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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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有的痛都摻著蜜糖,韓玠的目光鎖在謝璇的臉龐,漸漸下移,落在那并不顯眼的小腹上。韓玠枉顧疼痛,伸手去觸碰妻子的小腹,沙場上鋒銳冷厲的目光在此時變得格外柔和—— “昭兒,爹做到了?!?/br> 保國安民、驅除敵寇,他千里迢迢的奔赴沙場,射殺南苑王,令敵軍潰散奔逃,雁鳴關內即將重歸升平,沒有辜負朝堂的期盼。熬過劇毒,撥散迷霧,他從無底的漆黑深淵重歸光明,咬牙挺過每一個瀕死的時刻,更不辜負對謝璇的承諾。 從今往后,他將是真正威信無雙的攝政王。 而她,也將是最為尊榮的王妃! ☆、第138章 138 因這是韓玠受傷后第一次清醒的跟人說話,自蔡高起,一眾武將皆過來拜見探望。謝璇不好在這里多待,便先避到內室去。 這一路車馬勞頓,看到韓玠重傷后又心緒波動,此時謝璇也頗疲累,便吩咐芳洲,“我先歪著歇會兒,叫人備好飯食,待會伺候殿下用飯。備好了你叫我?!?/br> 芳洲應命,扶著她在榻上躺好了,才出去吩咐晚飯的事情。 待謝璇醒來時,月亮已經爬到了半空,肚子里覺得有些餓,起來走動兩步,竟不自覺的叫了一聲。城守府里的夫人原本為了給韓玠騰地方,已經挪到了后院的幾間小屋里,聽說王妃駕到時便特地過來侍候,聽見那聲音,不由微微笑了笑,“王妃一路勞頓,妾身未能照料好飲食,還請王妃降罪?!?/br> “夫人客氣。外頭的將軍們還未散么?” “大半兒都走了,只是蔡大人和拙夫還有些事要請示殿下,順便伺候殿下用飯?!背鞘胤蛉顺赃叺睦蟤ama吩咐了幾句,便引著謝璇往廳上走。 韓玠傷成了那樣,那倆人還拉著他請示……謝璇腹誹了一句,卻也沒說什么。 不多時,幾個丫鬟捧了杯盤魚貫而入,將一桌飯菜都擺好了,城守夫人才道:“戰事擾亂,府里許多事也不齊備,飯菜簡薄,卻是潼州城里獨有的風味,王妃且嘗嘗?”她年紀已有四十,論起來比謝璇的母親還大,說話時雖帶著對王妃的恭敬,卻也透著體貼,令人親近。 “貿然前來,勞煩夫人了。戰事才定,蓋城里百姓還未能安居,恐怕夫人還有許多事要忙,不必太拘禮?!彼⑽⑿α诵?,目光掃過一桌的飯菜,雖然簡單,色香味卻是俱佳。 城守夫人便道:“妾身知道王妃懷有身孕,特意叫人囑咐過,這些菜色都無礙的?!?/br> 如此體貼周全,謝璇也頗感念,飯間說些潼州當地的風土人情,倒也長了不少見識。 待得外面的蔡高等人離去,已是亥時過半。 謝璇走至外頭,郎中已然告退,就只剩唐靈鈞還留在那里,面色憤然,“……我還是覺得殿下不該吃這個暗虧。當時眾目睽睽,有那毒箭為證,留了吳沖的性命,回京摔到那人面前,難道她還能抵賴?殿下舍生忘死,親自率兵追殺南苑王,她在后宮里享福不說,卻還想害死殿下,這婦人何等歹毒!” “靈鈞!”韓玠低聲喝止——那位畢竟還是個太后,太過口無遮攔,反會惹禍。 謝璇有點詫異,因為自小跟唐靈鈞慣熟的,且這會兒講究不多,便也無需避開,問道:“怎么了,竟讓唐小將軍如此義憤填膺?” 韓玠還未開口,唐靈鈞已忍不住道:“正好,王妃你給評評理。那晚咱們攻破蓋城,殿下帶著我,點了精兵在小野嶺提前設伏殺了南苑王??赡莻€時候,咱們的精兵里居然有人以南苑王幌子,放箭時射向了殿下!昨晚到現在,殿下昏睡不醒,就是因為那箭上有毒。那放箭的人就是太后派來的,確信無疑,結果殿下明明揪出了元兇,居然不肯追究了!” “傅太后?”謝璇訝然,看向韓玠。 韓玠這會兒還有些虛弱,躺在榻上墊了數個軟枕,只點了點頭。 謝璇一直以為這箭來自鐵勒大軍,誰知道竟然是來自傅太后?