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節
耿喬杉其實并不是他與元配所出的孩子,只因他沒別的兒子,這才將耿喬杉當作繼承人撫養,為的是絕了大房曾經想要接管他手中兵權的心思,但或許真應了那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大洞,耿喬杉的生母只是個西部蠻夷小族的普通女子,目不識丁、思想愚鈍,這些年無論他如何悉心栽培耿喬杉,耿喬杉都像扶不起的阿斗似的,撐不起他們定國公府的場子。 他冷厲的眸光自耿喬杉身上掃了一個來回,仿佛沒有看見他的盛氣凌人,把賬冊往桌上一拍,淡淡地問道:“還知道回來?” 耿喬杉正在氣頭上,沒被他的威嚴嚇到,關上門,說出了在路上反復思量過千百遍的話:“父親!您為什么要派人刺殺太子和小汐?” 耿青云聞言,身子就是一頓:“這事兒我不是早和你解釋過了嗎?” “我說的不是上次,是這次!是今天!今天您為什么又要派人刺殺他們?小汐是您親骨rou你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您難道不知道小汐對我有多重要嗎?您、您是在拿刀,戳兒子的心吶!”耿喬杉激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耿青云微微皺眉,面上一片平靜,古怪地看了看兒子,冷道:“你們出去遭遇刺殺了?” “父親!您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我不是傻子!”耿喬杉儼然是動了真怒,耿青云一貫待他嚴苛,往日里不論耿青云如何責罰他,他都不敢說半個不字,更不敢如此直白與耿青云叫囂,可見今日,他的確是被猜了獅子尾巴。 耿青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傻子會沖進我房里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耿喬杉我警告過你,太子不是好惹的,你今日若果真遭遇了刺殺,肯定是太子自導自演的?!?/br> 耿喬杉急得跳腳:“父親!您……您怎么能講出這樣的話來?那些人用的箭矢分明就是上次的黑羽箭!兒子雖不是長目飛耳,但多少也見了些世面的,用黑羽箭的除了父親的人,再無旁人!” “他們用的黑羽箭?”這是真的遇刺了,但為什么會是黑羽箭?耿喬杉說的沒錯,盛京中的軍隊也好,私衛也罷,全都用的白羽箭或灰羽箭,只有西藩、北藩那兒的特殊精衛才使用黑羽箭。但這可以造價不是嗎?上次刺殺太子與皇后時,那群人暴露了黑羽箭,模仿著造幾支相仿的又有什么奇怪?“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說皇上怎么查出那伙刺客是西部藩王與北部藩王的手下,敢情是這黑羽箭出賣了他們?!?/br> “父親!您不要顧左右而言其他,也不要一出事便把責任推到那些莫須有的人的頭上!是不是藩王們的手下您比我更清楚!也不用刻意替自己狡辯什么了!”耿喬杉明顯不信那伙刺客不是耿家的人,什么藩王的部下?得了吧? 耿青云有些氣結:“他們本來就是藩王的余黨!入京來給他們主子報仇的!你以為我真會親自動手去殺太子嗎?” “您之前可不是這樣與我說的!您說他們都是耿家的人,怎么?被我一逼問,您就改了口?您也別繞彎子了,我腦子不好使我是知道的,您再繞下去,我都忘記是來找您干什么的了?!惫躺己芘Φ鼗叵肓艘魂?,果真有些忘記自己沖進門是來興師問罪的,幸虧今天還算理智,忙又說了回來,“父親,您上次耍了兒子一回,兒子沒敢惱您,只因您說,您沒想過害死小汐,所以兒子信了。但這次,兒子親眼見到那些箭不長眼地往太子和小汐身上射,兒子倒要問父親一句,您這次還要怎么說?還是說您沒想過害死小汐嗎? 行,您也甭說了,兒子都明白。兒子是個庶出,不得您賞識,當初要不是為了斷絕大房的心思,您也不會如此器重我,您心里,其實一直都瞧不起我,連帶著也瞧不起我的孩子。您表面上答應為小汐謀劃后位,實際上您一直想害死她。