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重嵐還沒想好之后到底怎么著,聞言怔了怔,就見他的手伸過來,像長輩一般想要摸頭,沒想到他手伸到一半,似乎有些嫌棄地看了眼她的腦袋,半途轉了個彎,捏了捏她的臉:“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剩下的路還得你自己走?!蹦笸曛笥X得手感甚好,又換了一邊捏了兩下。 重嵐變成何蘭蘭之后,相處時候最長的人就是晏和,聽他這么說難免悵然,但也知道沒有何家族親還在,由他收養何家孩子的到底,更何況他自己尚未成親,帶著個孩子在身邊也不像話。 重嵐悵然道:“大人教誨的是?!?/br> 正惆悵的時候,冷不丁臉上被多捏了幾下,抬眼去瞧,就見他已經從容地收回手,施施然地遠去了。 重嵐繼續迎客,一邊默不作聲地聽何家人說話,這才漸漸把何家的事兒理了個大概,何家也不是顯赫人家,大都是鄉野村民小商小吏,族人都良莠不齊的,只是何副將走了大運,靠著打仗發跡起來,又在趙氏的規勸下,遠了那些游手好閑之人,難怪和其他族人關系不大好。 不過如今今非昔比,何家剩下偌大的家產,又只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何家族人都用看肥rou的眼神看著重嵐,直看的她毛骨悚然,她沒想到的是,有人在靈堂上就來打秋風了。 一會兒東邊的嬸子拿了張借據出來,說何副將欠了他們家銀子,一會兒又有西邊的叔伯拿出印信,說多少年前分地的時候給何副將家多分了幾塊。 重嵐本來就傷著的腦袋更是隱隱作痛,對著環繞在她身邊,變著法要錢的何家族人福身行了一禮,聲音清脆卻擲地有聲:“幾位叔伯嬸子,如今我爹娘已經去了,你們說的事兒我從沒有聽說過,如今家里的銀錢都被爹娘托付給晏將軍保管著,你們若是要掏錢,便跟我去晏將軍跟前分辨一下真偽,若是確有此事,我定然一分不少的賠給你們,如何?” 來討錢的何家族人面上都是一滯,晏和的響亮名頭誰不知道,他們手里的借據地契有多少水分只有自己知道,就怕這何家的銀子有命賺沒命花??! 重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正要開口再接再厲,就聽見外面有人報,何家大伯到了! 她攏在麻衣底下的手緊了緊,何家大伯是何副將的大哥,也是如今何家的族長,她正思量間,就瞧見一對三旬上下的夫婦并肩進了靈堂,當中穿著寶藍色灰鼠皮襖的男人瞧見重嵐身邊圍著的一圈人,搶先一步斥道:“你們不是過來祭拜老三的嗎,都圍在蘭蘭身邊做什么呢???” 討錢的人當中有一個站出來賠笑道:“大伯,咱們和老三兩口子生前還有些賬目沒理清,如今剛好趁著蘭蘭在,便把這些事兒跟她提一提?!?/br> 何大伯不悅道:“她一個小孩子能懂什么,你若是有事兒,自當找我這個族長來裁決,找一個小娃娃要錢算怎么回事兒?”他說完對著重嵐慈藹地招了招手,把禮錢擱到一邊,揚了揚手里的幾個油紙包:“蘭蘭早上可吃過東西?大伯給你帶了些糕點?!?/br> 族長都發話了,那些來打秋風的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退了,只是難免在心里暗罵幾句。 重嵐正要見禮,沒想到就被趙姨母不動聲色護在她身前,她似乎很不喜歡何家大伯,面上淡淡的:“她大伯有心了,蘭蘭早上已經用過早飯了?!?/br> 何大伯不以為意,瞧了眼自家夫人,后者立刻就走了上去,一口一個我的兒,也不理會趙姨母的冷眼,探手就把重嵐摟在懷里,摸著她的臉頰,一口一個心肝rou:“我苦命的兒,你雖不是我生的,但我瞧你跟親生的一般,本來想著你父母俱都是能干人,你日后定然是個有福氣的,沒想到他們兩口子恁般早就去了,好在你總算囫圇回來了,我和你大伯雖然難過,但心里總歸是慶幸的?!?