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重嵐卻不接話,上下打量他幾眼,皺眉道:“這些日子就只有我醒的那幾日見過你,你又跑哪廝混去了?!?/br> 重正傻笑道:“去幫著跑生意了,你吃你吃?!彼緛硎鞘值目∏?,但這么一笑就連一分都不剩下了。 重嵐當然不信他的鬼話,冷哼一聲,遲疑了片刻,還是把江秀才的事兒跟他原本說了一遍,重正再怎么愛廝混也是她親兄長,聽了之后不禁勃然大怒:“這不要臉的窮酸書生,看我怎么收拾他!” 重嵐怕他一犯渾,真做出什么事兒來,忙一把拉住他道:“你可別亂來啊,你要是把這事兒這么一鬧大,就是沒事也變成有事兒了,到時候街頭巷尾的指不定怎么傳呢?!彼齽裢暧指蕉^去,瞧瞧在重正耳邊囑咐幾句。 重正聽完,皺眉嘀咕:“便宜了這小子?!彪S即又發牢sao道:“我都說了這人不靠譜,你當初非不聽,現在麻煩上門了吧?” 重嵐瞪他一眼:“你廢話怎么這么多,到底去不去一句話!” 重正搖了搖頭,唉聲嘆氣地去了正堂,打眼就瞧見江蓉坐在正堂里,頭次認真打量堂內描金繪銀的擺件,神情略顯局促,眼底艷羨分明,卻偏要裝作云淡風輕的模樣。 重正進來的時候,他正打量著一個插了孔雀翎的青瓷冰紋花瓶,重正不復在妹子跟前低眉順眼的模樣,換了副吊兒郎當的紈绔表情,咳了聲走進去,哈哈笑道:“江兄喜歡這花瓶?我那邊剛好還有個一樣的還沒使過,回頭給江兄帶回去?!?/br> 江蓉心底是極想要富貴錦繡的排場,但面上從里不屑一顧,聽見這話,面上有些不愉:“我不過是隨意瞧瞧罷了,二少爺不必如此?!彼b作不在意地往他身后瞧了瞧,見重嵐沒跟過來,心里失望,小心探問道:“我前日不慎得罪了三小姐,今日特地上門來想要當面賠禮,不知道三小姐何在???” 重正想到重嵐的叮囑,不在意地一擺手道:“女孩子家家小心眼,江兄不必放在心上,況且你只與我是至交好友,跟她又沒得關系,你我不會因此生分就行了?!?/br> 江蓉又不是傻的,聽見這話心里一沉,面上強笑道:“我和三小姐也是極相熟的,這般開罪了怕也不好...” 重正一揮手打斷他的話:“這有什么,反正你們又不常見,開罪了又能怎地?” 江蓉越聽越覺著不對,坐在原處連笑臉都撐不下去,只覺得心亂如麻,過了半晌才下定決心,咬牙道:“二少爺,實不相瞞,我對三小姐仰慕已久,所以想...” 重正那邊已經沉了臉,用力一拍案幾,猛地起身道:“你休要胡說,我meimei和你清清白白,不過是因著你跟我素有往來才見了幾面,哪里談得上什么傾慕已久!” 江蓉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繼續道:“我聽聞三小姐如今正在擇婿,我自問才學品貌不遜于別人,二少爺何必這般斷然?!”他說著自覺有了幾分底氣,昂聲道:“況且街頭巷尾都傳開了,三小姐若是對我無意,為何又送東西又上門探望的!這難道也是我胡說不成?!” 重正聽他如此厚顏,禁不住勃然大怒,但想到重嵐的吩咐,又硬是咽下這口氣:“她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又是當初舊鄰,這才給你幾分顏面,你竟還敢舔著臉拿這個說事兒,顧不顧廉恥了!” 江蓉面皮子抽搐幾下,忽然又冷笑幾聲,陰陽怪氣地道:“原來如此,我是知道了,你們一家子都想撿著高枝飛了,難怪瞧不上我,真是失敬了。只是不知道人家高官顯貴,瞧不瞧得上一個商戶女子,別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才是!” 重正見他說話不陰不陽,積攢了一肚子的火終于按捺不住,揮拳就打了過去。江蓉被打的踉蹌幾步,捂著生疼的左臉,驚聲道:“你敢打我!”他看重正要叫人繼續動手的樣子,生怕自己今日交代在這兒,慌忙地奪門而出。 重正顧忌著重嵐的名聲,倒也沒想把他怎么著,只是往地上啐了口。江蓉回到家里,越想卻越發不忿,他早就惦念上了重嵐,而重嵐也眼瞧著對他有意,他本以為把謠言放出去就能讓她緊著下嫁,沒想到重正今日把話說得如此難聽,擺明了這門親事是黃了,這讓他如何甘心? 