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其中的女孩兒鄒元槿,本就早產十分虛弱。又因母親生下兒子后沒了力氣,憋了幾個時辰拼了最后一絲氣息才產下她來,先天智力有所不足,有些癡傻。 家人都很疼愛她,生怕她受半點委屈,處處護著她。 只除了鄒元杺。 思及自己的女兒,鄒寧遠眉目間凝起一股郁氣。 那孩子不懂事。知道這些后,總抱怨說大伯母怎么當年不跟著一起在祖宅住著。只她父母在家鄉照顧老太太多年,偏大房的人在京城享福。 可那些背后的不得已,又怎么與她詳說? 大將軍戰功赫赫威名遠播,先皇和今上都不是特別心寬之人。大將軍的妻兒在京城之中、在陛下的眼底下待著,陛下方才能夠安心。 半晌后,鄒寧遠心中郁結無法疏散,只得長嘆一聲。 他的這聲嘆息極深極濃,傳到院中,鳥兒頓時受驚,撲棱著羽翼四處飛散開來。 元槿見這情形,便知是有人來了。 前世她是孤兒,自幼時起就極易和動物親近。如今到了這里,這個特性也半點沒有消失。剛才不過是看著陽光正好,又沒有風,所以出來透透氣,結果引來了不少鳥兒靠了過來。她索性問丫鬟要了一把谷子,慢慢喂它們。誰知才一小會兒,就被來人給打斷了。 元槿見對方是位氣度儒雅的中年男子,就把手中的谷子擱到了石桌上。 櫻桃捧了絲帕過來給她擦手,輕聲道:“姑娘,這是二老爺?!?/br> 元槿明白櫻桃這是刻意提醒她,微微頷首。 如今知曉了這位是二叔,別的她就不太清楚了。規矩什么的,更是還沒學起。于是元槿按照現代晚輩對待長輩的方式,站了起來,恭敬喚了聲“二叔”。 女孩兒聲音軟軟糯糯的,甚是好聽。雙眸澄澈靈動,淺笑之時,顧盼神飛。 看著眼前的元槿,鄒寧遠只覺得心里頭多年的重擔稍稍的輕了一點點,激動得差點落下淚來。忙深吸口氣緩住心情,笑著應了一聲。又喚了櫻桃道:“快扶槿兒坐下?!?/br> 他雖十分關心元槿,無奈和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尋不到什么共同話題。故而只循例問了些大夫的囑咐,又細細叮囑元槿好生照顧自己,便沒了話。再干坐了小半晌后,就告辭離去。 不多久,青蘭苑里收到了白英苑遣人送來的禮物。來人沒說詳細,只道是主子遣人送來的,然后便走了。 葡萄把匣子接過來時,掂量著不算太重,就沒多問。誰知元槿將匣子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對成色極好的羊脂玉鐲子。 櫻桃一看就笑了,“二老爺果然疼姑娘?!?/br> “二老爺?”葡萄有些遲疑,“這許是二太太送來的罷?!?/br> 櫻桃一撇嘴,“她?”搖搖頭,扭過身去繼續給元槿削果子去了。 元槿覺得兩個丫鬟說的都有道理。 剛才已經見過二叔。對方雖然很明顯關心她,但言談間不像是個懂得女兒家心思的,沒理由會送這么個精致的東西來。至于二嬸……聽身邊人的意思,不像是舍得為了她花那么多銀子的。 不過,她還沒完全理清現狀,就先讓人把東西好生收起來,往后再說。 不多時,婆子匆匆來稟,說老太太來了,正從晚香苑往這邊走呢。 聽聞祖母來了,元槿第一反應是想起那位蔣mama。是個能干的,而且,還很護著她。想必老太太也是疼愛她的。吩咐了小廚房晚些擺膳,又叫葡萄櫻桃來伺候她換衣梳妝,特意吩咐了上一點胭脂。 葡萄眨眨眼,很小聲地問:“姑娘,您這打扮齊整了,會不會不太像是大病初愈的???” 櫻桃皮笑rou不笑地狠戳了她腦門一下,“姑娘病著的這兩天,老太太來了沒十趟也有八趟了。姑娘什么情形,老太太會不知道?” 元槿被葡萄給逗樂了。這丫鬟倒是個實誠的,居然在幫她算計老太太?!皼]事。我既然好了,總不好讓祖母再擔心?!彼词Ymama打扮得體一絲不茍,估摸著老太太應當也是個細致人。 第一印象很重要。妥帖點總是好的。 而且,雖說還沒見到祖母,雖說是蔣mama安排了一切,但她明白,肯定是祖母關心她,蔣mama才會遵從了吩咐這樣做。對著關心她的長輩,她也不希望對方擔憂。 