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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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在狠狠的顫抖著,內心甚至升騰出一種絕望——這樣大的罪名,單憑衛遠道和許少留等人的求情,能有什么用處?而知曉內情的人,幾乎沒有人敢去碰這樣灼熱的烙鐵。越王躲在郭舍背后,與太子角逐多年,如今郭舍喪命,諸般不利皆指向太子,韓玠被誣附逆后身在獄中,恐怕真的是要聽天由命。 她也顧不得失禮了,抓過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幾口,心緒翻滾不停,聲音都是顫抖的,“高大人,我想見韓二公子?!?/br> “見他?”高誠嗤笑,隨即指向門外,“隨意?!?/br> “高大人,如今京城上下,能帶人去探視韓二公子的恐怕并不多?!敝x璇抬頭望他,目含懇求,“能否麻煩高大人稍作安排?” “稍作安排?”高誠陰沉的目光掃向謝璇,“風口浪尖上,你以為這是易事?”他低下頭去喝酒,不再理會站在那里的姐弟二人。 高誠在外本就有兇惡無情之名,如今韓玠落難,而且又牽涉到了當初晉王的事情,他不肯去碰這燙手山芋,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謝璇忖度了好半天,才行禮道:“多謝高大人指點?!?/br> 對面的高誠并未回應,慢慢的吃飯。 謝璇極力讓自己鎮定,迅速的思索著京城上下還能有誰帶她前往天牢。手指無意識的揪著衣襟,甚至扯出了藏在袖中的繡帕,膩膩的汗水布滿了掌心,她下意識的拿出繡帕擦拭,卻忽然聽到高誠開口—— “站??!” 謝璇一瞬間升騰起希望,扭頭看過去,就見高誠已然起身走過來,迅速搶過她手里的繡帕,厲聲道:“哪來的?”他本就是頗為兇惡的容貌,如今居高臨下的冷聲質問,幾乎將謝璇驚了一跳。 她稍稍結巴,“我……朋友給的?!?/br> “她在哪里?” “她……”謝璇適時的住口,于高誠陡然折轉的態度中發現了端倪,抬頭打量著那雙陰沉的眼睛,小聲道:“高大人認得這繡帕的主人么?” 高誠并未回答,只冷聲道:“她在哪里!” 這方繡帕是溫百草贈于謝璇的,前世今生,溫百草的繡帕幾乎都是同樣的材質和花樣、繡工。自去年臘月至今,謝璇曾數次拿出這方繡帕,并未有一人認得,如今,高誠竟然一眼就認了出來?她難道認得溫百草? 謝璇仰頭瞧著高誠那張兇神惡煞的臉,粗糲寬大的手掌握著那方精致的繡帕,卻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梢娔欠嚼C帕,或者說繡帕的主人,于他而言是珍貴的。 她瞬間就想起了溫百草曾經隱晦提過的那個人——溫百草上京入道,不會是為了高誠吧?她們中間,難道真的有故事? 這個念頭看似荒唐,卻未必沒有道理。 這個時候,謝璇決定賭一賭。 她悄悄的握緊了謝澹的手臂,好給自己攢出足夠的勇氣,抬起頭的時候,十三歲嬌美的臉上浮起些微笑意,“高大人帶我去看韓二公子,我再告訴高大人溫jiejie的下落,如何?” “你威脅我!”高誠面露不豫,伸手便卡在了謝璇脖頸間,來勢洶洶,卻并未用力,倒像是虛張聲勢。 謝璇心中愈發篤定,“不是威脅,只是互惠?!?/br> ☆、第97章 097 高誠的手掌在謝璇脖頸處停留了許久,謝璇的臉上卻始終是那副淺淡的笑容,仿佛無所畏懼。他一時間懊惱之極,小聲罵道:“該死的韓玠!” 謝璇沒聽清楚,然而看他的神色,卻也猜得高誠并非真的不辨善惡、隨性殺人。她的頭皮指尖都在發抖,卻還是要努力保持笑意,開口道:“韓二公子一向對高大人贊不絕口,謝璇也一向仰慕。溫jiejie與我交情甚厚,若是得知高大人幫了我這樣大的忙,必定會感激?!?/br> 她一口一個溫jiejie,高誠眼中那股陰沉漸漸的淡了,良久才松開手掌,冷聲道:“子時一刻詔獄換值,還有一個半時辰?!?