您先別激動,聽兒子把話說完,兒子糊涂了那么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刻像今天這般清醒過!您把小汐和太子同時殺死,就能洗脫自己的嫌疑,畢竟,沒人會信您會喪心病狂到殺了自己親孫女?!?/br> 還從未如此清醒過?只怕從未如此糊涂過才是! 耿青云快被自己兒子氣死了:“你腦子里裝的都是屎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一次打草驚蛇,皇上殺了整個浣洗局的人給我警告,我還不知道收起狐貍尾巴?我這么多年在官場都是白混了是嗎?這點審時度勢的能力都沒有,二房早被大房給吞掉了!今天的事不是我干的!要么是那群亂黨自己得了消息跑來刺殺太子,一不小心連累了小汐;要么,就是太子的苦rou計!” 看著耿青云一臉鄭重的神色,耿喬杉的心里打了個突:“父親,真……真不是您?” “上一次就吩咐過那群人,不要傷到小汐,即便你不出面,他們也會把小汐從火里救出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不給小汐皇后之位,小汐是咱們定國公府資質最佳的女孩子,她不登上后位,誰配登上去?” 耿青云這番話,多少打消了一點耿喬杉的疑慮,追隨父親多年,最怕的就是得不到肯定,如今父親肯定了小汐,便也是變相地肯定了他。 “或許……真是那群亂黨吧?!彼吐暤?。 耿青云氣不打一處來:“也說不定是太子!”怎么想都覺得是太子!那伙人又不是笨蛋,太子身邊帶了武功高強的護衛,他們明知得不了手,又怎會做那無用的功? 耿喬杉沉默。 小太子回了椒房殿,一進門便白摘來的橘子分給了meimei,皇甫傾高興極了,難得下午吃了甜糕,晚上又趕上鮮橘,rou乎乎的小爪子掰呀掰的,吃了好幾個。 寧玥喚冬梅打來溫水,擰了帕子給小太子擦臉:“這么多汗?!庇挚此∈?,全是勒紅的痕跡,小太子的臉色有些訕訕,寧玥沒說什么,“先進去泡個澡吧?!?/br> 讓冬梅領著他去了,隨后,又讓珍兒喚來玄江,逼著玄江把耿家與果園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聽到最后,寧玥完全黑下了臉:“他讓你干你就干了?他才多大?萬一沒躲過……傷到了怎么辦?冬八!你好大的膽子!”一著急,又叫起了他從前的名字。 玄江忙雙膝跪地,不敢駁斥。 寧玥也不叫他起來。 自打十三歲與玄胤定親,到如今已是第七個年頭,寧玥還從未對玄胤身邊的人發過火,眼下實在是氣急,也不管冬八背后撐腰的主子是當今圣上,愣是想好好治治冬八,讓他長點記性! 不多時,玄胤從軍機處回來了,面上笑盈盈的,應是有什么好事,很快,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玄江,以及一臉冰冷的皇后,眸光一動,上前擁了寧玥道:“這小子又干什么惹皇后生氣了?” 寧玥側過身子,一副不理人的架勢。 玄胤朝玄江擺擺手,玄江起身退下了。 寧玥稍稍一驚,皺眉道:“誒?我說讓他走了嗎?” 玄胤笑了,將她冰涼的素手捏在手里,細細把玩那蔥白的手指:“是朕的不是,皇后不高興,就罰朕吧,是打一頓還是罰跪搓衣板兒,皇后看著辦吧?!?/br> “皇上!”寧玥被他弄得氣都氣不出來了。 玄胤摸透了她性子,吃軟不吃硬,平日里一口一個皇上,一口一個臣妾,做盡了謙卑之態,可真要逼急了,又是只愛炸毛的小白貓兒,玄胤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好了,別氣了,都是朕吩咐的,朕該打,今晚罰朕好生伺候你?!?/br> “越說越離譜!” 玄胤撫摸著她柔軟的身軀,感受到她輕微的顫抖,知她是真擔心太子,堪堪忍住把她拆吃入腹的沖動,解釋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也承認我對太子的要求有點高,但他既然生在了天家,就注定比別的孩子富貴,也比別的孩子處境危險,難得他如此早慧,又有膽識,敢放開手去搏,朕便盡力地成全他。