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年輕人吶,急甚么!非得今兒個走不可?”老夫人老神在在的,意欲勸說:“依我看,干脆再住上一夜,等明兒個一早,我讓人護送你們出城?!?/br> “再說,那鋪子中的急事兒,有這么緊要?便是緊要,這都隔了上千里路的,你急也于事無補??!也不差這么一兩天,怎么著今晚也得替你們辦場餞別宴,不吃完這頓飯休想出了這大門!” 老夫人見勸不聽,索性一錘定音,也不多費口舌了,反正就是不讓走。 謝安娘領教過老太太的蠻不講理,這回兒再遇上,依然是無所適從,怎么著也是長輩,若當真忤逆起來,難免傷了老人家的心。 可她也不愿耽擱了晏祁的事兒,心中不禁懊悔起來,若不是她執意要來松濤苑與外祖母告別,也就不會整這么一出了,走時留下信箋說明緣由,老人家未必不能理解。 事已至此,總得有個決斷。 正在她心中天人交戰時,卻聽外邊丫鬟來稟,說是世子帶著貴客前來拜訪老夫人。 老夫人愣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這架子都擺到承恩公府來了! “備茶??醋??!?/br> 那廂睿親王甫一進來,便見老夫人沉著張臉,卻也不放在心上,對于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國公夫人,他多少有幾分敬佩,便也稍有收斂自個兒脾性。 既是借著拜訪的名義,便也做足了禮數,寒暄了幾句,這才把話題轉向謝安娘夫妻倆身上。 別看他表面平靜無波的,可內心卻是毫不夸張的駭浪驚天。 自打看到晏祁的那一刻,他全副心神皆投注在晏祁身上,無人知曉他此刻內心,到底有多震驚! *** *** 且說步湘汌來到郢都后,本想避開故人,奈何時運不濟,被逮了個正著,當即就被欣喜若狂的睿親王,曾經的七皇子祁延瑞給帶回了府中,便連蔣十一也一并被扣下了。 曾以為喪生火海的愛妻,能僥幸失而復得,睿親王別提多緊張著她了,派了大批丫鬟婆子跟著她也就罷了,還放了好幾名暗衛在她身旁,日夜守護著!說是保護,實則也是監禁,稍有風吹草動,睿親王便能一清二楚。 這般密不透風的情形下,步湘汌又怎敢往外傳家書,只怕那信鴿還未飛出王府,那書信便已被劫放到了他桌案。 到那時,她借著當年那場大火,故意遠走他鄉,竭力隱瞞的晏祁便會暴露在人前,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這地方就是個牢籠,她不愿自己的兒子一生被這么禁錮著。 再說,就晏祁那時不時發作的病,也容不得他回到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絞盡腦汁地,編了個故事,哄得他保證不予追究往事,這才算是稍有安心,接著便開始費勁渾身解數,旁敲側擊地想探知蔣十一被關押的地方。 可每回她賣乖討好他,他皆是欣然受著,明知她的用意卻故作不知,只享受地看著她賣蠢,事后往往翻臉不認賬,簡直變態!見她發急了,這才說保證不傷人性命,其余便不再松口。 步湘汌頹喪之余,借故去了護國寺幾天,欲要打聽晏祁用以治病的那味藥,奈何慧覺他師傅不在寺中,便是慧覺也仍是外出未歸,只得懨懨回了郢都。 卻在大街上瞥見了本該在禹州城待著的晏祁,看到自家兒砸的那一刻,她簡直都快嚇得魂飛魄散了,只覺眼前一陣發黑。 腦海中就那么一個念頭,讓她家兒砸趕緊離開這破地方,奈何周圍守著的人多,只來得匆匆做了個口型,讓人速速離開,那馬車便載著她消失在了晏祁視線中。 