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李宸卻說:“有什么好去的?先來后到的道理她不懂么?” 李宸的聲音并不算小聲,恰好讓那個侍女聽見了,那個侍女看向幾人,冷笑一聲,說道:“什么先來后到?我家縣主貴不可言,更是未來的英王妃,你們若是識相,趕緊從小路離開,否則耽誤了我家縣主的時辰,可別怪我沒提醒你?!?/br> 李宸聞言,冷冷地看向那名侍女。 因為出行之前,李敬業就已發了書信給靈隱寺的方丈,今日靈隱寺本來就不該接待外人,她抱著大家和和氣氣的原則,也讓趙氏進來上香了,怎么這人得寸進尺,到哪兒都要旁人讓著她? 李旦的眉頭也微皺了起來,可他到底是男孩,總覺得身為男人,遇見了女孩子,對方既是自家親戚又有可能是未來的阿嫂,謙讓一下也并無什么不可。只是,這個侍女說話也未免過于狂妄。 只有狂妄的主子,才會帶出狂妄的侍女。 那名侍女被李宸目光一掃,登時有些氣虛,但想到自家主子,登時又表現出一副我上面有人我不怕你的神色來。 李宸見狀,笑了笑,轉頭便與李旦說道:“四兄,今個兒我就坐在這兒,不走了?!?/br> 李旦:“……” 李敬業:“……” 李宸想了想,然后站了起來,說道:“不,我覺得我還應該見一見安陽縣主?!?/br> 李旦抬手抹了抹額上的細汗,看向李宸,“阿弟?!?/br> 李宸卻不理他,看向李敬業,問:“你手中可有什么東西可以證明身份的?” 李敬業從懷里掏出了一塊令牌。 李宸見狀,說道:“如此甚好,你便與那位侍女前去向安陽縣主問好,順便告訴她,我在此等候她的大駕呢?!?/br> 李敬業一愣,看向李宸。 李宸卻若無其事的走至一旁涼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什么安陽縣主,她可是從來都沒怕過。父親對長輩親厚,可李宸對常樂公主卻是沒什么好感的,因為每次見到常樂公主,都覺得此人倚老賣老,對母親的態度向來也是端著架子。母親因為要討好父親,因此即便是心中對常樂公主記恨,也不會表現出來。 可常樂公主當真以為她仗著是圣人的姑姑,她的女兒也可以在外頭打著天家的名號無理橫行嗎? 先不說趙氏如今只是個縣主還不是英王妃,就算是英王妃,自周公制定了禮法以來,進了家門的媳婦那也是得低小姑子一等,趙氏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了? 李敬業按照李宸的吩咐,前去與趙氏的人表明了身份。隨即,他和李旦就被李宸趕到竹林去散步了。 李宸留了舒芷和上官婉兒的陪同,坐在涼亭中等著趙氏前來。 如今已經十五歲的趙氏眉目清婉,身材濃稠合度,此刻她雪白的臉有些繃緊,抿著唇看向李宸。 李宸坐在椅子上,淡聲說道:“我本來想著上完香之后看一會兒牡丹,便要回去的??墒前碴杍iejie的侍女好大的口氣,竟要來趕我走,我只好請安陽jiejie來談談心,省得你不知道你的人仗著你的勢,在外面橫無理橫行,丟了皇家的臉面?!?/br> 趙氏聞言,臉繃得更緊了,看向李宸。她一向不喜歡當今皇后殿下,自然也連帶著不喜歡皇后身為寵愛的兩個女兒太平公主和永昌公主。她母親不止一次在公主府中嘲諷武媚娘狐媚惑主,當年本是太宗的才人,卻勾|引如今的圣人。常樂公主對當今圣人客氣,對皇后卻不客氣,趙氏耳濡目染,自然也對武則天不以為意。 ☆、第047章 :終不可諼(十) 李宸看著趙氏的神色,自然是能看出來她心中的不忿。說來也好笑,有的人一面仗著皇家的勢,一面卻又看不起如今母儀天下的皇后。當真那么有傲氣,她倒是別打英王妃頭銜的主意啊。 趙氏看著李宸冷漠的眼神以及從容的舉止,一言一行無不透漏著對方比她尊貴的意思,她想起母親在府中評論武則天的話,心中霎時生出了忌恨,武家是個什么鬼東西,小門小姓,單靠一身狐媚之術,一朝飛上指頭,如今連生的女兒也是這么討人厭??伤睦镉值降资羌芍M李宸的身份,不敢亂動。于是只好站定在原地,冷冷地看著李宸,一言不發。 