,便是大內里也是難得一見的,今日托皇兄的福,能看看了?!?/br> 楚昀臉色微變,浣葛山莊是洛家的產業,洛家幾代勛貴,自然是權勢富貴非同一般人家,只是楚昭這話當著這么多賓客的面說得洛家比皇家還要排場,顯然就有些誅心了,平日里楚昭都是一派穩重謙虛,這是第一次綿里藏針,他只好笑了笑道:“二弟調侃了?!彼辉倏蜌獾胤Q呼楚昭為太子殿下,而是用了平日里更熟稔的二弟,平日里楚昭也確實不和他計較。 只是今日楚昭微微一笑,也沒繼續說話,更沒下馬,輕輕一夾馬腹,驅策馬向前行去,他胯下的駿馬前蹄揚起,重重落在鋪滿了紅氈的土地上,只留下還站在原地的楚昀臉色鐵青,楚昭這是第一次這樣給他沒臉,后頭跟著服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楚昀忽然狠狠地甩了馬鞭到身后服侍的內侍身上,罵道:“還不牽馬過來!沒點眼色!” 賓客已基本都到了,遠遠看到太子楚昭一馬當先過來,也都紛紛過來見禮,楚昭下了馬,含笑和賓客大臣們說話,仍是和從前一般風輕云淡,舉止優雅,而后頭匆匆趕過來的楚昀氣息不穩,臉上表情奇怪,不免相比之下太子風度就要怡然瀟灑許多。 正應酬著,看到又有一波客來,遠遠看著似是親王王駕,近了果然正是福王楚旼騎著馬走了進來,他穿著繡蟒錦裘,華冠朝履,后面二三十匹跟班馬,接著又有幾輛車停了下來,下來些粉裝玉琢的孩子,各個裹著綾羅綢緞,細看卻是些美少年,楚昀上前迎接,楚旼卻是先過來給了楚昭行禮道:“太子殿下也來了?!?/br> 楚昭笑道:“旼皇兄這是來打獵呢?還是來郊游呢?帶這許多戲子?!?/br> 楚旼轉頭看了看,也不當意道:“我打獵是不在行的,難得今日出來散散心,這些孩子也是才收的,太子殿下若是有當意的,叫他們給您唱幾天戲也使得?!?/br> 楚昭顯然早就習慣楚旼這風流調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才要說話,卻一眼看到又有一騎過來,忙道:“瑞皇叔來了?!?/br> 楚旼轉頭看了看,又轉頭回來抿了抿嘴道:“他一向不是不湊這熱鬧的嗎?不是說要為瑞王妃守喪么?!比鹜蹰_府后,太后為他做主定了個家世不高不低,性格不溫不火,相貌不丑不美的王妃,結果成婚沒多久王妃生孩子沒了,除了喜事喪事,瑞王府在京里的存在感幾乎淡薄到沒有,便是提起,也只是閑閑的一筆罷了。 楚昭道:“瑞王妃喪了也過了一年了,聽說太后那邊又已吩咐宗人府再選繼妃人選了?!背G臉上似笑非笑,卻看到瑞王楚霄已走了過來,他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淺淡衣物紋飾很少,雖然是打獵,穿的仍是寬袍大袖,彎了腰向楚昭行禮,楚昭連忙道:“瑞皇叔不必多禮,請起?!庇謫査溃骸扒皟何易屓怂腿サ奶m花皇叔可喜歡?” 楚宵道:“好是好,就是養起來太嬌貴費神了些,偏我愛那一股清香,要養好不容易,多謝殿下記掛著?!?/br> 楚昭道:“并沒什么,是母后那邊賞下來的,我這邊也并沒有養蘭花的人,聽說皇叔喜歡,手下也有蒔花的能人,索性便讓人送過去給您了?!?/br> 楚宵微微笑了笑,和楚昭說了幾句,便看到楚昀過來請他們過去,開始打獵。 今日親王都來了好幾個,宗室也來了不少,勛貴更是濟濟一堂,不少人都知道前陣子太子殿下的事,一些眼皮子淺的原以為楚昭吃了虧,如今看著楚昭不疾不徐,談笑如常,并不見一絲一毫被楚昀打臉的沮喪,心里不免都覺得楚昭深不可測起來。太子殿下在朝中十分得文臣的心,一貫走的都是中庸穩健風,這次忽然冒著得罪百官的風險出頭整治炭敬冰敬,莫非這事根本就是今上的意思?