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潘巖放下干巾時,又想,若是能在這里安靜住上幾年,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他知道,他的鄰居們,從今天起就要坐立不安了。 今晚新鄰來賀,門庭若市,可等到明日,就該門可羅雀了吧。 但即便如此——誰在乎。 第57章 鄰家酒宴 翌日辰時,潘家下人就敲開了南風巷子一共十三戶人家的大門,送來請帖。 沈家眾人正在用早飯,一聽是潘家下人遞來請柬,沈老爹手中的筷子就猛地戳了一下碗里,彈出兩根面條??吹蒙蚶咸卑櫭?,“金山,這么大個人了,一驚一乍的做什么?!?/br> 沈老爺連連應聲,怕驚動母親,就讓下人將請柬拿進房里去。又看得沈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別人送來請柬你怎么也不看看,來寶越來越聰明,你卻越活越糊涂了,哪里有這樣辦事的?!?/br> 吃飯還躺槍的沈來寶抬眼看向自家老爹,果然一臉要將脾氣發在他頭上的模樣。 用過飯,沈老爺也不急著去鋪子,直接回房去看請柬。沈夫人也火急火燎的跟了過去,沈老太太又搖頭,給孫子夾了一筷子米分條,“來寶你慢慢吃,就你最懂事了?!?/br> “祖母您也吃吧?!鄙騺韺毻讲诺镫x開的方向看了看,請帖是潘家送來的,也不能怪他們這么緊張。 沈老爺和沈夫人進了房里,立刻拆了來瞧,手還有點哆嗦。一看上面的寥寥幾句,頓時癱坐在凳子上,“鴻門宴啊……” 沈夫人忙拿來看了一遍,“邀約巷子里的全部人家今晚去潘家赴宴,恭賀喬遷新居。老爺……這不就是跟進虎口似的?” 沈老爺剛從山賊的虎口出來,眼見著又要掉進去,他頓覺銀發如春日小草一個勁的從腦袋往上竄。 “那我們去嗎?” “去,哪里能不去?!鄙蚶蠣攪@氣,“就是不知道來寶去不去?!?/br> “去,當然去?!?/br> 沈來寶恰好到了門外,聽見里面這話,順勢應聲。沈夫人忙開門讓他進來,又將門關緊。沈來寶步入里頭,說道,“雖然潘巖明面是流放,可是爹和我從山賊窩里出來的時候,都知道不過是他的障眼法。所以說,如果現在潘巖有心要整治我們,那我們也如羔羊,任人宰割。這個時候硬碰硬,并不明智?!?/br> 沈老爺見兒子不是一根筋,能屈能伸,頗覺欣慰,“我兒知道忍讓,不意氣用事,甚好?!?/br> 沈來寶是不喜歡潘巖,只是他尚無能力應對潘巖,以退為進,未嘗不是一個好法子。 隔壁花家也同樣收到了請柬。 花平生見是潘家送來的請帖,沒有拆看。廖氏見是新鄰來貼,接過來說道,“定是邀我們去吃喬遷酒的……誒,果然是。續兒你們三個今晚不要亂走,一起去赴宴,見見新鄰居?!?/br> 花朗問道,“新鄰居?” 花鈴解釋道,“就在來寶哥哥家對面,本來是朱伯伯一家,現在換了一戶姓潘的人家。他們家有個小孫兒,跟我一樣年紀,昨天我們還一起去馬場了。他騎馬可厲害了,今日我們還要一塊去?!?/br> 花朗笑道,“就這么拋下我寶弟了?” “是我們三個一塊去的?!?/br> “二哥就知道,我瞧應該讓爹爹認了來寶做干兒子,反正他待你如meimei?!?/br> 廖氏笑道,“當哥哥的也沒來寶這么好?!?/br> 花朗說道,“哎呀,娘這是說我和大哥不如來寶,這可就冤枉了。我每日都待在校場,可每晚回來,困得不行也都要和meimei說一會話才去洗澡睡覺。倒是大哥……”他問道,“大哥你最近怎么老不在家?” 花續說道,“留在書院里跟先生做學問?!?/br> 廖氏瞧著兒子一文一武,女兒又乖巧懂事,心中愉悅。只是丈夫似乎從潘家下人進門開始,就不曾展顏,眉頭緊鎖,一瞧就知道他又有心事。礙于兒女在這,她沒有直接問話。等兒女都各自出門去了,她才道,“二郎怎么了?不舒服么?” “今晚的酒宴我就不去了?!?/br> 廖氏心頭也跟著擰了起來,輕聲,“二郎好像不喜歡對面潘家?!?/br> 花平生知道夫妻兩人不該有秘密,潘家到底是何許人的事他也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訴妻子。