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二人說笑了一陣,陸乘風又來拜訪,手里提著幾卷經書呈給女帝,女帝打開來了一會兒,遞給湘君。 湘君接過來,輕輕一打開,里面的佛經竟然是用金粉書寫的,雖然說值不當什么大錢,但這佛家素來尚“金”,這金粉經書也很是巧妙。 女帝問:“這書又是何處而來?朕看那字跡倒像是你的?!?/br> 陸乘風道:“天堂的大佛又受金粉,阿蠻就用了些余料,抄了兩卷經書?!?/br> 女帝愛經書也愛佛,在宮內的第一高樓內安放大佛,隨時前去念經拜謁,為了保持大佛“金身”不敗,宮人也常常用金粉再粉飾,此事也正是陸乘風在打理。 女帝來了精神:“是嗎?可令人先誦經暖佛了?” 陸乘風道:“幾位高僧已經誦經,但還是按規矩,尋個陛下身邊的人去誦經,先傳達陛下的誠意?!?/br> 女帝點了點頭,她貴為天子,雖然尚佛,但也不是十足十的臣服,也不是隨叫隨到,多數時候還是令身側人去傳達誠意即可。 女帝讓人去請王月娥前去誦經,孟庭玉與陸乘風對視一眼,立刻笑道:“您怎么總想著王待詔,咱們這兒還有個周待詔呢!連您都說她誦經極好,想必那佛祖也是喜愛的,不如這次就讓周待詔去拜拜大佛?!?/br> 女帝也轉過臉來看湘君,有些遲疑:“可朕待會兒還想聽她誦經?!?/br> 孟庭玉又道:“這事兒就讓臣來,臣告假許久,這么長時日沒侍候陛下了?!?/br> 女帝聽了也欣慰孟庭玉的掛念,便啟唇令湘君隨陸乘風前去天堂誦經,湘君早對孟庭玉有些防備,這刻聽見是將她塞給陸乘風,大約也猜出了他們想干些什么,心下大駭孟庭玉的狠毒,想起周弘讓她有難處找陽平,神給定住了,面上也一派波瀾不驚地應下此事,先去側殿放經書。 王月娥看她過來,就笑嘻嘻前來迎她:“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湘君將經書塞給王月娥,面上顯出焦急:“孟庭玉讓我跟著陸乘風去天堂,你也猜得出來許是要出事了,你立刻前去紫蘭殿找陽平公主,讓她趕來天堂?!?/br> 王月娥心驚了驚,點頭應下此事,整了整衣襟就匆匆朝外走。 湘君又低著頭,從墊子下取出把匕首塞進袖子里,這才出側殿隨陸乘風朝天堂去。 宮中日光正盛,曬得人頭暈目眩,她卻越走越慢,想法子拖延時間,陸乘風亦被曬得心煩,不住催促她。 二人拖拖拉拉才走到天堂,偌大的天堂之中,一幾丈高金身大佛垂眸慈悲俯視眾生,一群高僧在誦經,陸乘風只一句:“待詔來誦經,各位可歇息?!边@些高僧便捉著木魚,紛紛退去。 湘君緊了緊袖中匕首,出口道:“各位不必退去,我初來誦經,還望多多指點?!?/br> 想攪了他的好事,可沒那么容易,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陸乘風扯著嘴皮子笑了一笑:“心要誠,待詔們來誦經,歷來沒這個規矩?!?/br> 一和尚也附和道:“心誠則靈,人多則亂?!?/br> 另有幾位和尚也隨即附和而來,紛紛指責湘君的不是。 湘君臉上也抽了抽,又撫了撫卡匕首的臂膀,心頭明了,這群“高僧”只怕有好幾個都是陸乘風找來的幫手,就算其中有些不是幫手,他們也是不敢招惹陸乘風這個禍害的。 她不再言語,任由那些人出去,按陸乘風的指示跪坐在墊子上,誦經敲木魚。 