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陸子易轉身端來了一疊書:“七爺這幾日忙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閑下來,只好勞煩姑娘在這兒等著?!?/br> 周子揚......抿了抿唇:“那我...” 陸子易道:“你先搬進來,而后隨我去軍中走一趟?!?/br> 湘君在一旁聽著,一個頭兩個大,合著她今兒真要在這兒干巴巴守著周弘,抬手翻開陸子易放在桌上的書問道:“我就在這兒看書么?” 陸子易道:“您要看其它的也行,只是七爺忙,姑娘勿要吵鬧?!?/br> 湘君耷了耷眼皮,她長得像個吵鬧的人?嘴皮子開了開:“不會?!?/br> 周弘聽他們這頭唧唧歪歪一陣兒,也抬起頭來,皺了皺眉:“出去!” 這話已經是在趕人,陸子易領著周子揚出門而去,湘君望著那倆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低下頭看書。 兩個書桌上的貔貅獸熏爐里香氣氤氳而出,她看得累了,總歸是覺得乏味的,悄悄去盯周弘,周弘提筆閱著手中的絹帛,偶爾在一旁的宣紙上落下幾筆,像是在記名字。 她只覺得那絹帛眼熟,方才記起這可能是學堂里的,頓時又想不通,為何女帝要讓周弘來選人,按理說這女帝奪了周家的江山,應該打心底里怵周家,原先立的幾位太子也都該廢的廢,該放逐的放逐,這個太子倒是還沒動,只是......也不像有好結果,偏周弘倒是越發受重用了。 這問題她想不通,腦子又倦,墊著下巴望著美人顏,竟然慢慢吞吞睡著了。 “你倒是睡得著?!?/br>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周弘正半彎著脖子盯著她。 湘君嚇得醒了神,周弘哈哈一笑,又沉下臉色:“知不知道你的酷吏策哪里寫得最差?” 湘君搖了搖頭,周弘問道:“你見過殺人沒有?” “...午門斬首算么?”湘君反問他。 周弘被她逗得又笑起來,提著書桌上的筆桿子戳了戳她眉心:“起來,爺帶你去看看這大周黑牢里的那些刑罰?!?/br> 湘君默默握住了筆桿子,起身同他出門去。 經過兩刻的折騰,她方才爬上馬車,周弘也隨著跳上馬車,惜月在車外站著,伸著脖子詢問:“主子,我......” 周弘撩了撩簾子:“本王照應著,磕碰不了?!?/br> 湘君巴巴兒望了眼周弘,對那天夜里的事兒心有余悸,但此刻真是無法拂了周弘的面子,只好朝著角落里縮了縮。 周弘沒理會她的小心思,只朝外喊了句“去刑部大牢!”旋即拉過一邊角落里的大方枕斜靠了上去,倦意滿面地閉目養神..... 湘君只覺得那大方枕有些眼熟......暗自感慨自己今兒把方枕用錯了地兒。 戰戰兢兢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馬車才停止,周弘從始至終也沒有心思來看她一眼,她心頭怪怪的,望著他高挺的鼻梁,又揪了一下自己的眼皮:別人不來調戲,自己還不習慣了! 周弘無所察覺,只懶洋洋直起身軀,揉了揉額角:“到了?” “是?!?/br> 周弘撩開簾子,先行跳下馬車,湘君揭開簾子,正遇上他抬手來接,她未避嫌,伸手搭了上去,周弘翹了翹嘴角,另一只手就環上她的腰,將她抱了下來,她輕輕“啊”一聲朝他懷里縮了縮,末了沒忍住就推了他一掌。 周弘也沒怪罪,帶著她慢吞吞朝刑部牢房去。 初進刑部牢房,只覺陰冷,黑暗中架著幾團火把在架子里,兩側放置各種各樣的刑具,鞭子、繩子、彎刀一類,湘君看了一眼就瞥開了眼。 桌前有個黑髭須官員上前來,朝周弘行禮,道了聲“王爺”,周弘點了點頭:“近日可有叛賊受審?” “昨兒抓了大夫魏柯?!?/br> “帶我們去?!?/br> 官員看了眼湘君有些猶豫:“這姑娘......” 周弘余光略看了眼湘君:“一起?!?/br> 湘君不說話,只覺得周弘氣息凝重起來,慢悠悠跟著身后,朝內里去,一路上,有些呵斥鞭打聲混著凄厲的哭鬧聲從緊閉的牢房里傳來,她頭皮有些發麻。 