/br> 謝璇大喜,顧不得脖子上的疼痛了,當即與謝澹下拜,“多謝高大人!” 高誠背轉過身去,忽然想起什么,“過來用飯?!?/br> 姐弟倆自傍晚等到現在,除了那啞仆拿來的一些糕點之外,水米未進,兩人又是養尊處優慣了,落了這么一頓便覺得饑腸轆轆。且此時早已入夜,這附近也沒地方覓食,姐弟倆不再客氣,同高誠道了聲謝,坐下來蹭飯吃。 唐靈鈞風風火火趕過來的時候,三個人剛剛用完飯。他竟然還惦記著謝璇和謝澹沒吃飯的事,手里拎著個食盒,里頭是兩碟小菜和兩份精致的糕點。他顧忌著高誠的兇名,不敢擅自闖入,見那啞仆還在院里,便問道:“后晌那對雙胞胎呢?” 啞仆指了指屋子。 “高大人回來了?” 啞仆點了點頭。 夜深人靜中,這兩句話清晰的傳入屋中,謝澹忙跑到門口,低聲道:“靈鈞哥哥,這里!”待得他把唐靈鈞帶進來的時候,高誠的臉就拉下來了——他秉性冷清,幾乎不與旁人交往,家里用的又是個啞仆,一年到頭都是安安靜靜的。 今日非但被這對雙胞胎找上了門,就連京城里有名的搗蛋鬼西平伯府小公子都來了,三個小鬼頭聚在一處,著實叫人頭疼。 好在高誠那兇神惡煞的名頭很管用,唐靈鈞就算滿肚子的話,此時也不敢打攪上頭那位黑臉閻王,只好拉著謝澹躲在角落里,悄悄問了問進展。聽說高誠愿意幫忙的時候,才算是噓了口氣,“總算有門路了,我母親去找長公主,那邊說是皇上誰都不肯見,什么消息都探不到呢!” “嗯,這位高大人很厲害?!敝x澹由衷的贊嘆,“待會他會帶我和jiejie去詔獄看玉玠哥哥?!?/br> “只帶一個人?!备哒\不知是何時到了身后,冷清的聲音忽然在背后響起,倒將竊竊私語的兩個少年嚇了一跳。旋即,唐靈鈞搶著道:“我去。澹兒和六姑娘年紀還小,也沒去過詔獄那種地方,未必承受得住。我絕不給高大人添麻煩!” “你知道該跟韓玠說什么?” ……唐靈鈞想了想,一時間無言以對。能說的話當然很多,比如將今天的成果盡數轉告,再問問韓玠的打算,可這些仿佛并非關鍵的事情。 高誠已經冷哼了一聲,“麻煩!”隨即朝謝璇道:“那邊有青衣衛的服侍,揀一套穿了?!?/br> 子時的詔獄,幽暗冰冷。 月亮高高的懸在天上,銀色的光亮撒到別處庭院的時候讓人覺得清輝皎潔,換到這里,卻只叫人覺得冰冷。高聳的石墻之外,一應都是青衣衛把守,哪怕是夜深之時,也站得筆直。 謝璇先前想當然的覺得韓玠應該是進了刑部大牢,待高誠提示之后,才想起韓玠是牽涉太子謀逆的犯人,被關在了青衣衛的詔獄之中。 詔獄的名頭謝璇當然是聽說過的,酷烈的刑罰、慘絕人寰的折磨,它在外面的名聲幾乎令人聞風喪膽。謝璇以前在閨中嬌養,偶爾聽人提及,也覺得那是神秘又可怕的地方,不敢想象韓玠平常會怎樣在這里審問犯人,更不敢想象如果換了認識的人被扔進詔獄,那會是多么可怕。 然而如今她已經站在了詔獄的門口,她最牽掛的人就在里面關押,不知處境。 詔獄的大門是用黑鐵鍛造,月光下泛著冰涼的光澤,死一般的安靜里,只有謝璇極輕極輕的腳步聲——高誠給的那套青衣衛服侍格外精致漂亮,謝璇估摸著應該是那些裝點門面的世家子弟所穿的。這樣的人大多身材俊秀,不會太過寬大,只是謝璇身高不夠,只好在腳下墊兩寸,雖然走路時稍稍別扭,卻能消減了腳步聲,聽著倒像是會輕功似的。 剛剛換完值的侍衛恰巧從里面出來,見到高誠的時候,齊齊行禮。 那看門的侍衛頭領見到高誠時并不意外,只是行禮道:“高大人?!?/br> “嗯。里頭如何?”高誠是一貫的黑臉,整整齊齊的麒麟服穿在身上,那麒麟被他穿得張牙舞爪,透著兇相,冷清的聲音益發叫人敬畏。 那侍衛頭領便拱手道:“屬下不敢懈怠,牢內一切如常?!?/br> “進去看看?!备哒\點了點頭,便抬步往里走。侍衛頭領哪敢怠慢,當即陪著入內。 謝璇還是頭一回來詔獄,且又是這樣假扮的青衣衛,心里就跟打鼓似的,砰砰跳著停不下來。好在有高誠開路,侍衛頭領忙著在前帶路,值守的侍衛各自恭敬的對高誠行禮,只掃了謝璇遞出的腰牌一眼,不疑有他,更不敢阻攔高誠身邊的侍衛,自然放行。 