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重嵐臉上發燒,面上卻淡定道:“沒有的事兒,姑母瞧錯了吧?!?/br> 重姑母想想也是,不是她瞧不上自家侄女,只是兩人門第相差實在太遠,她也不敢妄想高攀。 南邊的林子不比北邊的野物多,他想到對重嵐的應答,瞇起眼睛在林間找著狐貍的身影,冷不丁瞧見楊邊長了幾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呈艷紅色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美的漫不經心卻如火如荼。 他不知怎么就上了心,覺著她應該是喜歡的,用來給她簪花也不錯,他翻身下馬想要采幾朵,這時候一對騎手cao縱著沖了過來,轉眼將那幾朵花踩得稀爛,好像恨不能將他的手一并踩碎。 姜乙穩穩當當地坐在馬上,笑了笑道:“想不到晏大人也是惜花之人?!?/br> 晏和兩手掖著袖子,揚唇笑道:“我不是惜花之人,倒也不會像鎮國將軍一樣辣手摧花?!?/br> 姜乙打了個哈哈:“這么說來,倒是姜某不解風情了?”他聲音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難怪晏大人能得佳人青睞,可惜就我所知,這花名叫和骨艷,是不祥之花,你猜她會不會很討厭你送了這個給她?” 他微微笑了笑:“那要看送的人是誰?!?/br> 姜乙眼里的陰狠掩飾不住,傾身撿起一片殘紅,又把它碾碎了扔到地上,不過面上仍是笑著的:“可惜花已經沒了,耽誤了晏大人討好佳人,倒是我的不是?!?/br> 他指了指碎了一地的落紅:“有時候人的真心也跟著花朵一般,一片真心都付諸流水了?!?/br> 兩人對視,面上都帶著笑,一個雍容一個溫柔。晏和翻身上了馬:“將軍是在說自己嗎?“他說完又搖頭自語:“將軍應當是沒有真心的?!?/br> 他一抖韁繩直接走人了,姜乙策馬上前,與他并肩,低聲道:“你不是問我她是什么嗎?她是我恨之入骨的寶貝?!?/br> 求之不得,恨之入骨。 重嵐正在樹蔭底下和重姑母聊天喝茶,用些時令的瓜果,忽然一個面容倨傲的侍婢緩緩走了過來,草草行了個禮:“重姑娘,我們縣主請您過去一趟?!?/br> 重嵐一怔,重姑母已經幫著推拒道:“我侄女身子不適,不能在太陽底下走動,還望縣主見諒?!?/br> 那侍婢不耐道:“我帶了傘過來,曬不到重姑娘的?!?/br> 重姑母皺眉道:“她身子不適...” 什么主子養什么下人,那侍婢沉了臉:“我們縣主那邊有御醫,有什么診治不了的?縣主叫她過去一同觀賞游獵已經是給她臉面了,你們莫要太過?!?/br> 重姑母被個奴才這般搶白,心里已經起了怒氣,強壓著火正要再說,重嵐已經起身道:“那我就隨這位jiejie走一趟吧?!?/br> 第63章 重嵐看了眼騎馬出了林子的姜佑,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笑道:“既然是縣主相邀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那侍婢沒想到她答應的這般利落,哼了一聲道:“算你識相?!比缓髱е搴涌h主那邊走了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清河縣主見到她不但沒有早上的陰戾,反而和顏悅色:“正愁在這兒無人說話,所以把你叫了過去,你不會嫌我唐突吧?!?/br> 重嵐福身道:“縣主相請是我的福氣,怎么會嫌棄呢?” 她之前雖見過清河縣主幾回,卻都沒有細瞧,現在打量了才發現這位郡主出乎意料的貌美,年紀不到三旬,云鬢花顏,眉飛目細,真看不出來內里竟是那樣的暴戾脾氣。 