玄家的孩子不怕死,只怕一輩子都碌碌無為?!?/br> 寧玥突然特別體諒郭玉當初在玄煜與玄彬都生死未卜的情況下還執意把最后一個兒子送上戰場的心情了,玄家人,果真都是不畏死的,能死得其所,于他們而言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玄胤從現在開始,就在對兒子言傳身教。 理解歸理解,可—— “我統共就兩個孩子……” 寧玥剛說了半句,被玄胤挑起下顎,堵住了雙唇。 “那就再生幾個?!?/br> 寧玥的抗議被迫吞進肚里,衣衫褪盡,繁華濯錦,帳幔下,人影交纏,一室春色。 …… 小太子的事兒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翻篇了,玄胤也算是掐準了寧玥的軟肋,每次寧玥一擔憂,便壓著寧玥在龍榻上運動一個來回,如此幾日過去,寧玥倒像是被洗了腦似的,覺得父子倆綢繆的事情是天經地義的了。 皇后盛寵,椒房殿人人歡喜,連帶著冬梅也比平日多了好幾分笑意。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玄胤把那句話當了真,竟真日日索求,椒房殿、御書房,無一處沒留下二人歡好的痕跡,寧玥實在被折騰得招架不住,躲進了太后寢宮。 關于小太子遇刺的事,玄胤雷聲大雨點小,命人徹查了一番,始終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刑部的人十分重視,卻不知玄胤整日都悶在宮里想著怎么撲倒他的皇后。 …… 這邊,小夫妻蜜里調油,那邊,小太子的復仇大業也進行得“如火如荼”,可很奇怪的是,自打從果園歸來后,耿小汐不若前幾日那邊黏糊小太子了。 下了學,皇甫澈在內學堂外叫住了耿小汐:“小汐jiejie?!?/br> 耿小汐埋頭就走。 皇甫澈拉住了她衣袖,委屈地問道:“小汐jiejie,是不是孤做錯什么事了?你為什么要躲著孤?” 耿小汐咬唇,不敢與他對視:“不是殿下的錯,是……是上次……我每次和殿下在一起都連累殿下遭遇刺客,我是不詳之人,還是別給殿下添加晦氣了?!?/br> “小汐jiejie,要孤說多少遍你才信?不是你連累孤,是孤連累了你,那群人是沖著孤來的……”說著說著,皇甫澈仿佛終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你是擔心孤連累你,是嗎?” “殿下,我……”耿小汐噎住。 皇甫澈的眸光暗了下來:“也對,孤還太小了,不像父皇那般能干,保護不了小汐jiejie?!闭Z畢,他落寞地松開了耿小汐的袖子。 耿小汐心口一抽。 那邊,陳嬌走了過來,不屑地瞪了耿小汐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就這種膽子,還想做太子殿下的朋友?什么叫生死之交,你懂么?”把耿小汐說得面紅耳赤后,又轉頭,笑盈盈地看著小太子道:“殿下,我昨天新得了一匹汗血寶馬的良駒,十分威猛,殿下要不要來看看?” “汗血寶馬?”皇甫澈仿佛來了興趣。 陳家笑道:“是呀!純種的!漂亮急了,是爺爺送我的生辰禮物,殿下若是喜歡,我就送給殿下?!?/br> “不許去!”耿小汐一把拉住了皇甫澈的手,嘀咕道:“上次不是送了你一匹馬嗎?” 皇甫澈就道:“后面出了事,玄侍衛沒讓帶回來,好像……還在你們家呢?!?/br> “那就去我家?!惫⑿∠翎叺乜戳岁悑梢谎?,陳家氣得跺腳。 上馬車后,耿小汐又有些后悔,父親說了不要與太子走得太近,以免被太子給連累,她自己經歷兩次刺殺后也是后怕得很,不敢再與太子過于親昵,但究竟是孩子心性,見不得自己的東西被人奪走,故而陳嬌一示威她便有些坐不住—— 但是,會不會路上又遭遇一波刺殺呢? 皇甫澈似是瞧出了她的顧慮,認真地說道:“父皇得知孤兩次遇刺,十分地震怒,已經派了最厲害的影衛跟在孤的身邊,再也不會有類似的事情了?!?/br> “影衛?在哪兒?”耿小汐下意識地問。 “他們就潛伏在暗處,一般不會露面,但他們的身家性命都在孤這里,不會讓孤有事的?!被矢Τ阂荒樧孕诺卣f。 