回到王府,沒見著他,她不由長舒了口氣,現下她心下糾結紛亂,怕是沒有心思應付他,會漏了馬腳! 熟不知,就她那編故事的口才,漏洞百出的,想要視而不見也難,睿親王那等深淵似的城府,豈會被輕易蒙混過去,口頭上保證著,只不過是想要將人穩住。 碰巧那段時間,他正因著云河決堤、時疫盛行之事,忙著策動輿論攻訐皇帝年幼無能,并在此事上做出諸多布局,以期俘獲更多朝中大臣支持,正是分身乏術之時,便也暫緩了對她這些年的調查。 他素來心思深沉,若不然也活不過激烈的爭位,從一介無母族勢力支持的不受寵皇子,走到如今權傾天下的攝政王之位,這一路走來多少隱忍與付出,只有他自己明白。 與生俱來的猜忌,在他歷經悔恨,失了至親至愛之人后,愈發突顯,已然成功嵌入他流淌著的血液中,再也拔除不了,只有將所有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方能更好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待到抽出空,便立馬著手令人去追查步湘汌的事情,她回來時,他正盯著手頭的那份資料,臉色黑得不行!簡直有烏云罩頂之勢。 將手中資料狠狠一摔!他胸膛一起一伏得厲害,顯然是氣得不輕,怒火中燒! 她怎么敢!想到資料上白紙黑字寫的,說是步湘汌又嫁了一回,還甘愿為對方守寡這么些年,他便覺得額上青筋直跳,他還沒死呢!誰準她再嫁的! 這會兒要不是理智尚存,簡直恨不得去掐死那沒良心的女人,明明活著不來找他也就罷了,還給他帶綠帽子,是個男人就不能忍! 可真要把人掐死了,他卻是頭一個舍不得,這是他放在心間多年的心上人,從年少時便一直喜歡著、傾慕著,使勁手段好不容易將人娶了回家,又怎么忍心傷她一絲一毫! 不能朝著自家女人發火,可對別人就不需要那么憋著了,若不是那人有幸死得早,非得讓那人嘗嘗,碰了不該碰的人該付出何等代價! 眼中閃過狠歷,他重新拾了那份資料,黑眸一定不定地瞧著上面的消息,呵,還留了個兒子?當真是好的很吶!竟然還叫了她十來年的娘,他那早逝的親兒都還沒享到這福分呢! 他倒要去瞧瞧,那人的兒子能是怎樣?父債子還,他會讓那鄙賤之人,便是黃泉之下亦不能安生! 瞥到承恩公府幾個字眼,他笑了笑,倒省了他一番功夫!隨即想到上回承恩公出面提及的事兒,眸中暴戾涌現,真是不錯,還敢同他爭人! 抱著捏死一只螞蟻似的無所謂心態,來承恩公府上準備提溜了某人回去,好生照顧照顧,務必讓人體會到甚么叫賓至如歸! 可當他正式見到晏祁的那一剎,卻是差點驚呆了! 那張年輕的臉,分明像極了玉彤,亦像極了他!他們倆的孩子若是還活著,也該有這么大了吧! 難道…… 心中無數猜想,可最讓他愿意相信的,還是這是他那在火海中并未喪生的親兒! 對!就是這樣!既然玉彤能逃過一劫,那他們的孩子興許也逃過一劫了! 可為何她要瞞著他,還哭說孩子喪生了? 睿親王壓下心中層層疑惑,維持著表面的鎮定,望向晏祁。 ☆、110.相邀 且不說睿親王見了晏祁后,內心作何感想。反正晏祁瞧見睿親王,卻是挺復雜的。 他表面依舊是一派風輕云淡,可內心震驚也許不亞于睿親王,他沒想到,不過拖延了這么一會兒,竟是讓人給逮了個正著,只能說冥冥中自有緣分,這是父子緣分未盡。 原本父子相見,應是喜事一樁,可于他來說,這個被遺忘在記憶角落的父親,今日才算是撣盡了那層灰塵,塵封的記憶得以重見天日,可十來年過去,父親于他而言,也只剩一個無意義的稱呼。 見睿親王望向他的目光,深沉而悠遠,許是認出了他,又許是沒認出,可這又干他何事! 