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宋文容一擺手,朝簾子望了眼,想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來,放心大膽來:“話是那樣說,可這么些年來七王爺還真沒說過看上梅jiejie了,大抵都是說二哥哥托付了的,他理應照顧?!?/br> 湘君這越發糊涂,二表哥宋文恪她是知道的,那時候宋文恪也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只是可惜跟著周弘打仗,落了個英年早逝,這又和梅若寒什么干系?梅若寒又和宋家什么關系? 宋文容,捉了兩塊牡丹糕塞在嘴里,兩只腮幫子漲得圓鼓鼓的,像只紅金魚兒,一看湘君的神色就知道她聽不懂,咽了嘴里的糕點:“祖父有心悸病,給他治病的大夫叫梅大夫,也就是梅jiejie的阿爹,梅大夫來治病的時候常帶著梅jiejie做幫手,一來二去,咱們也都熟識了,梅jiejie生得好看,身手又好,就和二哥哥看對眼了,沒過多久梅大夫病逝,祖父憐惜梅jiejie是個孤女,就將她養在了宋家,等二哥哥打了勝仗就成婚,可沒過兩個月......二哥哥也去了,梅jiejie也就去了京都呆著,這幾年偶有年節回來住?!?/br> 說到“二哥哥也去了”,宋文容面上的憂傷一閃而逝,畢竟宋文恪和她一母所生,是其他兄弟姊妹不能比的。 湘君則在一旁捋了明白,終于知道為什么查不出梅若寒和宋家的關系,梅若寒這種在宋家尷尬的身份怎么告訴外人?說是宋家的媳婦,可她終歸是要嫁人的,說是宋家的女兒,可看梅若寒也是個性子要強的,寧愿呆在京都吃孤寒之苦也不住在宋家的屋檐下。 宋文容端了葡萄漿喝著,喝了兩口,掩下方才的傷懷:“二哥哥和七王爺是至交,聽說是在戰場上斷氣前求七王爺照顧梅jiejie,梅jiejie想留在京都,那宅子不就是七王爺給安排的么?每年年節的時候,二人送回來的年節禮也都是一塊兒的。對了,那年冬狩,梅jiejie被困在了山上,還是七王爺跑了幾片山把人背回來的?!庇侄酥咸褲{嘬了一口:“也難怪梅jiejie后來對七王爺死心塌地,要是有個男人能把我從山上背回來,我也死心塌地?!?/br> 湘君也抿了一口葡萄漿,真覺得自己看了本閑散冊子,這故事還挺波瀾起伏的,按冊子里的發展,倆人兒在一起不是順理成章么? “唉!依著湘君jiejie看,七王爺都這樣待梅jiejie了,還對梅jiejie沒有一絲情義?”宋文容忽然轉頭問湘君。 湘君撫著手中的杯盞,指尖在邊緣的花紋上摩挲,在這種事兒上她本就是個蠢貨,被宋文容一問,她就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況且她現在都牽扯進周弘的破事兒里去了,多說就是錯...... 沉默了些時候,炭火盆子里輕輕噼啪一聲響,冒出一點兒火星子又化為虛無,宋文容忽然少年老成地感慨了句:“男人心海底針,就連七王爺這樣的人也這般麻煩!” 這模樣是惹得湘君撲哧一笑,打趣道:“你倒是個明白人?!?/br> 宋文容聽出湘君話里的調笑,羞答答“哎呀~”一聲:“不和你說了?!表樖钟肿搅藘蓧K牡丹糕塞進嘴里。 惜月提醒道:“該煮茶了?!?/br> 湘君也不再逗她,讓他二人搬來爐子和茶具,待搬來些水后,湘君想起今兒門外有雪,便吩咐惜月她二人去取些好雪來,以雪煮茶。 宋文容笑湘君:“還真是每日都得煮茶?!?