收拾停當后,元槿又問了下向長輩見禮時的規矩。待看到那位雍容的婦人在眾人簇擁下緩緩行進院門時,便迎了過去。 老太太只見一抹淡紫映入眼簾,緊接著,身段嬌柔的女孩兒婷婷裊裊行了個禮。細瞧之下,發覺是元槿,忙讓人攙了她起身。 老太太緊走幾步過去,握了元槿的手細細打量,心疼地道:“怎么出來了?屋里好生歇著才是正理兒?!?/br> 元槿笑道:“大夫說今天沒風,太陽不錯,我在屋子里悶了很久,可以出來走動一下?!?/br> 大夫給她看完診后,就去晚香苑回稟過了。老太太自然知道,大夫的原話是“可以出來歇息下見見太陽,對身子恢復有好處”,可沒說什么走動。 老太太多看了元槿幾眼,這才往屋里行去。 和老太太同來的,還有四姑娘鄒元桐。 這是大房唯一庶出的孩子。比元槿小幾歲,圓臉圓眼,俏麗可愛。 她扶著老太太進屋后,就湊到了元槿身邊緊挨著她坐下,問:“jiejie可是大好了?那你能認出我是誰不?” 元槿聽丫鬟們說起過鄒元桐,知曉這個meimei常來青蘭苑陪她玩,就笑著說道:“四meimei好?!?/br> 鄒元桐原本就和元槿親近,性子又活潑,看到jiejie醒來后還記得自己,歡快地與老太太說:“祖母,您剛才叮囑的可白費了。jiejie認得我呢。不認得的,怕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吧?!?/br> 雖然她是庶出,但和她姨娘都是老實本分的人。老太太一直很喜歡這個開心果,聞言笑道:“是是,你最好認,最重要?!闭f著,老太太又不動聲色打量起了元槿。 即便元槿刻意遮掩著,但老太太活了幾十年,又是在后宅慢慢成長起來的,孫女的那點小心思,又怎么瞞得過去? 再嬌嫩的脂米分,也掩蓋不住孩子眉目間的倦色和蒼白。明明身子弱得不行,走兩步都要微喘半晌,但還是硬撐著和大家說笑,半點抱怨都沒有。 老太太暗暗點頭,十分滿意。 這丫頭,醒來之后倒是和她娘一個性子。這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二房的孩子,終究還是稍遜一些。 下午鄒寧遠回了白英苑后,鄒元杺就不得不重新跪了下去。待到黃昏走出來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將要進正屋的杜氏。 她垂頭喪氣的模樣引起了杜氏的注意。杜氏以為她是因為今日受罰不甘愿,有心想要讓她長長教訓,就沒管她。只對視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讓丫鬟撩了簾子進去了。 其實鄒元杺憋著的是另外一件事。 今天香雪無功而返?;貋砗笸掏掏峦碌馗嬖V鄒元杺,那兩只惡犬并不是她哥哥養著的,是隔壁的王大哥牽來的。王大哥在一位貴人家里負責打掃狗舍。昨天貴人家負責遛狗的人臨時有事,就讓王大哥幫忙一下。結果王大哥把狗給牽到家附近去了。她哥哥看那兩只狗十分威武,又聽meimei歸家了,便讓王大哥帶來家里給她現了一眼。 她哥哥是個游手好閑吹噓起來沒譜的??伤敃r被那兩只嚇怕了,又因問候完父母打算走了,只聽她哥的只言片語便也信了真是他養的。如今這次回去問起了,她哥借不出狗,這才將實話講了出來。 鄒元杺怎肯放過這個機會?當即就問香雪口中的貴人是哪一位。 得到答案后,鄒元杺呼吸一窒,再沒敢提要把狗借來的事情。又暗暗咬牙,算那臭丫頭運氣好!不過,這事兒沒完,過些時日她尋到了法子再說。 一路暗自盤算著,鄒元杺走到了正屋前。 她是剛剛受完了處罰,在晚膳前來父親跟前說一聲的。剛要讓小丫鬟通稟,就聽屋里父母親談話時提到了鐲子。 不知怎地,鄒元杺忽然想起自己磨了母親許久、好不容易讓母親答應買下、昨天剛剛到手的那對羊脂玉鐲。頓時禁緊張起來,什么也顧不上了,三兩步走上前去,一把甩開簾子,沖了進去。 第3章 鄒寧遠見元槿醒了,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氐桨子⒃?,和杜氏提了一句,說想給槿兒點禮物。