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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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毙≡獙毐闩c縣令告辭,接著把燈籠塞進林芳洲手里,“走吧,回家?!?/br> 林芳洲喝得醉醺醺,走路一步三顛,若不是小元寶扯著她,她怕是早就摔在地上啃泥了。那燈籠被她晃得上上下下明明暗暗,看得人眼花。 小元寶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好好走路?!?/br> 他一只手臂繞過去攬著她,幾乎把她帶進懷里。 她靠在他身上,走路便穩當了些,一邊走,她一邊喚他,“小元寶?!?/br> “嗯?” “太爺要走了……” 然后他聽到她小聲的啜泣聲。 哭得那樣傷心,僅次于在賭場輸光家當。 他一邊扶著她,輕聲安慰道,“以后或許有再見之日?!?/br> 林芳洲也不管他說什么,只管自己哭。醉鬼撒起瘋來,向來沒什么理智可言。 小元寶悄然嘆息。寂寂黑夜、春風春雨之中,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我陪著你啊?!?/br> 她哭得正盡興,也沒聽到他說什么,也沒回答。 回到家時,林芳洲哭累了,往床上一滾,睡死過去。小元寶幫她除了鞋襪,蓋好被子。他又打了熱水,用濕手巾把她的臉和手都仔細擦拭一番??吹剿闹讣组L了,他拿過剪刀,坐在床邊幫她把指甲剪了。 一邊剪指甲,他時不時抬眼看她的睡顏。 她睡得很安穩,長睫毛翹著,往臉上投下一片羽毛般的影子。睡夢中她舔了舔嘴角,說起了夢話:“還吃想滴酥鮑螺?!?/br> 燭影搖曳里,他低頭輕輕牽起嘴角,道,“沒心沒肺?!?/br> …… 林芳洲宿醉有些難受,第二天當差時無精打采的。衙門里最近也無甚公事,王大刀他們在一起一直討論做萬民傘立功德碑諸事。太爺離開那天的儀式比較多,全城百姓都會去相送,又要做萬民傘,又要脫遺愛靴,還要立碑,還有人提議要立生祠的……林芳洲也插不上什么話,就在一旁聽著,王大刀問她意見,她就說:“我不懂這些,需要我們湊多少錢,你直說,我絕無二話?!?/br> 王大刀說,“我也不懂,咱們就是在一起說些閑話,真正主事的是主簿他們。但是主簿說了,希望兄弟們都出些主意,把事情辦得又紅火又好看,給咱太爺揚威立名?!?/br> “我回家問問我兄弟吧,他讀書多?!绷址贾拚f起小元寶,連眉毛上都是自豪。 傍晚小元寶回來時,帶回來一包滴酥鮑螺。 林芳洲很驚喜,“這個好吃!我昨天在太爺的踐行宴上都沒吃盡興呢!端上來就被搶了。汪鐵釘吃得最多,氣死我了!” 小元寶莞爾,“不要生氣,管夠?!?/br> 滴酥鮑螺是比較珍貴的點心。用牛奶的油做成,里頭加了蜂蜜和糖,擠出來時一枚一枚的狀似螺獅,因此得名“滴酥鮑螺”。這小點心,入口即化,香香甜甜,味道和口感都絕佳。全永州縣,只有望月樓有賣,還貴。平常人家自然不吃,只是請客或者過節時才會買來嘗嘗。 林芳洲一邊吃著美味的滴酥鮑螺,一邊對小元寶說,“我問你個事?!?/br> 說著把王大刀他們商量的太爺的送行儀式說給他聽。 小元寶耐心地聽完,最后搖頭道,“我看不必?!?/br> “???” “你們不了解縣令?!?/br> “什么意思?” “潘縣令從來思慮周全,不會讓縣民大張旗鼓送行的。以我之見,等新舊縣令交接完成后,他多半會輕車簡從低調離開?!?