他回到院里左思右想許久,一會兒覺著重嵐無情無義,只巴望著往上爬,一會兒想到晏和的人才品貌,又惱恨他奪了自己的未婚妻,越想越覺著憤懣不甘,屋里的青磚差點給他跺碎了,緊握著狼毫筆也咯吱作響,捏的骨節發白。 江母聽到他屋里的動靜,站在院里喊道:“兒啊,你怎么了?” 江蓉心里一驚,忙應了聲無事,攥緊的拳頭也松開了幾分,又看了看空蕩蕩已有了裂痕的屋子,嘴角慢慢垂了下去,面上又是怯懦又是不甘,在屋里焦躁地走了幾圈,終于下定了決心,腳步也輕快起來。 ...... 那邊重嵐知道江蓉挨了重正的打,忍不住跟他抱怨道:“我特意跟你叮囑了要好好說,你偏不聽,萬一鬧大了可怎么收場?” 重正不以為意,咕嘟咕嘟灌下一壺茶:“跟他說話真是費口水,我看他還死賴著不走,又對你說三道四的,這才沒忍住給了他一拳,難道還讓他賴在咱們家就能收場了?” 重嵐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心知不對,但已經答應了晏和要過府拜會,也無暇再想別的,想到齊國府正在孝期,便換了身莊重的玄色男裝,又命人備好禮,著意整理一番才上了馬車。 要說這齊國府也是運氣不好,原本靠近行宮處里有座圣上賞的八進八出的大宅邸,結果連著三次卷進謀反案里,雖沒有奪爵,但還是罰沒了不少宅邸田產,這才搬到離行宮較遠的南城,反倒離重嵐住的地方不遠,論精致程度還略有不如。 也不知道齊國府到底沖撞了哪路神仙,眼看著當年的舊事馬上就要沒過去了,去年又卷進臨川王謀反的案子里,唯一能說得上話的晏和又袖手不理,這次還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她一邊想著晏家的舊事,沒忍住笑出了聲。 不一會兒就到了齊國府,重嵐掀開簾子對著一對兒石獅子感懷片刻,這才命人給門房遞了名帖。晏家如今已經敗落,不過這門房派頭倒是擺的很足,他見不是什么達官顯貴而是商人家,便拿著帖子昂頭看人,卻什么話都不說。 重嵐對這種德行十分熟悉,笑著命清歌塞了塊銀錠過去,那門房許久沒見這么豐厚的打賞,險些沒流下口水來,終于不再刁難,轉身進門里遞帖子了。 也是她運氣不好,本來打聽晏和約莫就是這時候回府,沒想到他現在還沒回來,這帖子幾經輾轉,竟然落到當家的寧氏手里。 前段時間晏茹傷了何蘭蘭,晏和回府之后,二話沒說就把她又關了起來,晏老夫人還放了狠話,一日不學好就一日不給飯吃,還說何蘭蘭不醒就把晏茹一輩子關著,她這回是鐵了心要整治,任這母女怎么哭求都沒用,母女連心,連帶著寧氏這些日子也是懨懨的。 她這時候靠在貴妃榻的絳紫蝙蝠紋迎枕上,額上勒著灰鼠皮的抹額,瞧也不瞧那名帖一眼,冷聲地道:“蠢貨,你怎么當差的,連個經商的都敢上門來,當咱們晏府是坊市不成?” 來回話的管事娘子欠身答道:“這...她說是大少爺囑咐她上門拜見的,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來回稟了您?!甭灶D了頓,她又補了句:“門口那姑娘姓重,是有名號的皇商,也算是有些體面的?!?/br> 寧氏聽到晏和的名號,想到還關著的晏茹,面色一戾,等聽完了后半句,半撐起身,推開正在捶腿的丫鬟問道:“怎么?外面找他的是個女子?” 管事娘子一怔,隨即答道:“回夫人的話,是的,我方才瞧了眼,是位極貌美的小姐?!?/br> 寧氏呵呵冷笑一聲:“還當他有多正經,當初我這個當伯母的給他送了多少美貌丫鬟他都不碰,原來是瞧上了外面的?!标毯蜎]跟那個女子情景過,更別提讓人上門了,她又喃喃道:“我就說他前兒個出門去了什么重府,原來是尋女人去了?!?/br> 她下意識地認定兩人有些首尾,垂頭思索了一會兒,披著衣裳起身:“正好他現在不在,把門口的那個帶來我瞧瞧,可別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帶?!?/br> 管事娘子不敢反駁,只能領命去了,出門見到重嵐便笑道:“小姐來的不巧,我們大少爺有事出去了,不過回來也就這一時的功夫,小姐先去正堂等著吧?!?