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晏三思一怔,隨即迎了上來:“母親?!彼洳欢∏埔婈汤咸砗箝L身玉立的晏和,面色一沉:“你回來了?!?/br> 按說一般父親瞧見出門多年的兒子歸來,縱然不欣喜若狂,也不會是這般反應,但晏三思滿眼的嫌惡,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晏和沒答話,寧氏揚聲道:“二叔,事已至此,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總得給句話啊?!?/br> 晏老太太見她還落井下石,一時氣不過,罵了幾句便把她趕出去了,她不敢明著違拗,只能滿臉不甘愿地出了門。 晏三思面色一沉,卻不搭理她,一雙眼直直地盯著晏和,出口便是呵斥:“你回來也不說先祭拜祖父,見到我也不行禮,這么多年的禮義廉恥都白學了!” 他這般明顯是要借著訓斥調開眾人的視線,永昌伯府的人冷哼一聲:“晏三思,你別顧左右而言他的了,你今日不給個說法出來,我們定不會甘休的!”他說完小心覷了眼晏和的神色,見他神色沒甚反應,這才放下心來。 晏和理了理頷下的組纓,折腰坐到帽椅里:“長幼有序,我先拜見了祖母,正要拜見父親,沒想到就被叫了過來?!?/br> 晏三思面上沉了沉,這下他沒法轉移話題,只能轉向那哭哭啼啼的女子,不耐地揮手道:“我不認識你,也沒什么說法好給的,你哪來的回哪去吧!” 永昌伯府的人冷笑一聲,上前一把扯住晏三樂的袖子:“別以為你抵賴就能混過去了,你若是不怕丟人,咱們就帶齊了人證物證鬧上公堂,看看到底是誰倒霉!” 晏三思面皮子一僵,這事兒做沒做過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鬧大了對他沒好處。 那邊晏老夫人已經按捺不住,搶先出了聲:“萬萬不可,如今我們晏家正在孝期呢,出了這事兒家里的名聲可就完了!” 這話等于自曝了家中短處,那永昌伯府的人更為得意,趾高氣揚地道:“老夫人,不是我們有意刁難你們晏家,而是出了這等事,我們府上也無光??!”他說完又緩了口氣,面上有些刁毒之色:“不過我們也不是胡攪蠻纏之人,這事兒也不是不能商議,只要條件得當,一切好說?!?/br> 晏老夫人急道:“你想要什么,便說吧!” 永昌伯府的人道:“我記得晏家在城外有千畝功臣田,出息不少,我們也不多要,便把那千畝田地送過來吧?!?/br> 齊國府如今上下沒幾個能掙錢籌謀的人,全靠祖上攢下的鋪面和田產維持體面,晏老夫人斷然道:“不行!那是祖產,如何能給人?” 永昌伯府的人皮笑rou不笑地道:“既然老夫人執意不允,那咱們就公堂上見吧?!?/br> 他說完了作勢欲走,晏老夫人忙命人攔?。骸澳阆鹊鹊??!?/br> 她說完六神無主,冷不丁瞧見在一邊悠悠品茶的晏和,忙道:“和哥兒,你倒是說兩句啊?!?/br> 晏和扣住壺把給自己倒水,忽然唔了聲:“祖母讓我說什么?” 晏老夫人微微語塞,永昌伯家的就怕他開口,晏和和齊國府的關系他也是知道些子的,他道:“晏將軍是晚輩,怎么好插手長輩的事?” 晏和兩手優雅地交疊,懸空在椅子上:“其實也有個法子,兩家既然都是為著名聲奔走,那不如出了孝期便納這女子為妾,這樣既能全了名聲,也能把這事沒過去?!?/br> 晏三思不過是玩玩,才沒想過要讓這女子進門,死了丈夫的,想想心里就堵得慌,聽了這話慌忙高聲道:“不行!她不過是永昌伯府偏支的寡婦,如何能進晏府?” 天青的茶盞在他細白的指間搖轉,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晏三思一副被踩到尾巴的神色,緩聲道:“父親的妾室不少,哪里還在乎這一個,若是父親執意不肯...”