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崔振卻已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向上行禮告退,轉身之際,深凝了舞陽公主一眼。 他不能不仔細看看這個平白無故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女子。 一見鐘情?鬼才信。 她一定是為著誰才這么做的,如今注定了求而不得,才在這樣的日子來這么一出,擺他一道,且能得到個長久的清凈——余生都為那個人甘之如飴地守著寂寥。 皇帝思忖多時,對舞陽公主道:“關乎一生的大事,不可意氣用事。你先行回宮,靜下心來思忖,三日后朕再與你細說此事?!?/br> 舞陽公主沉了片刻,低聲稱是,繼而辭了太后、皇后,轉身離開大殿,目不斜視地離開眾人的視線,面上是一派堅清決絕。 ** 回府的路上,裴羽一直思忖著舞陽公主那件事,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 她將手送到身邊人的掌中,瞧他正斂目沉思,輕聲道:“你是不是也覺得舞陽公主的事情不對勁?” “嗯?”蕭錯回過神來,目光中有著不解,“我斟酌那些做什么?” “……”裴羽真是服氣了,“那你剛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午的一局棋,不該是和棋,卻成了和棋?!?/br> “……”裴羽無奈地嘆一口氣,也是在這瞬間,上午舞陽公主望向他與崔振那一幕浮現在腦海,再想到請求賜婚時的那些蹊蹺……她轉頭望著這個對這類事已不是沒心沒肺可言的夫君,“舞陽公主真正的意中人……是你吧?” ☆、第61章 #·050·050¥ 061 蕭錯愈發不解,“你怎么會這么想?” “難道不是么?”裴羽將自己察覺到的細枝末節講給他聽,“除了你,還能是誰?” “你這未免有些想當然了?!笔掑e笑起來,“我自年少時便在皇上身邊當差,你知道吧?” 裴羽點頭,知道他這是有意跟自己細說,認真地看住他。 “這些年能見到昭華長公主和舞陽公主的時候不少,比起尋常女子,跟她們算得熟稔?!笔掑e笑著拍了拍她的面頰,“真如你所想,舞陽公主又比你年紀稍長,何需待到今日才請太后賜婚?!?/br> “哦……是啊?!迸嵊鸹形?。她與蕭錯的親事,是去年冬日提及。就算拋開別的因素,舞陽公主若是鐘情蕭錯,在當時就該爭取一下,讓蕭錯多一個選擇。假如那樣做過,對于熟人之間發生過的事,蕭錯不可能全無印象。 到了今時今日,他便是不跟她說原由,也一定會提醒她遇到舞陽公主時謹慎些。他對這類事情就算再沒心沒肺,也會明白女子之間不乏爭風吃醋的情形。 她有點兒窘,“我是覺得,舞陽公主是有意讓崔四公子在這種場合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甚至想讓他抗賜婚旨獲罪,而你與崔四公子的仇怨最深,在此事上算是獲益最大,便想當然了?!?/br> 蕭錯微笑,“舞陽公主也這么看么?她久居深宮,沒人跟她細說這些?!?/br> 沒錯。不要說舞陽公主,就算是她,也是在嫁進蕭府到今日才知道,他與崔家的過節、仇怨,已到了無可化解的地步。如阮夫人那些知情的人,怕也只會在她面前說道說道,不會自找麻煩與外人提及。 “那我可真是錯得離譜了?!迸嵊鹩l窘迫,索性依偎到他懷里,把臉埋在他胸膛。 蕭錯笑著拍拍她的背,“這多正常,符合你夫君的名字?!?/br> 裴羽被他引得笑了起來,繼而反思:“我也是鉆了牛角尖,與崔四公子有關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上心?!彼粢獾降募毠?,怕是比她還多。 “當局者迷?!笔掑e對這類話題真沒興趣,“說點兒別的?!?/br> “哪有心情說別的?”裴羽抬臉看著他,“你得告訴我,依你看,舞陽公主看中的到底是誰?” “我怎么知道。再說了,別人的事,不管?!笔掑e做了甩手掌柜的。 “可你心里總該有個猜測吧?”裴羽扯著他的領口道,“跟我說說又怎么了?” 蕭錯湊到她耳畔,輕輕吹著氣,語聲很低:“告訴你也行,好好兒賄賂我一下?!?/br> ** 曲終人散之后,皇帝抱著云斐去了慈寧宮,陪太后說話。 皇后則將舞陽公主喚到面前,和聲詢問:“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我和皇上不曉得你心系何人,若崔振又是目光短淺之人,你倒是跟我說說,要如何收場?” 