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孟子期撮著牙花,捂住了額頭,一副頭痛的表情。 孟扶蘇早已經吃飯,盛了碗熱水,輕輕吹著浮在水面上的油花,朝他說著風涼話,“這沒心沒肺的人啊還是要更沒心沒肺的人來磨才能長些心眼?!?/br> 孟子期看了一眼他娘,默默咽下了這口氣,放下了飯碗,沉穩地對他哥道:“你好好照顧娘,我去追先生了?!?/br> “你放心?!泵戏鎏K朝他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氣得他手心直癢,可一接觸到孟湘那“我的期哥兒終于長大了”的眼神,他又將手背到了身后,點點頭,用左手握著右手的手腕匆匆跑了出去。 “一個小孩子畢竟不便啊,不如讓書呆子跟你走一趟?”玉娘手指撫在臉頰上,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咳!”正吃著飯的顧紫玉差點被嗆到。 “這是個好主意?!泵齼盒Σ[瞇地捧著臉,盯著顧紫玉看,“那就麻煩顧哥了?!?/br> “這樣不好吧?!蓖踉茐粲门磷臃髁朔髯旖?,眼神從孟湘的身上掃過,“多失禮啊?!?/br> 毛三兒嘟起了嘴巴,悶不吭聲,誰料明星河竟突然舉起筷子夾了一下她嘟起的嘴巴。 “啊?!彼@訝了一瞬,明白過來后眼睛彎起,笑罵道:“明哥你真是太壞了?!?/br> “咳,我去上工了?!?/br> “現在知道逃了?我才不放過你呢?!?/br> 兩個人便這樣打打鬧鬧地出門去了。 桌子上剩下的人都沉默了。 “有點寂寞了呢?!泵舷嫱蝗恍χf了一聲,顧紫玉忽然扭頭瞪了她一眼,便擼起了袖子道:“輪到我刷碗了?!?/br> 王云夢試探道:“不如我來幫顧哥……擱哪兒,碗擱哪兒?” “不用了?!鳖欁嫌窭浔卣f道,王云夢有些尷尬。 玉娘則坐在板凳上點起了煙桿,笑看著兩人。 “蘇哥兒,咱們也出門?!?/br> “等我一下?!鳖欁嫌駥⑼胧帐暗骄貎哼?,大步跟了上去。 孟湘一臉疑惑地看向他,他則仰頭看天,冷漠地問:“怎么?你是不滿?” “沒有沒有?!泵舷嫘Φ帽然ㄟ€要甜,“那真是麻煩你了?!毖劢菂s偷瞄到王云夢露出失落的神色,臨出門的時候好像還看到玉娘還在安慰她。 三人沿著河渠走著,從樹上吹落的桃花瓣幾乎蓋滿了整個河面,顧紫玉走在二人的前面,就好像不認識兩人似的,他盯著灼艷的河面看了許久,才突然出聲:“桃花神母祭再晚,這桃花可就掉光了?!?/br> “若是這人間的芳菲盡了,不是還有山上的嗎?” 顧紫玉好像十分詫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落到,從城里望去正好能看到山身的一座小山,輕聲道:“那山上便是桃花寺了?!闭f到這里他的眼睛一亮,就像是看到了絕世美人一般,神魂顛倒道:“那寺里可是有一卷慧心大師親筆寫就的《菩提壇經》?!?/br> 孟湘眨了眨眼睛,卻完全不明白這書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慧心大師佛法高深,又寫的一手好字,昔日曾被請入皇宮內為皇帝和諸位皇子說禪,后來云游四方,因桃花寺的方丈不斷挽留,他只得留下一卷自己所作的《菩提壇經》,往西而去了,后聽人說,慧心大師走至一棵菩提樹下,倏爾幻化成一陣微風,不見了蹤影?!泵戏鎏K微笑著娓娓道出這樣一個故事,自然是得到了顧紫玉的青睞。 “既然你對此感興趣,若以后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將我的藏書借你一閱?!眱扇苏f著說著便不知怎的定下了約定,而顧紫玉對待他也是一反常態的熱切,簡直恨不得結成忘年交。而孟湘卻簡直要對自己的大兒子刮目相看了。 