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爹也不過四十余歲,府中沒有主母,想必也是在等,等誰替他再誕下子嗣,或是立下功勞......”湘君眼珠子輕輕一翹:“可按我之意,我和子揚都沒母親,還望柳姨娘來做這個當家主母,咱們也算是心連心,也懶得管爹去寵誰,日后我和子揚自該供養當家主母?!?/br> 柳姨娘一愣,沒想到湘君竟然拋出這么大的好處給她,旋即心思百轉:“大娘子這話可真?” 湘君道:“如何不真?” 柳姨娘又不語,端端坐在高腳凳子上捧著熱茶,湘君則是慢吞吞喝了幾口茶,又填了幾塊糕點,將自己漲得飽飽的。 那盞茶在柳姨娘手中漸漸涼下去,她終于想得明白了,湘君是以養她終老為好處讓她幫著管家,手中冷茶一放,起身朝湘君行了一個禮:“日后就勞煩大娘子了?!?/br> 湘君也起身朝柳姨娘施了一禮,二人的交易就這樣完成了。 柳姨娘心頭有些震動,坐了片刻也就起身告辭,臨到門口,湘君又起身囑咐道:“柳姨娘,尚有一事?!?/br> “但請說來?!?/br> “這府中孫姨娘的親戚居多,不知柳姨娘如何處置?!?/br> 柳姨娘蹙著眉思索片刻:“再多心眼也防不住,倒不如這幾日一個個發賣出去?!?/br> 湘君笑了起來,這才是個好幫手,柳姨娘這種人聞弦音而知雅意,會省下不少麻煩..... 半個月之間,聽得李婆子來報柳姨娘陸陸續續發賣了不少人出去,還將仆人們的事兒追到孫姨娘頭上,如今孫姨娘已成眾矢之的,她倒沒有心情再去落井下石頭,成日里吃好喝好將自己的傷養著就是。 半個月之間,聽得李婆子來報柳姨娘陸陸續續發賣了不少人出去,還將仆人們的事兒追到孫姨娘頭上,如今孫姨娘已成眾矢之的,她倒沒有心情再去落井下石頭,成日里吃好喝好將自己的傷養著就是。 柳姨娘心細,令派了個大夫來給她治腿。 老大夫一把山羊胡子,慈笑著給她的腿拆了板子:“大小姐這腿算是好全了?!?/br> 湘君得了這個消息,自是歡喜不已,當下令人賞老大夫,次日便到宮里去任職。 抬頭望著這幾百來階臺階,湘君有些感慨,一腳踩了上去,方才有些實感,受著宦臣的引,入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此刻已經是各方司職,孟庭玉從右內堂出來,笑迎了上來,湘君連忙躬身揖禮。 孟庭玉連扶了她一把,打量了她半晌,卻笑道:“你這模樣不錯,正配了你的厲害性子?!?/br> 湘君也垂首看了看自己所著,原是她今日換上圓領女子官服,頭上挽著男兒髻,妝扮得十分利落干脆。 孟庭玉又道:“你初入宮中,領職舍人,尚無承旨的本領,須在這翰林院學習幾日?!睂⑾婢氖滞筝p輕一捉,朝右內堂去。 初入堂中,只覺內堂極大,堂中書架高聳,上面堆疊的是密密麻麻的書卷,而書卷之下則是書桌駢列,男女混坐,想來女帝在權勢一方是有意于重用女子的。 堂中每個人十分忙碌,或翻閱典籍,或提筆而寫,或圍成一團相互議論。 湘君也吶喊一把,還真沒想到翰林院里居然是這個模樣,孟庭玉待她游過一圈后,挑了個靠書架近的位置給她,上面筆墨紙硯齊備,像是早就給她備好的一般。 “這翰林院,書寫詩詞歌賦或校注典籍或草擬詔制,各有各用,你受圣人親自考校,自是不必總呆在翰林院,你若學得好,便可早早去見圣人?!泵贤ビ駥⑺仓孟聛?。 