耿小汐信了皇甫澈的話,又卸下包袱接納了皇甫澈。 二人一道回了定國公府,耿喬杉無顏面對太子,托病避開,皇甫澈也沒計較什么,祝福丫鬟婆子們悉心照料,又與耿小汐騎了一會兒小馬,才一臉不舍地回了皇宮。 是夜,皇甫澈讓人送了一只海東青來,說是作為小馬的回禮。 耿喬杉的面色有些訕訕:“太子怎么這么客氣?” 耿小汐就道:“殿下喜歡我,也就會敬重父親??!” 這倒也是。 耿喬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只先皇的愛寵——小將軍。時隔五年,小將軍的骨骼越發健壯了,一雙黑翼如垂天之云一般,碩大而皎皎發亮。聽說他極富靈性,曾經抓掉了一名高級內侍的眼珠子,還抓掉了耿妍的衣裳。對于任何給過大房難堪的東西,耿喬杉都是愛不釋手的。 小將軍也好似對新主人非常恭敬,撲哧著翅膀,一副投誠的模樣,還時不時拿小腦袋去蹭耿喬杉的手。 耿喬杉漸漸卸下了心中警惕,打開鳥籠。 小將軍一飛而出,如利劍、如冷箭、如冰凌如刀鋒,震得耿喬杉勃然變色! 雄鷹在高空展開了翅膀,鷹嘯聲穿破長空,在天際回響,讓人心頭一震。 小將軍卻并不貪戀短暫的自由,盤旋一圈,展示了自己優美高貴矯健霸氣的身姿后,乖乖地飛回了鳥籠之上。 耿喬杉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對小將軍卻越發疼愛起來。 想著太子如此愛重自己,必是對小汐動了真心,也許還僅僅是孩童間的心意,但也已足夠。那日的事,一定不是太子干的,太子那么喜歡小汐,怎么會舍得派人刺殺小汐和他自己呢?吃飽了沒事兒干嗎? 耿喬杉把自己的想法與父親說了,耿青云大怒:“你這耳根子軟的!憑誰討好你兩句你就不記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他是別有用心!你不要上他的當!” “父親,他明明就喜歡小汐,二人一起長大,還怕他不娶小汐做皇后嗎?” “小汐會是皇后!”至于是不是嫁給皇甫澈……再說! 太子小小年紀,人卻太狡猾,不容易控制,當初沒反對他當上太子,是想著他生母卑賤,并無母族扶持,將來給點威逼利誘,想必就能把太子牢牢地拽自手里,但誰也沒料到,太子會是一個如此早慧的孩子,心思比成人的更重,將來究竟是他們挾持太子,還是太子玩弄他們,根本是未知數,與其如此,不如換個人來當這太子,只是如今,皇帝還沒有別的孩子,真讓人頭疼??! …… 翌日,皇甫澈照例送耿小汐回家,路上,不經意間對耿小汐透露了充盈后宮的消息:“小汐jiejie,你說要是父皇給孤找很多后娘,后娘會給孤生很多弟弟meimei嗎?” “嗯,這……”耿小汐想了想,“應該會吧?!?/br> 皇甫澈委屈地說道:“meimei倒也罷了,孤不想要弟弟。他們都說,孤的生母是個貴人,身份卑微,要是孤有了弟弟,太子之位就不是孤的了?!?/br> “???怎么可以這樣?”耿小汐抓住了皇甫澈的手。 “小汐jiejie,如果孤不是太子了,你還會喜歡孤嗎?” “喜歡啊?!笔窍矚g的,但如果是太子,會更喜歡。耿小汐的心里一直有個皇后夢,所以,她不允許皇甫澈做不成太子。 “孤也喜歡小汐jiejie,但是孤明白,若是孤做了閑散王爺,一定就配不上小汐jiejie了?!被矢Τ簾o比落寞地說。 耿小汐回家后,把二人的對話如實告訴了父親。 耿喬杉有些著急,皇甫澈雖說是太子,也十分受帝后寵愛,但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是皇宮唯一的孩子,皇后自己生不出來,皇上又沒納妃,除了疼皇甫澈,帝后還有什么辦法?可如果宮里突然多出別的子嗣來——以許貴人的身世,恐怕隨便一個妃子都能凌駕到她頭上,屆時,那些皇嗣的母族再找人反一反,豈不就把太子給壓下去了? “不行,我得查查誰在背后給太子放冷箭!” 耿喬杉托了關系,命人打聽御書房的奏折,看是哪些不要命的人在給皇上請折子封妃。結果出來后,令他大跌眼鏡:全都是父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