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崔夫人顫抖著身形行禮告退,出門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崔府的,心神完全亂了,趨近家門的時候,揚聲吩咐道:“去找老四,讓他去我房里等著回話!” 馬車在外院停下來,有跟車的婆子低聲稟道:“夫人,四爺就在外院?!?/br> 崔夫人下了馬車,腳下如同踩著棉花,站穩身形,崔振的身形入眼來。 他身邊站著管事、小廝,正低聲吩咐著什么,留意到這邊的動靜,閑閑望過來,對上母親的視線,意味深長地一笑。 崔夫人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在這頃刻間,她什么都明白了。 崔振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要去韓府斡旋,更知道皇后也去了韓府,算定了她會搬起石頭狠狠砸到自己的腳。 這個逆子! 為了一個女子,他什么都不顧了,先是漠視將死已殘的手足,再無情地把兩個meimei許配給名不見經傳的兩個窩囊廢。 如今,又眼睜睜地看她去自取其辱?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在報復?是不是要為了一個女子,幫著外人毀掉這個家?! 她怒火中燒。 崔振遣了身邊的人,緩步走上前來,行禮道:“您找我?” “逆子,逆子……”崔夫人切齒道,“你若讓那賤人進門,先把自己逐出宗族!” 崔振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崔夫人鐵青著臉,回身上車。 到了垂花門外,有女子清脆的語聲傳入耳:“娘,您臉色怎么這么差?不舒坦么?” 崔夫人視線遲緩地循聲望去。是老五新娶進門的楊氏。只有這門親事,是她無從挑剔的。是以,這個兒媳婦進門之后,她一直態度和藹地相待。 她伸手攜了楊氏的手,“你跟我來!” 那邊的崔振去了崔賀房里。 蕭錯下手太狠,把崔賀的手筋腳筋全部挑斷,又讓他再不能言語,便使得他真正成了個等死的廢物。此刻,他坐在輪椅上,看到四弟進門,眼中毫無喜色,有的只是怨毒。 崔振擺手遣了房里的下人,走到崔賀近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眼前人。 崔賀眼里的怨毒之色更濃。 崔振俯身,唇角噙著淡漠的笑意,語氣分外平靜,“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到現在還沒為你報仇?!?/br> 崔賀聽聞此言,眼神里多了幾分希冀,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蕭錯毀了他的一輩子,這筆血債,崔家如何能漠視?他在聽聞崔振回京的時候,滿心狂喜,只盼著家族中最出色的這個手足幫他以牙還牙,可是沒有。等了這么久,崔振一直沒有對此事正經著手。 崔振忽而問道:“藍月宸,你還記得么?” 崔賀先是茫然,繼而恐懼,末了已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激動起來。 “你最好老老實實坐著?!贝拚竦恼Z氣仍是那么平靜,平靜得近乎木然,一絲人該有的情緒也無,“我不介意你與三個一同出殯,真的?!?/br> 崔賀只覺得周身發冷,卻真的再也不敢動彈。 “我還是要娶她,不管等到何時。 “你曾想將她收為妾室,甚至屢次找到她家中,欲行齷齪之事。 “你羞辱的到底是一個弱女子,還是與你一母同胞的手足? “這樣一個畜生,又是自尋死路,要我出手報復? “抱歉,我不會管你的死活,我不把你扒皮抽筋已是過于仁慈。 “我想,有時候,我是感激蕭錯的。感謝他,替我處置了你,讓你得到最妥當的下場:生不如死?!?/br> 語聲一聲聲入耳,崔賀面色青紅不定,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崔振仍舊是笑微微的,淡漠的笑著,“好好兒活,直到你油盡燈枯,敢跟我來自盡那一出,我就讓你的妻兒替你嘗盡生不如死的滋味——這不是人該辦的事兒,是吧?