越到內越暗,唯有一方門前,置了兩盆幽幽火,看著架著的火焰,湘君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發怵。 三人在牢門前停下,官員問周弘:“可要進去?” 周弘嘆了口氣:“不必了,開窗,站在這兒看看即可?!?/br> 官員手在牢門上向左一推,嘩一聲,鐵皮被推開,露出一根根結實的鐵杠,湘君暗驚,這鐵皮子里竟然包著的是鐵杠子,果然是插翅也難逃。 周弘對她指了指內里,冷著聲:“看著?!?/br> 湘君認真看去,牢內有個清瘦的中年男人被展開雙臂綁在鐵架子上,有個執著鞭子的審官站在男人面前:“共犯是誰?” “沒有!” 審官冷笑著,拿著鞭子不斷抽打那個中年男人,男人被打得血痕累累,咬著牙不松口,審官打了近三十鞭子又繼續問:“共犯是誰?” “沒有!” 審官不再拿鞭子抽,進而換了鉗子,抓住男人的手,一顆顆捻下男人的指甲,男人痛得仰天大叫。 湘君臉色有些發白,都說是十指連心,這刑罰她也是知道的,可真見著了,真是骨子里也泛起痛意。 審官再問,男人聲音軟了,繼續嘴硬。審官又換了刑具,捉起拇指大的小彎鉤,抬起男人的拇指,湘君伸了伸腦袋,想要看清楚審官在干什么,猛地就聽見男人嘶聲大叫。 湘君被嚇得朝后一退,周弘一把攔住她的脊背:“看好?!?/br> 再看,已經是男人手指上的皮被剝了下來,軟軟搭在彎鉤上,審官笑獰了臉:“共犯是誰?” “沒有?!?/br> 審官繼續手里的彎鉤,一直剝著那人手上的皮,男人不斷嘶叫,震得她的心都在晃動,男人終于痛暈過去,審官罵了句“沒用的!”又繼續剝皮,男人痛得醒了,叫的嗓子啞。 那審官還十分得意似的,將連在腕上的皮揭了起來,湘君猛然看見一只手沒了皮,血rou模糊一片,只覺得腹中翻涌,側過身去掌著墻就吐了。 耳邊的嘶叫聲斷斷續續,最終停止了,她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又轉回去看,只見彎鉤被扔在了鐵盤里,男人的手腕也被剝了個精光。 ☆、第48章 敗筆之處 初出牢門,明亮透進眼中,湘君瞇了瞇眼爬上馬車,又縮回來時的角落里坐著,垂眼出神在心頭翻攪著方才那些事兒。 周弘上來馬車,瞥了眼她蒼白的臉頰:“還難受著?”順手將大方枕塞給了她。 誠然她是不會把腦子靠在她放過屁股的枕上,不過她并不會多激烈,只是稍稍推阻了一把方枕,問起正事:“爺帶我來這兒不止是看看吧?” 周弘一笑,欺身而來,撥開她的身軀,將方枕塞在她背后:“自然不止是看看,是叫你知道你的酷吏策哪兒寫的不對?!闭f罷,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半倚在方枕上。 “哪兒不對?”她問了他一句,又反應過來:“刑法篇?” “你所寫的逼供刑罰不過是書上瞧來的一些,多為鞭笞一類,平??雌饋硎菒憾?,可真要比這個大牢里所用的法子,只怕還比不上......” 湘君心頭一寒:“爺的意思的是...”用更狠毒的法子?她忽然說不出口,眼前浮現出方才血淋林的無皮手,又一陣難受,伸手捂了捂胸口,暗下那股反胃感。 “是什么?”周弘問了之后,沒待她答,又繼續道:“一個國家的繁榮,一個政權的橫行,背后隱匿的都是排除異己的血腥,越是光彩,背后就越是殘忍,你就敗筆在殘忍之處?!?/br> 他的話一字一句敲打過來,湘君蒼白的唇顫了顫,又去瞧他,有幾分可憐與不解之態。 周弘少見她如此楚楚,心波翻涌,手指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滑去,絕秀的面貌上帶上和煦笑意:“你如今是不高不低,高也不對,低也不對?!?/br> 湘君被他一摸,就朝后躲,一下陷進大方枕里,悶悶傻傻盯著他,像是防著他又像只在泛蠢。 周弘則生出好笑與無奈,手指又伸了伸,戳了戳她的眉心:“你不咬我就躲我,這是個什么理?” 湘君臉上升上一絲潮紅,低下腦袋,她對周弘素來愛躲著,躲無可躲就裝傻,這會兒他這樣問了,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周弘盯著湘君瞧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又合上眼養神。 