杜氏就將那對鐲子拿了出來。 看到東西后,鄒寧遠十分滿意,當即就讓人給送過去了。然后他便去了外院的書房處理事務和看書,晚膳前才回到白英院。 不多久,杜氏進了屋里。和鄒寧遠說了兩句話后,她忽地冒出來一句:“也不知那鐲子合不合元槿的意?!?/br> 鄒寧遠沒料到她突然將話題轉到這個上面,“應當沒問題?!毕肫鹛僖紊吓禾竦哪?,他的笑容深了幾分,“槿兒膚白,那鐲子不錯,適合她?!?/br> 杜氏笑道:“希望如此。我倒是怕送的不好,她不滿意?!?/br> 兩人正說著話,鄒元杺忽地摔簾子沖了進來。 她瞥了面沉如墨的鄒寧遠一眼,縮縮脖子,問杜氏:“娘,我那鐲子呢?我要戴?!?/br> 杜氏就將下午送禮物去青蘭苑的事情說了。 鄒元杺惱道:“送什么不好?偏送那個!那可是我相中了的!” 杜氏不說話了,側過臉去看鄒寧遠。 鄒寧遠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這是我的主意?!?/br> 鄒元杺氣得不行。奈何她不敢對著鄒寧遠發作,跺跺腳,轉身跑出去了。 老太太走后,元槿用了些粥便準備睡下。恰在此時,聽到外頭有鳥鳴聲,不禁想起來下午喂了一半的小家伙們。 雖然知道它們飛走后肯定自行覓食去了,元槿還是拿了一把谷子走到了院子里。 這里的環境沒有污染,鳥雀的種類繁多,嘰嘰喳喳的各種鳴聲摻雜在一起,好不熱鬧。 元槿沒讓丫鬟打燈籠,就著天色剩余的些微亮光,走到院中坐下喂鳥雀??粗谋奶男〖一飩?,她剛喚人又拿了一些谷子來,突然聽到院門口傳來爭執聲,便揚聲問道:“怎么回事?” 葡萄小跑著過來,離她三四尺遠方才停下,“姑娘,二姑娘來了?!?/br> 二姑娘?鄒元杺? 猛力推“她”導致頭破血流的那個堂姐? 頭頂的傷痕猶在。原身那女孩兒的魂魄卻不知歸了何處。 元槿慣常帶著的淡笑瞬間消失,神色驟然冷到了冰點。 “讓她進來?!?/br> “???”葡萄不解。 “讓她進來?!痹鹊f道:“攔著有什么用?沒了這次,還有下次?!钡共蝗缦纫娚弦换?,看看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居然對著自己的堂妹用了那么大的力氣、下了這樣的狠手。 葡萄連忙去院門口說了一聲。 不多時,鄒元杺帶了兩個丫鬟怒氣沖沖地走到了院子里。就著有些昏黑的天色,責問道:“鄒元槿,我的鐲子呢?” 聽到鐲子兩字,櫻桃和葡萄對視了一眼,齊齊捏了把汗。 元槿不慌不忙地道:“你來我這里找你的東西?”她勾了勾唇角,“恐怕找錯了地方吧。但凡這院子里的,都是我的?!?/br> “我明明聽說我爹把鐲子送到了你這里……” “既然送來了,從此以后,它便與你再無瓜葛,而是我的了?!痹壬斐隼w細白皙的指尖,輕輕撥弄著碗中谷粒,“我不偷不搶,何錯之有?你有什么立場來指責我?!?/br> 語畢,她再也不搭理鄒元杺,當即喚了人來,“送客?!?/br> 鄒元杺為了那對鐲子費了不少心思,怎肯罷休?當即怒了,喊道:“鄒元槿,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往常裝瘋賣傻還不夠,現在又要開始撒潑耍賴了!誰知道你往年瘋瘋癲癲是不是裝的。想要我跟她們一樣同情你?告訴你,沒門!” 若她只是針對如今的元槿,元槿或許還能壓著性子和她說上兩句??伤婚_口就把以前無辜的原身就諷刺了進去,元槿便立刻怒了。捏起幾粒谷子,朝著鄒元杺的方向彈去。而后輕輕打了個呼哨。 鳥兒本在吃“晚飯”,見到這情形,以為元槿在用那幾粒谷子逗它們玩,就有一半跟著撲了過去。 鄒元杺只見十幾二十只鳥猛地朝她撞了過來,驚得哇哇直叫,一個字兒也說不出,護著腦袋急急忙忙地跑遠了。 待她走遠,元槿也沒了好心情。讓丫鬟們服侍著回了臥房,問道:“往常的時候,二姐也這般針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