而大皇子出來,該不會這事本來就是皇家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吧?由太子出面反腐懲貪,再由大皇子出面倡廉養廉,紅白臉都齊全了。這么一想起來,心眼多的已在反復想自己前陣子的表態有沒有問題,是不是態度不夠鮮明地擁護陛下的反腐倡廉決策來,一時都紛紛圍在了太子身邊,紛紛或隱晦或明顯地歌頌太子殿下雷厲風行起來,明明是楚昀是主人,偏偏看著倒像是太子殿下的主場一般,楚昀畢竟養氣功夫不夠,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號角聲響起,侍衛們吶喊著沖進了森林里,用鑼鼓將獵物們驅趕出來,供貴族們騎馬沖進去獵殺。氣氛陡然熱烈起來,沒有男人不愛這種熱血沸騰的狩獵追擊場面的,獵手們全都驅馬沖入了森林內,雙林緊緊跟著楚昭,看楚昭在前頭搭弓射箭,姿態矯健而嫻熟,目光專注,陽光下汗水淋漓,充滿了力與美,楚昭一連搭弓射箭射了好些獵物,轉過身看到雙林緊緊御馬跟著他,看著身形雖然有些瘦弱,卻身姿筆挺,姿態十分靈巧輕便,御馬起來十分嫻熟,一直牢牢跟著他,心下微微咦了一聲,他自己的馬術算得上是數一數二了,想不到雙林離宮幾年,居然御馬之術看著也頗不俗,他看到楚昭轉頭看他,以為他有事吩咐,驅馬上前問道:“殿下有事?” 楚昭笑道:“沒事,你沒帶弓?” 雙林有些無語,這射獵是主子們的事,何曾有伺候的內侍拿著弓下場自己射著玩,把主子扔一邊的?只好道:“小的并不會弓箭?!背研α诵?,勒了馬想了想道:“你馬術不錯,人也聰明,大概只是力氣上有些不足,等回宮,我給你挑張弓力弱一些的,讓你每天拉著練一練,可以練起來的?!?/br> 雙林怔了怔,距上次教他寫奏折以后,這又是要教他射箭?楚昭到底如今是怎么想他的?無聊教貼身內侍打發時間,他可是忙得很,看起來倒像是真心在指點于他。楚昭卻沒說什么,繼續縱馬而行,這次大概是知道雙林能跟上他,因此速度快了許多,居然盡情縱馬起來,雙林慌忙打馬跟上,緊緊綴著他。 興許是楚昀沒有好好挑選日子,大家獵興正酣的時候,忽然晴朗的天空烏云密布,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傾盆暴雨就落了下來,甚至還伴隨著暴雷,雙林一看這雷聲,慌忙向前和楚昭道:“殿下,打雷不要避在樹下,咱們還是快回莊子,正經避雨?!?/br> 雨點豆大密集地落下,砸得土上都起了灰塵,楚昭定下來看了看方向道:“跟我來,這雨太大了,我上次來過,那邊有個避暑的山洞,可以避雨?!闭f完便一馬當先沖了過去,雙林和幾個東宮侍衛緊緊跟著他一路到了一座石山下,果然進了一個山洞,這山洞應該是經過人工穿鑿而成,洞口上刻著“清涼洞”三字,入了山洞,洞內陰涼怡人,暑氣便消,入口轉入一扇天然石屏,便是一間極開闊的殿堂,兩側墻上都雕刻了麒麟靈芝等瑞獸石刻,還掛著華麗的輕紗帳幔,石質地板打磨得十分光滑平整,洞兩側有著兩列石質長凳和長幾,長凳上鋪著軟墊和軟枕,擺設著華麗的屏風,顯然這里是避暑設宴之處,楚昭看了下幾個侍衛都是濕淋淋的,便吩咐幾個侍衛道:“你們在這里守著,收拾一下,孤到后頭去換了衣物?!北銕еp林繞過殿堂中央的山水石刻屏風,后頭是一條廊道,通往山洞深處。 楚昭點了盞燈,一路帶著雙林走進去,顯然頗為熟悉這里路徑,兩側的壁畫一路變幻,有的刻著詩歌題詠,楚昭看雙林好奇看著,便給他解釋道:“這里刻的是洛家先祖輔佐太祖的一些事跡還有一些太祖的御詩,這洞是冬暖夏涼的,不過主要還是避暑用的?!?/br> 走過一段廊道,果然有幾間石刻精室,里頭設有床褥石桌石椅,鋪設都十分精潔,還薰了淡淡的香。