/br> 她洋洋灑灑說了一通,重嵐倒不是很信,她才出事兒的時候,只有趙姨母來探望過,只是被拒了幾回,而其他人都跟聾啞了一般,這兩口子要心疼怎么不早過來心疼,為何等晏和放出話來要擇人收養她才過來心疼? 她扶了扶被何伯娘弄的有些歪的孝帽,垂眸道:“可惜我剛醒來那幾日沒瞧著大伯娘,不然沒準還能好的更快些,也不至于把爹娘的喪事都耽擱了這么久?!?/br> 何伯娘面上絲毫不見尷尬,唉聲道:“也是不巧,那幾日家里大哥兒發燒,幾度暈過去,我這才脫不開身過來瞧你?!?/br> 趙姨母和趙氏的脾性有些相像,都是直爽潑辣的脾氣,逮住話柄譏諷道:“她大伯娘啊,你方才還說把蘭蘭看的與你親生的一般,怎么為了你親生的,連半個時辰的探望功夫都抽不出來?” 何伯娘面皮子有些發僵,還是何大伯幫著圓了回來:“前些日子不光家里的大哥兒生病,我們也幫著料理老三的身后事,又聽說蘭蘭身子大好,這才沒來得及探望,倒是我們疏忽了?!彼埔娳w姨母又想反駁,捋著胡子,對著重嵐和聲道:“我們今日特地趕過來,除了為了祭拜老三,更是為了蘭蘭的事兒?!?/br> 第5章 重嵐差不多猜到他的來意,不光是何大伯,方才好些何家人言談間明里暗里都透著要收養她的意思,也不怪這些人吃相難看,晏和馬上就要返回前線,身邊自然不能帶著這么個小娃娃,誰若是收養了何蘭蘭,何副將的家產立時就能到手,她現在儼然就是個香餑餑,不被人惦記才奇怪。 何伯娘見她訥訥地不言語,便拉了她的手擱在手里摩挲:“你娘生前同我要好,你大伯又和你爹是親兄弟,如今你才五歲,又沒了爹娘,我和你大伯對你惦念得很,等你爹娘入土之后,咱們便開了宗祠,讓你大伯認你為閨女,從此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你覺著如何?” 按說何蘭蘭父母雙亡,何大伯既是何副將的兄長又是何家族長,這么處置也沒甚不妥當的,但重嵐對這家子人的品性可不敢打包票,只是輕聲道:“我...我也不知道啊?!?/br> 何伯娘皺了皺眉,將神色放緩了幾分,正要再勸說,趙姨母已是按捺不?。骸八铿F在倒是想起來兄弟情義了,當初你們硬要給我妹婿過繼兒子的時候怎么沒想想這個???!” 何伯娘面上僵了僵,何大伯笑呵呵地接了話:“咱們要過繼,也是看老大膝下無子,蘭蘭沒有娘家兄弟,說起來還是為了老三好?!彼f完捋須嘆了聲:“如今老三和老三媳婦都不在了,自然該由我這個當大哥替他照管女兒?!?/br> 他說完環顧了一周,靈堂上的何家人見族長發了話,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跟著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道:“是啊蘭蘭,你就認了你大伯吧,以后家里還能有個依仗,你爹娘在地下也能安心?!?/br> 趙姨母面上帶了些恚怒,不顧趙姑父攔著,出言譏諷道:“何大伯這是什么意思?當初鬧著要分家的時候不見你這般好心,還口口聲聲要跟他們家斷絕往來,料理我meimei妹婿喪事的時候也不見你的影兒,如今他們兩口子才死不久,你這就帶著人來威逼蘭蘭認你做爹了,當初怎么不見你有這般好心,別是有什么旁的心思吧!” 陳年舊事被這般抖摟出來,何大伯兩口子面上有些掛不住,沉聲喝道:“便是舌頭牙齒還有個磕碰的時候,尋常兄弟吵幾句嘴有什么稀奇的?這再怎么說也是何家家事,你一個外姓的插的哪門子的嘴!” 趙姨母絲毫不懼,一把甩開想要拉她的趙姑父:“我不過是奇怪罷了,你們和蘭蘭爹娘有三四娘沒來往了,只怕連蘭蘭長什么樣都認不得,怎么如今這般上趕著來認親了,她大伯,你是何家族長,倒是跟我說說??!” 何大伯氣得額頭亂跳,語意里已經有了幾分森然:“我不與你這潑婦說話,這是我們何家的事兒,你最好別亂參和,不然咱們就鬧到公堂上,看看到底誰有道理!” 他忽而轉向重嵐,語調也不復方才的慈和,隱隱有些脅迫:“蘭蘭,這事兒你最好想清楚些,我咱們何家族長,又是你大伯,自然比旁人靠得住?!?