/br> 湘君唯笑不語,待新雪裝來后才開始煮茶,雪粒子很快化開來,只是熬得沸騰還得等一段時辰,她也坐得住,兩只眼兒就盯著火和爐子。宋文容性子跳脫,坐不住就進她的內屋逛。 簾子一打,周弘進了屋子來,黑毛領子和肩上頂著幾粒雪,襯得他越發面如冠玉,湘君匆匆瞥了一眼后又垂下頭去避開那美色,規規矩矩笑道:“七爺今兒回來得巧,水正要大沸了?!?/br> 周弘眉眼一笑,輕“嗯”一聲,隨手將自己的袍子取下扔給惜月,又大步過來,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湘君眉目稍轉,那人拇指上的扳指映出躍躍的炭火光華,這扳指梅若寒也有,他現在還沒摘下來,還不算是心頭有情么?想至此處,煩躁了一天的心總算是定了下來。 水大沸起來,她從容添水,耳上所懸雙玉珠打在白皙的臉上,顯出幾分嫻靜來,周弘盯著她的耳畔、頸脖,眼眸一深,手指動了動卻搭在扳指上摩挲了片刻。 湘君無察覺地忙碌手上,忽然想起宋文容:“對了,四meimei來了?!?/br> 周弘這才轉開頭去,目光在屋中一掃,并未見得人影,目光停在內屋珠簾上:“在內屋?” 話才落,就見宋文容挑珠簾出來,宋文容一瞧見周弘,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嗒嗒跑了過來,湊著腦袋問周弘:“七王爺怎么過來了?” “吃茶?!敝芎肫降?,一手接過湘君遞來的玉盞。 湘君笑道:“今兒采了雪煮茶,您嘗嘗這味兒?!?/br> “是么?” “今年新雪,消寒潤肺?!?/br> “嗯......確實勝于井水?!?/br> 宋文容聽著倆人這般尋常平實的話,秀氣的包子臉擰巴起來,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但她又說不出怪異在哪里,只能帶著那股怪異呆在二人身旁。 周弘吃了半盞茶,看見案幾上的牡丹糕盒子笑問了句:“又送來了了?正巧我餓了?!?/br> 湘君還沒來得及說話,周弘就揭開了牡丹糕盒子,盒子里面余下一塊殘破的牡丹糕孤零零躺著,周弘手指愣了愣。 湘君干笑一聲:“不如讓廚子做飯?總歸是要到用食的時辰了?!?/br> 這蓬萊院也有廚子,每日里也是按時辰做飯,湘君和周弘平日里都是在蓬萊院用食,想來是能指派廚子何時做飯的。 周弘但翹著嘴角:“只怕今兒你已經吃飽了,這個時辰還吃不下?!蹦砥鹉怯嘞碌囊粔K牡丹糕放進嘴里吃了。 湘君又生生尷尬住了,她在這兒坐了好幾個時辰,的確吃了大半盒子,本來要給他留些的,可宋文容來了又吃了些去,現在周弘是笑她吃得多。 她悶了一通,不能說宋文容吃得不對,旋即笑彎了眼角:“吃得下,少吃些?!彼F在已經開始狗腿了~ 周弘那張俊白的面皮子上嘴角繃住笑,鼻腔里跳出“嗯”一聲兒,算是應了這事兒。 湘君是松了口氣,立馬吩咐惜月去讓廚子做飯。 宋文容無心留下來用飯,當下就要告辭,湘君送了宋文容幾步,宋文容回首看了眼無比安適的周弘,七王爺怎么就像住自己屋似的?一走出門,簾子合在身后,寒風呼啦一來,將她腦子吹得清醒,猛地一拍腦門子,跺腳道:“哎呀!出事兒了!我得告訴梅jiejie去!” ☆、第31章 好看送你 距元日尚有七日,宋家長女宋文云和郎君杜原帶著孩子回宋府住兩日,湘君也省去了煮茶,到棠梨院熱鬧。 湘君穿了紫衫襦配牡丹裙,衫襦上的米粒兒珍珠簇成一朵朵小花,十分小巧可愛,一進門就被宋文云家一歲大的小團子相中,非要扎進湘君懷里摳米粒兒珍珠,惹得一屋子人直笑。 