這才念了一段兒,陸乘風便不安分靠了進來,盯著她的臉旁和脖子猛瞧,她雖惡心,也不得發作,只假裝不知道,繼續誦經。 懸掛的盤香裊裊,熏得整個大殿充斥著檀香氣...... 她算得上是個美人,這樣靜下來認真誦經的時候更增添幾分靜謐姿色,陸乘風肖想她已久,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今日逮到機會,她卻不為所動,心頭一陣貓抓耗子撓,顧不得更多,伸手來抱她的腰肢。 湘君將經書朝他臉上一扇,阻了他一阻,旋即拔出袖中藏的匕首朝他的脖子上劈去。 陸乘風早年耍雜耍也習了些武藝,后來做了將軍更是練了幾招,根本不懼怕湘君這種三腳貓,反而是雙眼油亮,一臉興味:“早聽人說是個來勁兒的sao#貨,我倒要嘗嘗味兒?!?/br> 湘君朝他吐了口唾沫,厲聲喝道:“少扯那些鬼話,陽平公主在來的路上,你敢動手?” 陸乘風聽她說“陽平”也凝了凝,但稍微一想,又不屑而笑:“陽平公主那性子是你想請動就請動的?” 顯然,陸乘風以為湘君扯謊,更是興奮起來,抬手來捉湘君,湘君也只練過幾招,對付女人打打馬球還能應付過去,對上這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也占不到大便宜,手里拿著匕首也沒刺到陸乘風要害,只是幾個招式間劃傷了陸乘風的臉。 陸乘風摸上自己的臉頰,發現血絲,一瞬漲紅了眼,像頭瘋牛朝她劈來,罵罵咧咧:“你敢弄傷我的臉!” 湘君此番招架不住他發狠,被他三兩下制住,手臂反剪著,匕首落在地上叮當作響。 陸乘風來扒她的官服,她又驚又怒,陽平又怎么還不來?嘴里不住恫嚇:“陽平要來,你最好放了我!” 陸乘風剝下她一層官服,哈哈大笑:“你識相就從了我,我待會溫柔些!少來拿陽平嚇唬我,她今日真敢來,我也不怕!” 一個大殿回蕩著他的狂妄之語,湘君仰頭就是那慈悲的大佛,口中發苦,這佛看見了什么? “是嗎” 咯咯一陣笑聲傳來,陸乘風驀地僵硬住,不敢再動湘君,僵巴巴地偏過頭去,瞧見陽平正從大佛后面出來,原是從后門而入天堂的。 湘君一把推開陸乘風朝陽平走去,陽平那眸子半瞇了瞇,像鳳凰的蔑視,嘴里輕輕嘖嘖一聲:“臉壞了還有什么用?誰還來維護你?” 陸乘風急忙遮住自己的臉,朝后瑟縮:“不,我的臉沒壞,只是有些小傷口,我還是像先帝!先帝額角不是也有傷痕么?” “先帝”二字一出,陽平那半瞇的眼眸中怒火充盈,立刻吩咐身側兩個侍婢:“他說他的臉沒壞,你們看壞了沒有?” 陸乘風像只急竄的野牛,要從正門逃出去,有兩個侍婢比他更快一步,將正門一合,陸乘風腳步一頓,轉過頭來惡狠狠瞪著陽平:“你敢!陛下不會放過你!” 陽平冷笑一聲,往日的那股稚氣蕩然無存,有的只是一個皇族子弟的冷血和高傲,寬袖一掃燭臺,指著陸乘風:“我今兒倒要看看你的臉壞了沒有!” 幾個婢女不是尋常婢女,皆是身負武藝,三兩下將陸乘風制住按在地上! 有個冷面婢女撿起陽平摔落蓮花形單燭臺,將白蠟摔碎后露出的寸長尖針對著陸乘風的臉龐。 湘君只看見婢女手動,陸乘風猛叫,四肢掙扎與痙攣一陣。 叮當一聲,婢女扔了燭臺,尖針上血珠子滴落。 婢女們復命,露出已經半暈了過去癱軟在地上的陸乘風,臉上竟然是血rou模糊一片,令人腹中惡心。 陽平只望了一眼就抬了抬袖子遮住眼睛:“真是個丑人~”輕飄飄的嫌棄,似乎并不害怕。 