/br> 林芳洲不太信,“為、為什么?縣令挺喜歡熱鬧的呀……” “他是喜歡熱鬧,且并非淡泊名利之人。只是,你可知道,那楊仲德離任之時,他治下百姓送了他什么?” “什么?” “送一塊匾,上書‘天高三尺’?!?/br> “什么意思?” “天高了三尺,是因為地低了三尺,地之所以低三尺,是因他楊老虎貪得無厭,刮地三尺?!?/br> 林芳洲恍然,拍手道,“妙哉乎,真奇妙也……”她激動得開始扮斯文了,樣子有些不倫不類。 小元寶眉頭跳了一下,無奈地看著她。 林芳洲問道,“可這和咱太爺有什么關系?楊仲德被人侮辱是他罪有應得,咱太爺受百姓愛戴,這也不是他的錯吧?為何要低調?” “官場之人,都要臉面。楊仲德被人送個‘天高三尺’,已淪為笑柄,他在縣衙坐鎮,你們去縣外送行。你們越是大cao大辦、依依不舍,就越是往那楊仲德臉上扇。楊仲德心胸狹隘,昏庸無道,若因此記仇,遭殃的是全縣百姓。潘人鳳若考慮到這些,必不肯受你們惜別之情?!?/br> 林芳洲覺得小元寶說得有些玄乎,她將信將疑。 萬民傘啊功德碑啊什么的還在做著,主簿已經統計好想要脫太爺遺愛靴的人。所謂“脫遺愛靴”就是送行時百姓上前把太爺的靴子脫下來珍藏好,以示對太爺的敬愛和不舍。統計好人數,主簿才好給太爺多備幾雙靴子,總不能到時候光著腳走路。 把這些都打點停當后,那楊仲德來和潘人鳳交接了。 楊仲德今年五十多歲了,留一把稀疏的胡子,一雙耗子眼,看人時總讓人覺得他不安好心。 楊仲德看到潘人鳳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歡這個人。 原因無他,潘人鳳是進士,而他楊仲德只是個舉人。 在官場上,家世也好、師承也罷,這些差距都不重要,可以彌補。但是官場上有條涇渭分明的線,這條線仿佛一條天塹鴻溝,把人分為兩大類。 這兩類人就是進士和非進士。 進士們升官快,前途好,朝廷重臣,除了那些武將,都必定是進士出身,這是不成文的規定。非進士們只能給進士打個下手,有些甚至連官都撈不到做。像他楊仲德,舉人出身,能做到縣令,已經算非常的出類拔萃了。 潘人鳳是兩榜進士,天子門生,長相也是器宇不凡,與楊仲德站在一起,判若云泥,楊仲德面上很是掛不住。出身是楊仲德的心病,交接時潘人鳳自覺說話辦事沒什么疏漏,奈何看在楊仲德眼里,全是疏漏,全是不安好心的炫耀。 交接完,潘人鳳不愿多留,當天便走了。走時只乘一輛馬車,帶兩個家丁,留余下的家人隨后打點好再追上去。 他走得太快,永州的百姓們都不及相送。 楊仲德聽說此事,捋著胡子心道:倒還有幾分識相。 潘人鳳離開后,王大刀他們都向林芳洲豎大拇指:“你兄弟真神啊,這也料到了?!?/br> “那是呢,我都懷疑他會算卦,”林芳洲有些得意,又說,“我家小元寶還說了,新縣令來了,必定要先立一立威,處置幾個人,再獎賞幾個人,這都是常見的套路。咱們都留心一些,不要被楊老虎抓到把柄?!?/br> 眾人笑:“還說我們呢,你且先改一改口吧!” 這幾人在衙門里行走愈發謹慎,沒幾天,那楊老虎果真下重手處置了幾個胥吏,幸好林芳洲他們一般兄弟提心吊膽的,倒不曾犯錯。 可惜,林芳洲在衙門里不曾做錯事,在衙門外,卻做了一件錯到離譜的事。 第24章 這一日休沐,林芳洲閑來無事,就和小元寶一同去城外的臥佛寺里玩。臥佛寺的香火很旺,和尚們很有錢,用金子把臥佛鍍了。好大一尊臥佛,連腳趾縫都是金的,太陽下一曬,金光閃閃的,亮瞎人眼。 諸神佛鬼怪,小元寶統統不信,不止不信,還有些反感。林芳洲很理解他,畢竟他爹就是因為信了和尚道士的話才鮮少與他見面,他從小就被其所害。 