老太太也喜歡小團子鬧騰,就讓湘君抱著孩子挨著老太太坐在軟榻上,小團子倒是認認真真開始摳米粒兒珍珠,宋文容喜歡折騰,在一旁捏小團子肥嘟嘟的臉蛋,小團子被捏得不耐煩就嘰嘰哼哼。 宋文容偏就生了性子要來逗,惹得小團子垮了臉,湘君一看這情形不好就攔了宋文容的手笑了句:“可別鬧哭了他?!?/br> 宋文容撇了撇嘴:“我怎么會弄哭他?” 李氏打趣宋文容:“這般喜歡孩子,就自己生一個,總歸你也十四了,明年就及笄,咱們給你挑一個俊俏郎君?!?/br> 宋文容饒是常被這些長輩們打趣,但也沒聽這些話,當下臉上一紅伸著脖子嘟嘴:“生孩子也輪不到我,咱們這兒梅jiejie最年長,她該先生的?!?/br> 話一出口,氣氛微妙了一下,孟氏推了宋文容一把,宋文容方知自己這話說的時候不對,聳了聳肩,不敢再說話。 梅若寒臉上僵笑了笑,眼光卻瞥去湘君,宋文容給她說了那么一檔子事兒,她哪里還能像往常一樣羞意滿滿? 湘君則垂著眼皮,仿佛沒察覺梅若寒的眼光,她和周弘的那檔子破事兒現在已經說不清了,與其在這頭叫冤洗刷,不如啥也不說。 微妙僅僅一瞬,孟氏就笑了起來,把話扯向了胭脂盒子,女眷們也都高興談論起來。 過了些時候,周弘帶著宋文朗與宋文磊從書院回來,杜原上去給周弘揖禮,嘴里喚“將軍”,周弘抬手扶了杜原一把,笑道:“又不是在軍中喚什么將軍,子隆就可?!?/br> 周弘在朝中領職散官鎮軍大將軍,出征時常任將軍,這杜原也常在其麾下,受了周弘管束,又因帶著軍人習氣,故而來了就依著習慣喚“將軍”。 宋文云也上前來行禮,嘴里喚著“七王爺”,周弘瞧了文云一眼應了聲,同老太太行了禮,眼光卻轉到湘君懷里的小團子身上:“睿兒有一歲了吧?!?/br> 宋文云道:“一歲六個月?!?/br> 周弘腿邁了邁,到了湘君跟前兒,湘君不得不抬起頭來,仰望著高大身影,他跨進來做什么? 周弘伸了手來她懷里抱小團子,臉上笑意盈盈:“來,子隆叔叔抱抱?!?/br> 額...湘君還真沒想到人家是進來抱孩子的,將手里的孩子遞了出去放進周弘臂彎里。 梅若寒眼中光彩失去,她從他一進門就期盼著他能多看一眼她,可他就是看不見她...心頭冒起一股酸澀,又去看湘君,他不是也沒搭理她么?心頭的那股酸澀稍微平了平,慢吞吞扯起一個僵硬的笑。 小團子失了湘君那兒的米粒兒珍珠玩兒,就巴巴兒眨眼,又見周弘抱得他越走越遠,就扯著嗓子哇哇哭,這樣倒把周弘嚇了一跳,皺著眉問小團子:“你怎么哭了?” 小團子扭著腦袋去看湘君,依舊哇哇哭著,周弘連走過來將小團子放在湘君身旁:“這孩子賴著你?!币浑p俊眉皺得有些疑惑。 湘君看周弘那被小孩子難住的模樣就沒忍住,咯咯笑了,又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兒笑他,又閉了嘴,攬著小團子玩兒。 周弘看小團子在那兒摳珍珠粒子玩兒,微微俯身捏小團子的臉:“看中了你身上的珍珠粒子了?!?/br> 小團子今兒被捏得煩了,一被捏就垮臉,湘君連喚了句:“你別捏他臉,當心弄哭了?!?/br> 小小的女娃娃倒是賢良淑德的樣子,周弘眼角微瞇問了句:“捏哪兒不哭?” 湘君一下被他噎住,哪有人這樣問話的!嘴角微不可察撇了撇,又揚起來:“只怕捏哪兒都哭?!?/br> 周弘直起脊背哈哈一笑,解了自己腰上所懸巴掌大的玉佩,在小團子面前晃蕩,嘴里引誘著:“睿兒,子隆叔叔這兒來,子隆叔叔捏捏?!?