不過也是,看看姜乙就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細看了才發現姐弟兩個竟然頗為相似,讓她格外不自在起來。 清河縣主嗯了聲,捻了一顆枇杷果吃了,懶散道:“我這人性子直,脾氣也暴了些,上午的事兒是我不對,還望你不要見怪?!?/br> 她歸位皇室宗親都已經這么說了,重嵐也只能道:“不敢當,我言語有沖撞之處,還望縣主莫要計較才是?!?/br> 清河縣主笑了笑,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說來也怪了,我那弟弟對什么事兒都甚少上心,怎么今兒早上偏偏幫你,難道你跟他認識?” 重二夫人當初帶著重嵐拜訪郡王夫人的時候,清河縣主已經嫁出去了,因此不知道兩家有親的事兒也屬正常。 重嵐卻不想提這個,只是道:“鎮國將軍樂于助人,我甚是感激?!?/br> 清河縣主見她不肯說實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樂于助人?呵呵,我可沒聽說我那弟弟什么時候會幫不相干的人?!?/br> 重嵐堆出滿面的為難:“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還望郡主恕罪?!?/br> 清河縣主見她不肯說實話,面色陰戾起來,想到早上受得氣:“恕罪,你的罪哪里用得著我來???他不是早上就把你保下了了嗎?!?/br> 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從腕子上褪下個羊脂玉的鐲子來想要套到她手腕上,忽然又轉了話頭:“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算了,這個給你,權當是早上那事兒的賠禮了?!?/br> 重嵐不知道她葫蘆里買的什么藥,正要推拒,就見她涂了蔻丹的五指一松,那羊脂玉鐲子直直地落了下去。 重嵐從剛到這來就開始防備著,見那鐲子往地上掉,當即伸手去撈,卻還是沒趕上,眼睜睜地看著那羊脂玉鐲子摔成了好幾截。 清河縣主理了理衣裙,從貴妃椅上直起身:“看來你是瞧不上我送你的這份禮了?!?/br> 她話才說完,立刻有人從后面推搡了重嵐一把:“混賬東西,摔了我們縣主的心愛之物,還不快跪下認錯!” 重嵐被猝不及防推的一個趔趄,腳步頓了下才道:“縣主明鑒,方才我并沒有碰到你這鐲子,也不知怎么它就跌落了,這如何能怨得了我?” 清河縣主瞇起美目:“你是說,是我自己摔了這鐲子?”她彈了彈手指,漫不經心地道:“難怪人家常說無jian不商,你倒是生了一張利口,犯了錯還要狡辯,實在是令人生厭?!?/br> 重嵐心說我口舌在利落也比不上你顛倒黑白的功夫,就見她抬了抬手,幾個婆子立刻上來制住重嵐,想把她硬壓著跪下,當中一個走到她面前,高揚了巴掌就要扇下來。 若只是挨打倒還罷了,問題是今日這獵場上這么多雙眼睛盯著,要是被人打了臉可就真是尊嚴盡失了。 清河縣主又斜靠在貴妃椅上:“今日就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br> 重嵐被身后幾個婆子用力捏了幾把,疼的皺起眉頭,見那巴掌帶著風就要扇下來,下意識地想躲開,就聽身后有道聲音傳了過來:“這是做什么呢?” 清河縣主微怔,立即起身行禮:“拜見皇上?!?/br> 姜佑一身獵裝,托著下巴瞧了一圈,看了被壓的跪在地上的重嵐一眼,皺眉道:“你讓她先起來,你鬧成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清河縣主大概沒想到皇上會管這種閑事,又是怔忪了一瞬,隨即道;“你們還不快把重姑娘放了?!甭犨@話頭倒像是下人自作主張把重嵐制住似的。 