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嚴聞舟對著我笑道:“大人到了?!?/br> 我抬頭看了一眼酒鋪的牌子,牌子很是陳舊,牌子上描字的漆也掉落得十分厲害,我看了幾眼才勉強認出牌子上的四個大字“清風酒鋪”。 我忍住嘴角一歪的沖動,淡淡道:“是個僻靜的好地方?!?/br> 嚴聞舟道:“只要大人不嫌此地簡陋便好,不過大人是何等人物,定與俗人不同,又怎會偏愛繁華之地?” 嚴聞舟這話說得極妙,就算我真嫌棄,當下也說不出口了。 酒鋪子很小,攏共也沒放幾張桌子,鋪子里坐了三桌人,都是三三兩兩的尋常男人,點了尋常的酒,吃著最尋常的花生米,談論著尋常的國家大事,時不時參雜著幾句對朝廷的牢sao,談到興起時還不忘拍桌擲杯,大有一番義薄云天指點山河的意味。 嚴聞舟與我尋了角落里的一張桌子,落座后,嚴聞舟喚來小二,要了兩壺女兒紅和一盤花生米。 酒鋪地方小,談話的聲音再輕也易傳到別桌人耳里,雖然每桌都是各聊各的,各喝各的,但為了省去莫須有的麻煩,嚴聞舟進了酒鋪后便沒再一口一個“大人”了,而以“司馬兄”代之。 嚴聞舟道:“我平日里若遇到了什么惱煩事總愛獨自一人來這喝上幾杯?!?/br> 我問道:“如此說來,今日也是來此借酒消愁?” 嚴聞舟笑而不答,片刻后才恭維道:“有幸得司馬兄相陪飲上幾杯,就算本有天大的愁此刻也都煙消云散了?!?/br>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笑了笑便再也沒說話了。 過了片刻,小二將兩壺酒端了上來。嚴聞舟雙手修長,指節分明,從他拿壺斟酒再到將斟滿酒的酒杯遞到我的手里,整個動作如行云流水,風雅至極。 “請?!?/br> 就算是再尋常的女兒紅,經他一過手,仿佛都成了玉露瓊漿。 我看著杯中普普通通的女兒紅,再想著那塊破破爛爛的牌子不禁感慨道:“既然是嚴兄愛來的酒鋪,想必這里的酒定然有過人之處?!?/br> 嚴聞舟一愣,笑道:“這里的酒是有些不同?!?/br> 懷揣著幾分好奇,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味留舌接著便只覺喉頭微熱,然后便再無然后了,好似在飲一杯白水。 對面的嚴聞舟也已給自己斟了一杯,只見他飲下神情自然,并未覺得酒有何不妥之處。 嚴聞舟見我飲后挑了挑眉便問道:“這酒不合司馬兄口味?” 我放下了酒杯低聲道:“恕我直言,嚴兄以后還是少來這家鋪子吧?!?/br> “為何?” 我又將聲音放得更低,目光落在了酒壺上,說道:“這酒至少兌了一半的水?!?/br> 嚴聞舟聽后哈哈大笑,又自斟自飲了一杯方才斂去了臉上的笑,平靜道:“我知道?!?/br> 我一時竟無言以對。 原來他剛才說的“有些不同”竟是指這。 我見過很多不會喝酒和不愛喝酒的人,但卻頭一次見到愛喝兌水酒的人。 嚴聞舟解釋道:“我的酒量很不好,但卻總忍不住想喝?!?/br> 嚴聞舟又飲了一杯,淡淡道:“喝兌水的酒,這樣便不容易醉了?!?/br> 我反問道:“喝酒不就是為求一醉嗎?” “司馬兄如果經常一個人去酒鋪子里喝酒就會知道在外頭喝醉酒是一件很麻煩的事?!?/br> 嚴聞舟說到此,自嘲一笑。 “特別是像我這樣酒品壞的人,喝醉后找不到回府里的路不說,還會見人便瘋言瘋語?!?/br> 我沒有開口問他既然這樣為何不讓仆人跟著。 我理解他,這一點上我和他很像,每每出宮我從不讓宮里頭別的宮人跟著,除了蕭玄。 而很多時候蕭玄不跟著我,我反倒覺得更加自在。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嚴聞舟那雙向來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的眼睛,這時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前所未有的落寞和寂寥。 就像四季如春的昆城有一日竟落滿了一地蕭瑟秋葉。 我發現他沒有說謊。 他的酒量確實不好,才喝了幾杯兌水的女兒紅他便已露出了幾分醉態。 因為醉了,往日里無懈可擊的偽裝才有了缺口。 若是旁人露出這幅落寞寂寥的神情,興許我會安慰幾句。 但他是嚴聞舟,幾近完美的嚴聞舟。 他不需要安慰。 最不可能需要的是我的安慰。 所以我沒有安慰反而嘲道:“若嚴兄說一句不想一個人喝酒,慶國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會爭先恐后地來陪嚴兄喝?!?/br> 我說的雖是譏諷之言,但話卻不假。 在萬千士子士女和朝堂里的眾多青年才俊看來,與慶國之光嚴聞舟嚴大人能說上幾句閑話怕是都夠拿出去炫耀多時的,更別提若有幸能與嚴大人把酒言歡,如真遇到這檔子事,恐怕有些士女和女官會激動地當場昏厥過去。 嚴聞舟又飲了一杯,開口道:“他們愿意陪我喝,可我不愿意陪他們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