湘君也偏了偏頭,她自是認為陸乘風活該,同時也感覺到陽平內心的那股戾氣,不光是為她出氣,還有些別的原因...... ☆、第68章 兇神惡煞 湘君從一開始就知道陽平公主作為一個聰明又受寵的皇族公主不可能是面上那樣單純,或是陽平的單純不假,那只是她性子里保留的少女本心,可內里依舊是狂傲的,扶人上青天和殺人不眨眼都早已習以為常。 有些人不收拾,是因為不值得為了那種人展露自己的兇狠,可恨之入骨的人不收拾,是因為時機沒到。 周湘君不是沒有后手的王月娥,陽平公主也不是嬌滴滴的小公主,陸乘風千作死萬作死,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作死。 陽平公主如同沒事兒人似的,拉著湘君出了天堂,那股血腥氣息一散而盡,湘君鼻尖只有陽平公主身上隱隱若若的龍腦香氣,心境也平復許多。 二人回到蓬萊殿,女帝正疑惑他二人怎么在一處,陽平一進來就立即換上氣呼呼的神情,朝女帝行了個禮,大剌剌道:“我去天堂禮佛,撞見了那個陸乘風妄圖欺侮女官!佛前行此齷齪之事,著實可恨!” 這一個“惡人”先告狀,將女帝搞得措手不及,雖然這滿朝的人都知道陸乘風是女帝的面首,可女帝也在面子上遮掩著的,陽平先告這個狀,她也沒面子去維護陸乘風。 湘君聽話聽音,噗通一聲跪在女帝面前,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女帝一聽陸乘風臉碰壞了,那雙柔美清明的眼兒一睜又微微一收,聽得湘君罵完,也跟著破口大罵:“好個混賬!竟敢如此大膽!” 孟庭玉將此事聽完,也怔了半晌,捏了捏拳頭,壓下內心的那股狠勁兒,揚起笑容來給女帝揉肩背,柔聲勸道:“陛下何必生氣,陸乘風固然有錯,可您也氣壞了自己?!?/br> 女帝卻像是脾氣出來一發不可收拾,推開孟庭玉就喚人:“去將陸乘風拿來!” 幾個女官聞聲出去要拿陸乘風來。 女帝歇了口氣,又看了看湘君,心頭一按,將湘君扶起來,安撫道:“難為你了?!?/br> 湘君心頭跟明鏡兒似的,陸乘風是女帝的面首,發生了這種事,女帝私底下的情理上過不去,這刻是要安撫她才合適。 湘君當然是人家給臉就好好要著臉,連番感激“還好有平陽公主”。 女帝又賞了幾匹絹帛和幾件玉器,就算是將湘君這頭平息下來,湘君自然又是連番謝恩后立在一旁。 孟庭玉直盯盯瞧著湘君,湘君也直盯盯瞧著孟庭玉,不動聲色之間,二人心頭都打了底子。 孟庭玉又緩緩勾起眼角,那張美艷的狐貍笑顏像是要跳出來。 湘君也無畏笑了笑,孟庭玉一旦回去成親,那她就真的成了女帝的近臣......再用不上孟庭玉! 約莫半個時辰,有個女官進來湊在女帝耳邊低語一陣,女帝臉色大變,一把推開陽平公主大為驚訝:“他整個臉都爛了?” 陽平:“芷月不知,他在天堂里發瘋,意圖傷了周待詔與我,您賞給我的幾個婢女都是些會武的,手中沒有輕重,這過手之間,許是傷重了些?!闭f著,她又滿面哀傷,眸中溢滿失望:“難道他竟然比芷月還重要?他要打我,冒犯天家威嚴,也任由他不成?” 女帝因此事早有心虛,陽平又頭頭占理,更對她展露失望,她是再不好說陽平的不是,拉著陽平輕聲哄道:“你胡說些什么,傷了就傷了?!?/br> 陽平才勉強“嗯”一聲。 