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他似沒有聽見一般,換了雪白干凈的絹子幫她擦嘴,一手壓在她肩頭不讓她避開,過了半晌才道:“不行?!?/br> 重嵐挑眉等他說理由,她就不信給他單找一個院子他還能挑出錯兒來! 他懶聲道:“那樣就見不到你了?!彼?,袖管滑落一截,露出白生生的還包著紗布的胳膊:“瞧不見你這個主家,我就心神不寧,我心神不寧了傷怎么能好的利索,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我落下殘疾?” 這是什么歪理?重嵐瞠大了眼瞪著他,沒想到謫仙似的人不要臉起來比尋常人更徹底,她頓了下才發聲:“大人原來不認識我的時候,可是在西北戰場上建功立業的,難道回回都心神不寧?” 她說完又揶挪道:“大人能全須全尾地到現在真是不容易了?!?/br> 晏和姿態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沖她揚唇一笑:“自從認識你之后,瞧不見你的每一日我都寢食難安?!?/br> 重嵐臉漲得通紅,半晌說不出來,突然半空中一聲嘹亮的啼叫,一直通體雪白的鷹隼張開翅膀俯沖下來 她怕它一頭栽到鍋里,忙抬手欲趕,晏和輕輕壓下她的手,搖頭道:“無妨?!?/br> 那鷹隼果然沒有傻到一頭栽到菜上,反而穩穩地立在他手臂上,還用鳥喙啄了下他的肩膀。 他取來掛在鳥腿上的信筒,打開瞧完了面上也是不動聲色,重嵐有些心急,忍不住問道:“大人...可是刺殺你的事兒有了眉目?!?/br> 他恩了聲,把信直接遞給她,她唬了一跳,慌忙退了幾步別開臉:“這是軍情要務,我怎么能隨意看,偷看了是要掉腦袋的?!?/br> 他笑了笑:“近來又沒有戰事,哪里來的軍情?你方才不是問我刺殺的事兒有眉目了嗎,你看了不就知道了?!?/br> 重嵐還是搖頭:“算了,我平頭百姓的看這個做什么,沒準還要惹禍上身?!?/br> 他也不強迫,起身道:“我有事要辦,先出去了?!彼f完又側眼看她,沉吟道:“你若是有什么事兒,我的親兵都在后院,隨你差遣?!?/br> 重嵐道:“我商人一個,能有什么事兒?大人快出去吧,別耽誤了正事兒?!?/br> 他恩了聲,徑直走了出去。 晏和一走院里就剩重嵐一個人,心里難免有些空落落的,隨即又暗啐自己一口。她又吃了兩口菜,也覺著沒了興頭,便把清云清歌叫進來一道吃,沒想到她們倆方才也在廚下吃過了,三人都沒什么胃口,便都停了筷子。 清云講著不知從哪里探聽來的八卦:“姑娘您知道嗎?堂姑娘的未來夫婿家,向平樂郡王提親,想要把自家姑娘嫁給姜將軍,卻被將軍斷然拒絕,失了好大的顏面呢?!?/br> 陳家向姜乙提親?重嵐想到昨日陳元兒的態度,心里有了些底,要不是陳家也瞧上了姜乙,她一個姑娘也不敢這般主動。 女方向男方提親本就少見,大都是兩家心照不宣,這回陳家被拒,真是面子都跌到地底下了。清云還在那邊說閑話:“...我聽說姜將軍拒絕的理由好像是...要等一個人,他這般好的品貌,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個福氣?!?/br> 重嵐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隨即淡然道:“胡說,看人不能光看長相,好些長得好的內里一肚子齷齪?!?/br> 清云對她的話向來信服,聞言點點頭,牢牢記下。 重嵐這時候沒了半點胃口,正要讓人把東西扯下,就見守二門的仆役匆匆來報:“姑娘,外面有位自稱姓姜的公子求見!” 重嵐沉了臉:“不見!說我病著?!?/br> 仆役為難道:“可,可是他...” “阿嵐哪里不適?讓我給你瞧瞧?!彪S著這聲兒,姜乙笑著走了進來,身后還跟了幾十個親兵,立即把她的院子圍了起來。 清云和清歌滿面錯愕,立即擋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徑直走了過來,一邊道:“滾出去?!?