不過,小元寶覺得佛門勸人向善這一點也還可取。 林芳洲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去臥佛寺玩,純粹就是去玩,順便買些臥佛寺特有的素食。臥佛寺的和尚們很會迎合俗人口味,用素食做了各種仿葷菜,什么假魚翅啦、假燕窩啦、假蟹粉啦,應有盡有,吃起來很像那么回事,還便宜。 臥佛寺建在半山腰上,大殿東邊是一條環繞各殿的小路,路邊種著許多樹,郁郁蔥蔥,時有鳥鳴,往山下望,是一個月牙形的湖,波光粼粼,湛藍清澈仿佛嵌在山間的一塊寶石。倒好一個觀光的所在。 林芳洲順著小路往上走,一邊玩一邊看,見到那路邊種著的一排大桃樹,此時節桃花已經謝了,樹上結了許多桃,還沒長開,只有彈丸般大小。大桃樹上邊,有個鳥窩。 臥佛寺不許殺生,這里的鳥尤其多。 林芳洲玩心頓起,爬上桃樹,想要看看那鳥窩里的是什么鳥。小元寶在下面說道,“不要掏了,掏回去還是要被九萬吃掉?!?/br> “我不掏,只是看看?!?/br> “你當心些?!?/br> 林芳洲爬上樹,見那鳥窩里的是三只小黃鸝,大鳥不在。黃鸝鳥一般住在高樹上,臥佛寺不殺生,慣得這些鳥膽子也大了,不怕人,在桃樹上筑巢。 小元寶在下邊問:“看夠了嗎?” “看夠了,是黃鸝,不能養?!绷址贾抻行┻z憾。 黃鸝鳥不能養,倒不是因為它難養活,而是因為它的毛色深黃,與龍袍的顏色相近,尋常人家禁養此鳥,只有皇室才有資格養。 “看夠了就下來?!毙≡獙氄f。 林芳洲正要下去,不經意間往下一瞥,看到那高墻里邊一個院落。院子不大,種一棵老梅,幾株花草,疏疏落落,倒很別致。 梅樹下一個石桌,桌旁坐著一個小娘子。 小娘子打扮得素凈淡雅,身段風流,林芳洲往下看時,她也抬頭往上看,四目相對,林芳洲暗暗贊道:好一個美人! 小娘子歪著頭,好奇地看她。 林芳洲朝她咧嘴一笑。 小娘子看著那墻外桃樹上的年輕人,也笑了,問道:“現在桃子還沒熟,又不能吃,你摘桃子做什么?” 林芳洲有個見到漂亮娘子就想調戲的臭毛病,見院中這娘子穿得樸素,想必不會是什么富貴人家,她又嘴欠了,yin笑道:“我這里卻是有個熟了的好桃?!?/br> 小娘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林芳洲調戲過很多姑娘,都是聽到她說葷話就紅著臉逃開的,頭一次遇見這種不怕的,她也有些愣,心道:難道沒聽懂? 正在這時,那屋子里走出一個丫鬟,手里端著一個茶碗。那丫鬟,林芳洲是認識的,正是縣衙里頭奉茶的丫鬟月香。 月香走過來,一看到樹上的林芳洲,登時柳眉倒豎,怒罵道:“林芳洲!你狗膽包天!楊太爺的如夫人,也是你能沖撞的?!” 林芳洲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松,竟從桃樹上掉下來。 幸好被小元寶接個滿懷。 小元寶攔腰抱著林芳洲,見懷中人面如土色,他問道:“怎么了?” “小元寶,我好像闖禍了……” 此刻,那院中,月香將茶碗呈給坐著的如夫人——也就是楊仲德的小妾,接著月香說道,“夫人沒受驚吧?” “沒事,”如夫人搖了下頭,接著美目一轉,問道,“方才那人是誰?” “是咱衙門里二門上的林芳洲,一等一的登徒子!夫人,他沒有跟你說什么葷話吧?” “那倒沒有。他喜歡說葷話?” “何止呢!成天流連花叢,是個色中餓鬼,據說他與那美玉娘子……”月香說到這里,突然把話停住了。 如夫人追問道:“與美玉娘子怎樣?美玉娘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