舞陽公主微垂了頭,“那我自然要嫁給崔振?!?/br> “這又是何苦來的?”皇后抿了抿唇,看著眼前人直犯愁。 舞陽公主的頭垂得更低,訥訥地道:“他……已經有了意中人,來年春日便要定親了?!?/br> “當真?” “當真?!蔽桕柟骰氐?,“他當面與我說的?!?/br> “這是幾時的事?”皇后目露困惑,“我怎么沒聽說?” “眼下張夫人不是還在家思過么?沒法子張羅此事。張國公總不好跟嫂嫂說這些。至于別人,嫂嫂見了,一向無話可說的?!蔽桕柟鞯吐暯忉尳o皇后聽,“我前兩日去過他家里一趟,當面問他,親事可有眉目,嗯……”她怯怯地看了皇后一眼,“我拿嫂嫂扯了個謊,說你有意給他選個良配,他一聽就急了,說那可不行,他早就有了兩情相悅的人,前幾個月已跟家里說了,雙親也贊成,眼下家里亂糟糟的才沒急著定親。要是這樣的話,過完年他就請雙親張羅此事,一再求我跟嫂嫂說清楚這件事?!?/br> “膽子倒是不小,竟拿我說事。他也是,居然就信了?!被屎罂扌Σ坏玫?,隨后指了指身邊的座椅,“坐過來說話?!?/br> “多謝嫂嫂不怪罪?!蔽桕柟餍卸Y謝恩之后,在皇后近前落座。 “嗯,我明白了?!被屎竺嗣掳?,“人家日后要過琴瑟和鳴的日子,你就要破罐破摔。這怎么看都像是在跟誰賭氣?!?/br> 舞陽公主忙道:“沒有。我不是賭氣,只是覺得,這輩子就這樣了,沒了盼頭。既然如此,不如幫他的家族做點兒什么。我一向不喜崔家那姐妹兩個?!?/br> 皇后險些笑出來,“哦,你看她們不順眼,索性就嫁過去當她們的嫂嫂,拿捏著她們?”她拍拍舞陽的臉,“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見得多了,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傻姑娘?!?/br> “也不單單是為這個?!蔽桕柟髦?,天大的事到了皇后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可以拿來說笑的小事,心緒不自主地敞亮了些,和聲道出自己的心思,“他們家與崔家的過節那么深,都鬧到了明面上,聽說崔振又是個厲害的人物——我要是嫁了他,皇兄不就有理由不給他官職了么?——都已經是駙馬爺了,還想怎樣?反正我往后的歲月百無聊賴,閑著也是閑著,便是賜婚之事成真,嫁過去誰還能給我氣受不成?” “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簡單?”皇后對這個小姑子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你根本不了解崔振那種人的脾性,不要說你根本不可能如愿,便是能夠如愿,也休想全身而退?!彼牧伺奈桕柕募珙^,“你充其量是機靈些的小綿羊,他崔振可是嗜血的狼,如何能被你算計了去?這件事到此為止?!?/br> 舞陽公主頹然,“皇兄不同意,我還能怎樣?”頓了頓,又怯怯地問道,“我的話已經說出去了,真的不覺得嫁人有什么意思——嫂嫂,您幫我跟皇兄說說,好不好?” “你才多大?”皇后婉言勸道,“正是豆蔻年華,這么早就定下一輩子的路,未免太早了些?!闭f著話,想到了因何而起,“難不成,你還怕皇上把你扔出去和親或是與封疆大吏結親?” 舞陽公主沉默片刻,誠實地點頭,“怕,怕得要死。我不想離開京城?!彼c皇帝并非一母同胞,情分并不深。不為此,她不會到今日才與皇后坐下來說體己話。 皇后輕輕地笑出聲來,“這種話可別皇上聽到,他聽了一定會火冒三丈。他要是那種人,今日就二話不說下旨賜婚了?!庇职矒岬?,“你要是信得過我,便一如既往地過日子,姻緣隨你的心思。萬一遇見更好更合適的人呢?只要你不情愿,我就盡力幫你周旋,不會勉強你。如此可好?” “我的話已經當眾說出去了,誰還會愿意娶我?”換個心狠的、冷血的帝王,一定會利用情分淺薄的皇妹和親或是安撫封疆大吏。她對皇帝的畏懼更多,并不是很了解他到底是怎樣的人。相反,對皇后倒算得了解。 皇后索性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是啊,你的話已經說出去了,輕易不會有人求娶。不出年節,這件事就會傳到邊疆。你這也算是一舉揚名天下了?!?/br> 幾句話說得舞陽公主紅了臉。用這種事揚名,大周歷朝歷代只她一個。 皇后繼續道:“已經如此,誰要是還想娶你,便是存著別的心思。怎么樣的男子,能夠不在意枕邊人心里惦記著別人?