/br> 重嵐手里沁出汗來,又怕害了清歌和清云的性命,沖她們二人點了點頭,兩人不甘不愿,但隨即就被姜乙的親兵拖了出去,還捎帶著把院門關上了。 重重一聲悶響讓她心頭一震,她頓了下才道:“將軍這是何意,難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將軍不成?” 姜乙笑了笑:“你自然有?!彼麖膹V袖里掏出錦盒:“我給你的禮你為什么不收?” 重嵐慢慢捋著袖口,借著這個動作平復心里的緊張,深吸一口氣:“昨日陳家姑娘也在,我若是收了這禮,讓她怎么想?” 他微怔,隨即蹙起精致的眉頭:“是我疏忽了?!彼蜷_錦盒,一對兒白玉兔子靜靜躺在里頭:“瞧瞧,你可還喜歡?” 她面色大變,強忍著揮掉那盒子的沖動,面無表情地道:“不喜歡?!?/br> 他捻起一只遞到她眼前:“你不喜歡,那小時候干嘛日日帶著?” 她十二歲的時候,母親帶著她求到郡王府上,姜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引開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把她壓到后院長長的衰草里親吻。 她用力偏頭,他就順著吻她的脖頸,那種瘋狂炙熱,勢在必得的感覺她用了這么多年才忘掉,她嚇得放聲尖叫,他突然喘了幾聲,對著她低低笑道:“你為什么總是長不大?” 他起身理了理衣裳,伸手壓住她的嘴:“我會等著你的?!彼笥铱戳丝?,突然摘下她耳朵上的玉兔子耳環,對著她笑道:“這個就先做了信物?!?/br> 他沖她溫柔地笑:“你要是不跟我,我就拿去給別人看,說你妄圖兜搭我?!?/br> 她驚慌失措,只想著要娘,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把事兒告訴娘,娘也奈何不得平樂郡王府,只是到死都沒有再踏進王府門,再沒見過她的姨表姐。 她從昔年的記憶里退了出來,紊亂的呼吸也平緩下來,漠然道:“小時候是小時候,現在是現在,沒有什么好比的,過了這么多年了,自然也不會喜歡了?!?/br> 姜乙慢慢回味她的話:“小時候喜歡的,現在卻不喜歡了,那小時候不喜歡的呢,長大了會不會喜歡?”他低頭與她鼻尖相抵:“比如我?” 重嵐退開幾步行禮,姿態恭敬而又譏誚:“我對將軍的感覺一輩子都不會變了?!?/br> 他目光陰沉,面上還保持了溫柔笑意:“別這樣,你是要跟我過一輩子,這樣討厭我對你身子不好?!?/br> 她呵呵了兩聲:“江南道上是有科道言官的,將軍強娶民女,不怕壞了平樂郡王的名聲?” 姜乙繼續柔聲道:“我不會逼你的?!彼焓置哪?,明明是深春的時候,她的臉頰卻冰涼一片,他嘆了口氣:“這樣怕我?” 重嵐不言語,他幫她把頭上的帕子攏好,把幾縷發絲別上去:“原來的事兒是我不好,那時我年紀尚輕,做事還欠妥當,只想著要你...現在不會了?!?/br> 他輕聲道:“我一直都不喜歡勉強你?!彼绞窒氚阉г趹牙铮骸敖o我個機會,讓我親近你,好嗎?” 她漠然以對,娘死后二房的家境徹底敗落下來,她被親爹瞞著兩個哥哥送到了平樂郡王府上,她局促惶恐地坐在帽椅里,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才捕獲的獵物。 “我一直都不喜歡勉強你...”他看著她希冀的臉,忽然話風一轉“你陪我睡,我拉拔你們重家出困境,如何?” 她當然不可能答應,只是流著淚不住求他放自己走,他滿面遺憾地把她扶起來,抬手摸著她的臉:“阿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br> 她真的以為自己要完了,幸好大哥聰明,又在縣學里上課,拉著一幫學子和老師堵在平樂郡王的府門前要人,這群人聲望極佳,郡王才知道家里出了這等事兒,唯恐壞了自己名聲,強壓著姜乙放人,她這才得以脫險。 