他含笑道:“那也可以,讓祖母準備好田契就是了?!?/br> 晏老太太又瞧了那哭得癱軟在地上的婦人一眼,咬了咬牙道:“也只能如此了!”她對著晏三思道:“你這沒臉的東西,自己做下這般沒臉的事,自己收場!” 晏三思先是被兒子譏諷,又被老母訓斥,老臉火辣辣的,又羞又怒地看了晏和一眼。 永昌伯家的沒撈到好處,心里大為光火:“你們要納,也得看我們放人不放人!” 晏和目光終于落到他身上,他眼睛極漂亮,但靜靜看人的時候自有種壓迫透了出來,讓人被壓的抬不起頭來。 永昌伯家的被瞧得膝頭子打顫,他才開口道:“若是永昌伯不愿,讓他自己來跟我說,至于你...”他說完負手起身:“綁起來吊在府門三思,也叫人知道,齊國府不是這般好鬧的?!?/br> 永昌伯家的嚇得手足亂顫,正要求請,就被外面一擁而入的侍從給壓了下去。 他施施然處置完,等于晏家和永昌伯府都被打了一巴掌,雖然事情解決了,但兩家都沒什么臉剩下來。他也不理會兩邊的臉色如何,從容地回了自己院子。 ...... 院子那邊重嵐正在四處打量,這院子一看就是重新翻修過的,里面的陳設也都是才擺上去的,雖被新修的精致,但也能看出些破損來,而且位置極偏僻,晏和好歹是長子嫡孫,就算不住正院,也不該住這種地方吧? 府里安排的下人不認識她,正要出來詢問,跟她一起來的馮嬤嬤就先道明了她的身份,底下人一聽是個寄養的,難免有些輕視,便只給她安排了院子角落里的小屋讓她住下。 重嵐寄人籬下不好開口,這時候就看馮嬤嬤的本事了,她抬眼瞧了馮嬤嬤一眼,馮嬤嬤帶著她站在院子門口不動,冷著臉道:“老夫人那邊已經吩咐過來,何家小姐的一應份例比照咱們府上小姐的來,你們只安排個下人屋子,莫非是存心跟老太太作對不成?” 重嵐本以為馮嬤嬤跟翠微差不多,身份從高到低難免不平,沒想到她這般盡心,難免多看了她一眼。 這院里的人都是寧氏的人,十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還是有人大著膽子回道:“不是我等有意慢待,只是這院子每間房子都有用途,我們一時也騰不出來啊?!?/br> 馮嬤嬤也不多跟這群人廢話,轉身就走:“好好好,原來是我不懂事了,那我就去問了老太太,看看到底能不能騰出間正經屋子給小姐住?!?/br> 如今雖是寧氏管家,但晏老太太到底是老祖宗,鬧到她那邊還是這些底下人吃虧,忙拉住馮嬤嬤,賠笑道:“是我們幾個糊涂,一時豬油蒙了心,這就給何家小姐騰地方?!?/br> 重嵐這才得以入住新屋,她連著坐了一個多月的船,下了船又繼續坐馬車,精神早就乏了,一回屋就要倒在床上,還是馮嬤嬤先拉著她洗漱,又細心鋪好被褥,指揮兩個小的給她換上寢衣,這才放她去午睡。 她這一覺睡到天色將黑,見屋內靜悄悄地沒一個人,便自己換好衣服,穿上鞋子下地,一打開門就見院子里黑壓壓跪了十好幾個人,正是中午刁難她的下人。 馮嬤嬤這時候走了過來笑道:“小姐怎么起的這么早,也不喚老奴一聲?!?/br> 重嵐指著底下人,遲疑道:“這是...” 馮嬤嬤不屑地往底下啐了口,又轉頭安撫重嵐道:“小姐別怕,這是少爺再給小姐撐腰呢?!彼皇譅苛酥貚雇褐姓米撸骸吧贍斣诘刃〗阌蔑埬?,咱們快去?!?/br> 重嵐進了正堂,果然見晏和在正堂等她,面前的紅木芙蓉填石圓桌上擺滿了菜,她心頭一熱,恍惚了下才道:“大人還沒用飯嗎?” 晏和不答,抬手招她過去,指尖輕點著桌子:“快些吃,吃完了咱們出去?!?/br> 第18章 重嵐訝異道:“大人不去陪老夫人還有家里人用膳嗎?”他遠道而來,家里總得擺個宴席慶祝一番吧。 晏和頭發還半干著,只用玉帶松松綁了起來,一身寶藍色廣袖直綴,領口的玉扣解開兩顆,應當是剛沐浴過,比平時多了三分慵懶四分風流,他乜著她:“問完了嗎?