/br> 重嵐正想說那我改日再來,沒想到她就已經吩咐人把馬車牽到停放的地方,又極親熱的拉著她往里走,重嵐無奈,只能不動聲色地掙開,跟在她后面往里走。 沒想到剛繞過垂花門外的影壁,就見寧氏坐在二進院子的堂屋里,院門守著并列兩排的丫鬟婆子。 她瞧著來者不善,下意識地抬手去看寧氏,就見她穩穩地坐在堂屋里,仿佛沒瞧見她一般,飲著茶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重嵐正想問話,就見兩個粗壯的婆子上前幾步,走到她面前,皮笑rou不笑地道:“咱們晏府的規矩,第一次來的客人要搜身,還望這位小姐體諒則個?!?/br> 兩人說著,一個就要上來扭重嵐胳膊,另一個要來翻她的衣裳,重嵐見機極快地退后幾步,清云快步擋到她身前,沉聲呵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一上來就動手動腳的,哪家對待客人是這樣的規矩!” 兩個婆子是得了指示的,面上絲毫不懼,仍舊嬉皮笑臉地探手想要翻她衣裳:“沒法子,規矩就是規矩,萬一有那歹人藏了兇器在身上想要混進府里可怎么辦?小姐可別不信,當初我們晏府的老太爺差點被這么害過呢,這才不得不定了這條規矩,小姐莫怪?!?/br> 清云怒哼一聲,上前一把抓住那婆子的手腕,用力一擰,那婆子立刻哎呦一聲,疼的跪倒在地上。她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被重嵐一眼挑中,成了貼身的大丫鬟。 重嵐理了理玄色的直綴,緩緩地道:“我最不喜旁人碰我,但既然貴府有這種規矩,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我還是告辭了吧?!?/br> 她瞥了眼還在裝聾作啞的寧氏,嬉笑著補了一句:“不過這規矩還是頭一次聽,倒是挺稀奇的,正好我如今做著幾位官宦夫人的買賣,到可以說給她們聽聽,免得她們來貴府拜會的時候不知這規矩,跟我一樣鬧了笑話?!?/br> 寧氏果然有些坐不住了,這名聲要是傳出去了,以后還有人敢上晏家的門嗎?她輕咳一聲放下茶盞,仿佛才看見重嵐一般,驚奇道:“喲,怎么這么快就來了,我還以為得等會兒才能到呢?!?/br> 重嵐隔著院子,對著她遙遙行了一禮,微微笑道:“勞煩夫人等著了,只是我這就要走,恕我不能給夫人行禮了?!?/br> 寧氏起身出了堂屋,狠狠地瞪了眼站在她前面的婆子,命人把這兩個拖下去,扶著鬢邊的翡翠簪子笑道:“下人不懂事,倒讓重家小姐瞧笑話了,小姐請坐吧?!?/br> 重嵐面上做了為難神色:“這怕是不好吧,既然府上的規矩,我豈敢違拗,我這個外人萬一存了歹心,傷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寧氏本以為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家,隨便嚇唬嚇唬,給個下馬威,還不把什么話都交代了?哪想到她這般難纏,竟然還用原話擠兌回來,她面上不動聲色地道:“下人胡說的而已,這規矩當初老太爺定下過一時,只是太過得罪人,后來這規矩便荒廢了?!?/br> 重嵐哦了聲,這才撩起袍袂走了進去。要說寧氏的性子雖然和晏茹一樣尖酸惹人厭,但總歸比晏茹多了不少頭腦,心里一轉便是一個說法。 寧氏在上首做了,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幾眼,面上一副親熱神態:“你是來找和哥兒的?是有何事???”又理了理妃色的裙擺:“和哥兒現下不在,我是他大伯母,你有什么事兒不妨與我說說?!币贿叞碘?,瞧這媚骨天成的模樣,也難怪老大動心。 重嵐笑道:“夫人知道我是個行商的,除了談生意還能談什么?” 寧氏脫口問道:“什么生意?”隨即又掩飾般的笑了笑:“和哥兒并不缺錢,也用不著做生意吧?!?/br> 重嵐輕描淡寫地道:“晏大人想買些外海的貴重擺件,又怕買不著真正極品的,便特意叫我過來商談?!?/br> 寧氏自然不信,但她說的話也找不著什么漏洞來,只能勉強應答道:“原來如此?!