姜乙說他不會強迫自己,簡直是笑話,重嵐退后幾步,面上毫不掩飾的譏嘲:“將軍好算計,當初二房敗落,所以我也任你揉搓,現在我在金陵算是有些根基,你輕易動不得了,你倒是講起情誼來了。當初你脅迫重家的時候,可曾想過半分情誼?!” 他定定看她一會兒,慢慢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便罷了?!彼α诵?,忽然轉了話頭:“我馬上也要動身去金陵,可以繼續陪著你了,你高興不高興?” 第50章 重嵐心里亂跳,他要回金陵了?平樂郡王的封地不是在廣西嗎?她面上不顯分毫,漠然道:“將軍想回就回去,跟我有什么關系?”她說完又譏笑道:“難道我說不高興,你就能回去了?” 他低頭輕輕地笑了幾聲,借著這個動作掩住眼里的陰霾:“你還是跟小時候一個模樣,讓人想待你溫柔些都不行?!?/br> 他握住她的手往上滑,隔著衣料撫著手肘內最嬌嫩的肌膚,力道卻加重,帶了些威逼的意味:“你還是乖乖順順的時候更可愛?!?/br> “她什么時候都可愛,但是與你何干?”重嵐聽見這聲音,心神頓時一松,眼角竟有些發酸,好像可以倚靠的人終于來了。 晏和負手從臺階上下來,她從半開的門外隱約看見姜乙的親兵倒了好幾個,剩余的提著刀劍不敢上前。 “她的可愛由我欣賞就夠了?!彼曇羯⒙?,目光落到姜乙制住重嵐的手上,眼底透出幾分狠厲,步伐仍是無比從容,但一步一步合著人的心跳踏落,還沒真正動手,就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 這顯然是個高手。姜乙眼神幽冷:“你是誰?” 晏和一派清華雍容:“她未婚夫婿?!?/br> 重嵐想到他在屋里說的話,面上微微發紅。 姜乙不由得瞇了瞇眼,壓下眼底的陰暗,冷不丁瞧見重嵐微紅的臉,伸手把她摟在懷里,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又勾上了別人,我該怎么罰你?” 他看了眼那攤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菜肴:“你還陪他用膳?” 姜乙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出重嵐身上的淡香,她人就已經離開他懷里,他還維持著抱她的姿勢,懷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笑笑,放下手不讓人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忽然脖子被人掐住,接下來臉上就被打了一拳。 晏和見他捂著臉步伐踉蹌,才慢慢收回手,姜乙舔了舔嘴角的血,對著重嵐笑道:“勾的兩個男人為你打架,你是不是覺著很高興?”他沖了上來,單掌為刀橫切而下。 晏和淡然道:“她高興就怎樣都好?!彼麄壬肀荛_,輕描淡寫地出手,用力摁在他左臂肘關節處,就聽‘咯嚓’的一聲脆響,姜乙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無力地耷拉著,他面色微變,不給晏和再出手的機會,迅速向后一退。 重嵐心里一驚,擔憂地看著晏和,雖然鎮國將軍是個虛銜,但姜乙可是實打實的宗室子弟,晏和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她不必擔心。 這時候守在門口的親兵終于沖進來,提著刀劍將晏和圍在當中。姜乙握著折斷的手臂,臉明明已經疼的扭曲了,面上卻還是帶著古怪的笑,撥開侍從走到他身邊,聲音極低:“你跟她睡過?不然為何要這般護著她?” 他轉頭瞧了瞧院子,歪頭笑了笑:“孤男寡女在一個院子里,要是沒發生點什么才奇怪?!彼聪蛑貚?,迎著她憤怒到顫抖的眼神:“我不愛用別人碰過的東西,但你例外?!?/br> 他又轉向晏和:“我該怎么殺了你才好?” 