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太平身邊的侍女司棋手里拿著一本冊子,一邊翻一邊說道:“養在鳳陽閣中的三色牡丹公主平常十分喜歡,到花開之時,別一朵在公主的發髻上,名花傾城,可公主比名花更好看,肯定是要在公主府中養一些的?!?/br> 太平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個人容光煥發,漂亮得能讓人看得失神。 李宸欣賞著自家阿姐的美色,“嗯,司棋的這個建議不錯,不過一定要在公主平時消遣的院子中種一些玉蘭樹?!?/br> 司棋抬眼,看向太平。 李宸將手中的一粒堅果彈了過去,“別看了,公主肯定會同意的?!?/br> 太平徐徐轉頭,回眸間一勾,便有無限風情,她似笑非笑地伸手從李宸的掌中取來幾個堅果把玩著,“你又曉得我定會同意了?” 李宸眨了眨眼,故作懵懂狀,“阿姐為何不同意?莫非是永昌記錯了,玉蘭花對阿姐并沒有任何意義?” 玉蘭花雖然別致,可太平并不喜歡像玉蘭花這樣素雅的鮮花,她偏愛雍容華貴的牡丹,可對玉蘭花卻有一份特別的情懷。李宸記得太平說過,她第一次見到薛紹,是跟隨母親一起前去城陽姑姑的公主府中,幼時的太平活潑好動橫沖直撞,一時淘氣爬上了玉蘭樹,是當時還是小正太的薛紹在玉蘭樹下英雄救美,從此奠定了太平阿姐對薛紹表兄橫看豎看都是十分滿意的態度。 太平看著李宸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俏臉上盡是戀愛中的少女的神采,眼睛閃閃發亮,似乎是想到那些對她有著非凡意義的事情,便能給她帶來無盡的歡喜和滿足似的。她笑橫了李宸一眼,說道:“我就看等到你要出降的時候,還是不是如今這般淡定的模樣?!?/br> 李宸微微一怔,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十分憂愁的模樣,“可我擔心不能像阿姐這般,找到的那個人,恰好是自己喜歡的?!?/br> 太平聞言,伸手捏了捏自家阿妹挺翹的鼻尖,語氣十分寵溺:“你怕什么?只要是你喜歡的,父親和母親都會為你找來?!?/br> 李宸彎著大眼睛,沒有跟太平爭辯些什么。 很多事情無須爭辯,這世界這么大,無數的陌生人擦肩而過,誰也不知道誰。 她什么時候會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 不是處于對方的家世,也不是處于對方日后會不會因為政治斗爭而遭遇無妄之災的考慮,只是單純地從內心喜歡這個人,還沒見到他,只是想到可以見他的時候,嘴角就會不由自主地揚起,即使思念磨人,可是因為是自己喜歡的,即便是那難熬的思念時光也會覺得十分甜蜜。 如果是在從前,李宸是會憧憬的。 可放在如今,她的身份是公主,身在宮廷,所能接觸到的少年才俊都處于權力中心。如果她必須要選駙馬,她或許不會想自己喜不喜歡,而是想這個人以后被母親弄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覺得此生要面臨的事情已經很多,心里需要看開看淡的事情也很多,不想難得愛一場,最終還得承受痛徹心扉的感覺。 如果終究避免不了親情四面楚歌,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被當成一粒棋子。 如果真的不幸必須要當成棋子,那么一次足矣。 太平公主和李顯的婚期已定,是在三個月后的良辰吉日,為太平公主和英王擇日的是父親和母親都十分崇信的嚴崇明。聽說嚴崇明在為英王李顯婚期擇日的時候,再度與父親說道:“英王貌類太宗,如今英王妃李氏性嫻淑,定能效仿當年長孫皇后之賢德,成為英王的賢內助?!?/br> 太子殿下李賢得知嚴崇明又來父親跟前借各種各樣的緣由,明則夸獎英王李顯,暗則指當今太子殿下不堪繼任,又驚又怒。 李宸早就耳聞此事,前去東宮找太子妃房氏閑話家常時,下人還沒通報,房氏就已經從里面迎了出來,臉上神情如同是見到了救星一般,“永昌你來得正好,太子殿下如今也不知為了何事,正在訓斥守禮呢,他那么小一個孩子,又哪里知道自個兒錯在哪兒?