里頭均是石墻鐵門,布局與平常的牢獄無異,只是更加結實,看守也更加嚴格。 這時候夜深人靜,犯人們大多也都歇息了。這些人在外或是叱咤一時的朝堂大臣,或是魚rou百姓的貪官惡吏,甚至還有些是作威作福的皇親國戚,再或者是被誣陷后含冤入獄,不管其過往經歷如何,進了詔獄,便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魚,酷刑厲腕之下,并不敢鬧出任何動靜。 謝璇瞧著兩側黑漆漆的牢房,只覺得鼻子一酸。 玉玠哥哥現在是怎樣呢?曾經也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公子,是元靖帝跟前深得賞識的青年才俊,想當初必然也是跟高誠似的,在詔獄內昂首巡查。如今的他又在做什么?跟其他的犯人一樣,在角落里默然靜坐么? 拳頭在袖中悄悄握緊,謝璇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韓玠,卻又不敢有任何異動惹人懷疑,只能牢牢的跟著高誠,連氣息都不敢亂半分。 墻壁上的火苗熊熊竄動,將人影拉得老長。 越走越深,兩側的牢房格局顯然也有了不同,比先前寬敞,也更牢固一些,只是大多空蕩蕩的,不見關押任何人。到得一處十字分岔,高誠隨口問那侍衛頭領,“昨天進來的韓大人在哪里?” 那侍衛頭領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南衙鎮撫使韓玠,連忙道:“韓大人在最里頭那一間?!?/br> “我過去看看?!备哒\的目光依舊陰沉,往那侍衛頭領身上一掃,那頭領自然曉得自己該做什么,往后退了幾步,恭恭敬敬的請高誠過去。 謝璇只覺得心里砰砰跳了起來,快步穿過暗沉沉的甬道,走了好半天才靠近盡頭。高誠忽然駐足不再往前走,只冷聲道:“長話短說,半炷香?!?/br> “多謝高大人!”謝璇道謝的聲音都是倉促的,腳步愈發快起來,匆匆走到最里頭的那間牢房,借著墻壁上晃動的火苗,看清了鐵門內挺拔站立的身影——韓玠想必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這時候就立在門邊,朝這邊望著。 謝璇上下打量,見他還穿著青衣衛的麒麟服,渾身上下整整齊齊的時候,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她將頭頂的盔帽稍稍掀開,低聲叫道:“玉玠哥哥?!?/br> 韓玠身子一僵,猛然伸手握住了鐵欄,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形清瘦的侍衛。待認清是謝璇的臉龐后,原本沉穩不驚的臉色終于變了,“你怎么來了!”聲音是斥責的,手卻已伸出來,撫向謝璇的臉頰。 她的臉上一片冰涼。 初春的夜晚依舊料峭,她一路冒著夜風而來,早已被冷風侵透了。柔軟的臉頰上有濕漉漉的淚水,韓玠摩挲上去幫她擦拭干凈,隔著牢門湊得極近,壓低的聲音里透著急切,“你怎么來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求高大人帶我進來的。玉玠哥哥,靖寧侯府被查封了你知道么?”謝璇借著火光瞧清楚了牢內的情形——并非她所想象的凌亂恐怖,也沒有外間傳聞的鐵鏈重器,角落里是一具簡易的床,上面有看起來還算厚實的棉被,此外便是低矮的木桌和幾個蒲團,上頭還能看到陶制的酒壺。 然而即便如此,韓玠臉上的憔悴卻是顯而易見的——這一天一夜,他是如何在這牢獄中苦熬,恐怕無人能夠體會。 謝璇忍不住伸手捧著他的臉,溫熱的觸感自手心傳來,叫人心疼。 韓玠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聽說了。只是高誠為何會帶你進來?他原該避嫌?!?/br> “是我去求他的?!敝x璇避開了細枝末節,先將高誠的話轉述,“聽說東宮被封,太子也下獄了,是謀逆的罪名。