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沈來寶對他說道,“說道理,總比你瞎著急有用?!彼ㄢ彽哪X袋,溫聲,“走,小花,我給你邊走邊解釋?!?/br> 花鈴輕輕點了點頭,又看了盤子一眼,“盤子哥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這樣解釋,我是不在意,可別人會被你嚇著的?!?/br> 盤子冷哼,“別人我還不稀罕告訴他?!?/br> 沈來寶步子微頓,瞅了瞅盤子。小花果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這么快就讓警戒心極強的盤子放下了戒備。 他轉念一想,盤子既然知道潘家的接近可能會讓他們有不可預計的后果,那為什么還主動要和他們玩鬧?盤子不是這種性格的人。從巷子離開時,他又往潘家大門看去。兩扇朱門大開,門上獸首銜環,此時看來,過于陰暗,踏步而入,似入昏暗深淵。 快入夜,街道商鋪的燈還未亮起,南風小巷十余戶人家門前已點華燈,比外面的街道更明亮,但卻更安靜些。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去潘家赴宴,因此巷子里唯有潘家的煙囪有煙火緩飄,散入晦暗天穹中,如有人在灰色宣紙上,潑了白。 沒忘記今日要去潘家赴宴的花續早早從外面回來,進了家門見meimei已經在大堂上扔石子玩,卻不見花朗,問道,“鈴鈴,你二哥呢?” 花鈴說道,“二哥不舒服,還在房里躺著呢?!?/br> 花續一聽就去看弟弟,明明早上還生龍活虎的,現在都不能去潘家了,定是病了。 他到了花朗的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門,里頭卻突然有人暴躁應聲,“我說了我不去!別來煩我?!?/br> 聲音中氣十足,哪里像是病了,簡直還能打死一只老虎?;ɡm說道,“是我?!?/br> 里面默然片刻,這才有人來開門?;ɡ蕟柕?,“大哥來做什么?” “鈴鈴說你不舒服,我來看看?!被ɡm打量他一眼,“看來你是心里不舒服,怎么了?” 花朗見他情緒毫無波瀾還有此一問,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今晚赴的是誰的宴,“哥,對面潘家,你知道是哪個姓潘的嗎?” “誰?” “潘巖!” 饒是花續也不由一愣,“左相潘巖?他怎么會來明州定居?” 花朗厭惡道,“我也不知道,哥,別去赴宴了,惡心?!?/br> 花續負手而立,本就比同齡人高許多,比弟弟更要高上不少,他背光而站,花朗就更看不清他的臉色了,只是他應該跟自己一樣義憤填膺,然后一起罷食吧。 “我去,你也要去?!?/br> 花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哥你說什么?你要去吃潘家的東西?那可是血饅頭!” 花續面色淡淡,“你不去,你會得到什么?”不等他答話,他已說道,“什么都沒有。你以為不吃他的東西是骨氣,可你這樣得罪了他,不單單是你的事,還會連累爹娘,連累整個花家?!?/br> 花朗一愣,“我沒有……” “對,你覺得沒有,可是你也知道潘巖性格乖戾多猜疑,一旦要除去異己者,便是斬草除根。鐵家和趙家的事,還有更多忠臣的事,你忘了嗎?” 兄長的話字字千斤,壓得他喘不過氣來?;ɡ蕦幙勺约核朗我膊灰胰吮粋Π敕?,可是兄長說的話是對的,以潘巖的性格,他如果屢屢違背潘巖,與之作對,他又怎么會輕易放過花家。 他不是懼怕生死,只是害怕牽連家人。 花續見他已被說動,俯身輕拍這弟弟的肩頭,低聲,“以退為進,并不是讓你認輸,這也是一種策略,你不用執拗在讓步這件事上。待他日你能護住花家,你想如何,兄長都不會阻攔你?!?/br> 花朗頓悟,苦思一番,終于是僵硬點頭,“我明白了,哥?!?/br> 花續微微一笑,“那就換身衣服,等會一起出門吧?!?/br> 即便是被說服,花朗也覺得心頭有刺。他嘆了口氣,要關門換衣時,又道,“哥,你不入仕,實在是太可惜了?!?/br> 他不知道為什么兄長改變初衷不去科舉,反而要繼承家業。明明每日還要去書院做學問,既然還眷戀,為何不入仕為官。 