問完了再過來吃飯?!?/br> 重嵐老老實實地點頭:“問完了?!比缓笥秩滩蛔∫е觐^問道:“大人要帶我出去?去哪???” 晏和瞥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嘗著菜色:“帶出去買了?!?/br> 重嵐十分配合地作出一副驚恐神色,捂著臉嚶嚶哭道:“不要賣我,我做錯什么了嗎?” 她只干嚎了幾下,沒能流的出淚來,晏和用筷頭敲了敲她的腦袋:“別鬧了,趕緊吃?!?/br> 桌上的菜底下都用保溫的銅盤子托著,耽擱了這么久仍是色澤潤澤,讓人饞涎欲滴,北地的菜大都重油重調料,她好久沒吃到地道南方菜色,瞧見這一桌很是喜歡,先夾了塊酥餅吃了,里面是烤干了的梅菜扣rou,咬一口酥香四溢,她一連吃了好幾個。 她吃完又想喝魚羹,無奈胳膊短小夠不著,底下幾個丫鬟見狀正要布菜,晏和卻先一步盛好遞給她:“南地飲食清淡,我還以為北人吃南地的口味會吃不慣,你倒是適應的挺好?!?/br> 重嵐用白瓷小勺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里:“我娘從小就叮囑我要吃的清淡些,對腸胃好,大人明明是南方人,在北邊不也適應的挺好?” 晏和不知想到什么,淺淺飲著一碗筍子湯:“南邊習慣,飯前還要先喝碗湯?!?/br> 重嵐嘿嘿笑道:“北邊漢子估摸著會飲酒?!?/br> 在一邊侍立的下人瞧見兩人一問一答,輕松自在,忍不住低頭對視幾眼,這可真是奇事了,何曾見晏和對誰這般和顏過? 晏和嗯了聲:“等你大了,飯前也要飲一杯?!?/br> 重嵐腦子轉了轉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罵她是漢子嗎!她不服道:“我哪里像漢子了,我大姨大伯三伯二嬸子都說我長得可好看了!長大定是個標致的美人!” 晏和哦了聲:“到底是親戚,這般夸你,也不怕你當了真,以后嫁不出去?!?/br> 重嵐氣得額頭青筋亂跳,向她提親的人很多的!十四歲媒人都快把門檻踏破了!她眼珠子轉了轉,昂著頭大聲道:“嫁不出去還有大人呢,男未娶女未嫁,大人答應了我爹娘要管我一輩子的,總不能食言吧?” 底下人聽的面皮子發緊,心說那可不是你親爹,這般口無遮攔被拖下去掌嘴都是輕的。 晏和托著廣袖給自己夾菜,倒也沒見惱,漫聲道:“你若是哪天能長到把腦袋伸出桌案的話...可以?!?/br> 重嵐小rou掌拍了拍桌子:“我怎么就不能了,怎么就不能了!我爹娘都高著呢!我以后一定能!”她說完才覺著不對,后知后覺地道:“你真要娶我?” 晏和沒應答,用絹子掖了掖嘴角,底下人捧來巾櫛和青花纏枝瓷盆給他凈手,他盯著重嵐也洗了三遍手,才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道:“走吧?!?/br> 重嵐一出門子便被撲面而來的冷氣打了個激靈,馮嬤嬤立時拿來小斗篷給她裹上,一邊歉然笑道:“這斗篷是三小姐小時候穿過的,咱們臨時借了來,回頭得給小姐做幾身簇新的冬衣了?!?/br> 這夾棉的斗篷穿上也不見多暖和,重嵐還是甜甜道過謝才穿上,晏和低頭瞧見,探手搭著她的小肩頭把她攏在自己懷里。 這么瞧來何蘭蘭還真是有點矮,他身上傳了玄色大氅,重嵐一被他帶進去就什么都瞧不見了,半晌才巴拉著冒頭:“憋死我了?!?/br> 晏和帶著她上了馬車,重嵐悄悄掀開車簾,發現是去坊市的路,心里登時激動起來。馬車又行了半晌,他在一家專門給富貴人家小孩做衣裳的店前停了下來,帶著她往店里走。 重嵐這幾天穿的都是從北邊帶來的舊衣,為了配合發式穿的還都是中性的樣式,難得要買新衣,興致勃勃地四處看了幾眼:“大人是要給我買衣服嗎?” 