太子殿下將侍奉的人全部支走,將孩子訓斥得哇哇大哭,孩子不哭還好,一哭他便愈加暴跳如雷,直接上巴掌教訓,這該如何是好?” 李宸:“……” 她知道二兄自從當上太子之后,與母親勢同水火,平日里草木皆兵,脾氣早就不像從前那般溫文,可她卻不知道二兄也會家暴? “阿嫂別急,先引我前去看看?!?/br> 房氏領著李宸往東宮的太子的子女居所處走,還沒到便已經聽到李守禮嚎啕大哭的嗓門,一邊哭還一邊抽噎著,“父親,兒再也不敢淘氣了?!?/br> 房氏將李宸引至院子門口,便停下了腳步看向李宸,“永昌……” 李宸會意地點了點頭,“阿嫂不必引我進去,也不必讓人通報,我自行進去便可?!?/br> 太子李賢才能兼備,大概多才多藝的人都有一個通病,那便都是多情之人,喜歡到處留情,留過便忘。曾經李賢與太子妃也有過繾綣情深之時,可惜太子李賢在半年后便膩了太子妃,另尋新寵,不止寵幸有姿色有才藝的侍女,長得好看能討他喜歡的小郎君他也愛,簡直是葷素不忌。后來在九成宮之時,趙道生惹得李宸十分不喜,李宸二話不說將趙道生送走了,還義正言辭地質問李賢身為太子,私德這般是否合適之后,李賢的私生活確實有所收斂。 他如今東宮也好,宮外也好,并沒什么同性情人,東宮里除了一個張良娣之外,還養著幾個十分有姿色的美人,不過這些事情也不足以讓人詬病他的私德如何。 但即使太子如今私生活有所收斂,太子妃房氏后妃坤德甚好,可也并不受寵。 她也并不是沒想過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可太子十天半個月都不到她的宮中,偶爾有段時間也會去得勤一些,可只怪自己不爭氣。后來張良娣生下李守禮,張良娣出身不差,頗受太子寵愛,房氏自己既然無所出,便將張良娣所生的李守禮過繼了好生培養,這對李賢而言,是喜聞樂見的。 旁人都說母憑子貴,可李賢卻不是,在李賢眼中,那是子憑母貴。他寵愛哪個人,哪個人生的孩子在他眼里便是最好的,他寵愛張良娣,自然也對李守禮十分寵愛,這時太子妃愿意將孩子過繼了,無疑是件好事。 太子妃有容人的雅量,東宮后妃安寧,旁人對太子的私德也就沒什么好挑剔的地方了。 李宸進去的時候,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李守禮頭頂著一本書站在庭中的空地里,而李賢則是黑著臉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李宸默默擦汗,還好,不是家暴?!岸??!彼穆曇艉眯χ杏謳е鴰追粥凉?。 她的聲音成功地引起了李守禮的注意,他頭一轉,頭頂上的本子就“啪”一下掉到了地上。他一愣,低頭看了看那本跟磚頭一樣的書,扁著嘴看向父親。 李賢冷聲說道:“你若是再敢哭,就讓你頂兩本!” 李守禮本來要崩掉的淚又忍了回去。 李宸看得啼笑皆非,“有話好好說,守禮能曉得什么事,二兄即便是心中不痛快,也不該這般遷怒于他?!闭f著,她走過去蹲下與李守禮平視,平常對這個侄兒十分嫌棄的永昌姑姑此時難得不嫌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拿出手帕將他哭得臟兮兮的小臉擦干凈,伸手勉為其難地輕輕抱了抱他,“別難過了啊,父親罰你肯定是你犯錯在先,男子漢可不許這么嬌氣的?!?/br> 李守禮將臉往李宸的肩膀蹭了蹭,委委屈屈地“嗯”了一聲。 李宸將他放開,拍了拍他的肩膀,“母親在外面等你,趕緊去吧?!?/br> 李守禮聞言,并沒有走,目光怯怯地看向李賢。 李賢對著孩子那怯怯的目光,又想起適才李宸的話,雖然孩子犯錯在先,可不過是個孩子,他與個不懂事的小毛孩計較什么? 這么一想,李賢心中便生了幾分愧疚,礙于面子,只是硬邦邦地說了聲:“去吧?!?/br> 李守禮得到父親放話,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溜煙兒的就沒了蹤影。 李宸望著他小小的人兒“噠噠噠”地往外跑,一向覺得孩子麻煩得要死的心里忽然覺得這熊孩子也有幾分可愛。 