/br> 一時之間靈堂上滿是刀光劍影,重嵐瞧得暗暗咋舌,沒想到何家人和趙姨母這般剽悍,一言不合就開吵了,若不是地方不對,兩家人沒準都能打起來。 她對何家人實在沒什么好感,在心里平了平氣兒,歪著腦袋脆生道:“大伯這是要認我當閨女嗎?可是方才五嬸子也說要養我來著,還說他們家有地有田,家里還有下人伺候,我過去了就是小姐主子?!?/br> 何大伯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立時轉移了注意力,冷冷地瞧著堂上一個面色尷尬的婦人:“她嬸子好大的口氣,你們家統共就五畝旱地,自己人都快養不起了,還養的了下人,也不怕閃了舌頭!” 重嵐掰著手指頭:“還有二表叔,二伯,四堂叔都想養我...”她假裝好奇地道:“可我怎么能給這么多人當閨女?”她這幾天裝小女孩已經十分自然了。 何大伯強壓著心頭火,冷冷地瞧了眼堂上的諸人,對著她和顏道:“你大伯的家境你也是知道的,自然不會虧了你,咱們家還有你幾個堂兄弟,有兩個與你同年的,你到了家里也有個玩伴,比一般人家強多了?!?/br> 重嵐偏了偏頭:“大伯說的是...我也覺得大伯家挺好?!彼埔姾未蟛溉环潘傻纳裆?,慢吞吞地拖長了腔調:“可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啊,得晏大人發話才成?!?/br> 何大伯面皮子先是一松再是一緊,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何蘭蘭這個小丫頭片子在耍自己,但看了看她稚嫩的小臉,又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多心了。 堂上的人見兩邊人鬧開,都嚇得不敢言聲,祭拜之后匆忙走了。堂上只剩下趙姨母和何大伯兩口子,趙姨母十分瞧不上何家人,忙接了這個話頭道:“她大伯啊,任你再怎么說的天花亂墜也沒用,我妹子妹婿臨終前把蘭蘭托付給晏將軍了,將軍定然會為她尋一戶妥帖人家...” 她說到最后拖長了音,何大伯瞪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那些想跟她爭遺產的何家親眷,冷笑幾聲:“我就不信還能尋出比我們家更妥帖的人家?” 趙姨母針鋒相對,分毫不讓:“怎么沒有?蘭蘭再不濟也有我這個姨母,雖不敢說讓她過的錦衣玉食,但至少也衣食無憂!”她在夫家說一不二,因此說話十分有底氣。 何大伯就是為著遺產來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氣得指尖發顫:“好好好,咱們走著瞧!” 他說完便要拂袖而去,重嵐見時候差不多,便遞了個眼色過去,廚下忙活的周婆子端上碗熱騰騰的鮮紅湯水過來,一邊輕聲道:“小姐請用?!?/br> 趙姨母本來吵的正歡,見重嵐端起來就要喝,訝異道:“這什么東西???血次呼啦的?!?/br> 周婆子半是畏懼半是賠笑:“姐兒近來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愛吃熟食,倒用了不少生食和生血...” 重嵐十分配合,幽幽地嘆了聲:“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自打那日我娘把我從棺材里撈出來,我就有了這么個毛病,瞧見那些烹調好了的東西沒胃口,只愛吃些生的,尤其是帶了血腥氣的,一日吃不到我就全身難受。姨母,大伯,你們說我這是怎么了?” 這時候已經入夜,檐外上了燈,一星半點的燭火透進來,照的她小臉蒼白發青,趙姨母有些心慌,但還算鎮定,寬慰道:“這沒準是什么癥候...回頭姨母給你尋個好大夫瞧瞧?!?/br> 何大伯和何伯娘面色也有些不大自在,兩人本就懷了鬼胎,但嘴上也跟著說了幾句。 