李宸才不會將她那不痛不癢的眼神放在眼里,又說道:“適才貿然前來的侍女太過放肆了,佛門清凈地,她前來大呼小叫出言不遜,讓她去大殿佛祖跟前跪兩個時辰?!?/br> 趙氏聞言,臉色氣得發白,“你憑什么罰她?”打狗還得看主人臉呢,可她好歹也是個縣主,她的母親是當今圣人的姑姑,永昌公主這般做法,分明是意在羞辱她! 還不等李宸說話,一個看著較為年長的侍女連忙上來制止了趙氏,“永昌公主,您、您不要見怪,我們縣主并非是故意的,她、她、她只是因為近日常樂長公主身體不適,心煩意燥才會如此,她、她……” 那名侍女急得額頭上都滲出細汗來,若是縣主這趟出來與永昌公主鬧了什么不愉快,她回去可不知道要受什么責罰,縣主從小便被常樂公主與駙馬兩人寵得上房掀瓦,如今遇上了個不給她面子也不需要給她面子的永昌公主,一下子便踢到了鐵板。 李宸笑了笑,看向那個急得冒汗的侍女,又看向一臉氣憤難抑的趙氏,“這可是靈隱寺,上有佛祖三尺神明,下有前來上香的蕓蕓眾生,她張牙舞爪到處橫行,我憑什么不能罰她?” 趙氏瞪著李宸。 李宸若無其事地瞥了趙氏一眼,隨即帶著上官婉兒和舒芷離開了后院,李敬業和李旦等人已經在靈隱寺前的臺階上等著。 李旦見李宸過來,忍不住問她跟趙氏說了什么。 李宸懶得將事情敘述一遍,于是就讓上官婉兒將適才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李旦聽了,嘆了口氣,說道:“永昌,她既然是父親為三兄選好的妃子,便是我們日后的阿嫂了,有些事情,也未必非要那樣不留臉面?!?/br> 李宸聞言,當下反駁說道:“就是因為她日后會是我們的阿嫂,我才要教訓她身邊的侍女,讓她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甭灶D,李宸又說道:“若非是她不將我放在眼里,我又怎會不給她面子?” 李旦覺得李宸說的確實不錯,但他身為兄長,即便心中再贊同阿妹的說法,該要提醒的話還是要提醒的。于是他轉頭,有些無奈地說道:“你也不怕她回去跟父母說,到時候說不定父親耳根又不得清凈?!背饭饕切奶叟畠罕焕铄菲圬摿?,跑到父親那里去哭訴,也是夠煩的。李旦覺得自己真倒霉,阿妹頭一會兒私服出宮讓他陪同,接過便鬧出了這么個要幺蛾子。 在旁一直沉默的李敬業聞言,忽然說道:“公主這般,已經是十分大度明理了?!?/br> 李宸忍不住笑了起來。 回到宮中之后,李宸便跑到了清寧宮去。武則天手中拿著一個剪子,正在修剪一株三色牡丹。太子妃裴氏在娘家的時候,便喜歡拾花弄草,如今到了宮中依然興趣不改,她從前又曾聽李宸說過武則天喜歡牡丹,恰好今年她的三色牡丹準備開花,便送了過來。 武則天見到這株三色牡丹,心情大悅,連修剪都親自上陣了。 李宸將在靈隱寺遇見趙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母親,說道:“沒想到安陽jiejie身邊的侍女竟然如此猖狂?!?/br> 武則天聽完之后,半天沒說話,倒是臉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來。 李宸看著母親的笑容,心里又開始打鼓:母親是不是又在醞釀什么大事?這種時候,難道母親不是應該引起重視,認為這個趙氏的德行并不是太好,即便是親戚聯姻,也該要考慮此人是否合適當英王妃才好嗎?母親常說要避免德不配位的情況,如今出現了一個,她怎么都不考慮? 然而李宸心里打鼓也沒用,因為武則天說道:“這事兒我曉得了,你父親若是不問你,你也不必特別與他提起?!?/br> 李宸笑著點頭,然后又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平安符,“這是我在靈隱寺為阿娘求的平安符,會保佑母親身體安康、百年無事?!?/br> 武則天拿著李宸帶給她的平安符,心中既感覺新鮮又感覺動容,這是多個子女中,唯一一個替母親求平安符的孩子。武則天覺得自己心里都暖洋洋的,伸手抱了李宸一下,笑著說道:“我的永昌也開始要長大了,母親真舍不得?!?