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 二房,寧婉也剛寫完作業,放下筆時,翠娥打了簾子進來。 “怎么樣?”寧婉問。 翠娥小聲道:“真被您給猜中了,那秋香又與四少爺見了兩次!回府后,她出去買了點兒藥,去千禧院送給了四少爺;剛剛在后山,又送了一包藥給四少爺……二人還坐下來一塊兒吃烤魚……”講到這里,她不免有些嫉妒,來府里多年,她從沒跟哪個少爺如此親近過,“小姐,奴婢瞧著這二人絕對沒安什么好心,咱們要不給三小姐提個醒吧?” 三小姐與自家小姐一塊兒贏了擊鞠賽,她一直以為兩位主子是一個陣營的。 寧婉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現在幫她,為時過早?!?/br> …… 天一亮,冬梅便拿著藥包去了城里的一間老字號藥房,上回秦mama的紅豆糕也是在這兒查出絕子藥的。她一進門,便找到之前看過的大夫,把藥包遞給了他:“大夫,您幫忙瞧瞧這是啥藥?!?/br> 大夫打開藥包,仔細辨認了藥材,說道:“發聲開嗓的藥,最貴的那種?!?/br> 冬梅皺了皺眉:“那……這藥能治風濕嗎?” “風濕?”大夫笑了,“從沒聽說嗓子和風濕能一塊兒治的,不能!” 所以……這藥是二小姐的,秋香撒謊了?秋香借錢的確是去買藥,卻不是買給她阿爹,而是買給二小姐? 天啦,秋香是不是瘋掉了? 二小姐跟三小姐是死敵,她怎么能給對方買藥呢?這事兒若被三小姐知道,還不打死她呀? 冬梅下意識地想把這事兒給瞞下來,畢竟不管怎樣,秋香都是與她一塊兒長大的伙伴,還對她有兩次救命之恩。不到生死關頭,她真不愿意把秋香怎么樣。 回到棠梨院,路過上房時,她卻腳步一轉,撩了簾子進去! “三小姐,奴婢……有話要說!” 寧玥聽完,放下了正在挑選發簪的手,看向她,含了一絲愕然地說道:“你的意思是,這藥是秋香買給馬寧溪的?把秋香叫來?!?/br> 秋香正在小廚房準備寧玥帶去學院的點心,寧玥正處在長身體的年紀,餓得特別快,每次課間都得吃點兒東西,她給備了一份蟹黃酥、一疊水晶糯米雪球、一盤栗子糕和半打桂花芝麻餅。 剛端裝進食盒,就聽到小丫鬟說,三小姐叫她。 她去了上房。 寧玥啪的一聲將藥包扔到了地上。 秋香定睛一看,臉色瞬間變了,知道這藥是她買回來的除了四少爺……便只有冬梅。她朝冬梅看去,果然就見冬梅心虛地撇過臉,不看與她對視。 瞧三小姐的樣子,應該已經知道這是給寧溪治療嗓子的藥了…… 她萬萬沒想到三小姐動作這樣快,但她更沒想到冬梅會告發自己。她們好幾年的情誼,難道比不過幾個月的主仆關系?她并不知道,她不是輸給了寧玥,而是輸給了冬梅那顆不惜一切向上攀爬的決心。 “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打算瞞著我嗎?”寧玥語氣冰冷地問。她平生最討厭被人背叛,特別是被自己器重的人背叛,秦mama算計她時,她都沒這么惱火,因為她就沒在乎過對方。秋香不同,自己把她從溫泉的雜役房解救出來,讓她做了人人羨慕的貼身丫鬟,每月還額外補貼她一兩銀子,平日的賞賜自不必說,她該大方的時候就從來沒有小氣過。但這個奴婢,在明知她與千禧院如此不對付的情況下,竟還敢給她的死對頭買藥! 秋香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以三小姐的能耐,即便她不說,也能差個水落石出的,她跪下,將與馬謹嚴見面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馬謹嚴在當鋪當玉佩,在藥店買藥卻差錢,路過她家震懾了她父母,以及昨晚兩次送藥和吃了烤魚的事,事無巨細,沒有絲毫保留。 “四少爺大概是不想引起什么誤會,才叫奴婢對這些事三緘其口,買藥是奴婢自愿的,與四少爺沒關系,四少爺也沒讓奴婢加害您,也沒打聽棠梨院的任何消息?!?/br> 寧玥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指,秋香在答話時眼神沒有絲毫閃躲,她確信秋香說的是實話。從二人的幾次相處來看,馬謹嚴的確沒有任何破綻。千禧院的份例原本就不多,藺詠荷攢下來的錢又全都給寧溪入了嫁妝,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馬謹嚴又給藺詠荷、寧溪用的最昂貴的藥,會缺錢到當掉玉佩不足為奇。至于為什么舍近求遠去那兒的當鋪,可以理解為城中心認識他的人太多,他不愿意自己的落魄樣子被熟人瞧見。張記藥鋪又的確非常有名,專門銷售一些治療疑難雜癥的藥。馬謹嚴慕名而去很正常,而從張記藥鋪回府,最近的一條路便是秋香家鎖在的小胡同…… 怎么分析都覺得一切皆是巧合。 謹慎起見,寧玥讓冬梅把馬謹嚴送給秋香的珠花拿到藥房做了檢查,大夫看過之后說沒聞到任何有毒的氣味,也拿水泡了,以銀針試水,無異常。