庇植恢氲绞裁此频?,親親熱熱地攜了她的手笑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好孩子,模樣好又擅理事,我瞧著真是千好百好,也難怪和哥兒對你青眼?!?/br> 她說著就從手上褪了只翡翠鐲戴到她手上,笑道:“我對你一見如故,倒像是我的小輩兒一般,這鐲子權當是我給你的見面禮了?!鄙倘酥乩p情意,先給她些甜頭嘗嘗,不怕她日后不上鉤。寧氏倒也是個人物,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了。 第33章 重嵐現在也瞧不明白寧氏到底想做什么,方才還百般刁難,現在就又開始示好了,不過那鐲子已經被她戴到自己手腕上,重嵐倒也大方受了,瞧了眼站在一邊的清歌,微微笑道:“明明是我上門叨擾,怎好再收您的禮,讓您破費可就不好了?!?/br> 清歌見機極快,拿出來只檀木的盒子遞給她,重嵐接在手里,打開遞給她:“長者賜不可辭,但我也不能平白收您東西,這個權當是我的一點心意了?!?/br> 寧氏低頭一瞧,見是套成色極好的金玉頭面,不光做工精致,就連款式都是金陵城里最時興的,晏府這些年早已經敗落,她這個當家夫人手頭也不算太寬裕,她身上的衣裳首飾還是去年的款式。 她見一個商人家送的東西都勝過自己幾等,而且在她送禮之后拿出來,總有幾分打臉的意思,她心里堵得慌,偏重嵐說的客氣,她也不好發作,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你有心了?!?/br> 這么一來一往也不欠她什么,重嵐隨口客氣道:“不是什么好物事,夫人莫要嫌棄才是?!?/br> 寧氏心里還是有些不甘,便命人奉茶上來,不動聲色地用碗蓋壓著茶葉沫子:“我那侄子素來不大跟人往來,難得見人上門來,更何況你還是個姑娘家,我這個當伯娘的難免多問幾句,還望你不要嫌我多嘴才是?!?/br> 重嵐正要答話,門外有道清悅的聲音傳了進來:“伯娘要是不想別人嫌棄多嘴,那就不該說這么多話?!标毯土闷鹨啡鲎吡诉M來,腰間還配著長劍,似乎剛剛練武回來,他瞥了眼寧氏:“我請什么人來府上,想來是不干伯娘的事兒的?!?/br> 寧氏聽他這般說法,氣得幾欲把茶盞捏碎,沉著臉道:“家里頭來了外人,我這個當家夫人問一句都不行嗎?” 晏和對著重嵐打了個眼風過去,她立即起身走過去,他緩緩道:“既然伯娘問完了,那人我就帶走了?!闭f著也不管寧氏臉色如何,帶著重嵐就往外走。 寧氏恨恨地道:“這下賤秧子果然是發達了,忘記當初他生母...”她說到一半,身后一位穿著繡紅襖子的媳婦子用力扯了下她的袖子,低聲道:“夫人,慎言,您忘了府里的忌諱了嗎?” 寧氏憤憤住嘴,那媳婦子低聲道:“別的咱且不說,這重姑娘倒是個會做人的,除了您那份,給咱們府里上上下下都備了厚禮,人家的禮數做足了,咱們若是再刁難詢問,只怕就會有人傳閑話,說咱們不懂得待客之道?!?/br> 寧氏不甘地拍了下案幾,扶著那媳婦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去了。 那邊重嵐手腕上還戴著寧氏給的翡翠鐲子,她正覺得渾身不自在,便摘下了隨手遞給一邊的清歌,抬眼去看走在身邊的晏和,他氣息勻稱,只是面上還微微帶了幾分潮紅,腰間掛著配件,看樣子應當是練武才回來的。 兩人此時并肩走著,偶爾肩膀相觸讓她覺著有些不自在,便放慢了步子,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幾分,悶著頭走路也不敢言語,只能聽見他皂靴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一步跟著一步,走的優雅穩當。 前面的人腳步一頓,側身問道:“你怎么了?不會好好走路嗎?” 重嵐正琢磨著兩人前日的對話,還不大清楚他的意思,明面上瞧著相談甚歡,但細想又不是這么簡單,她也說不上來兩人如今是什么關系,只好按著經商習慣,待他盡量恭謙。