談到感興趣的話題時間自然就過得快了些,等三人回過神來卻已經到了縣衙的門口,孟扶蘇扶著孟湘在門口等待衙役進去通報,卻覺得周邊的氛圍有些奇怪。 “你們有沒有覺得……”顧紫玉扯了扯衣袖,皺著眉。 “有人正看著我們?!彪m然被人看著久了,但是孟湘對于這樣□□裸的視線還是很敏感的。 “果然?!鳖欁嫌竦拖铝祟^,又突然抬頭不耐煩道:“這還要等多久啊,我先走了!”說罷,他便真的將袖子往背后一甩,自顧自離去了。 孟湘和孟扶蘇兩人看著他大搖大擺的背影,默契地一同笑了起來。 “你想的跟我一樣?” “我想的跟娘一樣?!?/br> 沒一會兒,縣衙的大門一開,霍如琢竟親自來迎接二人,看著他被戴歪的長翅帽,孟湘頗有一種被倒履相迎的榮幸感。 然而,霍如琢見了她的面第一句話便是問:“那位貴人可安好?” 孟湘眼神一斜,她能說她把那位貴人趕出去了嗎? 原來霍如琢這般鄭重迎接她,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以為她背后有那個人撐腰,這霍如琢也是會逢迎的,孟湘心想:她若真的是景郢的什么人,說不定就因為他的殷勤而吹枕頭風了。 但同時心里也不免產生了些不滿,霍如琢只見了她一面,便斷定了她是依附景郢的,即便兩個人沒有什么關系也被綁在了一起,說到底這個時代的女人也不過一直被當做男人的附屬品而已。 她心中縱使有萬般不滿,卻也都藏下了,暗暗警示自己以后要是再遇見了景郢這樣的人,相處之時一定要萬般小心,她不想被當成什么人的附屬品,她是她自己的。 “知縣大人,另外兩位可曾來了?”孟湘直接繞開了這個話題。 “哦,還沒來,到底是九……嗯,咳,身邊的人?!?/br> 孟湘臉色一繃,那霍如琢慣來會使見風使舵的,見她面色不渝,就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可心里自然是在暗自揣測九皇子跟這位孟九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進,快進?!被羧缱列⌒牡脑囂蕉急幻舷嬉灰换?。 “聽聞知縣大人當年是狀元!”孟扶蘇突然插言道。 霍如琢夾了他一眼,身為狀元卻只是當了一個小小的知縣,這是他心中最不痛快的事情了,如今被這個少年戳破,心中自然是帶著些惱火,自是不愿意搭理他。 孟扶蘇卻恍若未覺,笑盈盈地指著縣衙大堂的白墻上懸掛的一副字贊嘆道:“好字!左端如龍入云端,氣象恢宏;右端如虎躍山澗,進退有度,這恐怕就是聞名天下的,狀元書吧?” 霍如琢白凈的臉上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猛地拍了一把孟扶蘇的后背,喜滋滋道:“還是你這小子有眼光,果然是自古英才出少年啊?!?/br> “大人的氣度是掩藏不住,這才被小子窺得一二?!泵戏鎏K吹捧著他,而他越發地喜不自勝了,拉著孟扶蘇就說起了自己當初的事跡,越說越入神,直到衙役來通報說曲婆子和潘娘子來了,他才咂了咂舌停住了嘴。 孟湘也好奇地朝門口看去,只見從逆光處走來了兩人。 …… 男主:怎么突然覺得我得到女主芳心的難道調高了? 第六十八章 你在明 兩人一跨進門口的那道金線,便都將目光放在了正立在一旁的孟湘身上。 霍如琢一改兩人單獨相處時的逢迎,肅著臉,冷淡道:“你們三個報上名來?!泵髅魇撬约哼x的,偏偏要整這樣一副上堂的架勢。 三人依次在堂下站好,那年紀大了些,穿著酡紅衣衫的,在臉上涂脂抹粉的婆子率先站了出來,將臉上的褶子擠出一朵花來,諂媚道:“大人,我是咱們西渠縣的曲婆子,前幾年這桃花神母祭的祭舞可都是由我來主持的?!?/br> 孟湘不由得將視線落在她看上去就綿軟無力的腿腳上,心里納悶,這樣還能夠跳舞嗎?不過,從記憶里搜尋了一圈,她這才知道,所謂桃花神母祭的祭舞不一定都是跟舞蹈有關,也有可能是由神婆巫女作出神之威嚴、恐怖的樣子來威懾民眾,這也跟平常的跳大神差不了多少。 