我知道,可有什么法子,是你和娘、儷娘、容娘教我的?!?/br> 崔賀如遭雷擊。 崔振抬手拍了拍崔賀的面頰,“做了丑事,就該得到報應。虧欠于人的,就該百千倍償還?!闭Z聲停了停,他站直身形,“我已給你找好了一所宅院,今日你就住進去。崔府很臟,你滾出去,能稍稍干凈點兒。此生,你我不需再見?!?/br> ** 裴羽在崔夫人離開韓府內宅之后,回轉到昭華長公主、舞陽公主面前,再次行禮,寒暄一番,便放下賀禮回到家中。 吉祥、如意跑出院門去迎她。因著這幾日屢次有蕭錯發話,都知道不能往她身上撲,便只是很歡實地圍著她打轉。 對如今這情形,如意是很失落的,它已習慣了享受裴羽親昵的摟抱??墒菦]法子,它對蕭錯的意思,是從來無條件遵循的。 吉祥倒是還好,有著皇帝把它氣得頭暈眼花的行徑在先,與裴羽相處的情形不過是稍稍有所改變,并沒覺得怎樣。 裴羽與兩個小家伙回到正屋,換了身輕便的家常穿戴,如意、吉祥已經在東次間的地上并排坐下,眼巴巴地瞧著她。 甘藍奉上點心、白開水之余,將一碟子rou干放在炕桌上。 裴羽便取了一小把rou干,一塊一塊地喂給如意和吉祥。 在韓府所見所聞,她跟誰都沒提,是相信有皇后介入之后,事態一定會有很順利的進展。 三月下旬,崔三公子崔鴻病故,崔家發喪,諸多官員及家眷前去吊唁。 蕭府的人聽聽就算了,兩家在婚喪嫁娶方面,不會有來往。 閑來去東院的時候,裴羽把自己有喜的事情,告訴了二夫人。 二夫人聽了,由衷地道喜,又道:“你可真是的,瞞了我這么久?!?/br> “你自己還在安胎,我怎么好讓你早早知道這件事呢?”裴羽開玩笑,“我便是年紀再小,你也得喚我一聲大嫂不是,我總不能給你添亂的?!?/br> “你啊?!倍蛉诵χ鴶y了裴羽的手,“我總歸比你早一些有孕,好歹也算半個過來人,日后有什么犯嘀咕的事兒,命丫鬟來喚我一聲就好?!?/br> 裴羽欣然點頭,“這是自然,往后輪到我麻煩你了?!?/br> 這之后,裴羽命外院的人去宮里請太醫來府里為自己把脈。就此,有喜的事情一步步傳揚出去,王家、趙家、魏家、張家等人先后聞訊后,紛紛送帖子過來,上門道賀。 誠哥兒許久未見姑姑,一直念叨著。裴大奶奶卻是一直等到這時候,才帶著兒子過來,并且有言在先:“你姑姑現在身子有點兒不妥當,嗯……不是生病,只是沒什么力氣……” 不待她說完,誠哥兒已乖順地道:“我不讓姑姑抱了,也不讓她陪著我玩兒,省得費力氣。娘,我會很乖很乖的,只是想姑姑了?!?/br> 裴大奶奶不由眉開眼笑,“那就好。誠哥兒說話可要算數哦?!?/br> “一定的!”誠哥兒笑著瞇起了大眼睛,抬起胖胖的小手,“我和娘拉勾?!?/br> 裴大奶奶笑意更濃,“好?!?/br> 裴羽見到誠哥兒,亦是滿腹喜悅,先命木香去取閑來無事做好的帶骨鮑螺,“剛做好裝了匣子,尋思著這一兩日給誠哥兒送去呢。你們來的正好,快嘗嘗。要是不好吃,我再琢磨著精益求精?!?/br> “姑姑專門給我做的嗎?”誠哥兒問。 “是啊?!?/br> “姑姑真好!”誠哥兒乖乖地坐在裴羽身側,這會兒站起來,親了親姑姑的臉頰,重新坐下之后,又擔心地道,“那姑姑是不是很累?以后不要了,要先養好身體。嗯,我省著吃?!?/br> 裴羽聽著,心里特別熨帖,摸著侄子的小腦瓜,柔聲道:“沒事,這些是小事,姑姑還做得來?!?/br> 誠哥兒這才高興起來,嘗過帶骨鮑螺之后,逸出甜美的笑容,誠聲道:“好吃,特別好吃!” 裴羽道:“你可不能哄姑姑啊,是真的嗎?” “真的!”誠哥兒道,“我怎么會騙姑姑呢?” 裴羽與裴大奶奶都笑起來,后者更是道,“你一向心思靈巧,誰敢說你廚藝不好?” ** 四月,吏部尚書江式庾、吏部文選司郎中、兵部武選司郎中先后向皇帝推薦崔振,建議由崔振補上兵部武選司空出來的一個位置。 吏部與兵部的兩名郎中,是五品官,但他們都是不可小覷的。 京官的四大肥差是吏部文選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選司和兵部武庫司,若是不慎選了貪財之人,上任后只需幾個月光景,便能貪得盆滿缽滿。是以,任職這種人的人選,在皇帝與重臣看來,不亞于篩選各部尚書、侍郎。 兩個領著肥差的人,齊齊舉薦,讓崔家的四公子擔任武將人事任命的職責。 