他問過兄長,只是兄長的推拿手段是他學不來的,說了等于沒說,還好像很能說服人的模樣。 花朗搖搖頭,這才關門。 冬日的夜來得早,不過剛到酉時,天色已是昏黑。白雪被巷子里的燈火映得泛了紅,似有紅雪飄飛,連帶著花鈴堆的雪人都變成了小紅人。 見雪人的胳膊又掉了,她便尋了根樹枝來給它插上,畢竟總是掉胳膊太可憐了。 以樹枝為手的雪人比起那粗笨的雪胳膊來好看多了,花平生隨后出來見女兒又在搗鼓她的雪人,笑道,“鈴鈴,你要是換了這個胳膊,雪人就跑不動了?!?/br> 花鈴得意道,“爹爹你騙不了我的,雪人根本不會跑?!?/br> 花平生微微笑道,“雪人會跑的?!备舯谏蚣掖箝T也已打開,出來個俊氣少年,目光明亮堅定,似有韜略,“你來寶哥哥堆的雪人,一定會跑?!?/br> 花鈴才不會再上當,“爹爹又糊弄我,這雪人就是我和來寶哥哥一起做的?!?/br> 正好沈來寶聽見聲音往那邊看去,還沒定睛,就見花鈴一個勁地朝自己招手,像只小白狐在搖尾巴。 他笑了笑,朝那小白狐跑去。 “小花?!?/br> 第58章 冤家易結 潘家的酒宴比沈來寶想象中的還要大,原先朱家大宅并沒有那么大的廳堂可以容納下十余戶人家,更因到處都栽種著竹子,地方靜雅卻顯擁擠。如今潘巖將全部竹子除去,從前院開始搭起棚架,延伸至后院。 夜愈深,南風巷子的人陸續到來。沈來寶稍稍留意了下,巷子里一共十七戶人家,這里的大圓桌一桌可坐十人。巷子的人家多是一妻多妾,孩子也多,除了花家可以一家坐成一桌,其余的人家還得分成好幾桌。 可是沈來寶發現人都來齊后,沒有桌子多出來,也沒有少一張桌子,潘巖是將鄰里全家大小都算上了——包括暫未歸家的人。 他心里有點發毛,潘巖這是提早將每家每戶能來的人都計算了一遍,如果有誰沒來,簡直就是一目了然。 看來做jian臣也是個技術活…… 院子里熙熙攘攘,大多都在歡愉閑談,相反他們這一桌就顯得沉寂多了。 沈家不許姨娘同桌,因此沈老太太領著沈來寶他們去和花家拼了桌,讓姨娘們去坐另一張桌,這會她的旁邊坐著自家孫兒,見他走神,喚了一聲,“來寶餓不餓?” “奶奶我不餓?!鄙騺韺氂沂诌吺腔ㄢ?,再右邊是花朗。他的面色沉郁,不見笑顏,全然不似平時那樣談笑風生,他想花朗應該是也知道這潘家家主就是潘巖了。但是他會來讓他很意外,也不知道是誰勸服的。 人剛來齊,潘巖就出來露了臉,說了一些客套話,但并未說自己的名字。沈來寶覺得如果他說了他是誰,今晚潘家的飯菜肯定會剩下很多,因為大家會被嚇得吃不下飯。 幸好開席了潘巖也沒有說,眾人氣氛融洽的喝酒吃菜,頗為熱鬧。 沈來寶剛提起筷子,就見潘巖過來,說道,“看來這里還有空位?!?/br> 花朗的臉色立刻沉冷,正要頂他一句沒有,花續已先站了起來,插話道,“有的,潘老和潘小少爺坐這邊吧?!?/br> 潘巖看他一眼,跟花平生長得有七八分像,甚至氣質也相像,一表人才,“那老夫就坐這了?!?/br> 花家有五個人,沈家有四個,擠了潘巖和盤子來,位置也不算太窄。 花鈴正挨著沈來寶,人又矮許多,沈來寶只是側臉往潘巖那瞧,視線就能從花鈴頭上掠過。他看見她的發上,別著自己送的簪花。簪花在燈火下不似白日看見的艷麗,可顏色宜人,小巧精致,好看得很。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日后就請多指教了?!迸藥r拿了酒杯要敬眾人,眾人微頓,陸續拿起酒杯。 唯有花朗不拿,花續正要為他開解,沈來寶就道,“花二哥你染了風邪,就不要喝了?!?/br> 花鈴聞聲抬頭看他,她二哥什么時候生病了。心中有疑,可他既然這么說,定是有緣故的,便沒有當場問話。廖氏也忙說道,“對,朗兒你今晚吃菜也少吃些油膩的,少吃幾口無妨?!?/br> 兩人將路都給花朗鋪好了,倒讓花朗心頭難受,他的任性,卻要給旁人帶來無盡的麻煩。他勉力拿起酒杯,說道,“我以茶代酒吧?!?/br> 動作神情這么勉強,潘巖早就看出了門道,可是他并不說,也不在意,如果他什么都要跟不喜歡他的人計較,那這一席的人,都已成死尸了。 他以為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沈來寶會坐立不安,食之無味,誰想一看,他分明吃得最歡。自己吃得歡就算了,還給旁邊的祖母夾菜,給一旁的花鈴夾菜。