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林順也不回話,只戰戰兢兢地偷眼打量著師庭迪的神色。 師庭迪看完口供,視線在長平郡主和林順面上來回梭巡片刻,隨后喚方浩,語氣沉冷:“你自己看吧?!闭f著話,將手中紙張扔在地上。 方浩知道事情遠比自己想象得眼中,顧不得師庭迪的輕慢之舉,彎腰撿起紙張,一目十行地看過,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隨后怒目望向林順,“你因何要污蔑長平郡主?!” 林順偷瞄著蕭錯、崔振,頻頻搖頭,“我沒有!” “是你!”方浩語聲驟然拔高,轉眼望著蕭錯,“是你以權勢壓人,唆使林順污蔑我方家的女眷!” 蕭錯牽了牽唇,眸光驟然轉冷,面上似是罩著一層無形的霜雪,“強詞奪理有意思?” “只這一面之詞,我絕不相信!你起碼也要拿出些更……” “好!”蕭錯冷聲打斷了方浩的話,牽了牽唇,“那就如你所愿,我以權壓人給你看。林順!” “在!”林順下意識地應聲。 “再寫一份證供,說你今日荒唐行徑是方浩唆使。照我說的做,保你一切如舊;反之,血濺當場?!?/br> “……是?!敝灰粋€字而已,林順卻是顫顫巍巍說出口的。他轉身的時候,很吃力——腿肚子轉筋了。 “方大人,”蕭錯凝視著方浩,“不給我個交代,便等著丟官罷職埋骨荒野,你意下如何?” 這種時刻,他眸子閃著迫人的芒,唇角仍舊噙著輕淺笑意??赡切σ膺^于森寒,讓他似一頭正在微笑的虎豹。 方浩心慌起來,這時候才開始重視坐在一旁的崔振,他搶步上前,“崔大人,你能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振一臉嫌棄的道:“給臉不要臉的,別跟我說話?!?/br> 話極刺心,卻已證明林順所寫字字屬實。 方浩身形僵住,片刻后終是分別出了輕重,轉到蕭錯面前,“侯爺,凡事好商量,方才是我不對,不問青紅皂白的就……” 蕭錯睨著他,“少廢話,給個交代?!?/br> “……”給個交代?要怎樣的交待,才能讓他濟寧侯滿意?方浩完全沒了主意,只好道,“不如這樣,侯爺吩咐,我照辦?” “治家不嚴,縱著女眷為非作歹?!笔掑e笑容里有了點兒諷刺,“我與崔大人,受得起你磕三個頭吧?” 林順聽到這兒,知道自己不需再寫一份口供了,便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方浩卻已是呆若木雞。讓他給兩個武夫磕頭?這是多大的羞辱?!并且,最讓他匪夷所思的是,這兩個武夫怎么會一個鼻孔里出氣? 崔振聞言失笑,口里卻道:“不磕頭也無妨,公了就是?!?/br> “嗯?!笔掑e頷首,“這事兒倒也不急,先記下就是?!?/br> 方浩暗暗透了一口氣。 “他,”蕭錯指一指林順,“她,”又指一指長平郡主,“你看著懲戒一番。我今日氣不順,不見點兒血不算完?!?/br> 方浩無助地望向師庭迪,心說你倒是說句話啊,難不成讓我在別人家里懲戒妻子、越權發落五城兵馬司的人?這于你又有什么好處? “你要是為難,就算了?!睅熗サ系?,“我來?!?/br> “……” 蕭錯點手喚清風,“喚兩個婆子過來,把長平郡主身上那些零碎兒取下來?!庇猪朔胶埔谎?,“方大人通藥理,幫忙查看一番?!?/br> 方浩面色青白,做不得聲。 有兩名婆子很快來到院中,將長平郡主身上的簪釵、香囊、袖中的幾個荷包逐一取下,末了,又覺得她斗篷之下的上衫的熏香不對勁,把人帶去耳房,將上衫也除了下來。 東西一樣一樣擺在方浩面前。 方浩也想知道長平郡主前來蕭府到底是何目的,便凝神檢查。 衣衫上濃郁的香氣混雜著迷香,他在辨別里面含著的藥草種類的短短期間,便覺出自己心神紊亂,但并無倦意,只是腦海放空,再不能凝神思忖何事。這意味的是什么?只要與長平郡主的距離較近,只需短短時間,便會中招。 一個繡著綠色梅花的荷包里,裝著的是墮胎藥,藥的分量很重。但凡服下,懷胎的女子不但會早產,還極有可能血崩而亡。 長平郡主的打算,已是不言而喻。 方浩震驚,轉頭冷冷逼視著長平郡主。 她與他的成親,是在她進京之前就達成默契的。 她說她有法子幫他扳倒他一直看不順眼的那些因為戰功得勢的年輕人,更有法子幫他入閣拜相。因為,到了關鍵時刻,江夏王一定會鼎力幫助他們夫妻兩個。 而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這到底是在幫他還是要害得他死無葬身之地?! 帶著這些東西來到蕭府,而蕭夫人正是身懷有孕的人……哪一個孕婦,不要說碰這類東西,便是提起來,都會滿心嫌惡——這是誰都心知肚明的事兒——大羅神仙都不可能找到為她辯駁的理由。 清風上前來,仔細查看了幾個荷包里的東西,末了,將一個綠色繡海棠花的荷包里裝著的藥包取出來,研究許久才有定論,低聲道:“這個,是罌粟?!?