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楚曜揉著她毛茸茸的頭頂安撫道:“別聽他瞎說,只是猜測而已,撞到你那人也許根本不是兇手?!庇譃檗D移她的注意力,把人轉過來面向他,問,“困了嗎?是不是想睡覺了?想睡就睡吧?!?/br> 前幾日每天早晨到客棧洗漱后,他們都會高床軟枕睡上一覺,今天忙著查探案情,耽擱許多時間,眼看紅日高升,就快正午,小家伙怕是快支持不住了。 無雙無意聽進一肚子機密,為掩飾心中驚詫,十分配合地打個小哈欠,把臉埋進楚曜胸前開始裝睡。 這日墨城百姓人心惶惶。 先是城門剛開不久又復緊閉,嚴禁出入的同時,官兵到處搜查,似乎在捉拿非常了不得的要犯。 眾人交頭接耳,爭相打聽。 時至中午,真相漸漸傳開。 原來出過內閣次輔的林家遭遇滅門,全家百余口人只有一名老管事活命。 那老管事受到救治,清醒過來后,不顧身上傷重,堅持前往青云觀為主人全家打醮超度。 青云觀道場。 楚曄假扮那莫須有的老管事,頂著滿頭華發坐在場外交椅上,一身名貴的湖綠貢緞直綴換成粗麻布衣,原本青春光潔的面孔也生出許多褶皺。 道場內打醮的道士只有半數是真,另外半數則有陵光衛假扮。 楚曜遠遠站在廊下注視一切。 林寒冒充兄長林松通敵,得知事跡敗露后又殺人滅口,目的自是為在得到利益的同時,又不讓自己沾染是非。 若是知道有個目睹他行兇的人還活著,多半還會再次殺人以掩蓋真相。 墨城雖小,但要捉拿一個隨時改變形貌之人,卻不容易。 楚曜今次帶來的兩百多名陵光衛已有百人協同官府搜城緝兇,余下的盡數在此,與他一同賭一賭林寒會否上鉤。 無雙被楚曜安排在后院客房里。 青云觀是墨城內唯一間道觀,常有香客借宿,無雙在此并不顯眼。 門外有數名陵光衛看守,他們假扮做小道士輪流出現,打掃庭院,修剪花木,洗曬衣物,既不引人注目,又保證不斷守衛。 門內,無雙由龐遠陪同,兩人對著一幅升官圖酣戰不休。至于戰果,無雙有十六歲少女的心智,又得龐遠刻意相讓,自然贏得盆滿缽滿,連荷包都塞不下了。 月升日落,醮事告一段落,林寒一直未曾出現。 楚曜親往客房接無雙,到得后院,主事的侍衛上前匯報,一切正常,除了事先安排好送飯的道士,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可是,推開房門,卻見龐遠昏闕在地,無雙不見蹤影。 “王爺,您看這兒?!北R鵬指著桌面升官圖上一行小字道。 楚曜低頭看,只見上書:開放城門,不許盤查,否則郡主頭顱不保。 無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時,先聞到一股清烈的香氣,冷風呼嘯中還帶有濃重的腥咸味道。 她眼皮沉重,好半天才睜開眼,正對上一張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 “呦,醒啦?!蹦侨说?,“小郡主,別說我不仁善,你看,我與你兄長說好了,只要他打開城門放我出城,就不會傷你性命。我說到做到,現在就放你離開?!?/br> 聽聲音正是早晨踩過她的那個男人。 他真的是殺死百余口人的林寒! 無雙來不及害怕,已被林寒抱起又放下。 入耳水浪聲聲。 墨城臨海,所以她如今是在海上? 借著微弱的星光打量四周,她看清兩人在一條漁船上。 不,原先或許是在一條船上,可現在,林寒將她放在另外一條小船上。 “小郡主,船給你,槳也給你,能不能回到岸上,就看你自己了?!?/br> 林寒說罷,用木槳在船舷狠狠一撐,無雙所在的那艘小船瞬間隨著海浪漂開丈許遠。 他再用力一擲,木槳便落到船板上。 可惜,只有一只…… “小郡主,再見,一路平安?!绷趾笮]手。 無雙渾身打顫,不知是冷風吹得,還是氣得怕得,茫茫大海,別說她才四歲,力氣小得根本劃不動船,就是力大如牛,只有一只槳,又該怎么劃?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不管是有辦法還是沒辦法,反正坐以待斃不是好辦法。 