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兒,皇上要是應允了那種人,等同于把你送到了火坑。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不在意你的安危,也要在意閑雜人等那張嘴——為這種事讓人戳一輩子脊梁骨,你還不如捅他一刀?!?/br> 倒也是。不管怎樣,她在人眼里,都是皇室里的金枝玉葉,皇帝犯不著為了她的事兒損了顏面。 “等過個三二年,人們淡忘了這件事,到時候你就真的長大了,隨心隨緣行事就好?!被屎筮@才說出自己的心思,“眼下別急著把話說滿,好端端地何必跟自己過意不去?日子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凡事耐心等一等,不要做那種可能耽誤自己一輩子的決定?!?/br> 舞陽公主思忖片刻,點了點頭,“我聽嫂嫂的?!彼@位嫂嫂,是言出必行之人,且是凡事都偏向著女子,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定能給她一份安穩。 “這就好?!被屎蠓畔滦膩?,打趣道,“你說你這是圖個什么?那邊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br> 說起這個,舞陽公主沮喪至極,“我……以為皇兄會賜婚、崔四公子會抗旨,誰承想,他們三言兩語就把我打發了?!?/br> “自然,不讓那邊知曉這一點做得對?!贝蛉ぶ?,皇后出言夸獎小姑子,“這類事,不說到明面上,對彼此都好。說實在的,這種人情,有骨氣的人都不稀罕,甚而根本就視為負擔,對你敬而遠之?!?/br> 舞陽公主連連點頭,“我曉得,絕不會跟別人說起的?!?/br> ** 崔家幾個人回到府中。 在垂花門外,崔振下了馬車,不準備進內宅了,對崔耀祖、崔夫人行禮道:“爹、娘,我還有些事,先回房了?!?/br> 崔耀祖笑著頷首,“去吧?!?/br> 崔夫人則是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崔容娘忍不住了,沒好氣地問道:“四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宮里為何要推掉那樣好的一樁姻緣?你要是有意中人也罷了,不是沒有么?” 崔振投去冷冷一瞥,“滾?!闭f著,他看向崔夫人,“您趕緊把這兩個蠢貨的親事定下,盡早打發出去??吹剿齻兾疫@手心就癢癢?!闭Z畢轉身,步履如風地離開。 崔夫人瞠目結舌。 崔儷娘和崔容娘險些背過氣去。 崔耀祖緩步走上垂花門的石階,對身后母女三個甩下一句:“你們知道什么?眼光未免太短淺了些?!?/br> 崔振回到自己的房里,歪在大炕上思忖著宮宴上的事情。 舞陽公主是自作主張,還是受人唆使? 皇帝、皇后分明是不贊同她的率性而為。 蕭錯、張放不屑于動這種歪心思捉弄人,家里的人也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 昭華長公主、韓越霖,也是骨子里清冷、傲氣的人。 楚王妃與晉王妃,在皇后面前猶如見到貓的老鼠,除非過夠了安生日子,才會做這種惹皇后嫌惡的事。 皇后的母族江家?更不可能。除了皇后的伯父江式庾、皇后的弟弟江予莫,別人連進宮的時候都很少。江式庾如今在朝堂始終是保持中立跟誰都保持一定距離的立場,江予莫這兩年一直在豐臺大營、西山大營歷練,都不會閑到這個地步——與舞陽公主算是沒有往來。 只有這些人有資格唆使舞陽,又是都能夠排除在外的。 那就是舞陽自作主張。到此刻,崔振已經完全篤定這一點。 可她為何要做這種里子面子都落不到好處的事兒呢? 崔振將自己放在局外人的位置斟酌此事。 局外人不外乎是認定兩個結果:皇帝賜婚,他當場領旨謝恩,或是當場抗旨獲罪。 他怎么樣都落不到好處。 他落不到好處,在外人看來,誰受益最大? 或者也可以說,在外人看來,眼下崔家與誰的恩怨最深? 舞陽看待此事的態度,與外人的態度不會有大的偏差。她只是一個住在深宮里的女孩子,如今宮里的規矩大,沒人會閑得與她細說他和蕭錯的仇怨。 明白了。 她是為了張家的人擺了他一道,只是沒得逞。 再想到她那句終身不嫁,又讓他確定,她的意中人是張放膝下的兒子。 張旭堯是長子,年初定了親事。 張旭鵬是次子,倒是還沒定親,但不代表張家沒物色好人選。 算了,她中意的是哪個并不重要,作妖也只能有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