廖氏也不追問,靜靜坐在一旁等他開口。許久花平生才道,“那潘家家主,就是當朝左相,潘巖?!?/br> 廖氏再不怎么問朝廷事也好,也知道這權傾朝野數十載的名字。她頓時驚愕,手中請柬飄然落地,“潘巖?那個jian臣?” “嗯?!?/br> 花平生剛察覺到外面有腳步聲就打住了話,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幾乎是在他落聲的瞬間,門外就有人驚詫道,“那潘家就是潘巖老賊的家?邀請我們去赴宴的就是潘巖?!” 廖氏心頭咯噔,看向門外,只見花朗快步走了進來,她臉色一沉,“誰教你隔墻聽聲的惡習?還不快出去?!?/br> 花朗沒有回答也沒有聽從,又將話問了一遍。廖氏還想將兒子叱出,不愿讓他給他父親火上澆油?;ㄆ缴藭r卻異常平靜,“對,那是潘巖,左相潘巖?!?/br> 花朗沒有想到父親早就知道那是誰卻不跟他們說,“爹是不是還打算讓我們去赴宴?” “對?!?/br> “那潘巖性喜猜疑,殘忍而且陰毒,掌權以來異己者不存,殘害了多少忠良。爹明知道他是什么人,為什么還要心平氣和的看著他做自己的鄰居?想到和那賊人只有一墻之隔,我今晚只怕要做噩夢?!?/br> 花平生沉聲,“潘巖羽翼張之可遮天蔽日,你如何跟他斗?” 花朗質問道,“那難道就不斗,任由這jian臣竊弄國柄?” 花平生默然許久,緊握的拳已見指骨泛白,面部線條因緊繃而顯出三分凌厲之色,看得廖氏心慌。 “要斗?!被ㄆ缴此?,“但不是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的你可以斗的?!?/br> 花朗不答話,花平生已然猜出兒子在想什么,腔調終于有了起伏,冷聲,“就算你一命換一命,不多久也會出現第二個潘巖,到時候你還能拿什么來換?你要做的,是韜光養晦,而不是逞莽夫之勇?!?/br> 花朗愣神,他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掌心都是硬繭,是常年在校場cao練的結果。他這樣刻苦,為的就是能除盡朝廷jian臣??扇缃窀赣H告訴他他還什么都不是,還要去赴宴,吃喝那賊人的東西。 他只要想想就覺得惡心。 “孩兒不會去的?!?/br> 廖氏擰眉,“不要這樣任性?!?/br> “孩兒是不會去的!”花朗說罷就緊握雙拳揍了,每一步都沉如千斤,心幾乎被重壓在地,更是無法抬頭。 沉重的背影唯有花平生能明白,曾幾何時,他也像兒子這樣憤怒,可是最后他逃避了,徹底的。 兒子沒有低頭,他心中倒是贊許的。 “讓他去吧?!被ㄆ缴従徠鹕?,又握了她的手,“又讓你擔心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潘巖真的要對鄰里下手,也不會這樣和善請我們吃飯。往后我們盡量避著他就好,就這么過吧?!?/br> 廖氏反捉了他的手,只覺冰涼,她更覺心焦,“不去也無妨的,就說你病了?!?/br> 花平生笑笑,“這么巧,父子兩人都病了。就將這借口給朗兒吧,他若是去了,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來,倒不如我去?!?/br> 廖氏暗嘆,丈夫總是如此,一切難受的事都寧可攬在自己身上,也非要給他們母子四人撐把大傘,擋盡風雨。 快至辰時,花鈴從家門出來,打算去找沈來寶一起去馬場。她在門口等了一會,約定的時辰還沒到,沈家大門沒開,倒是見潘家大門開了。還有下人進進出出,似乎十分忙碌。片刻幾輛牛車從巷子過來,停在潘家門口,車上都是新鮮的菜,似乎是剛從集市采集回來的。 無怪乎這樣忙,原來是在準備今晚的食物。 花鈴瞧著下人搬竹簍進去,潘家下人好像非常多,不多久牛車就空了,只剩下最后一個竹簍了。她看著那下人將竹簍搬進去,可一把青蔥卻從里頭掉落,原來是下面破開了個窟窿。 “你的菜掉了?!被ㄢ徯∨苓^去,拾起青蔥,追進里頭。 剛進里面,她就頓住了腳步,這宅子她來過,朱家伯伯人很好,也喜歡栽種竹子,因此滿院滿眼都是竹子??涩F在竹子竟然都被刨光了,別說地上,就連地面都不見一株竹子,全都被挖掉填平,土還松軟著。 