湘君垂了一下眼皮,也聽明白了這話,學得好就去見女帝,學得不好就在這兒呆著,寫詩詞、翻譯古書,不頂大用...... “謝過孟舍人!”湘君揖禮道謝。 孟庭玉又扶了她一把:“無需跟我行這些虛禮,我年紀比你大不了多少,叫做jiejie也合適?!?/br> 湘君依著孟庭玉的話喚了jiejie,孟庭玉又悄悄叮囑了幾句:“圣人手邊正缺人,你......是個機靈性子,在這院中凡事勤勉,學得快些?!?/br> 湘君有些驚訝地望了眼孟庭玉,孟庭玉是在給她透露內部消息? 二人正說著,就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湘君抬頭去,卻是許久未見的李太傅和另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進門來。 李太傅與那中年人一來便入桌,二人低身商議一陣子,那中年人才落筆而寫。 孟庭玉快步走了去,湘君又是個積極的,也跟著前去,規規矩矩站在幾人之后。 李太傅一見孟庭玉在這兒,連聲笑呼:“孟舍人快看看這詔擬得可行?” 孟庭玉垂首看著詔書,有些皺眉:“山東河南饑荒?” “正是呢,正忙得焦頭爛額?!蹦侵心耆嘶卮?。 孟庭玉點了點頭,將詔書遞給中年人:“也不用多加潤色,快些傳給陛下好,她素來以百姓為重?!?/br> 中年人和李太傅連應了聲好,就將那詔書卷好,命人端來匣子放進去后傳出翰林院。 這頭忙完,李太傅方看見了湘君,他似乎記得起又似乎記不起,偏著頭打量湘君,孟庭玉極會看眼色,連介紹道:“這是新進宮的女舍人,益陽侯的大女兒,喚作湘君?!?/br> 李太傅面色了然,點著桌面子笑道:“原來是你呀!”轉眼就面上一凝,望著孟庭玉:“這不是和二郎......” 孟庭玉連忙一擺手:“外面胡言亂語!”轉瞬又捉了湘君的手腕:“若真是那般,又有何不可?” 李太傅哈哈一笑:“她這伶俐正配了二郎的正直!” 湘君在一旁聽人說起她和孟庭軒那八百年前的爛事兒~她也只能干巴巴笑著,等二人在那里談論。 坐在書桌前的中年人倒是多打量了幾眼湘君,孟庭玉又道:“這個是前日里寫了酷吏策的那個,如今杜學士可得多勞心帶她?!?/br> 杜入微聽到“酷吏策”三個字,恍然大悟,方正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寫得好,寫得好!” 湘君低著頭只謙虛為謬贊,杜入微不住點頭,對她的謙虛很是滿意,又接連問了她看過那些書,都會些什么,湘君一一答了,杜入微笑拍了拍手,雙眼晶亮:“快隨我來,前日里,我看《經籍志》,正巧遇上難處,你來看看,會也不會?!鳖I著湘君朝書架走去。 湘君對著杜入微的熱情實在是不能附和,轉頭看了眼孟庭玉二人,孟庭玉點了點頭,又在她耳畔輕聲道:“這是個學癡,得圣人喜愛呢?!?/br> 湘君當下明白,隨著杜入微快步去了書架子旁,又聽得孟庭玉在身后道:“你先學幾日,我得告辭去了?!?/br> 湘君連轉過身來,則見孟庭玉與李承恩已經轉身朝外而去。 ☆、第55章 女帝威嚴 一月已逝,春日錦衫薄,這翰林院的地暖也熄了,宮柳泛起金黃,她折了幾枝來纏在筆架子上,翰林院里幾位女同僚見了,也紛紛效仿起來,折了幾支纏在筆架子上,更甚者還去外摘了花兒來卡在柳枝上,屋中倒起了一番景致。 