唐夫人去求南平長公主,長公主去求見皇上的時候,皇上不見任何人。連她都被關在門外,別人恐怕更難面圣,諫言也未必有用。玉玠哥哥,現在靖寧侯府上下都不許出入,被扣上了附逆的帽子?!?/br> “附逆?”韓玠畢竟身陷囹圄消息不靈通,聞言微微驚詫。 ——他還以為靖寧侯府是被他連累,才會暫時查封。 “就是你父親的副將魏忠,說是他跟太子有書信來往,從他府中搜出了許多刀械……”謝璇的聲音猛然頓住,即使是在幽暗的詔獄之中,她也清晰的瞧出了韓玠猛然變化的神色,仿佛是一瞬間明白了什么,再也不復方才的從容。 她有些詫異,就聽韓玠低聲道:“確信是魏忠?” “嗯,高大人說的。魏忠是韓大人的副將,這么多年忠心耿耿、同生共死,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說皇上也是因此認定了靖寧侯府的罪名,加上蔡宗從旁煽風點火,說你這兩年幫了太子很多忙,也是太子黨羽?!?/br> “難怪……”韓玠握緊了鐵欄桿,臉上是少有的蒼白之色,喃喃的道:“難怪皇上連見都不肯見我……原來是他!這可惡的魏忠!” 聲音之中,卻是咬牙切齒的憤怒。 所以韓玠并不知道這些? 謝璇瞧著他的反應,只覺得一顆心在往下墜,“玉玠哥哥,現在該怎么辦?皇上不肯見你,靖寧侯府也沒法子使力,旁人的諫言也未必有用,該怎么樣才能洗清你們的嫌疑?” “洗不清的?!表n玠目色沉重,搖了搖頭。 “可是太子他并沒有……” “太子雖沒有謀逆,卻已有了篡位之心,這事已經鐵證如山?!表n玠緊緊的握住了謝璇的手,似乎也在微微顫抖,“皇上最忌諱的是朝臣與邊將勾結,更別說是太子——他已經三十歲,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皇上的身體卻還健朗,這只會加深猜忌。而魏忠……魏忠,該死!” 他的拳頭握起來,捏得謝璇的手背都有些發疼。 謝璇總算明白了什么,“魏忠他……難道已經背叛了韓大人?” “他是越王的人,我臨死才知道的?!表n玠努力的鎮定,舊時的記憶卻還是翻涌而來——那個血滿城池的夜晚,魏忠手捧新帝的詔書,宣布韓家父子通敵叛國,盡數誅殺。父親的鮮血,兄長的鮮血,將士們的戰歌……那些血色的記憶深深烙在腦海里,永遠不會淡去。 即便韓玠此生已經提醒父親防備魏忠,但在外人眼中,魏忠他依舊是韓遂的心腹,魏忠的一切行徑依舊能被理解為韓遂的行徑。 尤其是太子在皇后被禁足后已有了篡位之心,而元靖帝對于太子也有了更深的顧忌——如今的皇上只差一個廢去太子的借口,而魏忠所代表的韓遂,就是最好的借口! 韓家的境遇已經十分清晰——太子謀逆的罪名在元靖帝心里已經定論,韓家忠于武事,雖也有交好的人家,但是涉及謀逆這樣的大罪,又是祭出了魏忠這樣的大旗,會有幾個人堅定的相信韓家清白,為韓家力爭?那些人的掙扎,又能有多少用處? “我需要想想?!表n玠緩緩的站直了身子,極度的震驚之后,便是極度的冷靜。他這兩年身處青衣衛中,原本就練出了果斷狠厲的氣度,而今面色沉穩嚴肅、隱隱藏著怒氣憤恨的時候,那冷厲的氣度更是叫人畏懼。 謝璇并不敢打攪他,只是在外站著。 倉促的會面不能給韓玠更多思考的時間,遠處腳步聲傳來,怕是高誠過來催促的。韓玠并不敢叫謝璇在這里多耽擱,緊握的拳頭藏在袖中,還不忘叫她鎮定,“不要慌,回去等我的消息?!?/br> “可是你還在詔獄……” “高誠既然決定插手此事,就不會中途而廢,我有辦法叫他傳遞消息?!表n玠握住謝璇的手,溫厚有力的手掌包裹著柔弱無骨的纖秀,叫兩人心中都生出力量。他的神色已經鎮定了下來,語氣篤定,“最晚明晚必會有消息,這中間切勿輕舉妄動,自陷險境。璇璇——”韓玠湊近她的臉龐,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只有你?!?/br> 低沉的聲音落入謝璇耳中,也叫高誠隱約聽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