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 顧文珩在江南的行程其實并沒有那么順利。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措手不及,倒是直接抓住了好幾個貪官污吏,直接上折子參了。但越是往江南走,這種事情做起來也就越難。 但是顧文珩并沒有退縮的意思。他知道皇帝派自己到這里來,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成了,就說明自己可用。如果不成,就算沒被這些人廢掉,回京之后,也注定得不到皇帝的看重,只能待在翰林院當個修書的了。 顧文珩是個聰明人,從趙璨給的這個任務,他就能夠看得出來,趙璨是打算將自己往這個方向上用。身為御史,他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朝向哪里,哪里就必須要見血才行! 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則如何能成為最鋒利的一把刀? 這日顧文珩終于進入了原州城。 這是整個江南靠海的地方最多的一個州,漫長的海岸線讓它成為這一次江南水患之中遭災最嚴重的地方。 自然,這里的貪墨情況也最為嚴重。因為有大半救災的銀兩和糧食都運到了這里,但是根據下面的人回報,災民們發到手里的糧食卻少得可憐,至于銀子,根本連影子都沒救見到過。 所以,這也是顧文珩主要展開工作的地方。 只不過,就像是顧文珩視線鄋設想的那樣,因為一路上的耽擱,這里的官員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一時半會兒很難抓到端倪。更讓顧文珩震驚的是,就連他跟皇城司的人呢偷偷出去走訪災民,得到的答案也是官府想讓挑眉知道的。 自己也擔任過親民官的顧文珩很清楚這種情況是怎么回事。 這里的吏治,恐怕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更壞一些。 顧文珩當然不會因此就退縮,只是要找到突破口卻也并不容易。好在,著急的并非只有他自己,對方也很怕他多留一天,就發現什么破綻,也打算從他身上入手,化解這一次的危機。 所以這天顧文珩被邀請到知州府中,然后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這人是他的故交舊友,也是江南人。之前顧文珩離開西北之后,也在江南擔任過一任父母官。當時治所便是這位友人的家鄉。對方對他極盡結交,為他擺平了不少事,讓顧文珩治理起地方來,變得非常容易。 承了這樣的人情,對方待他又那么好,顧文珩自然心下感念,曾經答允過一旦有什么難事,就讓他來找自己。 現在這人出現在這里,顧文珩心中頓時生出不妙的預感來。 果然,左右被屏退之后,這個友人便立刻向顧文珩吐露了“實情”:這位原州知州是他的叔父,關系十分親密。這一次也實在是鬼迷心竅,才會做錯了事。這位友人告訴顧文珩,自己已經勸得叔父回心轉意,愿意將貪墨的錢糧都拿出來,只求顧文珩能夠輕輕放過此事。 對方如此“坦誠”,讓顧文珩十分吃驚。 不過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開口的人并不是知州,而是一個根本不在官場的人,況且也沒有其他人聽到,這番對話根本做不得證據。因為就算自己說出去,別人也不會相信。 只是這樣一來,顧文珩不免有些為難。 姑息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皇帝那里早就已經收到了消息,而且從顧文珩自己的判斷來說,這件事似乎還牽扯了朝中某位重臣,并且皇帝已經準備辦他了,就是要從這件事入手! 如果自己現在收手,難道皇帝就會跟著收手嗎?顯然不可能?;实蹠业狡渌臋C會動手,但是他顧文珩的機會,卻再也不會有了。 但是這位舊友又的確是幫過他很多忙,當初的承諾也十分真心,這會兒對方將事情和盤托出,若是自己直接拒絕,未免太過不近人情。而且顧文珩也很清楚,對方既然將這件事對自己說出口,其實已經沒有了拒絕的余地。 畢竟這是在對方的地盤上。 所以他略略猶豫之后,便決定暫時先虛與委蛇。 因為他答應了要“考慮考慮”,所以那位友人立刻高興起來,擺了酒席請他共飲,將人灌醉之后才送出來。 接連幾天都是一樣的情形,別說是其他人,就連顧文珩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這些人同化了。跟著他過來的皇城司的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上面反映一下情況。 不過,對方的耐心顯然并不多,這么幾天時間過去之后,便要逼迫顧文珩給個確切的答案了。 顧文珩自然不可能同意。這幾天他利用這個機會,頻繁進出知州府,也不是什么都沒有發現。只要拿到證據,到時候自然就不怕這些人耍什么招數了。 