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不論怎樣,寧玥對秋香的所作所為都不能認同,她不需要慈悲心泛濫的丫鬟,她需要像冬梅這樣,為了討好主子可以出賣一切的奴才。 寧玥獎勵了冬梅五十兩銀子,五十兩銀子買斷她們二人的姐妹情誼,寧玥覺得自己還是賺了。之后,寧玥把秋香拖出去打了十板子,扣除三個月的月錢,降為灑掃丫鬟。這不僅是在懲罰秋香,也是在震懾冬梅,不要誰給的價高就效忠誰,既然上了她馬寧玥的船,就不可以垂涎別人家的帆!背叛她的代價,絕不是一個小丫頭承受得起的。 冬梅去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秋香,事實上,被打到第七板的時候,秋香就不行了,冬梅給行刑的婆子塞了一兩銀子,婆子才給放了三板子的水。 秋香趴在床上,掉著淚,不理冬梅。 冬梅難為情地道:“我也沒料到三小姐出手這么狠,我以為她那么器重你,罵幾句便完事兒了……” 秋香將頭埋在被子里,哽咽道:“我錯看你了……你出去……我沒你這樣的姐妹……” 她也怨自己,怎么混成了這樣?明明她是正兒八經的小姐,冬梅只是她們家的丫鬟,到頭來,她成了做灑掃的,冬梅卻飛上了高枝…… 冬梅將金創藥放在了她枕邊:“你記得擦藥,我先去做事了,那些錢……不用你還了?!?/br> 秋香卻將兩個銀元寶丟在了地上:“以后,老死不相來往!” …… 又過三日,寧溪的病仍舊毫無起色,外頭的風聲越傳越烈,都知道寧溪燒成啞巴了。 王府派了人過來,正是上回來下聘的秦氏。秦氏是中山王的乳母,據說老王妃常年與老王爺在軍營,中山王是乳母帶大的,與乳母的感情比親生母子還好。秦氏往外頭一走,絕對能代表中山王說上幾句話兒。 老太太將秦氏迎入了花廳,讓寶珠奉上茶,秦氏淺淺地抿了一口,不動聲色道:“聽說詠荷夫人身子不好,我特地帶了太醫過來給她瞧瞧,好歹是未來世子妃的生母,咱們總不能怠慢了去?!?/br> 老太太正要開口,秦氏又道:“咦?怎不見二姑娘?” 這分明就是沖著寧溪來的!老太太氣了個倒仰,偏這件事是馬家理虧,真瞞不住人家,最后,秦氏還是讓太醫給寧溪看了。 診查的結果不盡人意,太醫開了點藥,說吃幾天看看,若再無起色,只怕這輩子都不能說話了。 秦氏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放下茶盞,對老太太道:“老夫人,不是我不敬重你,實在是玄家有祖訓,不得娶身有殘疾之人、不得娶心智不靈之人!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若還是治不好,贖我們王府只能退親了!” 又過三日,正月二十四了,寧溪吃了太醫的藥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老太太急了,到處找人問藥,都沒什么效果。 給藺詠荷扎針的女郎中開口了:“這種情況,我以前也碰到過一例,是我們村兒的,一個小姑娘,十七八歲,高燒后突然失語了,訪遍了名醫也沒治好,直到年紀大的老人給支了一招,才慢慢好了起來?!?/br> “什么招?”老太太忙問。 “我不確定對二小姐有無用處……” “你只管說!” “就是……藥物不能治療的情況下,或許……她并不是真的病了,而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給纏上了?!?/br> 老太太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若能治好,皆大歡喜,若治不好……終歸只是花點銀子罷了。 老太太不常在外頭走動,便將這事兒交給了馬謹嚴去辦。想著馬謹嚴是寧溪哥哥,絕不會坑了自己meimei,他去找,一定是找最好的。 馬謹嚴經過三天查找,終于請到了名動京城的楊大仙。這位大仙并非西涼人士,好像是從一個叫大周的地方過來的。傳聞他出生那晚天空足足響了九道天雷,一座山頭被生生炸平。又傳聞他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法力高強、深不可測,上能與仙靈通話,下能與惡鬼契約,因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貶入凡塵受苦,待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方可重返天庭。 他時常給名門望族祈?;蝌屝?,聲名在外,想請到他,需提前一月,偏寧溪的病情急得很,馬謹嚴一次性砸了一千兩紋銀,才終于將他請來了將軍府。 楊大仙年近四旬,頭發梳得油亮,穿上青灰色道袍,微風一吹,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他拿著一個八卦羅盤在府里巡視了一圈,有人問他的羅盤是不是司空家的傳家寶,他說:“那種贗品能跟貧道的比?