重嵐抬眼瞧著外面的棺材,唉聲道:“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毛病,不光愛吃這些亂七八糟的,還能瞧見好些奇奇怪怪的人,上回瞧見有個大jiejie,脖子這樣折著,”她做了個歪脖的姿勢:“腦袋搖搖晃晃,還一邊自言自語?!?/br> 何大伯兩口子齊齊變了臉色,連趙姨娘面上也有些難看,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做虧心事兒,便是有邪物也不會難為自己,便緩了神色,念了句佛:“可憐見的,回頭得帶你找個得道高僧看看了?!?/br> 重嵐只看著何家兩口子:“大伯不是想養我嗎?我這就稟報了將軍,回頭就住你們家去?!?/br> 她話音剛落,就有股子極陰寒的風吹了過來,吹的何大伯兩口子齊齊打了個激靈,他們本來半信半疑,但何蘭蘭死的時候本來都是瞧著的,想到她莫名的死而復生,再加上氣氛詭異,難免有些心慌:“這事兒不急,咱們過幾天再商量吧?!?/br> 重嵐上前兩步扯住她的袖子,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來:“大伯娘可要記著來啊,若是不來,我可要去找你了?!?/br> 她半張臉是慘白,嘴唇卻被染的十分嫣紅,看起來還真像是來索命的厲鬼,女人家本來就心思重膽子小,聞言尖叫了一聲,拼命抽開自己的手,轉身就往靈堂外跑了出去。 何大伯本來不怎么相信,卻被自家婆娘這一嗓子喊的身子一哆嗦,也覺得全身不自在起來,隨意說了幾句便告辭了。 趙姨母一口啐了過去:“混賬東西,有本事別跑??!就知道鬼頭鬼腦地盯著人家家的錢財算什么?打量著誰不知道他們那點心思呢!” 重嵐怕把她氣出個好歹來,忙上前去挽住她胳膊:“我曉得姨母心疼我,自己也顧著些身子啊,快喝杯茶潤潤嗓子?!彼f完就捧著茶壺給趙姨母倒了杯茶水。 何蘭蘭性子跋扈,待人處事難免驕縱,趙姨母瞧她現如今如此貼心,又見她跟自己妹子相似的模樣,心里大為熨帖:“好孩子,不枉費姑母疼你一場?!彼浅稚碚?,不怕鬼神侵擾,又安慰了她好幾句才告辭 重嵐一個人回到正屋,剛一口氣喝了一盞雞血,現在才覺得滿嘴腥氣,忍不住干嘔了幾聲,見桌上有她命人備下溫熱茶水,還裊裊地冒著熱氣。 她想也沒想端起來就牛飲了幾口,喝完才覺得不對,她捧著的茶盞是薄如紙潔如玉的白瓷,僅這一套就價值連城,何府如今只有一個人才用得起的。 她想到晏和的怪癖,慌忙跳下來要擦洗罪證,卻瞧見門被推開,晏和施施然走了進來。 第6章 夜里細細碎碎飄了些雪花,他進門的時候裹挾進來一片風雪,轉眼被地龍蒸化了,一身的清潤氣息。重嵐凍得瑟縮了一下,又瞧見手里的杯子,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晏和轉身掩上門,漫不經心瞧了眼她手里的茶盞,重嵐被瞧得額頭冒汗,別人用過的東西他向來不用,一是有些怪癖,二也是存著份小心,西北這地界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少,她記得當初韃靼可汗送給他個龜茲美人,為了兜搭他上了他的床鋪,他就命人打了個半死丟出去。 他側眼瞧見重嵐滿頭冒汗,蹙了蹙眉道:“屋里很熱嗎?” 重嵐瞧他不像生氣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把茶盞舉給他看:“這個...是你的吧?” 晏和唔了聲,解開披風落座:“送你了,拿去頑吧?!彼f完命人重換了套新的過來。 重嵐松了口氣,十分有眼色地幫他倒茶,他淺淺飲了口,揚著眉梢道:“里面加了姜?” 重嵐自己跳上凳子,不安地晃蕩著兩條腿:“我瞧見外面下雪了,恐要受涼,便讓底下人加了紅糖和生姜煮茶,大人覺得不合胃口嗎?”她說著也喝了口,然后辣的直哈氣:“茶餅子煮的茶味道確實不怎么樣?!?/br> 晏和捧著茶盞,見她圓潤整潔的指甲凍得有些發紫,抬手命人捧了個精巧的暖爐上來,讓人擱在她掌心,這才慢慢地道:“要說茶中之王,當屬進貢的大紅袍?!?