杜入微上了朝回來,看見這密密麻麻案幾之中有幾張折了柳枝纏著筆架,就道:“方才我到外面才聽人說,那棵柳怎么禿了?” 他這一說是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都指著湘君道:“這事可不賴咱們,是您那徒弟領了頭?!?/br> 原是湘君初入翰林院這處,杜入微常與她論典籍,因而格外親近,杜入微常親自指導她潤色詔書,以及偶爾擬召之事,來來去去,她感謝杜入微的指點,干脆就將杜入微認作師傅,二人也越發師徒情深。 杜入微果然瞧來湘君:“你忙完了?倒要閑情逸致去折柳?!?/br> 湘君點頭,將桌案上的一疊絹帛捧了過來放在杜入微的桌案上,杜入微也不再說話,只坐了下去,翻閱著她的絹帛。 杜入微徐徐看下之后,不住點頭,看罷之后,轉頭看著她,有幾分愛憐:“你倒是學得快,這幾分詔也潤色得不錯,只是這待詔也不是好做的,還是折柳好,一方閑情逸致?!闭f罷,又是幽幽一嘆氣,揉著額角。 湘君看杜入微神色不□□穩,忍不住問出口:“恩師可是遇上難處?” 杜入微瞧了湘君一眼,又嘆一口氣:“前日山東河南饑荒賑災,有人吞吃災款,知縣魏柯寫折子上訪,卻被攔截下來,其上京都上訪,卻不想差點遭到謀害,僥幸逃脫后找了冬官侍郎賀子業,這才告知到陛下這出,陛下今日大怒,一來怒整貪官污吏,二來,是要咱們想個法子,免了這欺上瞞下的事......擬召是咱們的事,陛下今日問起來,我這個翰林學士愣是一句也答不出來,只怕她還要再問此事,又是一場麻煩事?!?/br> 湘君聽罷,也連連感嘆,此事確實駭人,不過駭人之處倒不是在于有這“欺上瞞下”的事,而是這事捅到女帝手畔來了。 湘君坐回自己的原本桌案旁,休憩片刻,竟然有些文思涌出,提筆就寫下來,一方畢筆,將宣紙轉給杜入微看:“恩師,您看看,這可解您燃眉?雖算不得好法子,倒也應該可避免咱們中書省遭殃?!?/br> 杜入微抬起頭來,正是煩悶之中:“你個小娃娃,哪里知道這些,快去折柳去吧?!?/br> 湘君有些微尷尬,只好提著宣紙轉身回去,杜入微看著她的背影,心思一動,既能寫出酷吏策,指不定是有法子的,當下喚道:“湘君,快過來!” 湘君連轉過身來,將宣紙遞了過來。 杜入微接過宣紙,先不看紙上寫了什么,就點著桌案,頗有幾分為師的嚴謹:“你看你,才說一句,你就堅持不住了,咱們這擬召的哪有什么臉皮子,縱然有也得堅實如腳下夯土?!?/br> 湘君......他還有道理了~ 杜入微低頭掃眼看著宣紙,不過片刻,就連聲贊好,湘君站在一旁只有干巴巴笑著。 “你這丫頭,早有這些法子,怎么不寫進你的酷吏策里?偏要分開來!”杜入微略有責地怪望了她一眼:“為難咱們這些老頭子了!” 湘君......她這個半道上認得恩師總是很有道理~ “得了,我這就送去給陛下瞧?!?/br> 湘君......“那可要再潤色?”伸手去接那宣紙。 杜入微一跺腳,像挪寶貝似的挪開宣紙:“走開!為師給你潤色!”又提了提筆,還未落筆,就又將筆擱置在筆山上,瞪了湘君一眼:“還潤什么!夠好看了!” 湘君......他高興如何就如何吧,畢竟師傅是個好師傅......應該是個好師傅吧? 杜入微這匆匆出了翰林院門,湘君方才想起,這宣紙上的意見是個破漏,千萬要不得功,否則日后可要受人唾罵的,趕忙追出去囑咐,疾步出了殿門,卻連杜入微人影也看不見了,當下扶額暗嘆自己這次是做了孽。 