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貧道的八卦羅盤才是太上老君遺留在民間的法寶!” 半個時辰后,他擇定了將軍府的正中心——花園開壇做法。 所有人都被老太太叫來了現場,以示對大仙的尊重。 藺詠荷也來了,這是她受傷后第一次出現在人前,戴著面紗,坐著輪椅,整個人比年前看上去瘦了一大圈,馬謹嚴推著她,在馬謹嚴身后,是由翠蘭攙扶著的寧溪。 寧溪好像依舊非常虛弱,一直半靠在翠蘭身上,只要翠蘭一撒手,她就會站不穩似的。 寧珍架不住好奇,跑過去打了招呼:“二jiejie,好久不見了,大家都問你呢!” 寧溪微微點了點頭,在翠蘭手里寫了幾個字,翠蘭道:“五小姐,我們小姐說多謝大家的掛念,等她好了在找大家玩兒?!?/br> 寧珍幸災樂禍地走了,果然成啞巴了,太棒了! 寧玥與冬梅隨后也到了現場,幾乎與寧婉同時到的,寧婉微笑著喚了聲三jiejie,沒再像之前那樣興高采烈地黏著她。 一切,在楊大仙的施法下有條不紊地進行了。先是道童端著符水,讓主子們挨個在里邊洗手;再是楊大仙拿著蘸了神仙水的柳條,一一灑在眾人頭頂;最后,楊大仙將符水倒在香爐里,就聽見嘭的一聲,那柱插在香爐里的香爆破了。 楊大仙雙手拿起八卦羅盤,抽風地說道:“天靈靈地靈靈,斬妖除魔最顯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說完,他渾身開始顫抖,兩眼翻白,八卦羅盤被他死死捏著,幾乎要碎裂開來。 突然,他身子一僵,定在了那里。 又突然,他拿開遮住八卦羅盤的手,就見羅盤的指針,正對著東南方。 他眸色一厲,道:“果然是有煞星沖撞了府里的運勢,誰住那邊,統統給貧道站出來!” 棠梨院的人,從寧玥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走了出來。 他又掐指一算:“東南方,屬虎者,天煞孤星也!” 寧玥、寧婉、寧珍都屬虎,但住在東南方的,只有寧玥一個。 眾人齊刷刷地朝寧玥看了過去! 寧玥好笑地勾起唇角,鬧了半天,又是扎針、又是失語,就是為了給她扣上一頂天煞孤星的帽子嗎?馬謹嚴,你還能不能再卑鄙一點? 老太太花白的眉頭一擰,難以置信地說道:“這不可能吧?我孫女兒……怎么會是天煞孤星?” 楊大仙揚了揚手中的拂塵,鄭重其事道:“貧道入世這么多年,從未出過岔子,這一回,更是借助了八卦羅盤之力,就更不會弄錯了!”見老太太仍擰著眉頭的樣子,他又道,“敢問這姑娘的父母與兄弟姐妹都在何處?都是個什么情況?” 老太太一猶豫,就把家中的事兒與楊大仙說了。 楊大仙聽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果然,果然是天煞孤星??!實不相瞞,您的長孫是被她克死的,您的兒媳也是被她克瘋的。她如今又克了自己的姨娘與jiejie,再往后,怕是要克到自己的夫婿與公婆呀!”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西涼人是十分迷信的,上至皇帝,下至走卒,對鬼神之類的東西都抱有三分敬畏之心,不然,何以司空朔用八卦羅盤推算出攝政王是真命天子時,會有那么多百姓信以為真呢? 當然,若換做普通道士說這些,大家伙兒或許不敢盡信,可楊大仙是誰?那是京城的司空朔第二??!他說寧玥是天煞孤星,寧玥就一定是天煞孤星! 老太太陷入了沉默。 馬寧馨看了看老太太,又看向楊大仙,怒道:“哪里來的瘋道士?我天天與我meimei住一塊兒,怎么我沒被克到,反而千禧院的人被克到了?妖言惑眾!” 楊大仙垂了垂眸,語重心長道:“不是沒克到,只是小姐的福報比常人多,自然要慢些。這種天煞孤星與別的又有所不同,她依靠吸取親人的陽壽為生,她若病時,你們都安好,她若安好,則是你們都要開始遭殃了啊……” 想想這幾年,她病在棠梨院的時候,將軍府的確沒有太大的風浪,從這丫頭病愈開始,府里的倒霉事兒便一件接一件。 二夫人:“呀!二爺的銀子被扣是不是她克的?”明明是藺詠荷克扣的。 三夫人:“珍兒成績雖不好,卻也沒得到倒數第一,她上學后就這樣了……”以前的倒數第一棄學了好么? 任何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歸到了寧玥的頭上,藺詠荷與寧溪舊病不愈便更不用說了。 楊大仙又道:“想要府宅興旺,還是早點將她驅逐出去的好。她留在府里,遲早還有禍事……” 大家集體沉默了。 當晚,妞妞病了,是痘疹。 痘疹是傳染病,除非是接觸了傳染源,否則不會趕熱鬧。妞妞可沒與任何病人接觸過,平時甭管誰,但凡一點兒頭疼腦熱都不敢靠近妞妞,難道說……真是楊大仙的話應驗了? 很多上午還對寧玥是天煞孤星的說法嗤之以鼻的人,這會子已經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