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李宸在車里早將外頭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聽到舒曄通報,眼皮都沒掀一下就讓舒曄將趙氏的一行人打發到旁邊待著。長安城中隨便一個老百姓別說是公主儀仗,就是各種級別官員的儀仗都能分得出來,更何況是趙氏。 李宸自從在靈隱寺遇見過趙氏之后,就覺得此人智商情商都不在線,就算是成了她三兄的王妃,大概也就是能在英王府里撲騰幾下了事,翻不起什么大浪來。而且如今兩人儀仗迎面碰上,若是個讓她有好感的,讓一下倒是沒什么的??哨w氏憑什么?憑她身邊的婢女夠無理橫行而她本人夠趾高氣揚? 李宸將手中的書卷放下,心里覺得好笑,這天都沒黑趙氏就開始做夢了。 舒曄領命而去,那廂的趙氏氣得臉色一陣青白,而車內慫恿她去讓公主儀仗避讓的幾個貴女面面相覷,臉色各異。 而最先說起聽說永昌公主曾經避讓太子妃轎子的那個貴女則是輕牽了牽嘴角,眸底輕蔑的神色一閃而過。 這時,另一個貴女側頭過來,悄聲問道:“裴jiejie,永昌公主真的避讓過太子妃的儀仗嗎?” 原來那名貴女姓裴,名裴曉筠,是當今朝廷大臣裴炎裴侍中的幼女。而悄聲問話的這個小貴女,則是當年在英國公府中領著李宸去后花園的李妍君。 裴曉筠湊至李妍君的耳畔,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我也只是聽說的?!?/br> 既然是聽說的,那便十分有可能不是真的。李妍君在貴女圈中長大,對這種表面一團和氣內里波濤洶涌的貴女關系早已見怪不怪,平時趙氏仗著自己的母親,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是旁人很不舒服,如今又說將要成為英王妃之后更加不可一世,旁人見著她臉上陪笑暗中都恨不得她倒霉,可李妍君卻沒想到裴氏這么大膽。 李妍君差點驚呼出聲:“你瘋了,她以后可是英王妃!” 裴曉筠笑著捂上她的嘴巴,“怕什么?你沒看永昌公主壓根兒就沒將她放在眼里嗎?” 李妍君瞪大了眼睛,看看裴曉筠又看了看前方臉色十分不好看的趙氏,馬上噤若寒蟬。她沒有像meimei李妍熙那樣的好運氣讓永昌公主青眼有加,母親便時常讓她與長安城中的貴女走動,這些貴女當中,僅比她大半年的裴曉筠與她關系是最好的,因此剛才裴曉筠說起公主避讓太子妃儀仗的時候,她才會摻和進來??扇缃窭铄跤X得如果安陽公主真要惱羞成怒,倒霉的大概不會是裴曉筠,而是她。 烏云蓋頂的李妍君有些惱怒地瞪了裴曉筠一眼,然后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安陽縣主要找她晦氣。 裴曉筠見狀,笑了笑,隨即撩起了馬車窗簾的一角往外看去。只見氣派十足的公主儀仗朝城門而去,馬車中坐著的是當今圣人最寵愛的公主,也只有安陽這樣沒腦子又容易被撩撥的人才會妄想著永昌公主會對她避讓。 而此時,一個少年帶著兩個書童正在長安城外官道的酒肆落座。掌柜和伙計們看到這個少年,都不約而同地在心中贊嘆了聲好俊的小郎君。 伙計上前一邊擦著桌面一邊招呼說道:“您請坐,是否要點些什么小吃?” 這時少年身邊一名較為年長的書童笑著回話:“我們只是路過稍作休息,勞煩你給我灌一壺上好的竹葉青便可?!?/br> 少年才坐定,就聽到身邊一陣sao動,隔壁桌一個穿著粗衣的大漢看著前方,說道:“你們看,那肯定是永昌公主的儀仗?!?/br> 他話一出,旁人就起哄,“適才進城的那個你也說是公主儀仗,結果呢?不過是縣主儀仗罷了?!?/br> 大漢連忙辯解:“我適才那是眼花了,我曾在不羨園中當短工,見過永昌公主坐的馬車!” 酒肆中的人哈哈笑起來,“我等不曾在不羨園中當短工,也都見過永昌公主坐的馬車?!?/br> “既然你們都見過,那你們看看前方的儀仗莫非不是永昌公主的儀仗嗎!” 眾人聞言,定睛看了看,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真的是?!?/br> 少年抬眼,問道:“你們如何得知那是永昌公主的儀仗?” 眾人當中有個較為年長的老者,聽到少年的話,便笑著說道:“聽小郎君口音,不是長安人士?!?