無雙蹙著纖秀的眉頭將木槳拾起,也顧不得臟污,直接坐在船板地上,拼著力氣試劃幾下。 獨木不成林,單槳難行舟。 小船果然原地打轉不肯前行。 無雙收起木槳,雙手托腮思索一陣,重又將木槳入水。 這次她不再只在一側劃槳,改為左一下右一下,交替劃動,小船竟然真的往前漂了漂。 雖然仍是走蛇形,且因劃槳者人小力微,前進有限,但以啟明星當做標志,能看出它確實是向前進,而不是適才那樣打轉畫圈。 無雙歡呼一聲,正要奮力繼續,忽然記起啟明星是在東方。 祁國唯有東岸臨海,也就是說,向著啟明星的方向只會里墨城海岸越走越遠。 無雙暗道一聲“好險”,顫巍巍扶著兩邊船舷站起,轉身向后。 小船如落葉,在風浪中飄搖著緩緩前進。 劃不多遠,無雙就覺掌心發疼。 她放下木槳,翻過手掌,只見兩手虎口各磨出一只水泡來,原本白里透粉嬌嫩細膩的掌心皮膚也起了血點,密密麻麻一片,格外嚇人,光是看著都令人覺得疼痛。 無雙前世雖父母早亡,但侯府生活錦衣玉食。就是那時從家中逃走,也有自己攢的大筆私房與無憂臨時塞來的銀票傍身,哪怕在外多年也不愁吃穿,無需勞作,更何況離城半日就遇到了楚曜。 她可謂真正嬌養兩世,從未吃過苦,這時難免有些泄氣。 再劃下去手都要全破了! 胳膊也用力過度,肌rou酸疼! 真的不想再劃了! 可是不劃,就只能坐在這里等死。 說不定何時風起,一個大浪掀翻小船,她就要陳尸海底,家中親人就是想收尸都找不到埋骨地。 就算運氣好,一直風平浪靜,船上沒有水,也沒有食物,早晚要餓死渴死。 還是不能放棄??! 無雙手口并用,撕扯下一片內裙裙裾,分開兩半,分別包裹在手上。 之后,重又拾起木槳,雙眼含著兩泡淚,忍痛劃船。 在她身后,東方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海天相接的地方綻出金紅朝霞,霞光逐漸擴大,像熊熊燃燒的火焰。 霞光穿透薄霧,無雙遠處林立的深褐色礁巖間隙,隱約看到一片淺黃,那是——海岸!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劃了多遠,或許還沒有剩下的路程十分之一長,但有了目標,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手下力氣也大了幾分。 海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哐當”一聲,船底不知撞上了什么,重重一震。 無雙毫無防備,木槳瞬間脫手落到水里,人也被高高拋離船板,又險險落回。 眼看木槳就要順水漂走,無雙顧不得旁的,跪著探身趴在船幫上,伸出小短手去夠。 一次,兩次,三次,夠不著。 腳上為什么濕濕的? 無雙回頭看,只見船頭處漏了一個大洞,海水洶涌地漫進船內。 船要沉了…… 無雙不會水。 四周沒有人,就算呼救也沒用。 再看看海岸,仍是那樣遙遠…… 完全無計可施之下,她只能隨著小船一點點下沉。 西北方遠遠出現另一艘船。 它龐大如宮殿,黑漆船身在霞光下閃著紅光,船板上桅桿林立,白帆撐滿,極速前行。 船頭獵獵揚風的旗幟下,站著一個湛藍色的身影。 “楚曜!楚曜!” 性命攸關,無雙顧不得會不會被發現不對勁,扯開嗓子大喊他的名字。 小女孩聲音柔嫩,即使卯足全力,也穿不透海風呼嘯,更傳不過幾百丈遠的距離。 不過幾息時間,無雙已有半身浸在海中。 她試圖模仿當日楚曜在將軍府池塘里劃水的動作,可未經過訓練,只能畫虎不成反類犬,胡亂撲騰下,反而越沉越快。 “楚曜!”無雙喊得撕心裂肺,“救我??!” 再抬眼看,船頭那個湛藍色的身影已經不見蹤影。 距離那樣遠,她當然看不到那人樣貌,只是憑衣服顏色判斷,或許那人根本不是楚曜,又或許只是眼花,甚至產生幻覺,船頭原本就沒有人。 帶著灰心喪氣的想法,無雙越沉越低。 沒入海面那一刻,她忽然動手,解開了身上穿的大紅斗篷。 無雙并沒有看錯,大船船頭站的人就是楚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