垂眸掩下眼中冷意,晏祁并未有認親的打算,這根高枝攀上去怕是容易摔得粉身脆骨,想必他娘亦是抱著這個想法,這才急急讓他離開吧! 謝安娘眼角余光自是捕捉到了他的不對勁兒,心中擔憂自是不消多說,從南園出來的那會兒,他態度便有異常,似是有事在瞞著她。 他不愿說,她便也不多問,本想著時機到了,總歸會知道的,可現下見他抿著唇角默不作聲,渾身上下縈繞著一陣低靡冷意,莫名地,讓她有些揪心,仿佛在為他難過。 “這兩位?想必就是府上新近認回來的孫輩吧!”睿親王將話題繞到謝安娘身上,話中透著股和氣。 可謝安娘卻覺渾身不自在,總覺得這位貴客瞥向她的眼神,讓她心底發毛,遠沒有他話語中透出的那般好說話。 晏祁聞言,倒是抬眸快速瞧了人一眼,那一眼帶著淡漠陌生,且暗含著戒備,看得睿親王一怔,難道是他猜錯了?看來是很有必要好生查查! “正是?!崩戏蛉诵Σ[瞇地回,頓了頓,略帶深意地說:“竟連我府上這等小小事件都能知曉,王爺當真是手眼通天吶!” 睿親王牽了嘴角,笑回著:“老夫人說笑了,貴府就差張羅打鼓、大擺筵席了,這郢都該知曉的也都知曉了,我自然也聽了那么一耳朵?!?/br> “聽說王爺府上最近多了位客人?”老夫人也不與他打官腔了,想著還沒去找你呢,你倒自個兒撞上來,豈有放過的道理。 睿親王臉色沉了沉,似是知曉老夫人接下來會說甚么,他搶先道:“實不相瞞,今日來此正是為了此事?!?/br> 頓了頓,也不知他想到了誰,眼中柔和不少,只見他朝著謝安娘夫妻倆望了一眼,緩緩道明來意:“玉彤在府上甚是想念孩子,便讓我接了人過去,也好讓人一家團聚?!?/br>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倒是讓老夫人一愣,玉彤?這名字略有耳熟,應是以前聽過,細細一回想,登時驚訝地望向晏祁,又望了望睿親王,莫不是蔣氏玉彤?剛才還未發現,這兩人相貌上也是略有相似的,莫非…… 心中有了猜想,再一聯想謝安娘夫妻倆突然地辭別,這一件件事兒連串起來,當真是處處透著蹊蹺,帶著幾分莫名吶! 這般想著,便往謝安娘那兒淡淡瞥了眼,那種仿似洞若觀火地眼神,無端看得謝安娘生出幾分心虛,畢竟,她突然要回禹州的理由,可都是現編的呢! 老夫人眼中暗光微閃,腦中飛快想過對策,他們承恩公府怎么說也是顯貴世家,輕易不是他人撼動得了,便是對上權勢滔天的睿親王,也并不是沒有一搏之力。 可這結怨的仇家能少一個是一個,特別是睿親王這般勁敵,真要對上了,怕是得大傷元氣,一個不好還得搭上闔府性命。 且看這睿親王明晃晃要人的架勢,顯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這當口他點明了要人,怕是不好搪塞過去。 老夫人是誰,那是連死人堆也跟著睡過的,心中有了成算,便也不懼睿親王身上這股氣勢,直接撫掌道:“那正好,要不王爺把人送過來?” 晏祁疑惑地望了眼老夫人,這老太太暗地里有多不待見他,他在神智不甚清明的那段時間,便感受到了,這會兒居然會向著他? 聽得老夫人這裝傻的話,睿親王臉上笑意一點點收回,只見他手指輕擊著扶手,語氣淡了不少:“老夫人說笑了,自是本王將人請去府上做客一段時日?!?/br> 先將人帶回去,這本就是他一開始的盤算,只是事情出了些偏差,可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決定,既然來了就勢必不會白跑一趟。將人拿在自個兒手心,待到他將一切事情弄清楚了,再做定奪不遲。 