雙林將一直放在懷里的包袱拿下來解開,他身為貼身服侍的內侍,自然是隨身攜帶各種太子殿下可能用上的東西,里頭用油紙包裹好,正放了幾套干凈的袍服以備不時之需,畢竟一會兒還要和大皇子和臣子們辭行,他仍是揀了那套和之前一樣的騎裝,準備替楚昭換衣物。 楚昭看了他一眼,見他身上濕淋淋的,頭發貼著玉白臉頰,雖然神情嚴肅,但那濕漉漉的模樣和一只落到水里的小貓一樣,和平日里嚴整謹慎的模樣大不相同,卻讓他想起了小時候楚煦還在那會兒,有一只白貓,后來楚煦不在了,怕王皇后睹物生情,便將那白貓打發了,這個人是伺候過楚煦的,和楚煦一般年紀,若是楚煦還在,也和他一樣吧?他取過衣服,揀了揀,從包袱里另外揀了件沒什么紋飾的單袍給他道:“你也換了,不然回去要生病的?!?/br> 雙林也沒客氣,畢竟這宮里,一場病可能就要了人命了,便接了那衣服,卻先替楚昭寬了濕衣服,換上了干衣服,才自己避到一邊換了衣服。 兩人換好衣服,將濕頭發也解開了抹了抹,在洞口看了下外頭的雨越發大起來,想來一時半會是停不了,楚昭道:“里頭還有藏冰室,窖藏有一些平日里難得見的水果和好酒,我帶你去看看開開眼吧,洛家富貴,好些東西你不一定見過?!?/br> 雙林對水果是無所謂的,從后世穿來的,什么水果沒見過?但好酒就不一樣了,古代釀酒法雖然遠遜于現代,但是釀出來的酒口感觀感卻千姿百態,人民群眾充分發揮了什么東西都要釀酒試試的創造力,叫雙林為之著迷。自楚昭將雙林帶回宮后,對雙林一直頗為照顧優容,這叫雙林有些受寵若驚,便道:“殿下以前經常來嗎?” 楚昭從旁邊拿了盞燈點燃了一邊往里走一邊道:“我到底是太子么,洛家不敢輕慢我的,小點的時候是父皇帶我來的,這洞里頭還有天然的水池子,水也是冬暖夏涼的,整個洞都在山腹中,四通八達的,而且通風做得非常好,一點都不憋悶,還是挺有意思的?!?/br> 兩人越走越深入,洞的深處涼氣襲人,暑氣全無,直令人兩腋生風,洞里也十分安靜,只聽到水滴的“叮咚”和腳步聲。兩人正走著,忽然聽得洞深處傳來一聲呻吟聲,楚昭和雙林雙雙一怔,對視了一下,又聽到里頭幽幽再傳來了一聲,這下可聽得清清楚楚,的確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在這冷颼颼陰森森的山洞里,分外瘆人。 第55章 山洞 楚昭側耳聽了聽,輕輕安慰雙林道:“莫怕,可能是別的避雨的人,不知是不是跑急或是剛才摔傷了,我們進去看看?!闭f完便順手拿了剛換衣服解下的佩劍,便向前走去,雙林看他如此從容,遲疑了一下道:“不若出去叫侍衛進來搜一搜?!?/br> 楚昭笑了下拿了劍輕輕拍了拍雙林的肩膀道:“你放心,前邊就是清涼洞中央的水池子了,叫什么芙蓉清池的,平日里都有奴婢在那邊伺候著的,怕什么?別說洛家不知道天會下雨,更算不到我會往這邊避雨,別太過謹小慎微了?!?/br> 雙林看他說得有理,也便陪著他往里走,果然轉了幾處走廊,便能看到一處洞里透出亮光來,想必是有人在內,而那聲音也越發清晰起來了,斷斷續續的,似乎是疼,又似乎帶著一絲愉悅。 雙林越聽越覺得不像,卻看到楚昭已站到了一處山石后頭往下看,原來這里居然有著許多天然的奇石堆砌成了山石,居高臨下往下望去,卻見到一汪清水在洞中央低處,池子四周都點著蓮花狀的金屬燈臺,蓮花燈臺上點著蠟燭上百根,望下去光明之極,而水邊修著的近水臺階上……卻赫然正是兩個一絲不掛的男子。 楚昭和雙林二人站在山壁上,光線黑暗,池子中央卻是點著燈,大放光明,以至于兩人的身形面容,都看得清清楚楚,被壓在下頭雙手反剪被一條銀白色腰帶緊緊捆著,跪伏在臺階上,頭發卻被粗暴地拉起來,露出滿臉不勝之態,赫然正是今日才見過的福王楚旼,而上頭一手拉著他的頭發,一手卻緊緊鉗制著下頭腰身的男子,站在楚旼身后,大力而毫不憐惜地伐撻撞擊著,從側面看去,他身材修長,長腿因為用力而肌rou凸起,和平日里那清冷淡泊的神態和文質彬彬的氣質又完全不同,不錯,這正是適才才見過的瑞親王楚霄。 