重嵐終于忍不住,真怕他傷了晏和,便大聲道:“他是西北的前指揮使,將要上任的總督晏和,你要是敢傷他分毫,圣上絕不會饒了你!” 姜乙似有訝異,又古怪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我就說尋常男人也配不上你?!彼惶?,親兵的刀劍欺近了幾分,幾乎要抵在他身上了:“總督又如何,命不還是捏在我手里?!彼旖且惶簦骸瓣炭偠?,你說呢?” 晏和看著他,忽然輕笑了下,院外傳來有序的腳步聲,他的侍從將院子圍了大圓,連姜乙的親兵也被團團圍住,重重圍了兩層,場面一時有些混亂,他偏頭道:“姜將軍,你說呢?” 姜乙閉了閉眼,哈哈大笑道:“我不敢動你,你難道就要我的命?”他帶著剩余的還能動的親兵徑直出了院子,走到院門的時候對著她回身而笑:“阿嵐,他不能護你一輩子,咱們沒完的?!?/br> 重嵐頭疼欲裂,眼前發黑,幾乎要暈過去,卻被身后人穩穩扶住了,語調透著幾分擔憂:“你還好嗎,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重嵐搖了搖頭,用力按著突突亂跳的額頭,兩根細白的手指突然伸了過來,在她太陽xue上不輕不重地壓按著,見她緊繃的神色稍松,便傾身問道:“好些了嗎?” 重嵐勉強打起精神:“好多了,大人不是出去辦事兒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晏和摸了摸她的額頭,見沒有發燒才放下心來:“路上聽人說你府上出事,這才轉身趕回來了?!?/br> 她用絹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大人費心了,不會耽誤你的事兒吧?” 他語調平常:“什么事兒也比不得你重要?!?/br> 重嵐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轉頭感激地沖他笑了笑,踉蹌著推開他起身:“我想一個人呆會兒?!彼F在滿腦子都是當年姜乙對她做過的事兒,惡心驚懼的感覺幾乎壓不住,從心口到身子都在戰栗。 他抬手想要拉她,卻見她扶額出了院門,他瞧見她這幅明顯抗拒的姿態,不由得攢了攢眉心,還是放心不下,命親兵跟了上去。 重嵐沒出二房的宅子,只是繞到后院找到個地窖鉆了進去,一直待到深夜也沒出來,他也跟著難以入眠,起身換好衣服去陪著她。 這地窖是約莫是重府原來用來儲酒的地方,他一進去就聞到股子濃郁的酒香,最里頭有個長條木桌,他看見重嵐坐在左邊,懷里還抱著個酒壇子,雙頰暈紅,眼波迷離。 他挑了挑眉:“你喝這么多酒?” 重嵐醉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認出他是誰來,抬手攏了攏早就散亂的頭發:“心里煩?!?/br> 他笑了笑,坐在她旁邊,單手支著下巴,一副傾聽的姿態:“為什么?”他偏頭想了想:“因為姜乙?” 她聽到這個名字眼睛睜開了些,重重地把酒壇摔在地上,香醇的酒液汩汩流了出來,她臉色發白,兩手攥緊了:“他是個畜生!我從來沒招惹過他,他為什么就是不放過我!” 她神情惶惑,又抬手捂著臉:“我以為他一輩子會呆在廣西不回來了,沒想到他又來了,我該怎么辦?” 晏和伸手撫著她的長發,煦聲道:“你還有我呢?!彼氐溃骸拔也粫屗麄愕??!?/br> 重嵐歪著腦袋看他,忽然嘴角一歪,似是不信:“你跟他難道不是一樣的想頭?”她說完又轉頭盯著酒壇子,喃喃自語:“不過我不討厭你...” 他微怔,將她的話細細回味,心里的歡喜像是要滿溢出來,舍不得錯過這個話頭,湊近了低聲問道:“不討厭我,那就是喜歡我了?” 重嵐靜靜地看他一會兒,眼神迷茫,轉頭又伸手去夠那酒壇子,等指尖堪堪挨到壇子的邊緣,被他瑩白的手掌壓?。骸澳氵@么喝酒是不對的?!?/br> 她現在糟心的要命,只想找個能讓她不清醒的東西,不耐道:“那你說怎么喝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