/br> 小團子看著那晃蕩的玉佩果然眼睛一亮,伸著手就要來捉,周弘一手探來抱孩子,一手提玉,俊白的面皮子上有些得意:“這會兒,我可是整個兒都捏了,還省得他把你那幾粒珍珠粒子摳掉了?!?/br> 他這模樣著實有幾分可愛,惹得湘君咯咯笑出聲,撫了撫肩上的珍珠粒子:“都知道七爺戰場殺敵厲害,誰知道七爺這般會帶孩子~”順道兒就拍了他的馬屁。 周弘低著眼皮瞧了她笑如牡丹的面龐,提著唇角輕“嗯”一聲。 宋文朗也走來逗孩子玩兒,接著話兒:“又不是女娃娃,摳什么珍珠粒子,拿刀殺敵打仗多好!” 周弘瞥了宋文朗一眼,眼眸有些沉,又捉著那玉佩瞧,嘴里隨意:“打仗有什么好?打熱了將軍腔子里的血,卻打哭了千萬百姓?!?/br> 話不重,可這意思就重了,宋文朗被噎住,也不再說這個,只逗著小孩子玩。 湘君不由得偏了眼光去看周弘,她以為他這樣戰功赫赫的人很以自己的戰功為傲,才知道他還憐惜著百姓,也覺得有些難得。 周弘仿佛察覺到她看他,嘴角翹得高,朝她眉眼勾了一下,又捏著玉佩問小團子道:“好看么?” “好看么?可是生得好看?送你?” 湘君心頭噗噗直跳,忙偏了偏頭看一邊兒去,雖是知道周弘這話明著是講小團子,可她就是心里虛了一下。 周弘又歡愉地笑了起來:“送你你又不敢要是么?” 宋文容抿著嘴兒笑:“他怎么不敢要?七王爺送,這小子就敢要呢!” 周弘“喔”一聲,捏了一下小團子的臉,小團子垮臉卻也還沒哭,他就將孩子塞進湘君懷里,低笑道:“那就送給你了?!?/br> 湘君抱了抓玉的小團子,腦子里迷糊了一下,直覺周弘這句話又模棱兩口,到底是送給誰的?宋文云就在一旁說“使不得”,捉了小團子手里的玉要還給周弘。 周弘手掌一推,笑得寵溺:“送他了,不收回?!?/br> 既然周弘這樣說了,他們自然不好再推辭,小團子重新抱了玉佩在懷里有些安心,朝湘君懷里窩了窩,越發一心一意玩起玉佩來。 周弘伸著手指來點小團子的小鼻子:“這會兒是不是更好看了?” 湘君真鬼使神差地瞧了他一眼...她被這個混球繞進去了,最要緊的是她還不知道他是有心繞她進去還是無心的,她是不是犯了自作多情病了? 女眷們也都笑著同周弘這頭搭話,湘君也跟著同周弘說話兒,這談笑的人誰也沒覺得不對勁兒或是知道了也不說。 宋文朗面帶憂色地瞧去梅若寒,她偏著頭面色泛白,手指緊緊捏著裙擺… ☆、第32章 又言談醉 夜里的酒宴散去,湘君告退回蓬萊院,周弘也順口說一起回來,說著就和湘君一前一后到門口披御風大氅去。 門外寒風凍得她哆嗦了一下,周弘卻面不改色,步履穩健模樣。湘君想起上次他喝了酒也走得穩實,可最終還是耍了酒瘋,心頭便有些發憷,悄悄拿眼兒瞄他。 黑狐貍毛領子隨著大氅披在他肩上遮住了他半截脖子,卻越發顯出他耳后緋紅,她有些撇嘴,今兒少和他說話...... 宋文容提著燈來找梅若寒,瞧見梅若寒提著盞孤燈站在回廊上吹著寒風看著遠處出神兒,也跑了過來隨眼看去。 前方幾個人慢吞吞走著,婢女扶著女子,男子在女子身旁腳步極為緩慢悠閑...... 宋文容垂了垂眼皮,拉了拉梅若寒衣角:“回去吧,外面風大?!?/br> “文容,我不信,你說了我也不信,今兒這事兒我也不信?!泵啡艉炖镉矚?,眸中含了一片執著:“我不信周湘君能厲害成那樣!” 宋文容沒有說話,梅若寒總是不信,便是她說了周湘君煮茶的事兒,梅若寒也不信,今兒也看見了七爺看周湘君的神色,梅若寒還是不信,這刻見了人家一起回院子,梅若寒還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