雙林驚鴻一瞥之下簡直嚇了一跳,楚昭卻忽然轉過身將他推到山石后邊,捂住他嘴巴,用眼睛示意他不要說話,這時下邊的聲音又漸漸大起來,忽然聽到楚旼一邊呻吟著一邊問:“皇叔今兒可算報了仇了?侄兒比小嬸嬸味道如何?”聲音未落,又忽然吃痛地長叫了一聲,然后喘息起來,似乎又要說什么話,卻仿佛被堵住了嘴巴一般,嗚嗚了一會兒,又是啪啪的拍在rou上的聲音,之后聲音越來越快,令人面紅耳赤,又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平息了下來。 許久以后,又聽到楚旼幽幽說話:“皇叔為何不說話?” “說什么?聽說你不是去求娶了同興鏢局的崔三小姐么?”楚宵的聲音淡淡響起。 “皇叔這是吃醋嗎?” “……” “洛家還等著我娶個門第高貴的女子,生下父皇一脈的嫡孫,又是他們極好的幌子了,我偏不想合了他們的意……皇叔又一直不理我,我原想找個小門小戶的頂上王妃的位子,好好和她過了下半輩子也不是不行……”雙林聽到這里心下涌起一陣怒意,卻聽到楚旼忽然吃痛一般長吟了一會兒終于告饒道:“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禍害清白人家女子了,皇叔疼我,饒了我吧……手放開……我的親親皇叔……給我痛快點吧……”他告饒不迭,聲音又軟又膩。 后來又低低數落:“皇叔憐惜小侄,若是肯天天來看小侄,而不是要借著大皇子的光才能見到皇叔,那小侄便是今日死了也能瞑目了?!?/br> “太后還在替皇叔招繼妃呢,憑什么皇叔就一個一個的娶進來,卻不許我娶妃?” 楚霄的聲音終于響起來:“我什么時候不許你娶妃了?還不是你自己養了一王府的戲子花旦倡優,誰家好女兒肯送進你那腌臜窩?前兒聽說你又替個過了氣的男戲子贖身了?” 楚旼可憐兮兮道:“我的好皇叔,那不是看你總不理我,想著故意氣氣你嗎?” 楚霄冷冷道:“從前的事我不管,我自己也有王妃,可嘆我命慳,親緣上無緣,王妃也去了,如今孑然一身,既然和我在一起,過去的事一概抹了,從今往后,我自會想辦法不再納妃,可你若在和別人一起,無論男女碰你一指頭,我今生今世,絕不會再看你一眼?!?/br> 楚旼十分歡喜地接了上去“別人不知道我的心,皇叔難道還不知道嗎?只要皇叔心里還有小侄一日,小侄就一日不會喜歡上別人,那一王府的人,都不過是擋箭牌罷了,如今大皇子和太子殿下已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我哪里敢再卷進去,王皇后不是普通人,忍辱負重的那狠勁叫人看了害怕,高高在上的那位更是君心莫測,雖然我們洛家勢大,卻被別人牢牢占著元后嫡子身份,旁的不說,楚昀那蠢貨的氣度,萬萬不如楚昭的,我們洛家又站在高處久了,目光短淺,自高自大,我冷眼看著,倒覺得未必拼得過,興許哪一日我們洛家就會被連根拔起,到時候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如今能歡喜一日,便歡喜一日罷了,還請皇叔憐惜侄兒……” 話語未落又有了些輕微的響動,這山洞里太安靜,雙林聽著那聲音仿佛親見到兩人親吻的場面,不由面紅耳赤起來,水聲漸漸響起,楚旼一邊低低呻吟,一邊楚霄問道:“你還行么?適才我用力了些,沒傷到你吧?” 