李賢站了起來,直接走到李宸聲旁與她并肩而立,看著李守禮落跑的身影,笑著問道:“太平即將出降,你不陪著她,跑來東宮做什么?” ☆、第086章 :有艷淑女(九) 李宸想,我倒是想陪著阿姐,可眼下不是嚴崇明又跑出來興風作浪,二兄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個家伙一出來,你就是又驚又怒的亂了方寸,我才過來看看么。 心里雖然是這么想,可李宸還是笑意盈盈地跟著二兄說:“我是要陪著阿姐,可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黏在她身旁,她會嫌我煩的。我跑來東宮,二兄可嫌我煩?” 李賢皺眉輕斥:“滿口胡話,誰會嫌你煩?” 李宸抿嘴笑了起來,半是開玩笑半是嗔怪地說道:“二兄自從當上了太子殿下之后,好大的脾氣,永昌適才遠遠的就聽見守禮撕心裂肺的嗓門,他又是哪兒惹得二兄不痛快了?” 李賢聞言,心里有些尷尬,但臉上還是帶著過往與阿妹調笑般的神情,“阿妹什么時候,也開始要為侄兒們打抱不平了?” 李宸轉轉身,抬眼靜靜地看著他。 李賢揚了揚眉,與她對視著。 李宸:“二兄,我都聽說了?!?/br> 李賢:“……” 李宸轉身,徑自走到庭中的椅子前坐下,“父親和母親重新嚴崇明又怎么了?他不過也是個滿嘴妖神鬼怪的術士,還怕他能翻出多少風浪不成?” 李賢雙手背負在后,與李宸相對而立。 這位青年儲君英俊的臉上帶著微微苦笑,“阿妹,你身不在其位,對其中的風起浪涌又豈能感同身受?!迸c母親作對,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母親稱天后十余年,與父親二圣并尊,父親身體尚好還有精力主持朝政之時,母親尚且頻頻朝他發難,如今父親身體每況日下,母親那邊稍有風吹草動他便膽戰心驚。 “我雖不能感同身受,但卻明白若是二兄聽到嚴崇明說什么,都要有所回應,那么便是如了他的愿?!?/br> 李宸覺得如今的李賢,就像是一個皮球,別人拍一下,他就跳一下。既然不管怎么拍,你都會有所回應,那我當然是有事沒事都要拍一下的,不然怎么擾亂敵方陣腳? 李賢走了過去,在李宸對方的椅子坐下,沉吟了片刻,他才跟李宸說道:“永昌,二兄并不想與你米分飾太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母親對我確實十分不滿,我不得不防?!?/br> 那是自己的母親,即使這個母親在早些時候還放任后宮流言蜚語滿天飛,說太子李賢乃是圣人早些年與韓國夫人有私情時的私生子,只是被皇后殿下秘密抱養的。 母親要呵斥兒子,可以不需要理由。 而兒子想要忤逆母親,不論怎樣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母親隨時隨地都可以往他頭上扣一個不孝之名,到時候又要拿太子私德來做文章。 母親就是仗著這樣的身份優勢,對他步步緊逼。 李宸看著兄長的模樣,心里也有些微微發酸?;蕶嘀聼o親情,很殘忍也很無奈,母親若是甘于當一個后宮之主,李賢會是她的驕傲??赡赣H不是,她從骨子迷戀權力、追逐權力。 李宸按捺下心中的萬般滋味,跟李賢說道:“二兄,父親風疾日漸嚴重,頭痛難忍之時甚至無法主持朝政,二兄可曾見過父親相信鬼神之事,為了自己的風疾而去求仙問道?” 君權天授,身為帝王,李治也會迷信。 大唐律法明令禁止巫蠱之事,也禁止民間占星問卦算天命。 可李宸覺得父親對這些事情,向來都是處在一種利用的狀態。發生日食的時候,父親也會身穿素衣迎接天變,他也會撤離主殿,減膳撤樂,召集百官討論政事,可這些在父親看來不過是他響應君權天授的一種做法而已。父親本人,其實并不迷信。 李宸一邊跟自己的二兄說話,一邊又覺得其實自己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二兄再怎樣,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要擱在后世,他說不定還在求學??上诖筇频弁跫?,從前的時候一直有個太子阿兄在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儲君。 