只是對方的東西藏得隱秘,又守衛森嚴,顯然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 顧文珩思來想去,弄出來了一個“聲東擊西”之計。 回到住處之后,他便將皇城司的人全都請來,告訴他們自己這幾日都是在搜集證據,現今手里已經掌握了關鍵之物,明日便可以開始動手了。 他們這一路上都是這樣做的,先搜集證據,然后直接將主使官員全都抓起來,將其他人臨時提上來負責賑災事宜,將物資和糧食發下去。顧文珩的權限就到這里,至于接下來要怎么處置這些人,卻是要看趙璨那邊的意思。 皇城司的人一路上已經做熟了的,聽見顧文珩這樣說,不由激動起來。這回要抓的可是一州知州!對于他們來說,能辦下這樣的鐵案大案,本身就令人十分興奮。 當然,這其中也不是人人都那么激動,皇城司的人常駐當地,雖說他們大部分身份比較隱秘,算是暗探,但總有明面上要走動的人。這樣一來,跟當地官府,難免就會有些接觸。 而金錢權勢和奢侈享樂是非常容易讓一個人沉迷其中,被人cao控的。 況且這些地方官員敢做出這么明目張膽的事,自然底氣十足。腐蝕一兩個皇城司中的人為他們辦事,通報消息等等,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所以這邊顧文珩才召集了人手,將事情安排下去。那邊消息就已經傳遞到知州衙門里了。 知州聽說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將自己的侄子叫來大罵了一頓,“你不是說自己跟那顧文珩是過命的交情,他不會為了這樣的事情便讓你走投無路,必定會買你這個人情嗎?現在他已經要動手了!” “叔父……”侄子還想解釋幾句,卻被知州攔住了,“我也知道你盡力了,不過這件事,還是按照我們的辦法來,你不必插手!” 然后知州命人將自家侄子看管起來,又忙不迭的去安排對付顧文珩的辦法。 既然顧文珩吃硬不吃軟,他這一回便鐵了心,要將顧文珩留在原州。知州很清楚,這件事情一旦被朝廷知道,自己會是什么樣的下場,龍椅上的那位可從沒有仁慈的菩薩心腸。 既然如此,就讓朝廷查不出來吧,死人總是不會說話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知州聯系了當地的駐軍,打算將顧文珩包圍起來干掉。為了保險,連自己的家丁也派出去大半。 未免驚動旁人,他們特意選擇了在夜深人靜時動手。只要做得干凈利落,又沒有人看見,等到天亮推說是流民或者亂賊所為,便能將自己從中洗脫出來。 只是將人都安排出去之后,知州又有些擔心顧文珩所說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畢竟他的確是來往過這邊好幾次,而且以顧文珩的能耐,真的很難說他有沒有拿到證據。 不放心之下,知州大人也不顧夜深,立刻小心的點起燈燭,前往自己收藏書信等物的書房,小心檢視了一番,確定東西都還在,這才放下了心。 然而實際上,他并不知道,這時候正有人一直如影隨形的跟在他身后,將他的行動都看了個正著。等他放下心來,打算回去等消息時,便悄無聲息的摸進房間里,將證據全都搜出來帶走。 這也罷了,臨走時還故意弄出好大動靜,將知州驚動,等他趕過來時,發現自己的書房變得一團糟,所有重要物品都不翼而飛,不由大驚失色,連忙讓人去查。 這自然是顧文珩安排的計策。 雖然皇城司的能力很強,但是之前的好幾次行動之中,他總覺得有些滯澀之感,還有不少人犯提前逃走。顧文珩早就察覺到,自己人之中恐怕出了什么問題。 所以這一次,他索性利用這些有問題的人,給那邊透了消息。 結果果然將攻擊引到了自己身上來。 而后他又安排了皇帝秘密派到他身邊,其他人皆不知曉的侍衛隊前往知州府衙盜取證據。 原本戒備森嚴的知州衙門里,衙役和家丁大半都被派了出去,驍騎衛的人又是天樞一手調理出來的,兩邊配合之下,自然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只是他這邊因為有內應在,所以節節敗退,抵抗得十分艱難,眼看著就要守不住了。 對方的人手將整個驛站團團圍住正在往里面沖,而皇城司這邊的人則一直在奮力阻攔。只是人數比對方少了很多,所以十分吃虧。顧文珩思量了一下,照這樣下去,根本等不到侍衛隊的人回援。 “大人先走吧!”皇城司的兩位負責人上前勸說他,“您是欽差之身,若是折在這里不合算,還是趕快跟著屬下等離開,再圖后事!” 顧文珩轉頭看著他們。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真心為他好,還是就是那邊的內應,要將他騙出去直接殺死。但是不論如何,顧文珩不能離開這里。 他一旦走了,許多事就說不清楚,只能任由對方胡亂編造了。若是如此,還不如就死在這里,至少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顧文珩為了公事死在了這里。而敢在這里動手殺人的,又有幾個? 況且出了人命,朝廷自然不可能姑息,這件事只會繼續徹查,直到得出結果。如此才不枉費他拼了性命。 “不能走?!