清河縣主滿面歉然地道:“方才重姑娘摔了臣女的玉鐲,我幾個底下人一時不忿才要懲治她,治下不嚴,倒是我的罪過了?!彼m性情暴戾,但卻不是個蠢人,在皇上面前也裝的出樣來。 姜佑哦了聲,接過旁邊內侍備下的解暑雪泡茶淺淺飲了一口:“她為什么摔你的玉鐲?” 清河縣主嘆了聲:“許是瞧不慣臣女吧?!?/br> 重嵐在心里暗暗一嗤,并不言語。姜佑解開披風遞給底下人,懶洋洋地問道:“我記得你們坐的地方差的老遠,你是說,她因為瞧不慣你,特地跑過來從你手上拽下玉鐲子來摔了給你看?她這么做圖什么?” 她撇嘴道:“要真是這樣,不是她腦子有毛病,就是你腦子有毛病?!?/br> 重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清河縣主面色一僵:“是我沒說清楚...” 姜佑擺擺手:“你身為宗室子弟,更要以身作則,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凈干些丟臉的事兒,你以為自己是威風了,別人眼里不過是條母大蟲罷了?!?/br> 重嵐臉一個沒繃住,些許笑意流露了出來,清河暴戾之氣滿盛,抿著唇道:“皇上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就先訓斥我,不怕寒了宗室子弟的心嗎?” 姜佑納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解這人為何如此膽大,頓了下才道:“不怕?!?/br> 清河縣主被一口氣噎了回去,就聽姜佑不耐道:“朕是皇上又是長輩,訓你你就老老實實聽著,還敢頂嘴了,這是哪家的規矩?”她理了理袖子:“朕倒是要好好地問問平樂郡王,看他怎么教的晚輩?!?/br> 她給平樂郡王臉面不過是因為他這回平定廣西有功,又失了兩個兒子,沒想到倒助長了他女兒的驕縱之氣。 清河縣主再不敢多言,姜佑緩和了神色,轉向重嵐道:“你先回去吧?!碑吘箖扇怂浇辉诎?,平樂郡王又有功在身,她也不好對重嵐太熱切。 重嵐躬身應了聲是,轉身告辭了。正好那邊游獵的人也從林子里出來,她看了看卻沒瞧見晏和,有些失望地轉身回去,就見姜乙擺開全副儀仗擋在她身前。 他馬鞍上扔下來一只火紅的狐貍遞給他,狐貍皮珍貴難得,但若是上面有傷痕就不好看了,所以他一箭射穿了狐貍的兩只眼睛,狐貍皮半分無損。 失了眼睛的狐貍還在不住掙扎,兩行血淚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姜乙往她跟前遞了遞:“送給你,我特地獵的?!?/br> 這下子在原地坐著的好些夫人小姐都竊竊私語,不住地猜測姜乙身前的這位姑娘到底是哪家千金,怎么這鎮國將軍如此討好她? 重嵐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后脊背一股涼氣冒了上來:“人著布衣,畜有皮毛;各安本分,焉起奪心?將軍這禮我是萬萬不敢受的?!?/br> 姜乙用鞭梢挑起她的下巴:“是不敢要這份禮物,還是因為它是我送的?” 這舉動太過輕佻無禮,重嵐伸手揮開,冷聲道:“無功不受祿,將軍若是喜歡,就自己留著吧?!?/br> 她說完轉身要走,姜乙想要攔著,晏和卻騎著馬穩穩走到他身前擋?。骸八投Y本來是你情我愿的事兒,鎮國將軍又何必這般強人所難呢?” 姜乙笑了笑:“你阻攔我,是記恨我占了先嗎?” 兩人俱都是世上含有的好相貌,一個位高權重,一個金榮尊貴,沒想到竟針鋒相對起來,讓好些人都抻著脖子等著瞧熱鬧。 晏和揚唇,卻并不理會他,撥馬走到重嵐身前,他翻身下馬,立刻有個圓滾滾的,黑白相間的腦袋從他懷里鉆了出來,眼睛旁邊還有兩個黑眼圈,說不出的憨態可掬。 