想起傅太后那日招攬晉王的姿態,明顯是要把韓玠的攝政大權擠下去,這也就罷了,韓玠拼了性命驅敵的時候,傅太后竟然在背后放冷箭,想置韓玠于死地? “可惡!”謝璇脫口怒道,“這等行徑,比越王還可惡!” “是??!”唐靈鈞猶自憤憤不平,“當時殿下已經揪出了那個吳沖,只要帶回京中,便能招認罪行,到時候就叫滿朝文武看看,那女人究竟是個什么德行!殿下率軍出生入死,她卻來害殿下的性命!” 謝璇也是生氣,問道:“那吳沖呢?” “當時殿下叫我殺了他,我不敢違抗就照辦了?,F在是越想越氣!” 悄無聲息的殺了吳沖化解是非?謝璇皺了皺眉,看向韓玠。 那頭韓玠靜靜的看了半晌,見唐靈鈞停下了,才悠悠道:“說完了?好,那就聽聽我的道理。自我成為信王以來,朝堂上下有多少反對我的聲音,你可知道?先帝哪怕讓年幼的皇上登基,也不肯對我松口,一則是他心中有私,再則也是朝臣中質疑我的聲音不少?!?/br> 他畢竟還病著,勞神費思的說罷,就有點氣力不支的模樣。 謝璇再生氣,此時最要緊的還是韓玠的身子,忙道:“你還是歇著吧,反正吳沖已經死了,等傷好了再解釋不遲?!闭f著便取了旁邊的茶杯斟滿,遞到韓玠唇邊,扶著他慢慢喝下。 “不要緊?!本徚司?,韓玠繼續朝唐靈鈞道:“我吩咐你的另一件事,還沒辦吧?” “什么?” “把吳沖的首級用錦盒裝好,送給太后?!?/br> 唐靈鈞別過頭去,“我這一天一夜都守在你旁邊,哪有心思給那惡……給那太后送禮!” “好。先帝雖給了我攝政之權,傅家的勢力卻未完全削弱。如今朝堂上下皆知我信王威勢隆盛,皇上年幼、太后在后宮安分守時,若我將此事翻出來,即便證據確鑿,難道大家就會相信?”久處朝堂,見慣了種種構陷,真真假假,極其難辨。即便證據確鑿的事,大部分朝臣都還是會思考再三,未必全信。 難道韓玠擺出這個吳沖,朝堂上下就深信不疑了? 唐靈鈞一怔,就聽韓玠續道:“屆時傅家會怎么慫恿?說我仗著威勢,隨意捏造證據,欺壓孤兒寡母!以如今的情勢,旁人會信誰,你敢保證?退一萬步講,即便我證據確鑿,朝臣深信不疑,你打算拿傅太后如何處置?” “自然是按律法論處!” “律法?當今皇上尚未出生時便已失怙,從前還有先帝照拂,如今就只有傅太后撫養,你難道要我以律法論處,殺了傅太后?或者是干涉后宮,將她禁足在哪里?且不說我沒那般本事,即便處置了,也是無關痛癢?!?/br> 他說的確實是實情,先前唐靈鈞義憤填膺,并未細想其中利害及處置的后果,如今聽韓玠細細道來,卻也覺得他說得沒錯。 皇上身邊就那么一個太后,又哪是那么輕易就能碰的? “可就這么便宜了他嗎?殿下白受這一場苦,我看不過去!” “所以讓你準備禮盒?!?/br> 唐靈鈞依舊不解,謝璇跟韓玠朝夕相處,隱約明白了韓玠的打算,低聲道:“將那個吳沖的首級作為賀禮,送到傅太后跟前?”見韓玠頷首,心中的憤怒郁氣稍解,便嗤笑道:“以傅太后的性子,見到這樣的賀禮,恐怕能嚇得當場就昏死過去!” “何止昏死,等我回京,只這一件禮物,便能將她折磨瘋了!” ——若非他挺過了這趟鬼門關,此時的他便是與謝璇天人永隔。傅太后的行徑委實令人發指,怎么回報都不為過。 謝璇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那就請唐將軍好生籌備,傅太后的居心有多惡毒,就將那禮盒做得多精美?!?/br> “我會修書一封給高誠,讓他派人送到傅太后跟前?!表n玠補充。 那夜事態緊急,未能有任何解釋,此時韓玠將話說得透徹,唐靈鈞總算是明白了韓玠的打算,便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準備最好的禮盒,必定要讓傅太后……魂飛魄散!” 唐靈鈞離去之后,屋里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謝璇原本不知韓玠受傷的經過,如今聽了,才覺得心有余悸。