鳖櫸溺駬u頭,“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我又怎么能讓大家留在這里抵擋,自己卻懦弱的逃走?” 說完也不管兩人臉上是什么表情,拔出掛在墻上的劍,開門走了出去。 既然要死在這里,當然要多拉幾個墊背的。別看顧文珩看上去就是個文弱書生的樣子,但是拼起命來一時間也讓人招架不住。只可惜不能持久,過了一會兒身上就漸漸添了傷口。 好在這時候侍衛隊的人終于趕過來了。驍騎衛作為皇家禁衛,雖然成員大多都是勛貴子弟,十分紈绔,但是武力上倒是都有可取之處,排兵布陣也許不行,單打獨斗卻是佼佼者。有了他們加入之后,顧文珩這邊的壓力大大減小,他也終于可以退出去休息一下了。 一夜激戰。 等到天明時,顧文珩才發現整個驛站都幾乎被毀掉了。 好在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證據拿到了不說,他們還抓到了幾個知州家里的家??!意圖行刺欽差,這個罪名算起來并不會比貪墨錢糧輕松多少,兩罪并罰,這位知州大人是不可能逃脫制裁了。 雖然身上有傷,但顧文珩還是堅持帶著人去了府衙。 昨晚的動靜那么大,所以天一亮驛站附近就聚集了不少普通百姓,他們簇擁著顧文珩前往府衙,親眼看著他公布罪狀,然后將知州抓起來,又對大家宣布賑災的糧食和銀兩都會如數下發,很快都跪了一地,口稱青天大老爺。 “這不是本官的功勞,而是陛下的恩典!”顧文珩立刻揚聲道,“你們都是大楚的子民,陛下不會放棄你們!” 于是又有百姓高呼萬歲,之后才陸續的站起來,到府衙門口排隊領取錢糧。 這時候顧文珩才終于放松下來。這口氣一松,他便覺得渾身無力,眼前發黑,差點兒直接倒在地上,被及時接住,暫時安置在了府衙之中休養。 等到顧文珩醒來之后,才開始認真的查看之前被驍騎衛帶回來的那些證據。 其中果然有知州跟其他官員來往的信件! 第172章 跟這位知州聯絡的官員名叫李嘉,任江南路按察使。 按察使主管一路刑名訴訟,并兼考核吏治、監察官員。是江南路巡撫的屬官,權力既大且重。這樣一個人居然跟原州知州有書信往來,也就不難知道為什么江南的吏治會如此腐敗了。因為它從根子上就爛了。 ——監察的人自己都同流合污了,又怎么可能清明得起來呢? 眾所周知,江南富庶,這里的官一向是最難求的。沒有一點背景的話,根本不可能被派到這里來。何況還是按察使這樣重要的職位。而李嘉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便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自然是因為朝中有人。 而李嘉在朝中的靠山,自然便是他的恩師和提攜者,宰相許悠。 顧文珩拿到這封書信之后,便迅速的將一切都串聯在了一起,也終于明白了趙璨要辦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但且不說他根本不可能違逆皇帝的意思,而既然皇帝生了這樣的心,許悠根本不可能逃過。單說顧文珩自己,對這種連災民救命的糧食和錢都要貪的行徑,也著實看不上眼。 因為離開京城之前就得到了趙璨的許可,盡管去辦,加上身邊帶著的人也足夠多,所以為了避免來回傳遞的過程之中走漏消息,讓對方做好準備,所以顧文珩不顧病體,立刻帶著人趕往巡撫衙門所在的崇州,亮出圣旨,將按察使李嘉拿下。 事情做到這一步,自然是藏不住消息的,這件事迅速的傳揚開去,引來軒然大波。 單論官職的話,按察使是三品大員,鎮守一方,手握實權。而顧文珩呢?在出京之前,他不過是個六品的翰林院待詔??v然手持圣旨,但是按理說這種事情還是應該上折子給皇帝,由京城那邊來發落比較合適。 所以顧文珩的這種做法,落在其他人眼中,未免太過莽撞輕狂。 官場中人最講究的就是臉面,所以規矩很重要,而不按照規矩來的人,也就難免會不為這個團體所容。想想你好不容易爬到二三品的大員,隨便一個六七品的小官就能將你從位置上掀翻下來,誰會高興? 這跟御史臺又不一樣。因為御史只有上奏的權力,辦不辦完全由皇帝來決定。不管結果如何,但規矩沒有亂。而現在顧文珩在做的這些事,就是打破了既定的那個規矩,讓人難以忍耐。 所以江南官場中有不少人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上書指責顧文珩的這種做法欠妥當。 這些奏折理所當然的被趙璨留中不發。 顧文珩的做法,是他默許的,甚至是他推動的。一來這樣可以讓顧文珩立威,為將來的工作做好準備。二來也算是顧文珩的一種態度:他得罪的人越多,在朝中就越孤立,能夠依靠的唯有皇帝一人,所以他只能做一輩子的直臣、孤臣。 只有這樣,趙璨才會放心將一些事情交給他來辦。 顧文珩充分的理解到了這一點,所以對外面的傳聞充耳不聞。抓完了人之后,他便直接帶著人和證據回到了京城。他目前的職位只是巡查御史,并沒有審問的權力,所以回到京城之后,人犯和證據都會移交給大理寺和刑部進行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