霍如琢隨意“嗯”了一聲,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視線就落到了孟湘身邊那位伶俐嬌俏的娘子身上,那位娘子看上去比孟湘還要年輕的一些,正是少女如花一樣的年紀,烏黑的發辮,粉嫩的雙唇,柔軟而白皙的四肢,正像那清晨陽光下,還帶著露水的含苞待放的薔薇。 少女輕扶羅袖,霜色湘裙微動,她不慌不忙走上前來,再等她抬眼,面色依舊冷冷淡淡,像那天上的女仙,月宮里的嬋娟,可那柔軟的身子又如白茅包裹的小鹿,楚楚堪憐,就連霍如琢的目光也不忍移開。 “奴家乃是猗蘭村的潘小媛,會些巫術?!彼f罷便斂了眉眼,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卻格外吸引人。 說起這猗蘭村,孟湘倒是有些印象,這村子原來直叫蘭村,后來山上的猗蘭書院名聲越來越大,有許多上不了猗蘭書院的書生學子便在村里或山里結廬而居,漸漸的這個村子便也被稱作猗蘭村了,說起來,有這么漂亮的娘子在村子里,這些學子還會有心學習嗎? 霍如琢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了好久,才吭聲:“嗯,好好好?!边B說了三個好字,卻再沒了言語,臉上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活像是他不得不在比試開始之前就要將她給刷下去似的。 這樣明顯的神情自然引起了曲婆子的注意,見她望了過來,孟湘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盈盈行了一禮,“奴家桃源村孟九娘,在村子里替人驅邪避災請神?!闭f罷,便退了回去,眉眼低垂,因著外貌美艷風流,這般示弱的神情便讓人心疼到骨子里了。 結果,霍如琢還未說話,曲婆子倒搶先道:“孟九娘?這是諢名吧?怎么連真名都不敢報出來?!?/br> 不是孟湘不想報真名,可是該如何解釋她跟他夫君是同姓這個問題?更何況孟九娘一直在村子里用這個名字,也未必沒有自己的考量,畢竟對于孟九娘之前的事情她全然不記得了。 不過,霍如琢坐在大堂之上,冷冷地瞥了曲婆子一樣,懶洋洋地斥責了一句,“噤聲?!?/br> 曲婆子閉上了嘴,卻毫無顧忌地惡狠狠剜了孟湘一眼。 “你們三個中將有一人被選出來,為西渠縣今年的桃花神母祭跳祭舞?!彼囊暰€依次掃過三人。 “要選擇自然是有標準的?!彼焓置嗣约旱拈L翅帽,板著臉道:“祭舞祭舞,自然是要祭祀神明的,不如你們明日前來,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我來從中挑選?!?/br> 說罷,他遞給孟湘一個“你放心的眼神”,孟湘心里悶悶的,當初不是說好只是給她一個機會嘛,也不知他是回錯了意,還是那景郢給了他這種暗示,他居然一力要將她推上這個位置。然而,暗箱cao作也就罷了,以前她也不是沒有經歷,或者被經歷過,只是,他做的如此明顯,就好像害怕別人不知道她會是他暗箱選出來的一樣,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他要給她招這樣的仇怨。 況且,經過她的打量,她自是有信心能勝過這兩人,可霍如琢這樣一做,不僅使她成為眾矢之的,還讓她即便真的有實力,也給人留下了話柄。 這真的是在幫她,而不是害她? “好了,今日你們可以先回去了,明日還是這個時候,在縣衙的后院我會看你們真正的實力?!?/br> 三人口中稱是,剛說完,潘小媛便當先轉身,冷著臉離開了,孟湘走在中間,當她跨過門口,偶一回頭,正瞧見曲婆子一臉諂媚逢迎的笑,佝僂著腰走到霍如琢身邊,從懷里掏出個荷包要遞給他。 