/br> 武則天的話讓李宸心里一愣,隨即暗暗苦笑。說實話,她也舍不得長大,因為長大后遇到的困難和煩惱都是成倍地在增加。 大概是在靈隱寺跟趙氏折騰了一下,李宸覺得有些倦了,與武則天又說了幾句話之后,就回了鳳陽閣。 李治自從去年搬入大明宮之后,發現大明宮住得確實比太極宮舒服,于是便正式搬入了大明宮。夏天時李治避暑住的宮殿叫含涼殿,平時住的地方仍舊命名為長生殿,武則天的住所依然是清寧宮,如今李治和武則天的幾個兒子成家的成家,封王的也都在宮外設府,自然是沒有皇子們住的宮殿,而李宸和太平住的地方,便是鳳陽閣。 太平見李宸回來,自然是要上來問東問西的,李宸也好耐性地一一將看到的景致和遇到的事情都告訴太平。 太平聽到趙氏的事情,嗤笑了一聲,“跪兩個時辰還膽敢忿忿不平,若是遇上我,便直接杖刑處理?!碧綄Ω赣H十分尊敬的姑姑常樂公主并沒什么感情,而且每次常樂公主的長輩架子都端得老高,于是太平沒記得常樂公主這個姑奶奶有多少身為長輩的寬容慈祥,只記得這個姑奶奶如何倚老賣老地往母親心里添堵。所以太平對常樂公主府里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產生好感。 李宸靠在身后的大枕頭上,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語氣也帶著幾分懶散:“可四兄還說我不給面子安陽縣主呢?!?/br> 太平也挪了挪位置,坐到李宸身旁,和她一起靠在大枕頭上,語氣頗有幾分不以為然,“別聽四兄的,他那個人平常就是溫溫吞吞的,什么以柔克剛,我瞧他壓根兒是什么都好,旁人做錯了什么他也無所謂?!?/br> 略頓,太平又說道:“也弄不明白父親覺得安陽縣主哪里好了?!?/br> 李宸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安陽縣主的母親是父親的姑姑,所以父親才覺得安陽縣主好吧?!焙螞r常樂公主本就是皇室中人,將趙氏納為英王妃一則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則是三兄再怎么著也是和自家親戚聯姻,他平時斗雞走狗也好,不思上進也罷,甚至成婚后十分有可能是妻管嚴也不怕他培養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勢力,反正都是自家人。 李宸又說:“反正如今三兄住在英王府里,安陽縣主要真的成了嫂嫂,與我們也很少呆一起?!?/br> 太平一愣,想來想去,大概也就是這個道理,可她一想到見到趙氏那副不知道打哪來的高傲就覺得討厭死了??蓪铄穪碚f,只要未來的英王妃不姓韋,就什么都好說,就算是趙氏,她也覺得可以接受。 趙氏是不討人喜歡,她若是成為了英王妃還是那副桀驁不馴又仗勢欺人的模樣,自有武則天去收拾她。李宸別的信心沒有,對母親整人的手段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而且,李宸想起適才她跟母親說起趙氏在靈隱寺的事情時,母親神情十分輕描淡寫,還叮囑她說此時不必特別向父親提起。常樂公主時不時地耍臉色給母親看,母親又怎么會樂意趙氏成為應王妃?如今難得有個趙氏的把柄,正常情況下難道不是趁機把這丫頭給踹了? 李宸思前想后,對母親的這種表現只能解釋為母親又不知道要使什么手段了,搞不好這個趙氏還是母親的槍靶子。 快到清明了,不羨園的茶葉也可以采摘了,摘完之后陸寺丞肯定又會張羅著制造茶餅之類的,李宸想起去年冬天去不羨園的時候,陸寺丞收集了許多梅花雪水,說等來年明前的茶葉采摘之后,便可以用梅花雪水來煮茶。 李宸想,趙氏要當英王妃這事情她還是作壁上觀,別摻和為妙,還是跟母親說她想去不羨園住一陣子好了。 ☆、第048章 :兩小無猜(一) 048:(一) 長安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前幾年圣人將長安城外東南面的一片地劃給了永昌公主,命名為不羨園。