/br> 少年笑著點頭,“我本是荊州人士?!?/br> 少年相貌長得極俊,坐在那兒嘴角含笑的模樣愣是生出一股他未曾入世的清靜之感,這讓老者一見便對他生出了好感,于是便捋著胡須十分有耐心地跟他說道:“難怪小郎君不知,離此處三十里外,有一處莊園叫不羨園,那是永昌公主的。永昌公主每年都會到不羨園好幾回,此處又是從長安至不羨園的必經之地,我等自然常見到永昌公主的儀仗的?!?/br> 而此時恰好伙計已經將酒打好,少年囑咐身邊的書童將酒錢放下,便客客氣氣地與老者道謝離開。 才出酒肆,少年身后的書童便說道:“小郎君,我們將要落腳的地方,好像便是在不羨園旁的一個村莊里?!?/br> 少年將手中的竹葉青掂了下,臉上露出一個開懷的笑容,“是在不羨園旁,老師曾說長安城中那么多酒館中所釀的竹葉青,都比不上長安官道旁一家名叫七里香酒肆的竹葉青來得地道,今日碰巧,居然讓我能打著一壺?!?/br> 書童:“……” 他的重點根本不是竹葉青,而是他們要跟永昌公主當鄰居了好嗎?! ☆、第049章 :兩小無猜(二) 李宸到了不羨園,聽說陸觀近日煮茶煮又玩出了什么新意,就二話沒說,跑去找陸觀了。 陸觀所在的地方,正在后山之后的茶園,在漫山遍野的茶樹之中,建了一間竹舍,屋前種著菊花,圍著竹籬,屋后是一片梅林。 李宸覺得陸觀也是個雅人,就這么住在這個地方,煮上一壺茶,也不必有知己前來相會,一人獨坐在此,便頗有幾分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出世之感。 李宸領著上官婉兒走了進去,彎著一雙大眼睛:“我聽說陸寺丞近日煮茶頗有心得,便來看看?!?/br> 陸觀連忙前去相迎,笑道:“只是玩出了些小花樣而已?!?/br> 李宸聞言,那雙璀璨如星辰的眸子看向陸觀,語氣中帶著幾分踴躍,“什么小花樣?” 她那不掩天性的模樣讓陸觀有些莞爾,他讓竹舍中的小童去取茶具之時,一邊引著李宸往竹舍之側的一個小亭子上坐下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李宸。 這位小公主的五官乍一看,既有幾分像父親又有幾分像母親,可再細看,又覺得誰都不像。陸觀雖是個司農寺丞,手中并無太多的權力,但也算是從官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識人的那幾分眼力還是有的,眼前的這個小公主,心思比他們所能想象的還要通透。 小童捧上茶餅和一系列的茶具,李宸在陸觀對面坐下,看他煮茶。 這幾年來,茶開始在長安城中流行起來,但正如太子李弘所說的,凡事在初始之時,都不能免于無法精細,喝茶也是這樣。但陸觀與一批從南方而來的園藝人們算是對如今茶的普及做了許多貢獻的,至少如今又像模像樣的茶餅了。 李宸看著對面全神貫注的陸觀,看他煮茶的動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在最后分茶的時候,竟能在倒給李宸的茶水中,用湯花弄出了一朵玉蘭花來,看得李宸驚喜不已。 李宸這個小臉都亮了起來,看向陸觀:“陸寺丞,若是我想在茶水之上,化出一個字來,可以嗎?” 陸觀搖頭:“某慚愧,如今只能用湯花化出一些簡單的東西出來?!?/br> 李宸想要是這趟出來,回大明宮給父親煮茶的時候,能在給父親的茶面上用湯花分出個字來,父親一定很高興。她想了想,隨即笑著說道:“沒關系,只要陸寺丞教我法子就好?!?/br> 李宸在陸觀的竹舍里待了將近兩個時辰,將陸觀教她分茶的技巧學得七七八八之后,就回自己的地方。屋后的那片紫荊花林是層層疊疊的紫色,李宸讓舒曄在紫藤樹下做了個秋千,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 這次她要來不羨園,太平原本也是要來的,可恰好宮里的三清觀不知道要做什么儀式,太平在幾年前榮國夫人去世的時候,代母親出家盡孝還沒還俗,因此道家舉行的這些儀式,太平即便是不做些什么也要走個過場。 平時太平阿姐陪著不覺得有什么,如今只有自己一個人,便覺得不知道該要做什么好。李宸百無聊賴,陸觀的夫人怕李宸悶了,便前來與李宸說一說近日來不羨園中發生的趣事。 