一朝太子阿兄猝死,他被封為太子,成為皇權的繼承者,萬眾矚目。 有擁護他的人投奔他,也有視他為眼中釘的人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揪他的小辮子,而視他為眼中釘的人當中,為首的便是母親。 李賢成為太子,不過幾年,雖有才能,但年少氣盛。而母親從十四歲進宮,從太宗的才人一路到父親的皇后,幾十年摸爬滾打,有條件就利用條件,沒條件就創造條件,有的是耐心。 要求李賢在面對老謀深算的母親時能冷靜自若,甚至表現得比母親更加淡定和強大,那確實是有些癡人說夢。 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辦呢? 李宸搖了搖頭,將腦海中許多的糾結搖到了九霄云外,輕哼了一聲,語氣十分不屑,“嚴崇明又怎么了?我們不將他當一回事兒,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罷了。父親尚未說些什么,二兄何須自亂陣腳?” 李賢看向眼前的少女,太平已經十五,如今的永昌小公主也亭亭玉立,出落得十分水靈。李賢記得當時在九成宮的時候,臉上還十分稚氣的阿妹毫不手軟地差人將他身邊的趙道生送走,那時他便隱隱覺得,這個被全家人捧在手掌心的小公主,她肆無忌憚地享受家人所給的寵愛之時,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桿稱。 不論是太平還是李宸,兩個meimei,他都一樣疼愛。 可在一些敏感的事情上,兩個meimei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是截然相反的。太平很少涉及到這些是是非非當中去,她也很少像李宸這樣毫無顧忌地到東宮來串門,太平從未獨自來過東宮。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許久以前,當時的李宸還是個小娃娃般的歲數,她當時才學會煮茶,興沖沖地和太平一起到東宮來,要給在東宮養病的太子李弘煮茶解悶。那時太子身邊的內侍好無防備地讓太子喝下了她沖的茶,還被她發了一頓脾氣。 那時李宸的理由是太子身為一國儲君,無論是什么事情都該慎之又慎,即便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也要防備。 大阿兄猝死之后,也有流言暗中流傳,說太子之死并非是猝死,而是被皇后殿下鳩殺。 大阿兄之死的真相如何,如今已經無可考究??衫钯t回想起這些事情,總感覺李宸好似是知道些什么一般。 李賢望著自己阿妹說起嚴崇明時那倨傲不屑的模樣,不由得失笑,“你倒是看得開,那可是母親一手提攜起來的,并且深得父親的歡心?!?/br> “得父親的歡心并不代表什么,滿朝文武,得父親歡心的人多了去了,父親都會對他們言聽計從么?” 李賢有些哭笑不得,“你講不講道理?” 李宸橫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講道理了?本來就是這么一回事兒,總之嚴崇明你不必將他放在眼里,他滿嘴妖神鬼怪、口無遮攔,說不定長安城里滿大街都是他的仇人呢?!?/br> 但不管怎么樣,李賢覺得聽李宸這么一說,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似乎很多事情李宸不牽扯進去則已,一旦牽扯進去,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能讓事情順著有利于他的方向發展。 李宸從東宮離開,太子妃房氏親自陪同她出去,“我正琢磨著太平出降,我該要給她送些什么好。永昌,太平自小就疼你了,你們平日總是黏在一起,她喜歡什么,你心中最有數了?!?/br> “阿嫂千萬別客氣,阿姐什么都不缺,父親和母親為阿姐準備的嫁妝公主府的庫房估計都堆不下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