他把懷里的家伙拎出來,悠悠然瞥了眼姜乙:“這貔貅的父母均被鎮國將軍射殺了,只剩下它一個,就算沒被將軍殺了,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勞煩重姑娘幫忙養著了?!?/br> 他傾下身把貔貅獸抱給她,在所有人都瞧不見的地方極輕聲地道:“抱歉沒給你獵到狐貍了?!?/br> 重嵐這才想起來他上午答應他的事,面上不經意地紅了紅。 瞧熱鬧的眾人都興奮起來,話本里兩男爭一女的戲碼誰不喜歡?難怪兩人這就對上了,原來是為了博佳人的青睞,這般一想,眾人都把眼挪到重嵐身上,頓時恍然了,這般艷如桃李又媚骨天成的佳人,難怪兩人爭的這般厲害。 她倒也沒有推脫,而是伸手去接,按著規矩福身行禮:“多謝大人了,我定然會好生照料的?!蹦切□髅X袋晃了晃,似乎是瞧了她幾眼,然后乖乖順順地任由她抱著。 她拒了姜乙的禮物,選了晏和的,不管有意無意,都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兒給了他一個巴掌。 姜乙唇角一勾:“放開它?!泵總€字都有像是重逾千鈞,重嵐知道,他只有極怒的時候才會用這種聲口說話。 不過那又怎么樣?重嵐就不信他當著這么多官員貴人的面兒還能做些什么,她雙膝一屈:“我收不收禮,收誰的禮,想來跟將軍是沒有干系的?!?/br> 姜乙笑得寒涼,聲音低的幾乎讓人聽不清:“阿嵐,你可真會惹我生氣?!?/br> 晏和適時地擋在兩人中間,阻擋了他陰冷的眼神,唇角挑起,牽連出一片風流:“鎮國將軍,你該回去了,平樂郡王還在等著你呢?!?/br> 姜乙想到平樂郡王,眼神微微一動,漠然地撥馬轉身走了,重嵐雖然不怕,但被他這么瞧著還是遍體生涼,見他走了禁不住長出了口氣,卻不好這時候跟晏和說什么,只是感激地福了福身,轉身回了原處。 重姑母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你...你和鎮國將軍還有晏大人...?” 重嵐怕她繼續問,倒在她懷里撒嬌道:“姑母快別問了,我自己也納悶得很呢?!?/br> 齊朝風氣開放,男子追求女子之事并不罕見,甚至還有專門為未婚男女準備的‘詩社’,允許他們去社會上相互相看,若是瞧上了可以使媒人來提親,只是不準私定終身。 重姑母想到不會礙著重嵐名聲,這才放下心來,又看了看自家侄女嬌美無儔的模樣,笑道:“我們囡囡長大了?!庇謸鷳n道:“可平樂郡王府和齊國府的門第都不低,別是想納你為妾吧?” 重嵐一手摸著小貔貅柔軟的皮毛,微微笑著不言語。 那邊姜佑也瞧見三人之間的暗涌,不過她對感情之事向來遲鈍,倒也沒往深處想,只想著回頭叫重嵐來問問詳細。 她隨意在座首坐下,薛元坐在她左側,韃靼可敦坐在下首,她正要宣布開宴,沒想到林子里這時候還有人鉆出來,馬鞍上掛著兩只呱呱亂叫的活大雁。 出來之人面容英俊剛毅,可惜生了一雙三角眼,破壞了面上的端正之態,竟然是晏遠。 晏遠老遠就見到姜佑,眼睛不由得一亮,策馬竭力維持著英武的姿態,然后策馬緩緩走了過來,卻被姜佑身前的錦衣衛攔住了。 姜佑不悅道:“這人是誰???怎么如此唐突?” 晏遠耳朵好使,聽見了這話就知道姜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忍不住在心里大罵齊彥個王.八.蛋,收了銀子不辦事! 幸好齊彥還算有點良心,忙呵著腰上前幾步道:“這位是正七品的安撫使司僉事?!彼娊优d致缺缺,忙又補了句:“是晏總督的親弟弟?!?/br> 姜佑想到日后用晏和的地方還多,便緩了神色:“他有什么事兒嗎?” 齊彥又看了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晏遠,繼續呵著腰道:“聽說是獵了好東西,想要獻給皇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