孟湘猛地扭身,大步離開。 據說,前幾年都是這個曲婆子來主持祭舞,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這個緣故在里面。 結果,孟湘還沒走幾步遠,就聽到身后有人一疊聲地叫她,“孟九娘!孟九娘!” 聽聲音像是曲婆子,孟湘不想跟她說話,便裝作沒有聽見,步子邁的更大了,卻聽到后面噼里啪啦的腳步聲,以及沉重的喘氣聲,緊接著,她的袖子一沉,曲婆子那張笑紋頗深,卻有些兇的臉從她手臂邊探了過來,不滿道:“怎么的?孟九娘你是聽見我的聲音,就越走越快啊,是不想見到我這個老婆子怎么的?” 孟湘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袖子上拂掉,淺笑道:“怎么會呢?我是真沒聽到你在叫我,這是……有事情?” 曲婆子上氣不接下氣,卻努力挺了挺腰板,雙手抱胸,探究且不屑的眼神就像是蒼蠅似的在她身邊飛了好幾圈。 “咳咳?!彼Φ氖諗科鹱约捍蛱降纳裆?,臉上浮出一絲笑,“九娘啊,你跟咱們知縣大人是……”曲婆子湊近孟湘擠眉弄眼道。 孟湘盯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曲婆子有些發毛地往后仰了仰頭,她才道:“只是在村里桃花神母祭的時候與知縣大人見過一面?!闭f著,孟湘含著笑搖了搖頭,“說起來,當時并不知道他就是知縣大人,失了禮數?!?/br> 曲婆子眨了眨眼睛,臉上浮現出一絲猜透的鄙夷,也不知道她自己都偷偷添加了些什么想象。 “只是……”孟湘失落地低下頭,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孟湘遞給她一個鉤子,她果然就乖乖地咬鉤了。 “唉,說起來,也是我的劫數?!泵舷嬷钢约旱哪_踝道:“你也見到了我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我最近不小心將腳給崴了,連走路都費勁兒,哪里還能跳舞啊,說不定就真的錯過這次機會了?!?/br> “那可真就太可惜了?!鼻抛与m然嘴上這么說的,眼里卻全然是驚喜。 這樣的人她時不時地便遇上,畢竟沒有才華又不肯努力只知道嫉妒別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似乎總有人想將她拉下神壇。 曲婆子又和她聊了兩句,孟湘一直謹慎小心地說話,見從她這里實在打聽不出什么來,曲婆子這才放棄了,也將她當作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丟在一旁,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自顧自地離開了。 “娘?!泵戏鎏K這時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鉆了出來,重新扶住了孟湘。 “你剛剛去了何處?” “隨意在院子里走走,倒是聽人說了不少有趣的事?!泵戏鎏K抿唇一笑,眼睛里的黑色波濤起起伏伏的,看不清也看不透。 孟湘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細問。 出了門就見找借口離開的顧紫玉正等在門口,孟湘笑吟吟道:“麻煩你了?!?/br> 顧紫玉詫異地掃了她一眼,點點頭道:“之前窺視的人我看到了,是一伙兒地痞,然后,我坐在拐角的茶鋪喝了一碗茶,便打聽出他們那一伙人是什么來歷了?!?/br> “是不是跟這縣里的神婆曲婆子有關?” 顧紫玉看著她的眼神越發神奇了,“沒錯,那伙兒地痞的頭頭便是曲朔曲大郎,他娘就是這西渠縣里赫赫有名的神婆曲婆子了?!?/br>