湘君一下再無心校注典籍,便倚在椅子上,執筆勾勒起花樣子來靜心,約莫兩個時辰,她花樣子正畫至花蕊,孟庭玉就前來傳達圣意,圣人召她前去蓬萊殿。 湘君心頭暗道遭,苦巴巴地跟著孟庭玉朝蓬萊殿去。 “是好事,你瞧你那模樣?!泵贤ビ裥α似饋?。 湘君干澀一笑,著實難看:“這可不定是好事?!?/br> 孟庭玉搖了搖頭,拍著她的臂膀安撫道:“你怕什么,圣人看了你的策,龍顏大悅?!庇值土说吐暎骸霸S是要拔擢你?!?/br> 湘君也無奈擺了擺頭,不再與孟庭玉說清楚這回事,總歸待會兒向女帝認了弊端就是。 二人下了臺階,路上穿門越廊,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一處草木繁盛簇擁的紅墻碧瓦之所,行過一陣,露出寬廣場面來,和風陣陣,她微微仰頭,看見面前四方翹角的巍峨宮殿聳立著。 孟庭玉囑咐道:“這便是陛下居所,你初來此處,切記謹慎?!?/br> 湘君應承下來,又是連番道謝,二人就已經上了臺階,她再一抬頭,頭上所懸“蓬萊”二字,只覺有些頭暈目眩,孟庭玉有拍了拍她的手臂再囑咐道:“也切莫膽小怕是,陛下最忌縮頭縮尾之人?!?/br> 湘君越發渾噩起來,這孟庭玉說了不是沒說嗎?前些時刻讓她謹慎,這會兒讓她別膽小,她...又不是人見人愛。 這由不得她多想,抬腳跟著孟庭玉入了蓬萊殿,行行繞繞,反倒得見一片廣闊,目下是樹木林立,一方偌大湖泊在林木之間正泛著粼粼波光,湖上玉舟偏偏,亭臺靜默,恍若人間仙境,湘君竟然癡了一下。 孟庭玉低低一笑,推了推她,喚回她的神思:“此為蓬萊池,陛下在閣內等著,可別在門口耽擱了?!?/br> 湘君道:“這可真是蓬萊仙境?!庇謬K嘖感嘆,暗自感慨,這皇帝住的地兒確實不一樣,算來比周弘那個“小明宮”又強了不少,這人比人,可不得氣死人么?轉過身去,入了一個小殿,只見這殿中飾以琉璃彩畫等,孟成芳身著絳紗袍,跪坐在一張案幾之后,而杜入微也跪坐在案幾前,似乎二人原本正在議論什么。 孟成芳一見湘君進門,就展露笑意,喚人給她支了墊子,讓她近前跪坐著,孟庭玉則規規矩矩跪坐在了孟成芳身側。 湘君低著頭,十分謹慎模樣等著孟成芳發話。 孟成芳則看著案上的宣紙:“周湘君,上次是酷吏策,這次是置匭計,你讓朕刮目相看?!碧钟智迫ハ婢?。 湘君卻是頭越發低下,暗自琢磨著該怎么和女帝承認自己的紕漏,正在為難時分,孟成芳喚了句:“抬起頭回話,你不像個低頭答話的人?!?/br> 湘君心頭悶響一聲,只能抬起頭來,直視著孟成芳,又見那溫雅的面容上一方清明的眼眸,像是一切把戲都逃不過那方清明,她只能暗自嘆了口氣,選了最老實的做法,砰地一聲叩頭:“臣有罪?!?/br> 孟成芳忽來了幾分興致:“何罪?” “這置匭計有錯?!?/br> 杜入微也被湘君的話一驚,瞪大方正眼看著湘君,又瞧了眼孟成芳,咽了咽口水,這孩子若是說錯了,少不得要受罰! “何錯之有?” “置匭,以受四方之書,誰有冤屈誰就能投書進匭,再由獻納者取出獻給陛下,陛下由此可知天下事,且我朝有酷吏,冤情上呈,正可與酷吏相合,此為好處??纱耸律杏幸皇聻殡y?!?/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