謝安娘聽得兩眼一亮,若當真能見到婆母,似也不錯,至于睿親王與婆母到底有何恩怨糾纏,這不是她一個小輩能探知的,當務之急便是見著婆母,便掀起眼簾望向晏祁,看他作何想法。 晏祁收到她投注過來的征詢眼神,眉頭微擰,他不是不想見娘,可若真的入了那王府,再想出來怕就不是他媳婦以為的那么簡單了! 正想要婉拒,便見承恩公從外進來,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接著便與睿親王客氣了幾句,然后話鋒一轉,笑得和藹:“能一家團聚自是好,只是甚么時候讓人回來呢?我這老伴現今可是離不得他們小夫妻倆,每天必得讓人陪著說會兒話才行,若不然一天都得不得勁兒!還望王爺多體諒才是!” 眼見這睿親王這態度似是不容置喙,他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問明了他們歸期,并點明了對他們的重視,這態度看似軟和卻也強硬,儼然不畏懼與睿親王對上。 “國公爺說得哪里話,他們高興甚么時候走便甚么時候走,還不都由他們說了算?!鳖SH王臉上掛著笑,擺出一副萬事好商量的模樣。 說罷,朝著謝安娘夫婦倆笑了笑,心道,只是能不能走,這個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晏祁對這國公爺還是比較信服的,便也靜下聽他說的話,聽得他同意點頭,不由抬眸望過去,承恩公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 ☆、111.愁啊 也不知承恩公葫蘆里賣得甚么藥,晏祁見眼下這局勢明顯脫不了身,便也只得歇下那份跑路的心思,一切見機行事罷。 從承恩公府出來,他本是想趁著這路上期間,與謝安娘說些事兒,免得她誤信了那人。奈何睿親王邀了他倆共乘一輛馬車,這當事人在場,倒是不好開口了。 這一路上心里憋著事兒,晏祁神色間倒是愈發的淡漠,弄得謝安娘也拘束了不少,她倒是看出他似有話說,許是外人在場不便多談,她對現下情形尚捏不準,便也跟著沉默下來。 而在事情尚未明朗前,睿親王并不會有任何動作,他端坐在車廂的那一側,神色淡淡地,只盯著手中的書籍,偶爾翻動一下,也沒有開口的心情。 于是一路靜默,車廂內彌漫著似有若無的緊張感,與其說是緊張,倒不如說是無話可說的尷尬。 每條路都有盡頭,這通往睿親王府的路,也就半個多時辰,這馬車許是裝了防震措施,倒也不覺顛簸,可饒是如此,謝安娘也覺得渾身那股難受勁兒,不比顛簸了幾里路少到哪兒去。 望著眼前氣派的睿親王府,那漆紅大門緩緩而開,一排齊整下人迎了出來,陣仗倒是非同凡響。 可想到能與分別已久的婆母團聚,謝安娘也就暫且擱下心中不安,饒是龍潭虎xue,她與夫君也必得闖一闖。 也不知是否心有靈犀,在她望向晏祁的那一刻,他正好也抬眼看過來,兩人視線交匯,然后,他朝著她笑了笑,仿佛在說,別怕,有我呢! 突地,謝安娘那顆懸不著地的心,似是找到了寄托,也不再那么誠惶誠恐,前路未知,可有人愿意陪著她,披荊斬棘,還有甚么可求的呢? *** *** 自回到府上,這心便一直狂跳,沒過一會兒,便連眼皮也突突個不停,見使勁兒揉了幾下不管用后,步湘汌也懶得理會,愛跳不跳的! 百無聊賴的,將青花瓷盤中一顆蜜餞,拿起又放下,她環顧了一圈屋內,杵著一堆畢恭畢敬的侍女,更覺沒了胃口,將其扔回盤中,拍了拍手,便起身推門往外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