陸夫人:“在離不羨園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莊園叫梅莊,莊子上也住著不少人,莊子的主人喜歡梅花,常年在外,聽說年前的時候主人要離開長安,便竟梅莊轉手了,如今梅莊有了新的主人,倒變得熱鬧起來,時常聽見里面有絲竹之聲,主人似乎酷愛羯鼓,有時候遠遠的,便能聽見鼓聲傳出來,鼓聲透空碎遠,讓人為之贊嘆?!?/br> 李宸一聽,就來了精神,“你可見過那主人?” 陸夫人搖頭:“倒是聽說那主人姓宋,兄長在衛州任職,他便在長安城中謀生。此間主人的侄兒也隨他一起來,那位小郎君聽說長得極俊,尚未走路便會提筆,他到了梅莊之后,據說梅莊的莊稼人都跟著有學問起來?!?/br> 李宸瞪大了眼睛:“竟有這樣的事情?” 陸夫人笑著說道:“只是傳言罷了,公主也莫要當真?!?/br> 陸夫人話雖那么說,可李宸已經被勾起了興趣。原本李宸到不羨園的時候,太平會在一旁,她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時候被太平一阻攔,總是有幾分作用??扇缃裉讲辉?,能壓得住她的圣人和皇后殿下也不在,幾位皇子各自在宮外設府,日子不知過得多逍遙自在,自然也不需要像李宸這樣到不羨園來放風。 這回沒人管束的李宸總算是體會了一把為所欲為的滋味,她讓陸夫人去準備了幾套樣式樸素的男裝,又仗著自己如今還不到九歲,也沒到發育的時候,穿上男裝還是可以忽悠人的年齡,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身穿著寶藍常服的小郎君。 永昌小郎君騎上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然后就帶著舒曄和舒芷兩人大搖大擺地出門去。 出門前,上官婉兒還憂心忡忡地試圖阻止:“公主,若是想結識那梅莊的主人,何不先讓陸寺丞送了拜帖過去?若是您在外面有何意外,婉兒有何臉面回去加圣人與皇后殿下?” 李宸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此時的永昌小公主已經變成了一個可以和當年薛紹一較高下的小正太了,她揚了揚眉,然后笑著伸手拍了拍上官婉兒的嫩臉,“婉兒別怕,郎君會罩著你?!?/br> 上官婉兒:“……” 李宸見瞬間石化了的上官婉兒,呵呵笑了起來然后就將平時幾乎是她影子的上官婉兒丟在了不羨園。這時候把婉兒丟在不羨園,未免有些不厚道,可又有什么不厚道的呢?李宸想,自從父親將舒曄和舒芷撥給她之后,她就想著要慢慢開始疏遠上官婉兒的。 這個疏遠不能明顯,但又要讓上官婉兒明白,她并不是嫌棄她如何。只是鑒于上官婉兒此后的所作所為,李宸本就不合適與她的關系太親密??梢3植贿h不近的關系,也是很費腦子的,李宸還在想著,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只臣服于權力的上官婉兒日后念及如今她們的主仆之情? 只要任何時候,上官婉兒能念及一點如今的主仆情分,當有一天母親不可避免大權獨攬的時候,或許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上官婉兒從旁協助。這母親要培養一個全能的貼身秘書,行政能力一流,才氣逼人,既能辦事又能陪玩,上官婉兒無疑是最佳的候選人。而且上官婉兒八面玲瓏依附強者,可權力會交迭,到權力理所當然要交迭到下一個人手中時,上官婉兒依然會效忠于下一個人。 這是為什么李宸雖然覺得上官婉兒雖然聰明但不會忠心,卻還依然對她青眼有加。 她需要的,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不會輕易得罪誰,也不會輕易幫助誰,但絕對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李宸還在胡思亂想著,已經策馬到了梅莊的大門前。 梅莊和不羨園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梅莊雖然取名梅莊,而且也真的有一片梅林,但它是一個百來畝的田莊。