永昌公主在兩年前的□□中有善舉,平時到不羨園時儀仗雖然不低調,但也不擾民,到不羨園采摘茶葉的長工也對永昌公主頗為愛戴,因此長安城中的老百姓們對圣人以及皇后殿下的這個小公主,也是抱著幾分欣賞的。 這兩年來,長安城中的老百姓也是習慣了永昌公主三天兩頭到不羨園去,初始時感覺還挺新鮮,后來見到了往長安城外走的公主儀仗就已經見怪不怪,更何況如今是春天。 可是這天永昌公主儀仗出城的時候,長安城里的老百姓可都去湊熱鬧了。 為什么? 因為聽說啊,永昌公主的儀仗跟安陽縣主的儀仗就在長安城南門出城的那條街上碰上了,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是圣人的小公主,一個是圣人的未來媳婦。大概是還沒進門的安陽縣主想找找感覺,因此碰上公主儀仗之后,并未立即避讓。 “公主,前方是安陽縣主的儀仗?!?/br> 舒曄站在馬車外面,朝馬車內恭敬回報。 李宸此刻正坐在馬車當中,手里還執著一本書,聽到舒曄的話,頭都沒抬。 “那就讓她回避吧?!?/br> 而此時,趙氏的馬車當中,還有其他的貴女。她們前兩天相約好了去常樂公主名下的一個莊園賞花玩耍,此時正回城。 趙氏因為將要被納為英王妃,在一眾貴女當中是享足了優越感。在莊園里,諸位貴女對她幾乎是什么話好聽就挑什么話來說,趙氏本就是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小姑娘,奉承的話誰不愛聽,被人夸多了便有些飄飄然,忘了自己姓什么。 一進長安就遇上了李宸的儀仗,趙氏眉頭一皺,她想起幾天前在靈隱寺中遇見李宸的情況,心中對這個小公主本能地有些畏懼可也難掩厭惡不忿,而此時車里其中的一位貴女忽然說道:“聽說從前太子妃尚在閨中待嫁之時,也曾在外面遇上了永昌公主的儀仗,那時候公主儀仗主動讓太子妃的轎子先過去呢?!?/br> 這位貴女的話一說,車里其余的貴女都看向趙氏。 趙氏一怔。 那位貴女又笑著說道:“安陽,你說永昌公主這回會不會像上回預見太子妃的轎子那般,讓你先過去?” 另一位貴女聞言,眼中一亮,說道:“安陽,如果永昌公主儀仗主動避讓,那可多威風?!?/br> 當今圣人和皇后殿下最寵愛的永昌公主儀仗主動避讓,那得多大的面子。 趙氏想起上回在靈隱寺吃的癟,心中依然有些不忿,如今聽到這些貴女們這么一說,已經無法控制地想到如果公主儀仗主動避讓后,自己在這些貴女面前該有多拉風。 趙氏想,如果永昌真的避讓,那么上回在靈隱寺的事情,我也就不與她計較了。 于是,一面對李宸心中不忿一面又禁不住被撩撥的趙氏,又作死了一回。 她裝作不知道前方是公主儀仗,便吩咐了外面的人前去告知舒曄,說這是安陽縣主的儀仗。 舒曄是何許人? 他可是李治親自撥給李宸的侍衛,除了李治和李宸,武則天的賬買不買還有待商榷,更何況這安陽縣主。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此乃公主儀仗,你家縣主竟要想讓公主避讓嗎?” 常樂公主府的侍從一聽,臉色僵了僵,自家縣主哪里是不知道這是公主儀仗,可主子非要裝糊涂讓他來自報家門,他能怎么辦呢? 侍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好聲好氣地跟舒曄打商量,“我家主子不曉得此是公主儀仗,較真起來,她們也都是親戚關系,兄臺為某通報一聲吧?” 舒曄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常樂公主府的侍從被舒曄那一眼掃得是遍體生涼,覺得此人周身肅殺之氣,可怕到不行,但也只能硬著頭皮朝舒曄拱手彎腰,“拜托兄臺了?!?/br> 舒曄見狀,也沒再說什么,轉身便與李宸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