/br> 方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不敢遲疑,轉到蕭錯面前,低聲道:“依我之見,是我的隨從與林順在蕭府不期而遇,起了沖突,下人不懂事,動手誤傷了林順;至于長平郡主……她找來蕭府,意欲頂撞蕭夫人,存著歹毒的心思,我暴怒之下,命隨從當即懲戒她,算是給蕭夫人的一個交代?!蓖A送?,又忙補充一句,“侯爺若還有吩咐,我一一照辦便是?!?/br> 再與蕭錯擰著來,不要說長平郡主,就算是他,也活不了幾天了。 蕭錯淡淡地道:“你先辦著,我瞧瞧?!?/br> “是?!?/br> 方浩轉身看向清風,請他把自己留在府門外的隨從喚進來。先前不是他不想帶著隨從入內,而是蕭府的護衛不準。 隨從到來之后,方浩低聲交代一番。 一名隨從恭聲稱是,取出袖中的匕首,走到林順面前,不由分說便一刀同在林順腹部。 林順悶聲一聲,身形晃了晃,雙腿一軟,不自主地跪倒在地,手則按住了出血不止的傷口。 這好色的東西容易發落,可是長平郡主呢?方浩拿不定主意,望向蕭錯。 蕭錯只是道:“她近來四處走動,著實叫人厭惡?!?/br> 方浩僵了僵,末了終究是低聲稱是,喚隨從吩咐兩句。 隨從稱是,問清風借了軍棍,慢吞吞走向長平郡主。 沉默良久的長平郡主一見這架勢,自知再不能裝聾作啞了,她急起來,抬手示意方浩的隨從止步,繼而望向崔振,“崔振!你此時若是不救下我,你的生身母親黃昏時便會死在回往崔府的途中!若是救下我,我會告訴你是如何安排下去的,不至于讓你家破人亡!” 方浩聽了,險些氣得破口大罵:“毒婦!蠢貨!你怎么能做這種事情?!” 長平郡主不予理會,只凝望著崔振。 ☆、88|10.09@|086¥ 088 崔振取過茶幾上的茶壺,給蕭錯和自己續了茶,繼而只望向方浩那名隨從,“看我做什么?照你家老爺吩咐的行事即可?!?/br> 隨從躊躇著望向方浩。 方浩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給我打!往死里打!” 這時候的師庭迪只是苦笑一下,抬眼望著秋日的朗朗晴空。 那名隨從手里的軍棍狠狠揮出。 長平郡主發出一聲凄厲之極的慘叫。 軍棍正打在她的右腿膝蓋上。 膝蓋骨大抵是碎掉了。 她日后再不能夠如常行走。 片刻后,她因劇痛暈厥過去。 方浩的情緒略有緩和,隨后,背脊發涼。他越權傷了林順,又將長平郡主打得一條腿殘廢,蕭錯要是翻臉無情,用這些事做文章,再加上崔振、江夏王世子這兩個旁證……那他,還是死路一條,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而這正是蕭錯要的結果,所以,先前不急著要他跪地磕頭。 明白了。 他雙腿一彎,直挺挺地對著蕭錯、崔振跪了下去,聲聲作響地磕了三個頭,“唯請濟寧侯、崔大人放我一條生路?!闭Z畢,因著羞慚,險些落淚。 “罷了?!笔掑e道,“起來吧?!贝梅胶破鹕?,“你將今日始末寫出來,簽字畫押。林順的事情,不可再提,他今日是意外受傷而已?!鞭D頭又看向由一名小廝照看著的林順,“你也一樣,今日的事,揭過不提。日后,你二人相互督促著,哪一個再在私事上行差踏錯,亦或哪一個無故出事身死,我再新賬舊賬一起算?!?/br> 林順和方浩滿頭是汗,差點兒就哭了。 這招是不是太歹毒了些?先借刀傷人,再留下雙方板上釘釘的證據,末了竟讓他們相互監督,并且不要公報私仇。 最要命的是,蕭府握著他們的把柄,何時他濟寧侯一個不高興,就會把今日這件事翻出來——這等于是每日都要擔心著頭上那把刀會不會落下。 那是人能過的日子? 可是,誰又能不聽命行事? 師庭迪起身道:“來日若需得我出面作證,侯爺傳喚一聲便可。告辭?!?/br> “多謝世子爺?!笔掑e起身送他到院門口,轉回來落座之前,將那個裝著罌粟的荷包拈起,落座后詢問崔振,“你說要我在事后把人交給你,你能留她幾日?” 崔振瞥過蕭錯拿來的荷包,一笑,“原是打算讓她陪家母說三兩日的話,眼下看來,我要多留她幾日?!彼椭?,蕭錯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人,這會兒是要以惡制惡——長平郡主動輒想以旁門左道害人,蕭錯便要讓她嘗一嘗個中滋味,并且,讓她余生都別想安生。 “那就好?!笔掑e頷首一笑。 崔振喚來無塵,指一指那個荷包,“收好?!?/br> 無塵將荷包收于袖中。 崔振起身,對蕭錯頷首,“告辭?!辈较屡_階,經過方浩身邊的時候,腳步停了停,“明白了?” 方浩語聲宛若呻|吟,“明白?!?/br> 崔振吩咐無塵,“把這畜生帶上,找地方安置起來?!?/br> “是?!?/br> 蕭錯轉眼看向林順,“找大夫為他醫治?!崩^而起身,吩咐清風幾句,便回往內宅,去看裴羽。 ** 裴羽歪在寢室臨窗的大炕上,手里握著一本藥膳綱目。 蕭錯進到屋里,先親昵地摸了摸她的臉,“我先去更衣?!?/br> 裴羽正專心看著一個藥膳方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嗯,快去吧?!?/br> 蕭錯換了身家常的錦袍,轉回來脫了鞋子,側臥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