冷不丁被他這么一叫,怔了下才道:“不敢跟您并肩而行,您先請著?!?/br> 晏和瞧不慣她呵腰縮肩的樣子,探手把她的腦袋抬起來,哼了聲:“我又不是給你帶路的,為什么要走你前面?”她是標準的瓜子臉,下巴尖尖,正好嵌在他虎口里。 重嵐覺著這姿勢有些別扭,不過只是片刻他就抽了手,轉身帶著她往園子里走,這時候春意盎然,晏家這園子里桃花梨花開了滿園,一叢挨著一叢,遠遠地接著天邊的云頭,花枝時不時顫動幾下,有鳥雀撲棱著翅膀從中飛了出來。 園子里的有條小徑,迂迂回回地直通當中的一座亭子,亭子里又下人正在燒水準備烹茶,他來了之后輕輕擺手,當中那人也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他旋身在亭子里坐下,比了個請的手勢,重嵐在他對面坐了,一轉眼看見一簇桃花從亭外伸了進來,尋了個話頭笑贊道:“大人園子里的花開的極好?!?/br> 晏和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臉被一簇開的灼艷的桃花擋住,有些漫不經心:“這園子里的花是我娘特意栽進來的,本來大家都以為活不長,沒想到大半到都活下來了,年年歲歲地這么自顧自這么開著,沒人打理照樣活的很好?!?/br> 重嵐伸頭瞧了瞧,果然那些花兒長的十分繁茂,卻不像是精心修建過的,連那條小路都險些遮掩住。她點頭道:“這么樣也挺好,我瞧著倒比精心修剪過的更耐看?!?/br> 這時候兩人中間也橫亙了花枝,一嘟嚕的花開在上頭,繁花迷離,顯得他一雙含情眼如飛霧流煙一般,她腦子邪光一閃,突然冒出一句歪詩來:“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鮮膚勝粉白,曼臉若桃紅...”她不自覺地念出來,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瞧他反應,被人稱贊應當是很高興的吧? 晏和的反應和她想象的有點出入,他慢慢撥開擋在面前的花枝,乜她一眼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重嵐不知犯了什么忌諱,咳了聲道:“不知什么時候聽過這首詩,覺著還算合景就拿來用了?!?/br> 晏和轉了轉玉扳指,半笑不笑地道:“這詩是寫給晉時孌童周小史的,你覺著我是該夸你學識淵博,還是該說你胡亂賣弄?” 重嵐尷尬地舉著袖子半擋著臉:“我讀書少,大人不要跟我一般見識?!?/br> 他定定地瞧著她,似乎在瞧什么很有意思的事兒:“比起這個,我倒是好奇你從哪里聽來這種艷詞的?重老板知道的還真不少?!彼嫖兜厍浦?,沒放過她的躲閃神情:“恩?” 重嵐在家丑到底外揚不外揚之間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服了軟:“我二哥這人毛病不少,他當初拉了幾個孌童行首回家廝混,我當時去趕人的時候聽人念的,聽著還挺有風韻,現在想來真不是什么好話?!?/br> 她說完滿臉尷尬,他揚了揚眉毛:“我還以為是你...” 重嵐連連擺手道:“我可什么都沒干啊?!彼Φ檬钟懞茫骸拔疫€以為是夸人長相的好次,大人是我平生僅見的檀郎,讓人一見難忘,所以便拿出來用了?!?/br> 背地里議論他容貌的人不少,但剛當著面說的還是頭一個,他緩緩看她一眼,牽唇笑道:“你膽子倒是不小?!?/br> 雖是笑模樣,但眼里倒沒見幾分高興的神色,重嵐第二次拍在馬腿上,臉上頓時忽青忽白,再不敢多說什么犯忌諱的話,只能老老實實地低頭看著石桌桌面。 他忽然偏了偏頭,見她拘謹的模樣頗有意思,唇邊的笑意深了了一二分;“你方才說一見難忘?不過見過我兩回,這就對我一見難忘了?”她愕然地抬頭,他若有所思;“難怪你這么急著上門來,是為了一解相思之苦?” 她張大了嘴,不是你在后面死催活逼著讓我上門來的嗎!晏和撫著下巴繼續道:“這才見了兩次面尚且如此,再多見幾次,你豈不是要魂牽夢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