晏和微微笑了笑:“你想要嗎?” 重嵐用力點了點頭:“想!”但凡是女人,從三歲到八十歲,就沒有不愛新衣的。 晏和緩聲道:“想要的話...那就想著吧?!?/br> 重嵐震驚道:“你難道不是帶我來買衣裳的?” 晏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痛心疾首的表情,輕輕嗯了聲,重嵐憤怒道:“你竟然背著我在外面有了別的娃娃!” 晏和乜了她一眼,這時候掌柜的帶著十幾款樣式時興的布匹走了上來,聽她說話逗趣,便笑道:“小姐說話真是逗趣,你爹爹已經提前命人來咱們店里打過招呼了,專門留下上好的布匹給小姐挑呢?!?/br> 重嵐也嬉皮笑臉地做了個鬼臉:“我知道,但我得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不然他多下臉子啊?!彼f完又瞧了眼晏和,故意氣他正色道:“我可不是他閨女,我是他未來娘子?!?/br> 掌柜的先是被她人小鬼大震了一下,又是被她后面那句話震了一下,看著重嵐才比晏和膝蓋高一點的身高,干笑了幾聲,抱著布匹讓她瞧花樣,又拿來樣式讓她先試試。 重嵐穿好了給他瞧,在他面前抬高手轉了一圈,晏和頷首:“尚可,只是你這發式...” 重嵐幽幽地瞧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弄得! 兩人挑完衣裳,又帶著重嵐去翠寶齋里選手勢,她看著牌匾上明晃晃地重氏標記,整個心頭都熱了起來,裝著沒事人的樣子在里頭亂轉,一眼看到正在對賬的老板,她剛想走過去,半途就被攔了下來。 晏和漫不經心地瞧了她一眼:“已經選好了,咱們走吧?!彼褨|西交給底下人,自己帶著她出了馬車。 重嵐也不敢再作怪,只能不甘地望了眼牌匾,慢吞吞地跟他走了。他又帶著她買了好些她日常要用的物件,四季不同顏色的桃粉翠藍帳子,還有妝奩膏子香粉,最多的還是文房四寶,其他的倒還罷了,唯獨筆墨紙硯他挑的最用心。 等到夜深才挑完,重嵐看著馬車上的大包小包,揶挪笑道:“大人看來平時沒少陪人挑這些姑娘用的物件?!?/br> 他這樣的人難得上街閑逛,真逛起來倒也很隨性,打扮的像誰家玉面風流的貴介公子,供起來尊養著,走在街上十分惹眼,可惜貴公子身邊跟了個娃娃,引得小姐姑娘們都在心里扼腕,竟然是有孩子的。 他遞了一張單子給她:“這是馮嬤嬤列出來要給你添置的物件?!敝貚箲牙镞€報了個小布狗,就著他的手瞧了瞧,發現這單子列的十分詳盡,連在哪買都列了出來,他按著上面寫的精心置下了。 他慢慢地道:“你今日還沒做日常功課,回去不要先睡了?!?/br> 重嵐幽幽地看著他,直到上馬車才問道:“就是這樣,你隨意派個下人去置辦就行了,何必帶上我親自來呢?”她說完又拍手樂道:“大人果然還是心疼我?!?/br> 晏和淡淡道:“許久沒來金陵,出來走走罷了,你倒是會給臉上貼金?!?/br> 兩人又閑話一陣,終于回了院子,走到門口卻瞧見門口黑壓壓站了躬身站著一群人,站在頭先的是個管事模樣的,呵腰極是謙和地對著晏和賠笑:“少爺,晌午送來的人我們幾個疏忽了,沒能挑好的送來,大爺將小的們斥了一頓,另換了得用的給您送過來了?!?/br> 他口中的大爺正是晏和的大伯,當初那位庶長子,這般明顯是示好了,重嵐忍不住抬眼瞧了晏和一眼。 那管事把身子彎的更低了些,繼續賠笑道:“這當中還有幾個當初就跟著您的舊人,您且瞧瞧合不合心意?!?/br> 他說完就讓開身子,一個上身穿著桃紅撒花襖的女子款款走了出來,面上掩飾不住地激動,顫聲道:“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