江式庾跟著湊趣,意思很明顯,不過是審時度勢之后的決定。 皇帝思忖之后,準奏,擬旨。至于崔鴻病故一事,皇帝予以忽略,讓崔振為大局著想,收斂哀思,三日內上任。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一時間,崔家喪事的愁云減淡,門前依舊是車水馬龍,在京城風頭極盛。 這期間,人們都知道,五城兵馬司指揮之一陸君濤與崔家常有走動,區區幾日光景而已,他每日都會上門。 而與此同時進行的,是陸君濤時時來到蕭府,見不到蕭錯,便轉去西院見蕭錚。 這個人到底是哪頭的,外人都看不出。 ** 這日,二夫人來找裴羽說話,帶來了自己和母親親手做的一些小衣服,男孩兒、女孩兒的俱是一式兩樣,“我做的少,家母近來倒是緊趕慢趕地做了不少,也是要謝謝大嫂以往對我的幫襯照顧?!?/br> “這不就又見外了?”裴羽笑著將小衣服拿在手里,仔細賞看一番,“令堂的針線真好?!?/br> “這些都不在話下,繡活可就比不得別人了,最起碼,是比不得你和昭華長公主?!倍蛉诵Φ?,“她原也想送些親手做的醬菜零嘴兒過來,又擔心你吃不慣,便只專心做針線?!?/br> “也無妨,橫豎你手里有不少好吃的,等我哪日饞了,便去跟你討要,到時候你可不準小氣啊?!?/br> “我巴不得呢?!倍蛉艘莩銮宕嗟男β?,分外親昵地撫了撫裴羽白里透紅的面頰,“你現在這樣更好看了,真的?!?/br> “是么?”裴羽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里想著這類話蕭錯也沒少說,他還說現在更愿意摟著她睡了,提起以前,便嫌棄地扯扯嘴角,說“那時太瘦了”。她當時也忍不住撇嘴斜睨著他,說有本事你就等我生完孩子瘦回去之后還這么說,反正肥兔子沒有,只有瘦瘦的小貓一只。惹得他笑了好一陣子。 “我還有個事兒要說?!倍蛉说?,“陸太太這些日子也沒閑著——陸大人陸君濤的結發妻,你應該也知道了。她一再上門找我,起初是送這送那,之后便說起了初衷,說等你得空了,要我幫忙周旋一下,讓她見見你——她想為自家的小姑子和三爺說項?!?/br> “哦?有這種事?”裴羽只知道陸太太時不時前來,至于別的,她自然不會破壞妯娌情分去探聽。 “她親口與我說的,總不會拿這種事胡言亂語?!倍蛉松裆?,“可我是想著,陸大人到底是哪頭的人都不清楚,雖說近日也與三爺頻繁往來,可誰說得準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也懶得跟二爺說這件事,便先來跟你說說?!痹谒磥?,裴羽的看法,興許比蕭銳更客觀且正確。 “三爺的確是到了說親事的年紀?!迸嵊鸪烈鞯?,“可若不是兩情相悅,陸家那邊,我瞧著是不可取。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閨秀,何苦去選這種摸不清底細看不出目的的人家?”繼而又笑,委婉地道,“其實,歸根結底,我現在并不適宜置喙這種事,到底是分家了,侯爺的態度一直就是原先那個樣兒?!?/br> 在她與蕭錯看來,蕭銳、蕭錚才是一家人,并且,蕭錯的意思是:他們的事,他都不管,由著他們怎樣。 “我明白?!倍蛉苏尖馄?,道,“我這就去找三爺說說話,探探口風。跟三爺說這些話,也只冒名頂替,不會讓他知曉是你的意思?!?/br> 裴羽喜聞樂見,“那就辛苦你了?!彼妥叨蛉?,過了小半個時辰,蕭錚通過外院小廝求見。 裴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該聽聽他想對自己說的話,便去了垂花門東側花廳見他。 比起以往,蕭錚神色間的落寞沮喪減少,顯得清朗起來,笑著行禮落座,隨后直接道出來意,說的正是二夫人方才所說的事情,末了道:“陸君濤那個人,不踏實,每每來找我,或是請我赴宴的時候,都是不著痕跡地詢問蕭家一些事情。這些大哥心里有數,我只擔心大嫂不知情,陸家那邊的女眷,依我看,盡量是別理會。即便相見,她如果提及想要結親的事情,大嫂也只需敷衍兩句?!?/br> 裴羽暗暗松了一口氣,“好,我記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