湘君是心生佩服,陽平公主一路而來,連個口供都沒和她對一對,劃了陸乘風的臉,反倒讓女帝來體貼她。 佩服歸佩服,可母女之間這樣深淵相隔真的好么? 夏季炎熱,蓬萊殿臨水已經比其它殿涼快,內官們又在殿內各角用木桶裝冰,殿中像是返了春,女帝興致高,令湘君和她一起玩兒雙陸。 雙陸是當下風靡的一種棋子博弈法,雙方憑借擲骰子來決定棋子走幾步,不過怎么樣才能走出最佳路線,這就要考策略,因此又費力氣又費腦子。 兩人枰上正如火如荼,又聽人來報周弘將陸乘風一雙腿給打斷了,女帝手中琉璃塔棋一停:“打斷了?陸乘風又怎么招惹他了?”嘴里歇了一歇,又補了句:“他多少年沒胡鬧過了!” 湘君是一下猜到了指不定周弘是為了她那個事兒而打的陸乘風,可她規矩著,面皮子上沉沉穩穩,愣是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樣。 女官望了眼湘君:“清河王說陸將軍是個睜眼瞎子,誰的女人都敢動,周湘君是他看都不該多看一眼的?!?/br> 女帝何等心思,又念起上次周弘對周湘君那不遮不掩的神態,立即明白了過來,轉頭就看湘君:“他待你還真是不同?!?/br> 湘君略笑了笑:“七爺好情義?!?/br> “情義?”女帝清明的眼眸閃了閃,啪嗒一聲落下棋子,湘君緊接著自己擲骰子,再不纏著這事兒說。 女官看倆人絲毫不放在心上地繼續玩起來,有些按不住了:“陛下,那陸將軍?” 女帝輕飄飄道:“不就是摔斷了腿么?他也不怎么會打仗,都是靠運道贏了,摔斷了就斷了,撤了將軍職,回府調養?!?/br> 這一夜夫妻百日恩,在女帝這兒根本就行不通,陸乘風也不過就是個玩物,湘君暗嘆皇家情薄,手指捏了捏棋子邊沿,琢磨起周弘來...... 女官領了命出去,湘君與女帝又玩了兩手,正是暗自放松,女帝不追究這事兒了,就聽得女帝道:“我看七郎是真待你有情義,拔了你做清河王妃如何?” 這猶如一聲炸雷平地起,雖然是將她雷了個外焦,好歹她心底子給鋪厚實了,早料到了有這么一天,遂誠惶誠恐扔了琉璃棋子叩首:“臣不敢!” 女帝哈哈笑她:“這又有何不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七郎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若不是這幾年他跟朕鬧這些別扭,總拖著不娶,哪里還等到你了?” 湘君道:“清河王情意深重,可湘君實不敢受,斗膽拒了陛下好意?!?/br> 女帝故作疑惑:“這是為何?” 湘君:“臣無心男女之事,愿永伴陛下身側?!?/br> 笑話,她若是此刻應了這事兒,她還不如早跟著周弘,何必要來做女官?周弘又何必一邊想著娶她做王妃,一邊將她推到女帝身側來?真要嫁,也不是現在嫁。 女帝低眼瞧著湘君,嗒嗒嗒敲著手里的棋子,打量了許久后,忽然一陣笑:“你著什么急?他要討你去做王妃,朕還不愿意呢!” 湘君舒了一口氣,又叩了叩首:“臣立志做女官,不存他念,還望陛下明鑒?!?/br> 這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女帝定然是再不會出口逼她,只管扶了她一把:“話別太滿,此事咱們容后再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