/br> 重嵐聽的禁不住樂了,要說皇上喝的茶其實只能算是次一等,南邊到京城路遠,最極品的茶葉經不起顛蕩,因此只在當地自產自銷,她的生意涉及茶產業,自然清楚當中的門道:“我覺著還是碧螺春好些,可惜好久沒喝到了?!?/br> 晏和又淺淺飲了幾口,只覺得身上都暖和了幾分,本來不怎么合口味的茶飲不知不覺喝了大半,頗為適意,語調也不由得和緩下來,牽了牽唇角:“你這小人懂得倒是不少,這也是你娘請人教的?” 他緩聲說話的時候溫潤清雅,眼里眼波仄仄,流轉多情,重嵐瞧得嘴唇開合幾下,才開口道:“我娘是南方人,幾年前為了家里生意才搬過來到這邊的?!彼⌒奶絾柕溃骸按笕艘彩悄戏饺??” 他哦了聲,仍舊喜怒不形于色:“祖上在南邊,許久沒回去了?!彼犚娝曇糗浥?,初時只以為是童音嬌柔,現在聽來倒有些像南邊的軟語,他被勾起些心緒來,垂下長長的睫毛,半晌才道:“聽說今日靈堂上有人鬧出事兒來了,沒傷著你吧?” 重嵐搖了搖頭:“沒有的事兒,大家湊嘴說幾句罷了?!?/br> 晏和隨意點點頭:“今日事忙,倒沒顧得上何家這邊?!?/br> 重嵐倒很看得開:“我們何家跟大人非親非故,大人順手救下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總不能連帶著管我們一大家子的事兒吧,我...我娘說做人要知足惜福,不能升米養仇?!?/br> 小女孩聲音嬌怯,面上卻是一派肅容,晏和一頓,多少大人都想不明白的道理,對施恩之人埋怨不已甚是心懷怨恨,她一個小孩子倒是想的透徹。他神色和緩,揚著唇道:“你倒是難得清明?!彼朴频氐溃骸拔疫^幾日就要往更北邊去了,自然不能帶上你,你們何家的族親你也俱都見過,可想好跟誰?” 重嵐怔了下,讓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回答這個問題也太難了些吧,不過能遠離晏和她還是高興的,笑道:“我哪里能懂這個,今兒個來的好些人我見都沒見過呢,還是大人決定吧?!?/br> 晏和瞧見她秀美小臉上明顯露出松口氣的神色,不由得瞇了瞇眼,似笑非笑地輕掐著她臉頰:“既然你都沒見過,不如還是跟我去北邊吧,你父親當初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自不會虧了你,如何?” 重嵐心頭突突亂跳,明知道他在唬人,還是面色發綠:“不...不好吧,怎么能為了我耽擱將軍公事呢?” 晏和從一開始就知道重嵐有點怕他,卻不知道到底是為何,明明兩人連面兒都沒見過,他難得起了興味,不急不忙地道:“我在北邊自有府邸下人,養個人而已,也耽擱不了什么?!?/br> 重嵐苦哈哈地道:“不敢勞煩大人...” 晏和松了手,悠悠用絹子擦了擦:“你既不愿,那便算了?!彼€真沒有收養重嵐的念頭,他常年征戰在外,養了孩子也顧不得,丟給下人不知道要教成什么樣,還是尋一戶妥帖的人家更好。 重嵐無言地看著他,這才知道他是哄小孩的,這么瞧來這人似乎有點促狹,但因著這點子促狹,顯得多了些人味,沒有那么遙不可及了。 她搖了搖頭,去照管那盆才養的水仙花,照管好了正要去靈堂守靈,就見晏和瞧了眼外面的風雪,然后開了口:“你晚上還是住這里吧,我另派人去守靈?!?/br> 重嵐喜上眉梢,但還是強自按捺:“這怎么好意思...” 晏和哼了聲:“只是起夜的時候自己能尋著地方吧?” 重嵐:“...能?!?/br> 為了這句話,她熬著如廁完才上床,第二天早上洗漱起來就去侍弄水仙花,一出房門卻見晏和坐在書案前聽人回報,手指輕敲著桌面,面上若有所思:“...這么瞧來,何家人大都品行不端,確實不是能托孤的人家?!彼f完也有些頭疼,若不是何副將對他忠心耿耿,依著他的涼薄性子,才懶得理會這些家長里短的瑣事。 重嵐大抵知道他在煩惱什么,但仍是裝作好奇的樣子:“何家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