在梅莊和不羨園的交界處,有一條小河,流水潺潺十分清澈,而且還能看到里面的鵝卵石。 李宸拉了拉韁繩,讓馬兒的速度緩了下來,梅莊就像是一個小村莊一般,春耕才開始,在平整大路兩旁的田里有三三兩兩的莊稼人,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哼著一些曲調。李宸看著那些人,聽著這些曲調,心里十分好奇。 那些莊稼人看到有人進來,好奇地打量了兩下,隨即又見怪不怪地低頭,繼續埋頭干活。 跟隨在后的一個男裝打扮的侍女見狀,便說了句:“這個莊園的主人,定是個十分奇特的人?!?/br> 李宸一面打量著周圍的景致一面問道:“何出此言?” 那名侍女笑著說道:“這些莊稼人看見了我們,先是好奇,隨即便是見怪不怪的模樣,可見定是常有人來拜訪此間的主人。他們如今所哼的曲調,我曾聽過,是以八音之首羯鼓所編的曲調,某聽陸夫人說,此間的主人好羯鼓,定時他時常在此擊鼓,這些莊稼人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學會了?!?/br> 李宸微微頷首:“唔,你言之有理?!闭f著,她手中韁繩一拉,馬兒就停了下來,兩只蹄子有些不安分地刨了刨地上的黃土。 李宸回頭看向那名侍女,這個侍女十五六歲的模樣,也不是她在宮中帶出來的,而是陸夫人身旁的一個侍女,每次見陸夫人,她都在旁伺候。 這個侍女,倒是有幾分意思,李宸略一沉吟,然后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張名緩緩?!?/br> 李宸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轉頭,不經意間便瞥到在不遠處的老槐樹下,一個身穿著月牙白衣裳的少年坐在大槐樹下的草地上,前方還有一個案桌,桌上似乎擺著一副棋。而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書童裝扮的少年背對著他們,他似乎是正在垂釣。 李宸眨了眨眼,定睛看向那個少年。 少年手執黑子,眉頭微蹙,而在他身后,碧山綠水,顯得他五官分外精致,劍眉朗目,難掩斯文。 春風吹過,雖然難掩寒意但卻不刺骨,枝頭上的槐花在風中打著旋飄下,幾朵白色落在少年如墨的黑發上,黑白分明,李宸眼睛都沒眨一下。 ☆、第050章 :兩小無猜(三) 在梅莊的小溪旁,有兩個小郎君打扮的人正在大槐樹下對弈。 而在他們身旁,一個書童裝扮的少年正收拾著另一張桌案上的筆墨紙,兩個穿著男裝的侍女靜候在槐樹下,另一個氣質沉穩內斂的侍衛手中拿著佩劍,靜候在路邊。 而此時,遠方的天邊隱現烏云,那名侍衛眉頭微蹙了下,隨即朝槐樹底下一個與他長得十分相像的侍女。 兩人交頭接耳悄聲說了幾句話,那名侍女微微點頭,便策馬離開了梅莊。 侍女的離去并未驚動正在對弈的兩人,這時,身穿著寶藍色衣衫的少年說道:“哎呀,我這下可慘了?!?/br> 對面的少年抬眼,瞥了她一眼,聲音帶著笑意:“你粗心大意了?!?/br> 李宸手執白子,有些哀怨地看了少年一眼。 這名少年,其實就是前些日子李宸在靈隱寺里有過一面之緣的宋璟。 至于李宸和宋璟原本是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如今怎么會在一起對弈,原因很簡單。 知好色而慕少艾。 身為顏控的李宸幾天前在梅莊見到這個少年,腳步就有些走不動。她當初在英國公府看到李敬業長得好看,就想著父親把李敬業弄進宮里來,賞心悅目,那多好。于是在見到可以和當年李敬業一較高下的宋璟之后,許久不曾花癡的少女心又蠢蠢欲動。 那天李宸正和張緩緩說話,無意中瞥到坐在槐樹下的少年,便有些移不開目光。 恰好那時少年若有所覺,抬起頭來,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就對上了李宸的視線。他先是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手中的黑子放下,像是那日在靈隱寺外一般,與李宸拱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