她愣了一會神,那搬菜的下人就不見了蹤影。她又不好隨便闖進去,正想著要不要尋個人問,身后就有人開口,“你是誰家的小姑娘,為何跑到這來?” 花鈴循聲轉身,只見前面站了一個白發老者,氣質冷厲淡漠,緊抿唇角,問話的應當不是他。而他旁邊的人目光直盯,似等她回答,那定然是他了,便向著他說道,“伯伯,我是花家的小姑娘,剛才你們下人掉了一把蔥,我撿著了想送還,可是他走得太快,我沒跟上?!?/br> 管家打量她幾眼,潘巖已說道,“讓人拿進去。多謝了,花小姑娘?!?/br> 花鈴笑道,“舉手之勞,也不是費勁的事?!?/br> 潘巖點頭,見她手被青蔥染臟,偏頭說道,“去打一盆熱水來?!?/br> “不用了爺爺,我有手絹?!被ㄢ弿膽牙锬昧伺磷映鰜聿敛潦?,帕子擦得臟了,她便疊好,將臟的一面藏進里頭,再重新放回懷中,也是干凈的。 潘巖見她完事了卻還不打算走的模樣,問道,“還有事?” 花鈴說道,“我和來寶哥哥昨天跟盤子哥哥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去馬場的??斓匠綍r,他應該快要出來了?!?/br> 潘巖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些,“外頭冷,你進里頭坐吧?!?/br> 花鈴搖頭,笑道,“不了,來寶哥哥每次都會提早半刻等我的,我現在得出去,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那等。爺爺我走了?!?/br> “好,晚上見?!?/br> 花鈴歪了歪腦袋,這才想起潘家今天送的請柬,一向都愛熱鬧的她頓時笑得更歡,“嗯,爺爺晚上見?!?/br> 潘巖目送花鈴出門,嬌俏的背影滿是天真無憂,又想到她方才笑顏,倒是明媚,“花家……”他念了一聲,見外孫從里面走出,滿身陰郁之氣,一點都不明朗,“潘兒?!?/br> 盤子抬眼看他,“嗯?” “方才那花家小姑娘來尋你了?!?/br> 盤子見他和花鈴正面撞見,眼神這才嚴肅起來,誰想他突然說道,“我之前同你說要給你訂門親事,討厭的姑娘也無妨,但如今花鈴倒是不錯?!?/br> 盤子冷聲,“不要?!?/br> “你總要訂門親事的?!?/br> “動機不純,何苦害人?!北P子厭惡道,“我有討厭的人定會和您說,不用您做決定?!?/br> 潘巖同他相處向來是三句便能說完,也不在意他態度惡劣,他不惡劣了,他才覺得不習慣。比如……在賊窩那時。 沈來寶說他一起來救人,他也問過當時保護他外孫的護衛,護衛也是這么說的。 只是這孩子太倔,哪怕他對自己和善小許,他閉眼時也能安心了。 盤子步子沉沉走到外頭,見花鈴已經在沈家門口和沈來寶說話,快步走了過去,對花鈴說道,“下次不許來我家!半步都不許踏進來!” 花鈴被他一吼頓覺莫名,連沈來寶都覺得他的吼聲過分,惹得身后下人都直瞧。 “盤子,你不許對小花這么兇?!?/br> 盤子大聲道,“知道我外公是什么人就不要靠近,她不懂,你也不懂嗎?” “我懂,可是這種事不是靠吼的,那樣小花只會更不明白?!鄙騺韺氂X得他都快成炮仗了,不點都著,還燒得噼里啪啦的。 花鈴不解道,“盤子哥哥為什么你要這么說?剛才那個是你外公嗎,他挺好的呀,還讓人給我打熱水洗手?!?/br> 盤子氣道,“看,沈來寶,她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別靠近我家,我再說一次,不要靠近我家?!?/br> 沈來寶真想把他踹進雪里冷靜一下,都說了不要吼,還吼,他是被獅子附體了嗎。 花鈴擰眉看他,不理解他為什么把家當刺猬,不許人靠近。她就是去給他撿了一把青蔥,他怎么就吼自己了。她朝他面前伸了伸手,差點沒被盤子打開,“做什么?” “蔥的味道,我是幫你家撿蔥送進去才見到你外公的,如果不是我,你中午吃飯湯面上就沒蔥花了?!?/br> “……” 他說得這么嚴肅,她還閑扯午飯,盤子差點沒被她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