她除了繡鞋,屈腿坐在韓玠旁邊,燈下看著那張憔悴的臉,只覺得心疼。言辭難以達盡心意,她湊過去與韓玠額頭相抵,低聲道:“玉玠哥哥,我想你?!笔种腹杂X的挪到他的鬢間輕輕按摩,低柔的聲音像是訴說,“在京城時我總做噩夢,實在熬不住就任性追了過來。還好你挺了過來,玉玠哥哥……”她湊過去在韓玠唇上輕吻,停下了言語。 韓玠身上毒未清盡,行動稍稍遲緩,枉顧疼痛伸臂撫上她的臉頰,一聲嘆息。 “都過去了?!彼拇桨?,像是撫慰。 是夜相伴而眠,謝璇怕睡夢里往韓玠懷里蹭時碰到他的傷口,自覺的往遠處躲,只是伸了手與韓玠交握,心底全是踏實。 這些日子她便一直陪在韓玠身邊,或是讀書給他聽,或是講這一路上的見聞,或是沉默著依偎,不管在京城奢華的王府,還是在潼州這經歷過戰亂的府邸,只要相伴在一處,這初夏的涼風月光就變得格外美好。 十日之后,韓玠身上的毒性徹底解盡,傷口愈合得也極快。 蔡高暫時留在蓋城里,韓瑜已在六天前離開蓋城,前去與韓遂會和,共同將殘余的鐵勒人驅逐出雁鳴關。而唐靈鈞畢竟還不屬于潼州或是庸州的任何軍隊,便還是留在蓋城,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四月下旬的天氣已然熱了起來,輕薄的夏衫穿在身上,步入庭院的芭蕉下站著,便有掠過庭院的風偷偷掀起裙角。 謝璇的身孕已經有了四個多月,腰身畢竟有所不同,衣裳多半裁剪得寬大,反倒穿出飄然欲仙的味道。韓玠也卸下了軍伍中的裝束,還是信王的打扮,玄色的對勁長衫勾勒出挺拔勁瘦的身軀,幾枚隨身的玉佩懸在腰間,襯出威儀。 兩人出得庭院,便跟隨唐靈鈞的指引,往蓋城大獄而去。 當日南苑王率軍攻城時,為了防守,幾乎所有犯人都被驅趕上了城墻御敵。到此時牢獄里空空蕩蕩的,除了獄卒之外,幾乎不見什么人影。往里頭走,卻漸漸有侍衛現身,越往里越多,到最內側的石室時,更是圍了六名帶甲cao戈的侍衛,兇神惡煞的盯著鐵門內的越王。 越王已經完全沒了王爺的樣子。 腳上的鐵鐐并未解開,他穿著蓋城犯人的牢服,被韓玠打出的鞭傷經過粗粗處理,在臉上留了一道疤痕。聽到腳步聲,越王抬了抬頭,見著韓玠的時候,他的面色像是有些恍然,只管直愣愣的盯著韓玠。 韓玠只掃了一眼,便冷聲道:“明日啟程回京,將他也帶著,交由三司論處?!?/br> “殿下,是否再加鐵鐐鎖著?”旁邊一名侍衛問。 韓玠猶豫了一下,就聽另一位恨聲道:“久聞他狡猾無比,就連先帝囚禁時都能讓他逃脫,從潼州到京城將近千里的路,難保不會再次逃跑。殿下,末將以為,不止要加鐵鐐,還應斷其手足,令他無法逃跑!” 說話的原是雁鳴關的一名將領,雁鳴關破后身邊的兄弟盡皆戰死,他因斷腿而被撤出雁鳴關,療傷后歸入庸州殘余部隊作戰,如今傷勢已愈,便被派來守著越王。他拱手沖韓玠行禮,話卻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字字皆是憤恨——韓玠也摸清了前后軍情,雁鳴關之所以被破,劉銘的指揮不當固然是很大的原因,越王通敵叛國泄露雁鳴關的布防也不容忽視。 那么多將士因此喪命,越王遭恨,再正常不過。 韓玠環視四周,看守的眾人紛紛拱手,“末將附議,殿下萬萬不可大意!” 鐵門之內越王的身子微微顫抖,卻是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取一把弩?!表n玠看著越王,心里的恨并不比別人輕多少。待得弓弩到手,便叫人入內將越王架起來貼墻而立。 箭支已然備好,韓玠拉滿弓弩,手指松處,疾勁的箭支飛射而出,穿透越王的右臂,深深釘入石墻。伴隨著越王的慘呼,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相繼飛出,穿透越王的左臂和雙腿。 