湘君偷偷摸摸抬頭看他,周弘嘴角一扯,丟下一句:“好看么?” 她急急忙忙低下頭去,又聽得他道:“這三日你就好好想想怎么改?!?/br> 湘君乖乖巧巧應下,又悄悄將自己半掩進枕頭里,算了,墊過屁股就墊過屁股...... 周弘似乎真是累得緊,再沒有來逗她,回王府這段兒路上,一直閉目養神,剛回王府,周弘便說時辰晚了,命人送她回去。 她連車都懶得下,坐在上面等惜月一起回去。 回到侯府,周仕誠自然少不了熱情關懷,她才一進門就被迎進了正堂里,只是她無心同周仕誠多說,隨意應付了兩句,又回了丹羽園。 當夜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一個時辰也沒想通周弘那話里的意思,睡到半夜竟然夢見了牢房里那個被剝皮的男人,生生嚇醒過來,一時間也再無心睡覺,命人掌了燈,坐在書桌前提筆改酷吏策,左右也不對,便熬到了清晨。 第二日起來,她便更加懨懨,到了王府,周弘如同昨日一般正在審卷,她很快就乏了,又趴著睡了,迷迷糊糊間,竟然將事情想了個通透,爬起來就提著筆寫來。 待她寫完大抒一口暢快氣,肩上搭來一只手,捉了她的面前的絹帛去看,驚得她朝后一看,原是她寫的時候太過專注,周弘站在她身后,她未曾察覺到,意識到這一點她有些小小的尷尬。 周弘倒是看著那酷吏策笑了起來,頗為欣賞瞧著她:“我還當你明日才能改出來?!?/br> 湘君一笑,起身朝他行了一禮:“謝七爺指點才是?!?/br> “指點?”周弘風情長眉一挑:“什么指點?” “七爺不是說了么,不高不低,敗筆在殘忍?!彼龜偭藬偸郑骸拔椅匆娮R過暗牢里施刑罰,將它想得過于仁慈,故而寫了這‘如何刑罰逼供’,可這正恰恰暴露我的淺薄,先不論那些殘忍是對是錯,我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教人怎么去逼供,只怕要讓人笑掉大牙......因而刪了這幾句,不高不低,高不得低不得,不如去掉,管別人怎么審去!” 她侃侃而談,周弘不由得露出幾分滿意,這才是他要選進宮的人。 周弘待她說完,將絹帛卷起來,打開她桌案上的紅木錦盒,取出原來那一封,將這一封放了進去,嘴上囑咐道:“若是阿娘問起來,你只需照實說?!?/br> 照實說...他是怕女帝懷疑么?湘君心思急轉一下,又立即收回,恭恭敬敬應著。 周弘將紅木錦盒放在自己書桌上,又坐下去審卷,這一坐下就沒有再動的意思。 湘君打了回去的主意,這會兒周弘這模樣,她當下不知該如何辦,撇過腦袋看了眼惜月,惜月與她相互一對視,又轉過腦袋去看著門外。 湘君心里折騰了幾下,終是出口:“七爺,那湘君就就不打攪了......” 周弘抬頭望了她一眼:“你一來就趴著睡,睡飽了就起來寫字看書,倒也有本事打攪我了?” 湘君......干嘛訓她? 她又轉頭去看惜月,惜月嘴角繃著笑,湘君齜了齜牙,露出個兇惡的神情嚇了嚇惜月后才轉過頭來又坐了下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進來一個端托盤的婢女,托盤里放著兩個銀盞,婢女放了一盞在周弘書桌上,又端下另一盞放在她書桌上。 她垂著眼瞧了瞧,盞中一團白森森的湯水,一股猩咸的鱔魚味道撲來,她只覺得肺腑中一股水冒到了嗓子眼兒,這貨難道是......她望了婢女一眼:“軟釘雪籠?” 婢女小巧的臉上笑意滿滿:“是,姑娘好眼力?!?/br> 好眼力個屁!湘君干巴巴一笑,她死都忘不了,自己被宋家老太太灌了軟釘雪籠,而后抱著柱子吐了的事。 周弘端著盞執匙,三下兩下吃了干凈,瞥見她端著盞不動的模樣,皺了一下眉:“怎么,本王的廚子做的湯差了?” 湘君苦唧唧道:“不差,好...吃?!睆娙讨鴲盒?,灌了兩口。 她因著不敢推辭,真就喝了下去,只是喝在嘴里,咽下就像是在吃...屎,周弘看她實在艱難,又笑了起來:“別吃了,合著我逼著你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