他頗覺意外,這少年明顯跟一般人不同。 沈來寶只有一個想法,組團把潘巖吃窮——雖然并不可能。 但絕不能讓jian臣影響了心情,這點倒是能做到的。他做他的大jian臣,他吃他的三十道好菜。不得不說潘家廚子做的菜還挺好吃的,可惜這是潘家,要是是花家的話,他還能隔三差五去蹭飯的。 花朗勉強吃了幾口,味同嚼蠟,如坐針氈。他覺得自己每吃的一口,都像是在吞別人的血rou,是潘巖搜刮的民脂民膏,是潘巖刀下的忠臣亡魂。 盤子和潘巖在兩兄弟的席位之間,他的左手邊就是花朗。瞅了幾眼,都覺他慢如蝸牛,看得他都壓抑了,“不舒服就回家去?!?/br> 花朗本就心情不悅,一聽就說道,“舒服得很?!?/br> 盤子輕笑一聲,在花朗看來十分輕蔑,甚至是挑釁。 世上有愛屋及烏一詞,那必然也有恨屋及烏的事,他瞧潘巖不順眼,連帶他的外孫也覺得可恨。 旁邊彌漫硝煙,連花鈴都察覺到了,今天的二哥很不對勁。她知道盤子的外公就是潘巖后,也很詫異憎惡和害怕,害怕他傷害自己的家人。 聽說潘巖不喜歡別人流露出不喜歡他的模樣,所以花鈴一整晚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還想讓她二哥也收斂一下脾氣,可千萬不要被大jian臣盯上了! 沈來寶此時已經吃飽了,吃得慢條斯理,卻吃得甚歡。在座的人都顯得有些沉悶,唯有沈來寶面色最輕松。他已經想過了,非要死的話,那也是逃不過的,倒不如坦然面對。 花鈴坐在他一旁總被夾菜,這會也吃飽了。茶水喝得多,有些內急,可這里人多,飯桌上說又不雅,瞧了一會便和母親說弄臟了手,想去洗手。 沈來寶喜歡飯后小站,坐著難受,一聽就離了凳子,“嬸嬸,我也要去洗手,我帶小花去吧?!?/br> 廖氏輕輕點頭,有人陪著,總比她自己在潘家走動得好。 潘巖喚了下人來領他們去洗手,等離了酒席,花鈴就快步走到下人旁邊,低聲和她說了一句。婢女就轉而領她去解手了,沈來寶沒聽見,問道,“小花你跟她說什么了?” 花鈴臉一紅,“來寶哥哥你在這里等我,等會她會給你打水凈手的?!?/br> 沈來寶被她抬手一攔,還沒反應過來,雖不解可也頓住了步子,“那你快點回來,晚了我過去找你?!?/br> “我很快就回來?!被ㄢ徴f罷就隨婢女走了,留沈來寶在那站著。 沈來寶和朱家的小孫子打過架,這幾年也并不往來,唯有拜年的時候和爹娘來過,不過都是在大廳上坐一會,并沒有看過朱家院子。這會站在這廊道下,寒風冷冷,眼前唯有假山池水,顯得蕭條孤寂。 一陣冷風吹來,沈來寶立于風中也不哆嗦。好一會他才回神,他竟然一動不動的在等個小姑娘。這就跟當年他第一次去桃莊一樣,期盼著著十年后能和佳人同行,而不是跟個小豆丁。 如今小豆丁長成了小姑娘,五年后就……他眨了眨眼,五年后小花就是姑娘了。風華正茂,碧玉年華,不是小豆丁,也不是小姑娘。 想到五年后的花鈴,沈來寶還是很期盼的,不知道到那個時候,她是不是還是天然腹黑小白兔,又或者是奧斯卡·鈴。 思緒神游到五年前,便想起了那桃莊。 在白莊主在他爹面前將他坑了后,父親單獨去找了他,為他善后,救治那些被燒傷的人。但條件是,桃莊要給沈家。 自覺桃莊已經沒有可利用價值的白莊主當然是一口答應,把桃莊給了沈家,由沈家來救治被燒傷的人。 只是沈老爺得了桃莊后,就放置在了那里。沈來寶問過他買那塊地來做什么,沈老爺只答了四個字——以此為戒。 花那么多錢來為兒子買個警示,沈來寶覺得他爹還是很大方有遠見的。 而今想起,又想到之前他曾想過要開發個賽馬場,那桃莊似乎可以……反正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如今無人打理,更是一片荒蕪之地,鏟平了地,重新起建馬場,倒是可行。 沈來寶以前思索事情總是容易入神,一旦入神就很難察覺到周圍動靜。后來在校場被師父成客教訓了幾次,他便養成了可沉思,卻還能耳聽八方的習慣。此時耳邊正有輕微腳步聲,他往那邊看去,來人頗讓他覺得意外。 潘巖剛進廊道已經看見了他,少年的身姿挺拔,哪怕幾次寒風刮過,他也是巋然不動??上н@樣的人注定不會與他為伍,所以才覺得更可惜。 沈來寶迎面相對,也不怯懦,“潘相吃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