骨頭破碎的聲音被越王的慘嚎掩蓋,韓玠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釘在石墻上的人,冷聲道:“拿鐵鏈穿著四肢,看他如何逃脫?!毖援?,將弓弩擲到越王跟前,冷著臉抬步往外走。 ——從前在青衣衛中,他雖不顯山露水,卻是比高誠還要心狠手辣的人。對于狼子野心、該處以極刑的越王,韓玠下手時沒有半點手軟。 后頭幾位將士縱然久經沙場,看到韓玠這樣的狠手時也各自有點驚呆,旋即回過神,泄恨一般大聲吩咐:“去取鐵鏈來!” 越王的慘嚎已然傳不到耳中,韓玠握著謝璇的手緩緩走出牢獄,外頭日光明媚。 前世今生對于越王的私恨已在那狠辣的四箭中泄盡,如今要做的,只是將他移交刑部,待三司會審之后,依律法處決。 次日韓玠整裝啟程,因為照顧著謝璇的身孕,八日后才抵達京城。彼時剛剛進了五月,京城外的官道上樹木蔥蘢,旗幟招展的茶坊酒肆里賓客來往,行走的客商探討著今年的生意,有紈绔們射獵出游后騎馬飛速的馳過身邊,依舊還是從前的安穩富貴氣象。 韓玠和謝璇進了城,未有任何停留,直往皇宮去面圣。 到得宮中,才聽說太后臥病,小皇帝已經往那邊問安去了。 ☆、第139章 139 傅太后現住在昭陽宮中,離小皇帝的住處極近,不過兩三百步之遙。 韓玠同謝璇撲了個空,也不多逗留,直往昭陽宮去。他如今是大權在握的攝政王,且新近立了極大的功勞歸來,昭陽宮的小太監見著了,連忙入內通報。 小皇帝從前就依賴韓玠,這一個半月未見,一聽說韓玠來了,便忙叫人請進來。 韓玠不在的這陣子,每回小皇帝上朝時因為不懂朝堂上的事兒,就只能任由衛忠敏等幾個大臣爭執定論后同他稟報。那乾清殿寬敞冷清,他獨自坐在上頭看著群臣言語爭辯,滿心里都是惶惑無依。 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簡直跟受刑似的。小皇帝連潼州在哪兒都不知道,只聽說鐵勒人兇神惡煞,那個南苑王野蠻無比,是個能活吃了人的妖怪。他明白朝臣口中的錢糧兵馬是什么意思,卻理不清其中的關系,每當那時,便會格外想念韓玠。 ——如果信王叔還在,必定能壓住那些亂紛紛的嘴巴,在下朝后將事情詳細講給他聽。 太后總說信王叔心里藏jian,是大jian大惡之人,可小皇帝還是覺得信王叔是個好人,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信王叔會像皇爺爺似的教導他讀書,將朝堂上那些高深莫測的事情用簡單的話講給他聽,握著他的手腕,一筆一劃的教他練字。沒人的時候也會放下王爺的威儀,將他高舉過頭頂或是舉著他轉圈兒,帶著他在御花園里走走,教他射箭、投壺,從惠娘娘那里變出好吃的糕點給他。 嬸母也好漂亮,會把他抱在懷里,喂他喝湯吃糕點。她的身上總有很奇妙的香氣,是宮里其他人所沒有的。 而太后呢,她當然也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每天按著時辰來看他,可總還是不夠親近。她總是板著臉說些他聽不懂的大道理,說他是皇上,絕對不可玩物喪志,要認真讀書,趕緊把皇權奪回來,否則信王叔就會把他們母子都趕出去,連骨頭渣滓都不留。說完了還反復告誡他,這些話不能告訴信王叔。她還讓太傅們每天給他加功課,夜深了也不給休息。在宮里這么長時間,她只有在深夜送來好吃的夜宵時才顯得面目可親。 這些日子他每回去乾清殿都心驚膽戰,下朝回來跟太后說,她也只會板著臉告訴他,“那些人全都是皇上的臣子,身家性命都握在皇上手里,處處都要仰仗皇上鼻息,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擔憂,就看你大舅舅,他一定會幫著皇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