楚旼聲音帶了一絲媚音:“要的就是這痛,好皇叔,好好疼侄兒……將來侄兒若是不在了,皇叔也能長長久久記住侄兒……啊……”他又長長拉長了聲音,楚霄低聲道:“莫要自暴自棄,事情哪里就那般糟了,軍權都在你洛家手里,否則那位也不會忍了那么久,不過你堂弟的確蠢了些……依我看,你不如以逸待勞,等他們兩敗俱傷,就中取利……你比你堂弟還要名正言順多了?!?/br> 雙林心里吃了一驚,萬萬想不到平日里清冷和氣的瑞親王,居然能有此心思,他抬眼去看楚昭,看到他眼睛烏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卻聽到楚旼喘息了一會兒,才道:“我對那位子沒興趣,一家子骨rou都成了烏眼雞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當年楚煦那娃娃,多么可愛,我每每還經常夢見他,奶聲奶氣叫我旼皇兄,拿了個咬了一口的桃子讓我吃,說那個甜。一想到這個就心灰意冷,母后如今看我似仇人似的,我也懶得進宮見他,我只想著過了一日是一日,能開心一日,便開心一日罷了。我母后那做太后的夢還沒醒呢,當年父皇過世,洛家沒扶她成為太后,這以后,更不可能了,她就是看不破。說到底,還是不服洛貴妃那樣的蠢貨如今比她過得好罷了……” 雙林感覺到楚昭握著自己嘴巴的手忽然緊了起來,幾乎將他捂得呼吸不過來,他微微掙了掙,楚昭才反應過來,放松了些,向他搖了搖頭,聽到下頭楚霄冷笑了聲道:“楚昭仁厚有余,孤勇不足,因為那位和王皇后都太剛強了,養出兒子這么個軟和性子,缺了點殺伐王道,做帝王的,沒點殺伐手段,狠辣心機,哪里降伏的住臣子,你那位堂弟倒是狠得下心了,又太過涼薄了,難以叫臣子真心效忠,那位這兩個兒子,其實都不太成器,我冷眼看著,你那位堂弟,只怕是要被用來做太子的磨刀石了?!?/br> 楚旼笑了下:“我以為只有我看出來了?他這幾年扶了好幾個妃子起來,誰都知道那些不成氣候,成不了幌子,他真正心愛的兒子,還是太子,雖然時時有求全責備之語,卻不過是刷花槍罷了,單看太子六部一一當過差使,如今又是整日巡防地方,又有一批老臣子擁護,眼看漸漸冠大根深了,眼見這幾年,興許也就要見分曉了,這骯臟的一團濁水,我真想能離京自在,偏偏離不了,也只有皇叔與我一般同病相憐了?!?/br> 楚霄冷笑道:“刀是好刀,可惜沒有經過千錘百煉的淬火磨練,只怕這磨刀石,且反過來磕了那把刀呢,兩夫妻倒是算計得好了,只怕世事難料?!?/br> 楚旼喘息了一會兒忽然難耐道:“好皇叔,咱們別說這么些掃興的話了好嗎?管他們做什么呢,我只要皇叔和我在一起,過一日,是一日?!?/br> 兩人漸漸聲音粘膩起來,水聲嘩嘩響起,仿佛兩人都下了水,楚昭鐵青著臉,松開了雙林的手,示意他繼續禁聲,悄悄拉了他的手輕手輕腳往外走去,這一路他鐵青著臉越走越快,雙林一聲不出,任他一直緊緊捏著手腕拉著他往前走,一直走回前邊,接近大廳石室了,楚昭才仿佛驚覺一般轉過頭放開他的手,冷著臉叮囑他道:“今日之事,一個字不許往外泄,母后那邊也莫要說,免得她憂心,明白嗎?” 雙林垂手應了,楚昭才深呼吸了一會兒,整理了一會兒衣袍發髻,才走出前廳,所幸一路上一個侍從都沒有遇到,想必原本是有下仆在這里守著的,福王估計為了和瑞王私會,將他們打發掉了,畢竟福王也是出身洛家,又是親王,下仆們自然不敢違抗,雙林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幾個侍衛正在前廳石凳上玩笑,看到太子殿下出來,連忙站起來,楚昭問:“外頭雨勢如何了?” 侍衛笑道:“雨還是很大,不過他們若是見不到殿下,應該很快就會有人找過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